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舟-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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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向伟估计得不错,工人的情绪的确越来越激烈:“老厂长在这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市里硬要换这个熊败家来?”“这个熊败家到底拿了多少钱去铺路,使得他说去市机关就能去?”“熊灿不能走,要死大家死在一块儿。”“还有,市里还管不管我们这些国有企业的工人?”……
看到熊灿人没事,刘沉多少松了口气,只要不出人命案,他这个市长就能扛得住。他一一耐心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无论如何,让一个辉煌的企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这个市长,都难辞其咎。我给大家表个态,远方日化厂的问题不解决,大家可以全到我家里去,我本人也坚决不离开临河。”
有人高声地———像是那个刘林的声音:“你要是当不成市长了呢?”
刘沉不容置疑地大声说:“那我就到咱们远方,和大家同甘共苦。”
这句话震撼了所有人的心,偌大个厂,一下子沉静下来。人群还是不肯散去,大家对熊灿不放心、不解恨。
白向伟近前,大声说:“我代表市委宣布,根据已经掌握的证据,现在,就由检察机关对熊灿实行‘双规’,立案查处!”
检察院的侦查人员,马上过去把熊灿控制起来。
全场爆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许多老工人忍不住淌下泪来。
白向伟握住刘奇的手,说:“刘师傅,咱们这就一起到医院看看赵师傅去。”
整个日化厂上空,鞭炮声响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值班人员起床后发现,在厂大门口,停着五辆高级轿车,钥匙全在上面插着,方向盘上都放着一张打印的纸条:退还给远方日化厂。下面一律没有落款。停在后面的是一辆超级配置的白色现代车,虽然车牌卸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是何燕常开的那辆。
18、资本革命
刘林美滋滋地自斟自饮着,嘴里哼着当地家喻户晓的梆子戏。出事的那天晚上,刘奇和几个老工人陪着白向伟、刘沉到医院看望赵四辈回来,老人平静地把刘林喊到身边,说:“你姐也是警察,好好自己到局里去承认错误,敢说个不字我拿棍子揍你。”
也不知是害怕刘奇的棍子,还是想好汉充到底,刘林听话地自己去了。这天晚上,远方日化厂同时前去投案自首的共五个。但到第二天下午连问都没问,就全都放了出来。有说是
公安局怕再次激化矛盾,挨市里的板子;有说是闫明心中不平,赌气指示把人全给放了;还有说具体负责这件事的治安科科长,哥、姐两家儿全是远方的下岗工人,对厂里的情况忒透,根本用不着问。
但不管怎样,放出来就是一件好事,就是一个庆贺的理由。路上,刘林可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到了菜市场,先买了一斤熟猪头肉,半只童子鸡,又去买了一根猪大肠,酒家里现成还有一瓶高度的二锅头,出来走到菜市场门口,摸摸口袋还剩一枚一元的硬币,趁势利索地又买了几个芝麻盖烧饼,进门高声安慰刘芳道:“姐,别愁,没啥事会叫天塌下来!你歇着,我来做点好吃的。”
刘芳恹恹地看了看他手里提的东西。
“你倒有功了。”
“有功没功,落个痛快就行了呗。”
刘芳懒得理他,进屋去了。刘林也不在乎,愣归愣,人是个勤快人,平时好到一个哥儿们开的馆子里晃悠,人说不清透哪一行,帮忙帮出了厨上的手艺,姜片、蒜茸、干辣子,一会儿一盘香辣猪肠出了锅,又炒了一个韭菜鸡蛋,这才进去喊刘芳。刘芳没胃口。
“也行,你歇着,咱爸妈回来一块儿吃。我得喝两杯,今儿个受罪啦!”
刘芳不耐烦地:“去吧去吧。”
刘林正喝到兴头上,听见外面有动静,有热闹哪能放过,杯子一撂走了出来,看见林若诚正从车里下来,忍不住“咦”了一声。
林若诚刚刚从丁涛口里得知刘芳辞职的消息,当即,驱车赶了过来。整个厂区,工人们激愤的情绪平静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压抑———一种对未来命运的恐慌和深深担忧。
家属区越发显得凌乱,刚刚毕业来这里报到时,不少老工人———其中就包括刘奇———自豪地指着一排排带有宽敞前廊的红瓦房,说:“那时候,远方职工的住房,整个临河没的挑。”是的,如果剔除掉因人口膨胀而依房搭建的各种矮棚子,依稀可见当初设计者的气魄。但这,更加重人们对远方壮士暮年英雄不再的感觉。
刘林大着嗓门:“呵,林大老板,你这是迷路走错了地儿,还是和唐西平一样,也想趁火打劫打远方的主意?”
林若诚不想和他纠缠,说:“我来找刘队。”
刘林一付看穿天下事的架势,膀子一晃说:“嗨,我常说,我姐那人死脑筋,和当官的较劲,能有什么好,现在怎么样?哎,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她离开市局的消息?”
