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童话-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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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五月渐渐对蒂娜萌生出意见了,尽管她还是努力想把蒂娜当作朋友(在特定情况下,你得降低对朋友的标准)。但朋友归朋友,意见归意见。在任何国度里,女孩子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体都应该是一种粗鄙的行为。苏五月是个有原则的人。
苏五月觉得应该跟谁谈谈。但同时,苏五月又觉得很不好张口。
苏五月不能向霍普金森夫妇流露自己的情绪。蒂娜没有在霍普金森夫妇面前赤身裸体,也没有在众人面前赤身裸体。蒂娜仅仅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自己若去告状,好像是在对这间卧室争夺所有权。蒂娜可以说,这屋子起码有一半是我的。我只是在我的属地自由一下。蒂娜还可以说:你有穿衣服的自由。我有不穿衣服的自由。
记得小时候,姥姥给自己讲过一个故事。说古代中国有一个很猖狂的读书人。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喜欢在家里不穿衣服。去他家拜访他的人指责他太无理,他却说,天是我的屋子,房屋是我的衣服,你怎么跑到我的裤裆里来了。幸亏蒂娜不知道那个中国疯子的故事。不然,霍普金森夫妇查询这件事,她完全可以反过来指责自己钻进她的衣服骚扰她,还挺有说服力的。
不能和霍普金森夫妇谈。苏五月想,谈也没用。霍普金森先生的眼睛关注的是埃及的金字塔和木乃伊。霍普金森太太的眼睛关注的则是她自己漂亮的发型和完美的指甲。
那就和蒂娜谈谈。给她一点儿暗示。比方说,天气真冷。比方说:你穿上睡衣比较好看。总之一些跟穿衣服有关又不伤感情的话。
蒂娜进了房间,她并没有跟苏五月打招呼。她的情绪不高,所以,开门关门时的手脚显得特别重。
苏五月仿佛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开口说:蒂娜,你要是不准备马上睡的话,最好披上件衣服,免得着凉。
在苏五月看来有关衣服和穿不穿衣服的话题是两扇互通的门。更何况自从搬入霍普金森家中,蒂娜的装束就成为她们两人在睡前经常拿来调节谈话气氛的内容。
知道玛丽莲·梦露吗?蒂娜曾经一边在衣橱里乱翻一边说:她的衣服多得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每件衣服都镶满钻石和珍珠。
那多沉啊,穿了怎么走路?
她不穿它们。
这么好的衣服放着不穿,可惜。
她没有机会穿了。她死了。
哦。
苏五月是个对知识充满渴望的人,尽管她不知道玛丽莲·梦露是谁,尽管蒂娜的穿戴与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任何直接关系,她还是兴致勃勃地在一旁替蒂娜加油,并且希望把蒂娜妆扮成另外一个衣服上没有钻石和珍珠的玛丽莲·梦露。蒂娜的衣服足够多了。她想,蒂娜大概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衣服。
为了开导苏五月,蒂娜曾经耐心地指点她如何将自己改头换面。苏五月在这种交流中受益非浅。
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多可怜你。
蒂娜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你穿得土得掉渣儿,活像个乡下人。
苏五月有点不服气。她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下才忍住了告诉蒂娜她头一天走进学校大门时感受的冲动。那时,她,林朵朵和赵杰凯心里也是充满了同情,但对象正好相反。她也无法将自己时刻准备解救小红房子学校的孩子们于水火之中的崇高理想讲给蒂娜。她恐怕蒂娜听见会笑破肚子。
然而,蒂娜听了苏五月刚才友好的提示,却嘴角向下一拉:我穿不穿衣服你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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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小兵闯荡美利坚:红色童话
第45节:没脑子的猪
苏五月被蒂娜的话刺伤了。她本能地反击:爱穿不穿,冻死你。
苏五月顶了蒂娜之后,甩给对方一个后脑勺,眼睛钉回到书上。
蒂娜抖开被子上了床。她抱住膝盖坐在被窝里,斜睨着苏五月。苏五月话似乎引发了她的某种不甘罢休的情绪。于是,半分钟后她没话找话地:你干吗不睡啊?
