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 罗素-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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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证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很显著的区别。的确,巴门尼德是轻视观察到的事实的,但是
恩培多克勒和阿那克萨哥拉却把他们大部分的形而上学和对于滴漏与转水车的观察结合
在一起。直到智者时代为止,似乎还没有一个哲学家曾经怀疑过一套完整的形而上学和
宇宙论是由大量的推理与某些观察相结合就可以建立起来的。原子论者非常幸运地想出
了一种假说,两千多年以后人们为这种假说发见了一些证据,然而他们的信念在当时却
是缺乏任何稳固的基础的。①正象他那时别的哲学家们一样,留基波也一心想发见一种
方式可以调和巴门尼德的论证与明显的运动和变化的事实。正如亚里士多德说的②:
“虽然这些见解(巴门尼德的见解)在辩证的讨论里似乎进行得很有逻辑,然而只
要考虑一下事实就会看出,如果相信它们那就显得和疯狂相去无几了。因为确乎没有一
个狂人能够丧失心智到这种地步,竟至会设想火和冰是'一':惟有对于介乎是正确与习
惯上似乎是正确这二者之间的东西,才会有人疯狂到看不出差别来。
“可是,留基波以为他有一种与感官-知觉相调和的理论,既可以不取消生成与毁
灭,也可以不取消运动与事物的多重性。他向知觉中的事实作出了这些让步:另一方面
他又向一元论者让步,承认不能有没有虚空的运动,结果就有了一种被他表述如下的理
论:'虚空是一种不存在,而存在的任何部分都不是不存在;因为存在就这个名辞的严格
意义来说,乃是一种绝对的充满,可是这种充满却不是一;反之它是一种多,这种多为
数无穷而且由于体积极小所以是看不见的。这些多。就在虚空中运动(因为虚空是存在的):
于是它们由于联合就产生了生。成。,由于分离而就产生了毁灭。此外只要当它们偶然相
接触时(因为这里它们不是一)它们就起作用并且被作用,由于聚合在一片互相纠缠,
它们就可以繁殖。另一方面从真正的一。绝不能出现多,从真正的多也绝不能出现一:这
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可以看出有一点是大家一直都同意的,那就是:在充满之中不能有运动。而在
这一点上大家却都错了。在充满里可以有循环的运动,只要它是一直不断地存在着。这
种观念是说一件事物只能运动到一个空虚的位置上去,而在充满里则没有空虚的位置。
也许可以很有效地论证说,运动决不能在充满之内开始;但是决不能很有效地说,运动
是完全不能出现的。然而对希腊人来说,似乎一个人必须要末就接受巴门尼德的不变的
世界,要末就得承认虚空。
巴门尼德反对“不存在”的论证,在逻辑上似乎用之于反对虚空也同样是无可反驳
的;并且在仿佛是没有东西的地方却还有空气的存在,这一发现就更加强了巴门尼德的
论证(这是常见的逻辑与观察相混淆的一例)。我们可以把巴门尼德式的立场表示如下:
“你说有虚空;因此虚空就不是无物;因此它就不是虚空”。我们不能说原子论者已经
答。复。了这一论证;他们仅仅宣称他们认为应该略掉这一点,理由是运动乃是一件经验
中的事实,因此就必。定。有虚空,无论它是多么地难于想象①。
让我们来考查一下这个问题后来的演变历史。避免这一逻辑困难的最初的最显著的
办法就是把物质和空间区分开来。按照这种看法,空间并不是无物,而是具有容器的性
质;它的某一部分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充满了物质的。亚里士多德说(《物理学》,
208b):“虚空存在的理论就包含着位置的存在,因为一个人可以把虚空定义为抽掉物
体之后的位置”。这种观点被牛顿以极其明确方式提了出来,牛顿肯定绝对空间的存在,
因而就区别开了绝对运动与相对运动。在哥白尼学说的论战里,双方(不管他们是怎么
样地没有认识到这一点)都是接受了这种见解的,因为他们认为:说“天体从东向西旋
转”和说“地球从西向东转动”这两种说法是不同的。但如果一切运动都是相对的,那
末这两种叙述就仅仅是同一件事物的不同说法罢了,就象是说“约翰是詹姆士的父亲”
和“詹姆士是约翰的儿子”一样。但是如果一切运动都是相对的,并且空间是非实质的,
那末我们手里就留下来巴门尼德式的反对虚空的论证了。
