西方哲学史 罗素-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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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的、能够静思自己的对象并能将该对象无限制扩大的本能”。他对理智的活动的讲法
并不总是容易领会的,但是如果我们想要理解柏格森的哲学,必须尽最大努力把它弄懂。
智力或理智,“当离开自然的双手时,就以无机固体作为它的主要对象”;它只能
对不连续而不能运动的东西形成清晰观念;它的诸概念和空间里的物体一样,是彼此外
在的,而且有同样的稳定性。理智在空间方面起分离作用,在时间方面起固定作用;它
不是来思考进化的,而是把生成表现为一连串的状态。“理智的特征是天生来没有能力
理解生命”;几何学与逻辑学是理智的典型产物,严格适用于固体,但是在其它场合,
推理必须经过常识的核验,而常识,柏格森说得对,是和推理大不相同的事。看来仿佛
是,固体是精神特意创造出来、以便把理智应用于其上的东西,正像精神创造了棋盘好
在上面下棋一样。据他说,理智的起源和物质物体的起源是彼此相关的;两者都是通过
交互适应而发展起来的。
“必定是同一过程从一种包含着物质和理智的素材中同时把二者割离了出来”。
这种物质和理智同时成长的想法很巧妙,有了解的价值。
我以为,大体上说所指的意思是这样:理智是看出各个物件彼此分离的能力,而物
质就是分离成不同物件的那种东西。实际上,并没有分离的固态物件,只有一个不尽的
生成之流,在这个生成之流中,无物生成,而且这个无物所生成的物也是无有的。但是
生成可能是向上运动也可能是向下运动:如果是向上运动,叫作生命,如果是向下运动,
就是被理智误认为的所谓物质。我设想宇宙呈圆锥形,“绝对”位于顶点处,因为向上
运动使事物合在一起,而向下运动则把事物分离开,或者至少说好像把事物分离开。为
了使精神的向上运动能够在纷纷落到精神上的降落物体的向下运动当中穿过,精神必须
会在各降落物体之间开辟路径;因而,智力形成时便出现了轮廓和路径,原始的流注被
切割成分离的物体。理智不妨比作是一个在餐桌上切分肉的人,但是它有一个特性就是
想像鸡自来就是用切肉刀把鸡切成的散块。
柏格森说,“理智的活动状况总是好像它被观照无自动力的物质这件事迷惑住似的。
理智是生命向外观望、把自身放在自身之外、为了事实上支配无组织的自然的作法,在
原则上采取这种作法”。假如在借以说明柏格森哲学的许多比喻说法之外可以容许我们
再添上一个比喻说法,不妨说宇宙是一条巨大的登山铁道,生命是向上开行的列车,物
质是向下开行的列车。理智就是当下降列车从我们乘坐的上升列车旁经过时我们注视下
降列车。把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自己的列车上的那种显然较高尚的能力是本能或直觉。从
一个列车跳到另一个列车上也是可能的;当我们成为自动习惯的牺牲者时便发生这种事,
这是喜剧要素的本质。或者,我们能够把自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上升,一部分下降;
那么只有下降的部分是喜剧性的。但理智本身并不是下降运动,仅是上升运动对下降运
动的观察。
按照柏格森的意见,使事物分离的理智是一种幻梦;我们的整个生命本应该是能动
的,理智却不是能动的,而纯粹是观照的。他说,我们作梦时,我们的自我分散开,我
们的过去破裂成断片,实际彼此渗透着的事物被看作是一些分离的固体单元:超空间者
退化成空间性,所谓空间性无非是分离性。因之,全部理智既然起分离作用,都有几何
学的倾向;
而讨论彼此完全外在的概念的逻辑学,实在是按照物质性的指引从几何学产生的结
果。在演绎和归纳的背后都需要有空间直觉;“在终点有空间性的那个运动,沿着自己
的途程不仅设置了演绎能力,而且设置了归纳能力,实际上,设置了整个理智能力”。
这个运动在精神中创造出以上各种能力,又创造出理智在精神中所见到的事物秩序。因
而,逻辑学和数学不代表积极的精神努力,仅代表一种意志中止、精神不再有能动性的
梦游症。因此,不具备数学能力是美质的标记——
所幸这是一种极常见的标记。
正像理智和空间关连在一起,同样本能或直觉和时间关连在一起。柏格森和大多数
著述家不同,他把时间和空间看得极为相异,这是柏格森哲学的一个显著特色。物质的