“我就是知道才来的。”
“那你还算有点良心。”
当下把门一推,很义气的样子:“林老板,你请。”
进门后,不由分说,端起满满一杯酒:“来就是看得起我,喝了这一杯。”
林若诚哭笑不得:“我是来找刘队的。”
刘林要恼,却又变了脸色:“不喝就不喝,我知道,你是嫌酒赖,有钱人,都这熊样!”
林若诚想解释,他早把酒倒进了嘴里:“我也是常在外边跑的,啥事儿不知道?告诉你,打小我就正儿八经拜师练过少林罗汉拳,我姐不要看是警校毕业,实打实她赢不了我,怎么样,给你当保镖?瞧瞧人家香港,像你这种档次的老板,哪个出来不是戴墨镜的跟好几个。”
“瑞雪是个小公司……”
“你可别学熊灿,他要是听话让我跟他,不是说,昨天晚上人再多一半我也能带他冲出去。”
林若诚正要答话,刘芳听到声音拉开了门。
刘林忙收住话头:“姐,林老板是来找你的。”
“进来吧。”
刘林伸手一拉林若诚的胳膊:“我的事你考虑不考虑都没啥,但敢对我姐不好,我拉倒不了你,我可是她从小背大的。”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小床、一张小写字台、一把折叠椅、一只衣柜,紧靠写字台立着个大书柜。在林若诚的印象里,刘芳是风风火火的,刑警队长嘛,没想到,竟拥有这么多的书。他感兴趣地走过去,上面两格是业务书,下面全是经济类的书,其中市场营销、企业管理占了很大比例。
“这都是你看的书?”
“没事闲翻着看的。”
“你可是警察,破案的。”林若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什么案子都离不开时代背景。开始,想着把社会治安问题放到经济发展的大环境里,希望能找到点脉络的东西。不想,钻进去后觉得也挺有意思,就睡觉前一页一页翻了过来。”她把折叠椅推给林若诚,自己坐到床上,突然有点害羞地把头一低,说:“你怎么想起来我家里了?”
这些天,她心里一直感到空落落的。
“我听说你的消息,马上赶了过来。”
“你不会也像别人一样,是来说我傻的吧?”
林若诚摇头:“从警于你而言,不是谋生的手段,而是一种追求。为了谋生,人可以忍让、妥协、委屈,追求不能,丧失原则就等于抽走了基石,早晚有一天这座建在自己心中的碑都会动摇、坍塌。”
刘芳双眼噙泪,直直地望着林若诚。
林若诚担心自己讲错了,有点不安地:“我……”
刘芳突然扑到林若诚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头俯在他的肩上,说:“若诚,你一下子给了我朝前走的自信,我真没有做错?”
林若诚小心地说:“我是把经商看成自己这一生最大的理想和荣耀,如果有一天,环境非逼着我去赚昧心钱,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你现在的选择。简单地讲,再干下去,没意思了。”
刘芳心中这么长时间的郁结,一下子给林若诚排解开了。
“若诚,谢谢……”
林若诚把刘芳扶起来:“我这次来,两件事:一是想看看你这个投缘的朋友。二是想请你到瑞雪公司去任职。”
门一下子被推开。
刘林进来,脸上放着兴奋的光:“你说话可要算数?”
昨天晚上,刘奇老两口为女儿、儿子全都下岗叹了一晚上的气,他刘林不是傻子,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这事,我做得了主。”
“这我知道,你是大老板,在公司也就跟皇上差不离,不像机关,大小事都得扯皮研究,不然就摆不平。我操心的,是你一个月给我姐开多少钱?”
“这件事,容我和你姐慢慢商量行吗?”
刘芳瞪了刘林一眼,说:“酒喝够没有?喝够街上打牌去。”
刘林知道进来的不合适,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是怕你不好意思吃亏,你有文凭,当过响当当的刑侦大队长,少了不行!”对林若诚一笑:“他们还真在喊我,三缺一,这帮货,我不去,连个牌摊都支不起来。”
刘芳道:“若诚,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林若诚摇头,拍拍身后的书架:“刘芳,我真没有这个意思。原来,我想让你到公司当副总兼行政部经理,现在看来,我只是看到了你的一面。这样,副总不变,要兼哪个部门的经理,随你选。说实话,公司规模扩大后,我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丁涛在人才市场公开招聘了三天,也在报纸上发布了相关信息,人很多,真正的才难选哪。”
“不,若诚,你还是不了解我的性格,即使你没有同情的意思,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林若诚的失望挂在脸上。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他一上班,丁涛兴冲冲地进来找他:“林总,终于网住一条大鱼。”
林若诚接过登记表,第一眼就惊住了,姓名栏里,笔体流畅有力地写着“刘芳”两个字。
“好字,字如其人!”
“林总说得不错,这人很有性格的。”
林若诚脸微微沉了一下,说:“丁涛,你该不是和她不打不相识吧?”