笛卡儿的论证和早期希腊哲学家的论证正好是同样的,他说广袤是物质的本质,因
此处处都有物质。广袤对于笛卡儿,乃是一个形容词,而不是一个实体字;它的实体字
便是物质,而没有它的实体字它就不能存在。空虚的空间对于他说来,正象是说幸福而
可以没有一个幸福的感受者是同样地荒谬。莱布尼兹的立场多少有些不同,他也相信有
充满,可是他以为空间仅只是种种关系的一个体系。在这个题目上他和牛顿(由克拉克
出面来代表)之间有过一场著名的争论。这个争论在爱因斯坦的时代以前始终悬而未决,
但是爱因斯坦的理论把胜利决定性地给予了莱布尼兹。
近代的物理学家虽然仍然相信物质在某种意义是原子的,但是并不相信有空虚的空
间。就在没有物质的地方,也仍然有着某。种。东。西。,特别是光波。物质已经不复具有
它在哲学中通过巴门尼德的论证所获得的那种崇高的地位了。它并非是不变的实体,而
仅仅是事件集合的一种方式。有些事件属于可以被我们认为是物质事物的集群;另有些
事件,例如光波,则不是。唯有事件才是世界的材。料。,而每一事件都是为时极其短促
的。在这一点上,近代的物理学是站在赫拉克利特的那一边而反对巴门尼德的。但是在
爱因斯坦和量子论以前,它却始终是站在巴门尼德那一边的。
至于空间,近代的观点是:空间既不是一种实体,象牛顿所说的那样并且象留基波
和德谟克里特所应该说的那样,也不是伸展着的物体的一个形容词,象笛卡儿所想的那
样,而是种种关系的一个体系,象莱布尼兹所说的那样。现在还一点都不清楚,这种观
点是不是能与虚空的存在相符合。或许就抽象的逻辑来说,它是可以与虚空相调和的。
我们可以说在任何两件事物之间总有一定的或大或小的距离,而这一距离并不蕴含着有
中间事物的存在。可是这样的一种观点在近代物理学里是无法应用的。自从爱因斯坦以
后,距离只是存在于事件之间,而不是存在于事物之间了,并且它还既包括着时间也包
括着空间。它在本质上是一种因果的概念,并且在近代物理学里作用是不会隔着距离的。
然而这一切毋宁都是根据经验的理由,而非根据逻辑的理由。此外,近代的看法除非是
以微分方程式便无法表述,因此它是古代哲学家们所不会理解的。
因而原子论派的观点之逻辑发展的结果便似乎是牛顿的绝对空间的理论,这种理论
遇到的困难乃是必须把实在归之于“不存在”。对于这种理论并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反对
理由。主要的反对理由就是绝对空间乃是绝对不可知的,因此在经验科学中就不可能是
一种必要的假设。更实际的反对理由就是,物理学没有它也能前进。但是原子论派的世
界在逻辑上仍然是可能的,并且要比任何其他古代哲学家的世界都更接近于实际的世界。
德谟克里特相当详尽地完成了他的理论工作,并且其中有些工作是非常有趣的。他
说每个原子都是不可渗透的、不可分割的,因为它里面没有虚空。当你用刀切苹果的时
候,刀必须找到有一个可以插进去的空虚的地方;如果苹果里没有虚空,它就会是无限
地坚硬,于是在物理上就会是不可分割的。每个原子内部是不变的,事实上原子就是一
个巴门尼德式的“一”。原子所作的唯一事情就是运动和互相冲撞,以及有时候,当它
们恰好具有能够互相钳合的形状时,结合在一起。原子有着各种各样的形状;火是由小
球状的原子构成的,灵魂也是如此。原子由于冲撞就形成了漩涡,漩涡就产生了物体,
并且终于产生了世界①。有着许多的世界,有些世界在生长,有些则在衰亡;有些可能
没有日和月,有些可能有着几个日和月。每个世界都有开始和终了。一个世界可以由于
与另一个更大的世界相冲撞而毁灭。这种宇宙论可以总括在雪莱的诗里:
世界永远不断地在滚动
自它们的开辟以至毁灭,
象是河流里面的水泡
闪灼着、爆破着、终于消逝。
生命就从原始的泥土里发展出来。一个生活体全身处处都有一些火,但是在脑子里
或者在胸中火最多。(在这一点上,权威们的意见是分歧的。)思想也是一种运动,从
而也可以造成别的地方的运动。知觉和思想都是生理过程。知觉有两种,一种是感性的,
一种是悟性的。后一种知觉仅仅有赖于被知觉的事物,而前一种知觉则同时还要有赖于
我们的感官,所以很容易欺骗我们。德谟克里特和洛克一样,也认为有些性质如温暖、
美味与颜色实际上并不是在客体之内而只是由于我们感觉器官的作用,但是有些性质如
重量、密度与硬度则实际上是在客体之内的。
德谟克里特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们已经知道,在他看来灵魂是由原子组成
的,思想也是物理的过程。宇宙之中并没有目的;只有被机械的法则所统驭着的原子。
他不相信流俗的宗教,他反驳过阿那克萨哥拉的nous(心,理智)。在伦理学方面,他
认为快乐就是生活的鹄的,并且认为节制与修养就是获得快乐最好的手段。他不喜欢任