特征——空间,是由于分割流注而产生的,这种分割实在是错觉,虽然在某个限度内在
实践上有用处,但是在理论上十分误人。
反之,时间是生命或精神的根本特征。他说:“凡是有什么东西生存的地方,就存
在正把时间记下来的记录器,暴露在某处”。但是这里所说的时间不是数学时间,即不
是相互外在的诸瞬间的均匀集合体。据柏格森说,数学时间实在是空间的一个形式;对
于生命万分重要的时间是他所谓的绵延。这个绵延概念在他的哲学里是个基本概念;他
的最早期著作《时间与自由意志》(TimeandfreeWill)中已经出现了这个概念,我们
如果想对他的学说体系有所了解,必须懂得它。不过,这却是一个非常难懂的概念。我
个人并不十分理解,所以虽然这个概念毫无疑问有解释清楚的价值,我可无法希望解释
得那么清楚。
据他说,“纯粹绵延是,当我们的自我让自己生存的时候,即当自我制止把它的现
在状态和以前各状态分离开的时候,我们的意识状态所采取的形式”。纯粹绵延把过去
和现在做成一个有机整体,其中存在着相互渗透,存在着无区分的继起。
“在我们的自我之内,有不带相互外在性的继起;在自我之外,即在纯粹空间内,
有不带继起的相互外在性”。
“有关主体与客体的问题,有关两者区分与合一的问题,应当不从空间的角度、而
从时间的角度来提”。我们在其中看见自己行动的那个绵延里面,有一些不相连的要素;
但是在我们在其中行动的那个绵延里面,我们的各个状态彼此融合起来。纯粹绵延是最
远离外在性而且与外在性最不渗透的东西,在这个绵延里,过去为完全新的现在所充满。
但这时我们的意志紧张到极点;我们必须拾集起正待滑脱的过去,把它不加分割地整个
插到现在里面。在这样的瞬间,我们真正占有了自己,但是这样的瞬间是少有的。绵延
正是实在的素材本身,实在就是永远的生成,决不是某种已经做成的东西。
绵延尤其是在记忆中表现出来,因为在记忆中过去残留于现在。因而,记忆论在柏
格森的哲学里便非常重要了。《物质与记忆》(Matterand Memory)一书想要说明精神
和物质的关系;因为记忆“正是精神和物质的交瞐e”,通过对记忆进行分析,书中断言
精神和物质都是实在的。
他说,有两种根本不同的事通常都叫做记忆;这两者的区别是柏格森十分强调的。
他说:“过去在两种判然有别的形式下残留下来:第一,以运动机制的形式;第二,以
独立回忆的形式”。例如,一个人如果能背诵一首诗,也就是说,如果他获得了使他能
够重复一个以前的行动的某种习惯或机制,就说他记得这首诗。但是,至少从理论上讲,
他满能够丝毫不回想以前他读这首诗的那些时机而重复这首诗;因而,这类记忆里不包
含既往事件的意识。只有第二种记忆才真称得上记忆,这种记忆表现在他对读那首诗的
各次时机的回忆中,而各次时机每一次都是独特的,并且带有年月日期。他认为,在这
种场合谈不到习惯问题,因为每个事件只发生过一次,必须直接留下印象。他指出,从
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所遭到的一切事情都被记住,但是通常只有有用的东西进入了意识。
据他主张,表面上的记忆缺陷并不真真是记忆的精神要素的缺陷,而是化记忆为行动的
运动机制的缺陷。他又讨论了脑生理学和记忆丧失症的事实来证明这种看法,据认为由
此得出的结果是,真记忆不是脑髓的功能。过去必须由物质来行动,由精神来想像。记
忆并不是物质的发散;的确,假如我们说的物质是指具体知觉中所把握的那种物质,因
为具体知觉总是占据一定的绵延,说物质是记忆的发散倒还比较接近真实。
“从原则上讲,记忆必定是一种绝对不依赖于物质的能力。那么,假如精神是一种
实在,正是在这个场合,即在记忆现象中,我们可以从实验上接触到它”。
柏格森把纯粹知觉的位置放在和纯粹记忆相反的另一端,关于纯粹知觉,他采取一
种超实在论的立场。他说:“在纯粹知觉中,我们实际上被安置在自身以外,我们在直
接的直觉中接触到对象的实在性”。他把知觉和知觉的对象完全看成是同一的,以致他
几乎根本不肯把知觉称作精神的事。他说:“纯粹知觉为精神的最低一级——无记忆的
精神,它实在是我们所理解的那种物质的一部分。”纯粹知觉是由正在开始的行动构成
的,其现实性就在于其能动性。就是这样脑髓才和知觉有了关系,因为脑髓并不是行动
的手段。脑髓的功能是把我们的精神生活限制在实际有用的事情上。据推测,若是没有
脑髓,一切事物都会被知觉到,但是实际上我们只知觉引起我们关心的事物。“肉体总