苏五月没有马上回答。她让自己耽搁的时间比蒂娜耽搁的足足多了一秒钟,才开口:我在看书。
什么书?
英国文学。史诗,《贝沃尔夫》。
蒂娜的鼻子哼了一声:少装蒜吧。再怎么看,你的英文也是狗屎。
此刻苏五月感觉到的伤害不仅仅是皮肉,而且刺伤了她的心。
你个猪头鸟人蒂娜,我苏五月的英语不好,因为我打小没生在乌鸦窝里。我的母语若是英语,哪还有你蒂娜开口的机会?就算你蒂娜会说英语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没脑子的白痴,大考大抄小考小抄。以后数学作业再想来纠缠我,把你一脚踢出去。
苏五月想是这样想,但苏五月可不能让蒂娜看出她刺中了自己的痛处。这是苏五月从小吵架斗嘴的经验,胜者都是那些折了胳膊藏在袖子里的孩子们。
于是,她微微笑道:我英语是不好,那你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五月咬牙切齿地用中文说:你他妈是个笨猪。
蒂娜愣住。
怎么样,不知道吧?我说,你是个没脑子的猪。
蒂娜果然被气着了。
你才是猪呢。哪怕你以后英语学好了也没用。根本没有人喜欢你。你爸爸妈妈早就不要你了。
你胡说。
这是事实!因为你一点儿都不可爱,你爸爸妈妈才把你送到美国来。这儿远,反正你也回不去。我们真倒霉,还得收养你这个流浪儿。
你放你娘的狗臭屁。苏五月大声地说:在中国只有最好的孩子才能出国。别的父母想送都送不成。
送你来这儿洗碗溜狗吗?
我现在洗碗溜狗,但将来我肯定要当伟大的人物。起码是……(苏五月想说〃外交部长〃,但她不知道〃外交部长〃的英文怎么说,所以,升了一级)总统。你呢?你喜欢倒垃圾,八成将来是纽约街头的垃圾工人。
可我的父母绝对舍不得让我离开他们。我再没出息,他们也爱我。我是他们的女儿。你呢,再没出息,就更没人要了。所以,你拼命拍我爸爸妈妈的马屁,怕我们把你赶出去。
是你爸爸妈妈拍我的马屁,拍中国的马屁。要不是他们拼命请我来住,我才懒得来你们家,跟你这个猪头住一个屋!
蒂娜气得对苏五月直瞪眼,半天没话。突然,她一拉被子躺了下去:我困了,我要睡觉。
苏五月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抱着肩膀坐在那儿不动。她知道尽管蒂娜面向着墙,蒙着头,但此刻自己的表情肯定在蒂娜的脑子里展映得清清楚楚。
苏五月想着蒂娜气息咻咻的面孔,两个瞪大的眼睛像两个燃着蓝火苗的酒盅。她才不怕这样的眼睛呢,眼睛大能吃人?苏五月不慌不忙地打着哈欠合上书,站起身,推开椅子,向自己的衣橱走去。她打开衣橱,拿出自己的睡衣。她要去沐浴洗漱了。这个时间去沐浴洗漱是恰合时宜的。
苏五月走出卧室门的时候,目不斜视。把自己对手孤伶伶一个人留在阵地上也是恰合时宜的。
苏五月走到她和苏珊谢莉共用的那个卫生间门口,谨慎地敲了敲门。按理说,苏珊和谢莉应该已经睡了,但保不住那两只猫正在里面方便。苏五月是个懂得礼貌的女孩子。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苏五月还是愿意跟其他家庭成员和平共处。
苏五月等了等,没有动静。她推门进去,里面一股让人想呕的猫骚味儿。猫专用的那个装满沙子的便盆里有新鲜的潮湿痕迹,这说明她的慎重很有道理。她侧着身,小心地把睡衣放在马桶的水箱上。
这个卫生间里堆满了破烂儿。旧家具,旧书报杂志,儿童推车,大小玩具,猫狗的粮食,从地面向上垒起高墙,足足占据了五分之三的空间。剩余的地方还要摆设淋浴,马桶,洗手池,块头略大一点儿,就会困陷在里面,不是踩翻了猫的便盆,就是捅倒套在塑料口袋里的圣诞树。所以,霍普金森夫妇和蒂娜轻易不上这个卫生间来。