何激烈的热情的事物;他不赞许恋爱,因为他说那就包含着意识可能被欢乐所颠倒。他
重视友谊,但是把女人想得很坏,并且也不愿意有小孩子,因为对孩子们的教育会搅乱
哲学的。在所有这些方面,他都非常象杰罗姆·边沁;他对于希腊人所称之为民主的东
西也有着同样的爱好。①德谟克里特——至少我的意见如此——是避免了后来曾经损害
过所有古代和中世纪思想的那种错误的最后一个哲学家。我们迄今为止所探讨过的所有
的哲学家们,都曾致力于一种无所为而为的努力想要了解世界。他们想象中的了解世界
要比实际的情形轻而易举得多,但是没有这种乐观主义他们就不会有勇气做出开端来的。
他们的态度只要并不是仅仅体现他们时代的偏见的时候,大体上可以说是真正科学的。
但它不仅仅是科学的;它还是富于想象的、生平蓬勃的,并且充满了冒险的乐趣。他们
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兴趣,——流星和日月蚀、鱼和旋风、宗教和道德;他们结合了深沉
的智慧和赤子的热诚。
自此而后,尽管有着空前无比的成就,然而却呈现了某些衰落的最初萌芽,然后就
是逐渐地衰颓。德谟克里特以后的哲学——哪怕是最好的哲学——的错误之点就在于和
宇宙对比之下不恰当地强调了人。首先和智者们一片出现的怀疑主义,就是引导人去研
究我们是如。何。知道的,而不是去努力获得新知识的。然后随着苏格拉底而出现了对于
伦理的强调;随着柏拉图又出现了否定感性世界而偏重那个自我创造出来的纯粹思维的
世界;随着亚里士多德又出现了对于目的的信仰,把目的当作是科学中的基本观念。尽
管有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天才,但他们的思想却有着结果证明了是为害无穷的缺点。
从他们那时候以后,生平就萎缩了,而流俗的迷信便逐渐地兴起。做为天主教正统教义
胜利的结果,就出现了部分的新面貌;但是要一直等到文艺复兴,哲学才又获得了苏格
拉底的前人所特有的那种生平和独立性。
=
①西雷尔·贝莱在《希腊原子论者与伊壁鸠鲁》一书中认为他的鼎盛期约当公元前
430年或稍早。
①《从泰勒斯到柏拉图》第193页。
②《希腊的数学》卷一,1,第176页。
①《论生成与腐朽》326节A。
①这是伯奈特所采用的解释,而且贝莱,至少对于留基波,也是采用这种解释的
(前引书,第83页)。②见贝莱前引书,第121页,论德谟克里特的决定论。
①关于原子论派理论的逻辑与数学的基础,见加斯敦·米楼德:《希腊的几何哲学
家》,第4章。
②《论生成与腐朽》325a。
①贝莱(前引书第75页)则正好相反,他认为留基波有过一个“极端微妙”的答案。
答案实质上就在于承认某种非物体的东西(虚空)的存在。伯奈特也同样说过:“这些
通常被人认为是古代伟大的唯物主义者的原子论者们,事实上却最早明白地说出了一个
事物可以是实在的而又并不是一个物体;——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实”。
①关于他们所想象的这一过程发生的方式,见贝莱,前引书第138页以下。
①他说:“民主之下的贫困比起专制之下所称为的繁荣来,正象自由要比奴役那样
地更值得愿望”。
第十章 普罗泰戈拉
我们所曾考察过的前苏格拉底时期的那些伟大的体系,在公元前五世纪后半叶就遭
到了怀疑运动的反对,怀疑运动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智者的领袖普罗泰戈拉。“智者”
这个字原来并没有坏意思;它指的差不多就是我们所说的“教授”。一个智者是一个以
教给青年某些事物为生的人,这些事物被人认为在实际生活中是对青年有用的。既然当
时还没有这类教育的公共设施,所以智者们就只教那些自备束脩的人或者是由家长出束
脩的人。这就倾向于给他们以某种阶级的偏见,而当时的政治局面又更加强了这种偏见。
在雅典和许多别的城市,在政治上民主制获得了胜利,但是对于削减那些属于旧贵族世
家的人们的财富方面却毫无成绩。体现出来我们心目中所谓希腊文化的,大体上都是富
人:他们有教育、有闲暇,游历把他们的传统偏见的棱角给磨掉了,他们消耗于论辩的
时间又磨练了他们的机智。所谓民主制,并没有触动使富人无需压迫自由公民便能享有
他们的财富的那个奴隶制度。
然而在许多城市里,尤其是在雅典,较穷的公民们对于富人有着双重的仇视,一是
嫉妒,二是传统心理。富人———常常很正当地——被人认为是不虔敬的和不道德的;
他们在颠复着古代的信仰并且也许还试图摧毁民主制。于是就形成了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