是转向行动方面,它具有的根本功能即为了行动而限制精神的生活”。其实,脑髓是进
行选择的手段。
现在需要回过来讲同理智相对的本能或直觉这个主题。
有必要先说一说绵延和记忆,因为柏格森对直觉的论述是以他的绵延和记忆的理论
为前提的。以现下存在的人类来说,直觉是理智的边缘或半影:它是因为在行动中不及
理智有用而被强行排出中心的,但是直觉自有更奥妙的用途,因此最好再恢复它的较显
要的地位。柏格森想要使理智“向内转向自身,唤醒至今还在它内部酣睡着的直觉的潜
力”。他把本能和理智的关系比作是视觉和触觉的关系。据他说,理智不会给人关于远
隔的事物的知识;确实,科学的功能据他说是从触觉的观点来解释一切知觉。
他说:“只有本能是远隔的知识。它同智力的关系和视觉同触觉的关系是一样的。”
我们可以顺便说到,柏格森在许多段文字里表现出是一个视觉化想像力很强的人,他的
思考总是通过视觉心象进行的。
直觉的根本特征是,它不像理智那样把世界分成分离的事物;虽然柏格森并没有使
用“综合的”和“分析的”这两个词,我们也不妨把直觉说成不是分析的而是综合的。
它领会的是多样性,然而是一种相互渗透的诸过程的多样性,而不是从空间上讲外在的
诸物体的多样性。其实,事物是不存在的:“事物和状态无非是我们的精神对生成所持
的看法。没有事物,只有行动”。这种宇宙观虽然在理智看来难懂而不自然,对直觉来
说是易解而又自然的。记忆可以当作说明这些话的意义的一个实例,因为在记忆中过去
存活到现在里面,并且渗透到现在里面。离开了精神,世界就会不断在死去又复生;过
去就会没有实在性,因此就会不存在过去。使得过去和未来实在的、从而创造真绵延和
真时间的,是记忆及其相关的欲望。只有直觉能够理解过去与未来的这种融合,在理智
看来,过去与未来始终是相互外在的,仿佛是在空间上相互外在的。在直觉指导之下,
我们理解到“形式不过是对于变迁的一个瞬时看法”,而哲学家“会看见物质世界重又
融合成单一的流转”。
和直觉的优点有密切关连的是柏格森的自由说以及他对行动的颂扬。他说,“实际
上,生物就是行动的中心。一个生物代表进入世界的偶然性的某个总和,也就是说,某
个数量的可能行动”。否定自由意志的议论一部分要依靠假定精神状态的强度是一个至
少在理论上可以测量其数值的量;柏格森在《时间与自由意志》第一章中企图反驳这种
看法。据他说,从一部分上讲,决定论者依靠真绵延与数学时间的混同;柏格森把数学
时间看成实在是空间的一种形式。此外,从另一部分上讲,决定论者把自己的主张放在
一个没有保证的假定上,即如果脑髓的状态已定,精神的状态在理论上便确定了。
柏格森倒愿意承认相反说法是对的,那就是说,精神的状态已定时脑髓的状态便确
定,但是他把精神看得比脑髓更分化,所以他认为精神的许多不同状态可以相应于脑髓
的一个状态。他断定真自由是可能有的:“当我们的种种行动发自我们的全人格时,当
这些行动表现全人格时,当它们和全人格有那种在艺术家与其作品之间不时见得到的难
以名状的类似时,我们是自由的。”
在以上的概述中,我基本上尽力只讲柏格森的各种见解,而不提他为了支持这些见
解而举出的理由。对于柏格森比对于大多数哲学家容易做到这一点,因为通常他并不给
自己的意见提出理由,而是依赖这些意见固有的魅力和一手极好的文笔的动人力量。他
像作广告的人一样,依赖鲜明生动、变化多端的说法,依赖对许多隐晦事实的表面解释。
尤其是类推和比喻,在他向读者介绍他的意见时所用的整个方法中占很大一部分。他的
著作中见得到的生命比喻的数目,超过我所知的任何诗人的作品中的数目。他说,生命
像是一个这样的炮弹:它炸成碎片,各碎片又是一些炮弹。生命像是一个束。最初,它
“尤其像草木的绿色部分进行积蓄那样,是一种在贮水池中进行积蓄的倾向”。但是,
这个贮水池里要灌满喷发着蒸汽的沸水;“注流必定不断地喷涌出来,每一股注流落回
去是一个世界”。他又说,“生命在其整体上显出是一个巨波,由一个中心起始向外铺
展,并且几乎在它的全部周边上被阻止住,转化成振荡:只在一点上障碍被克服了,冲
击力自由地通过了”。其次,又把生命比作骑兵突击,这是比喻的最高潮。“一切有机
物,从最下等的到最高级的,从生命的最初起源到我们所处的时期,而且在一切地点和
一切时代,无不证明了一个冲击,那是物质的运动的反面,本身是不可分割的。一切活
的东西都结合在一起,一切都被同一个巨大的推进力推动。动物占据植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