苏五月把漱口杯里灌上清水,开始刷牙。她胡噜胡噜使劲儿地刷着。
怎么样,她赢了。苏五月打架斗嘴不管吃了什么亏,身上的伤有多疼,都要硬撑着,等待对方先倒下去。苏五月并不好战,但她一旦介入战争,就身不由己,就输赢第一,友谊第二了。何况赢了后她主动撤离战场,这也算是符合外交礼仪和大国风范。
苏五月洗完澡,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走回房间。开门进去,里面竟是漆黑一团。蒂娜赶尽杀绝,把屋子里的灯都关了。苏五月只得摸着黑找到自己床的位置。幸亏她的床就在门背后,幸亏她的被褥早就铺好,不然还真着了混账蒂娜的道儿。
有你的,蒂娜。
苏五月把衣服放在床头,钻进被子里想。暗算我?关灯谁不会?不就是一摁开关吗?等下回你洗澡回来,我把灯泡都拧了,看咱们谁摔谁。苏五月想到剥得精白的蒂娜在黑暗中瞎子般地磕磕撞撞,想到蒂娜被满地的机关陷井绊得连跌大元宝,想到蒂娜揉着光屁股喊疼的样子,心头的挫折感逐渐消失了。
苏五月又想了一会儿,思维渐渐变得朦胧。身体仿佛一点点飘了起来,在黑沉沉的山谷中穿行。但当她快要飘到谷底的时候,耳边的风声突然变成了一个尖利的嗓音:就是因为你一点儿都不可爱,你爸爸妈妈才不要你的。就是因为你不可爱……
放屁!
苏五月在枕头上挣扎着摇摇头,嘟囔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
(十七)黑色的日子
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林朵朵才回到曼森小姐的家。
今天她和苏五月碰了头。她原来以为苏五月听了她的控诉即使不立马挺身而出,用砖头拍了那个流氓特迪,也会组织个骂人团,把特迪骂倒骂臭。谁料,苏五月听完后态度暧昧。苏五月沉思地说:得跟他谈谈,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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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小兵闯荡美利坚:红色童话
第46节:黑色的日子
怎么谈?你去谈?
我?苏五月马上牙疼似的皱起眉头。嗯……还是写封信吧。写信好。写信表达得清楚。说出去的话错了收不回来。信可以打草稿,慢慢改。
见林朵朵仍旧迟疑不决。苏五月又说:这样吧,你先起个稿子,我试着替你翻译。
林朵朵只好接受苏五月的提议。除了接受,她没有别的选择。
林朵朵从兜里掏出钥匙。昨天玛莎给了她这把新钥匙。玛莎说,是玛德琳·曼森小姐的吩咐,林朵朵既然住进来了,就应当作家里人看。家里人应该有自己的大门钥匙。
照着玛莎的示范,林朵朵拿着钥匙试了好几次,先朝左边转一圈,再向右边转两圈,最后,还要冲着左边转一圈。错了任何一个程序,门就打不开。林朵朵试得手心冒汗,怀疑发明这把锁的人是不是精神正常。那么复杂的程序,别说防贼,把房主锁在大门外也是可能的。
当时,玛莎还打算把家里的防盗系统的密码告诉林朵朵。林朵朵早就听说这条街上的许多人家都装备了最先进的防盗报警系统,系统与纽约警察局相连。家里人出门的时候,报警系统便被打开。一旦有人图谋不轨破门破窗,报警系统立刻响得天摇地动,三分钟内全副武装的警察就会赶到现场。
林朵朵被这种描述弄得很恐怖,觉得当个有钱人真是痛苦。财富来得不正道,心就虚啊。看看我们社会主义中国,没有大富大贵的,也没有受苦受累的。自己以前住在军队大院儿,到了夏天户户门窗大敞着睡觉,没听说谁家丢过东西。所以,当玛莎准备把防盗系统的密码告诉林朵朵的时候,林朵朵差点儿把两个手都捂在玛莎的嘴上。
别别,以后,以后吧!