丁涛愣了一下,旋即生气地:“林总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一次,她的确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不是什么好印象,倒是这一次……说实话吧,她在人才市场报名应聘南方市场营销部经理,我是朝小处看了她的,就有意多设置了些题目想难为难为她,没想到,她居然能过五关斩六将脱颖而出,给我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是啊,看人,不能光凭想当然。”
“这么说,林总同意了?”
林若诚故意地说:“我要不同意,我们丁总只怕要在心里难受好些天了。”
“林总开我的玩笑……”
丁涛本来要“抗议”的,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话出得口来竟会是这样“软”。
林若诚决心一定,说:“人呢,请来了吗?”
说话间抬头,刘芳盈盈地站在门口,原本泼泼辣辣一个人,脸上有着不胜的羞涩,旋即,情绪稳了下来,大大方方过来和林若诚握手。
“林总,您好,我叫刘芳,曾任临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应聘的职务是瑞雪公司副总经理兼南方市场营销部经理。”
林若诚看着一身藏青色职业套装打扮的刘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突然摇头一笑:“刘队,你……真能开玩笑。”
丁涛不解地说:“她……开玩笑?”
刘芳伤感地说:“‘刘队’已经过去了,我这样,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看具备不具备再闯出一条路的实力,也顺便给自己找点自信。”
“不用找,你本身就非常优秀。”
“这么说,林总同意了。”
“你说,我还能有不同意的?”
“噢,我明白了,原来林总和你谈过。”丁涛终于明白过来:“刘小姐,万一,我要把你给开出局了呢?”
“那我决不会踏进瑞雪公司的大门半步。”刘芳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林若诚,几经犹豫,终于说出口:“林总,晚上,我想请你吃顿饭好吗?”
“就……”见刘芳早把头低了下去,林若诚把后面的话给打住:“噢,丁总要陪客户吃饭,只能就我们两个了。不过说好,是我请你,欢迎刘队加盟瑞雪公司。”
星辰酒吧。
刘芳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委屈想找人倾诉。父母,年龄已经大了,没有权力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刘林,整个一个愣头青,所以,几乎整个晚上,都是她在说,林若诚连一句插话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伏在林若诚的肩上,嘤嘤地抽泣起来……
林若诚送刘芳回去,刘芳有点不胜酒力的样子,一路上闭着眼,好像睡着一样,停好车,林若诚正要叫醒她,刘芳也不睁眼,伸手紧紧抱住他,急促地吻住了他……
这一切,恰巧被从外面回来的刘林撞见。当时,和他一块儿的还有一个人,瘦矮瘦矮,像个猴子,见他还要伸着脖子朝前凑,被刘林使劲掐着掉头朝回走。
瘦猴道:“哎哟,你还真使劲呢?”
刘林不理他。
瘦猴说:“刘林,怪不得你姐放着刑侦大队长都不干,原来是傍上了大款,你小子肯定也能跟着沾光。”
刘林黑着脸说:“你今天晚上,什么都没看见!”
“瘦猴”清楚刘林,马上想都不想地说:“天这么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想看,也得能看见。”
刘林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
“瘦猴”捂着屁股边走边嘟囔:“是怕沾你的光,还是瞎犯晕,还整天狗屁朋友呢。”
一个星期后,刘芳跟着丁涛,跃跃欲试地到南方去上任了。
天刚麻麻亮,一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就在临河饭店的停车场上发动了。保安是负责任的,在过去看清车牌号后,就不觉得什么了。
唐西平精力出名的旺盛,不管睡下去时间多晚,早上五点钟一准醒来,如果实在找不到别的事情做,就自己驾车到宝安寺回民区喝老马家的头锅羊肉鲜汤。一年四季如此。他有自己独特的理论,人不能恋床,一恋床偷懒,就离败家不远了。
这次,唐西平没有去宝安寺,而是开车去了城区北边的天云别墅区。这座小区也是唐西平开发的,他要给自己找补的不单单是女人,而是方方面面。所以,当公司销售部经理来请示他准备开盘时,他拿起笔,把其中两套面积最大也最豪华的别墅给圈了下来。小区销售异常火爆,三天之内抢购一空。这也是所有生意人的通病,卖烧饼的只要有人还来买,就绝对不会留下一个给自己吃,哪怕最后饿着肚皮朝回走,心里也高兴。销售部经理是唐西平花大价钱通过猎头公司从上海挖过来的,他兴奋地来找唐西平,想劝他把那两套房子都拿出来,赢一个满堂彩,没想到,唐西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我要留着。”
销售部经理按商人的思维逻辑说话:“只要能赚到钱,唐总可以在第二期、第三期给自己建更好的。”
“问题是,那样一来,我就不是临河第一批住进别墅区的人了。”
“那有什么关系?”
“舒坦,明白吗?”
“不明白,我们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赚钱干什么?还是为图个舒坦。”
两套别墅从外表看,绝对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有唐西平一个人清楚,它们不一样。他住的那一套,要比另外一套高出几公分,也就是一砖的高度,但高一公分也是高,矮一公分也是矮,临河老习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姓唐的就世世代代要占尽风水,兴对方一头。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