她坚定地拒绝了那个密码,仿佛一旦知道了那个密码,就有了同流合污之嫌。再说,万一美国的阶级兄弟有钱财急用(盗贼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穷人),需要她帮一手的时候,她是讲,还是不讲呢?
林朵朵用那把钥匙很顺利地拧开了门锁。她心里一阵轻松。左一右二左一。一二一。她编了个顺口溜,跟学校列队喊口令似的。昨晚上睡前背了五分钟,还挺管用。
大门打开,一股温暖的气流裹挟着钢琴清脆滑润的旋律向林朵朵迎面扑来。林朵朵的额头顶碰着这温暖和悦耳,痒酥酥的感觉向冻僵了的四肢蔓延。寒冬里走进一个温暖的家真好。她情不自禁地叹惜。除了暖和,还有音乐,还有灯光,还有可口的食物和睡眠的床,这是好上加好了。
看来,曼森小姐又在家。
林朵朵一边在门厅脱下大衣,一边想,曼森小姐不仅仅在家,而且情绪尚佳。
在林朵朵和玛德琳·曼森小姐接触的这段日子里,她觉得女房东这个人不算坏,就是有点儿古怪。曼森小姐平时不演戏不排练干呆在家里的时候并不多,但她只要在家,就常常闹得人仰马翻。弹琴啊,唱歌啊,请时装师设计衣服啊,拉朋友上馆子啊,呼啦呼啦一群群打狼似的。
偶尔也会碰上曼森小姐在家,却情绪不那么高涨的时候。她突然宣布闭门谢客,朋友不见,电话不接,躲在三楼冲着天花板几小时几小时地发呆,弄得大家不仅踮着脚尖儿走路,连喘气都捏着嗓子眼儿。
不知曼森小姐这会儿弹的是什么曲子。林朵朵树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曼森小姐的确多才多艺。她不是专业钢琴家,但弹的曲子比殷承宗的钢琴伴奏《红灯记》差不到哪儿去。
林朵朵把大衣挂在衣柜里,提着书包走向楼梯。她打算趁着开饭前的工夫把给特迪的讨伐信草稿拟出来。路上她曾面对着地铁车厢的玻璃窗嘴里喃喃有词。
特迪同学,请你把我的相片底片尽快还给我。此致革命敬礼。同学林朵朵……
不好不好,那么一个小流氓,用不着对他太客气。听着自己人似的,反而让他想入非非了。得用第三者的语气,要严厉。
特迪,勒令你即日将林朵朵同学的照片底片归还给她本人。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也不好,这口气像是批斗走资派的发言稿。特迪虽是个小流氓,但他是美国的小流氓,这里面有内外有别的问题。郝阿姨说过,外交事务〃有理有节,不卑不亢〃。
特迪先生,为了促进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避免更多的冲突和误会,提醒你在二十四小时内迅速归还林朵朵同学的照片底片……
林朵朵尝试着用各种口吻把致特迪的〃艾的美敦书〃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想象自己的书信已经变成了工整的英文,由苏五月交递到特迪的手中。特迪拿着信,一脸不知所措的狼狈。
当林朵朵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要跟曼森小姐打个招呼。不为了别的,光凭那把钥匙也应该有点儿表示。
林朵朵向客厅方向转过身去。她已经想好了跟玛德琳·曼森打招呼的内容。玛德琳,你好(玛德琳·曼森喜欢别人叫她玛德琳,而不是曼森女士,或者曼森小姐。她说不叫她玛德琳是不愿意跟她交朋友)。你的音乐真好听。谢谢你的钥匙。
林朵朵现在说英语只要先在脑子里将想好的中文翻译成简单的英文,再预习两遍,就可以说得基本流利。
就在林朵朵已经将笑容端上面孔,嘴巴微微张开的时候,她脸上的肌肉突然僵住了。那是一种肺部缺乏空气的窒闷和慌乱,是大脑皮层被巨大电流击穿后的麻木和苍白。
她先是望见了那架巨大的白色钢琴,钢琴上撒着一束束腥红色的玫瑰。接着她透过钢琴的侧面望见了曼森小姐白色的脸庞,白色的胸脯和白色的大腿。曼森小姐的头上也有一朵玫瑰。曼森小姐的白色和钢琴的白色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