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米心理罪2之教化场-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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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木略一侧身,“进来吧。”
病房并不大,方木走了几步就已经到了谭纪的床边,再回头,曲蕊却依然站在门口,一只手捂在嘴上,死死地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谭纪。
她全身颤抖,好像一个正在发病的疟疾病人,成串的泪珠从眼中滚落,哭声却被她死死地捂在嘴里。她似乎不能相信,又似乎不敢上前确认,只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前挪动着脚步,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张形容枯槁的脸。
被拼命压抑的悲痛终于从指缝间挣脱出来,狭小的病房里渐渐响起一个女人轻细却尖锐的哭声,那声音宛如垂死者的指甲在抓挠玻璃,既恐惧又绝望。
有好几次,她向床上的人伸出手去,似乎想触摸到爱人熟悉而陌生的脸,又想拚尽全力抓住他,把他从可怕的命运中拉回来。可是每次接触到方木警惕而冰冷的目光,那急切的眼神又变得怯懦,直至完全绝望。
终于,曲蕊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背靠墙壁滑坐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五分钟后,方木把曲蕊的衣物递给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她,想了想,又递过一包面巾纸。
“谢谢。”曲蕊感激地笑笑,“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方。”
“谢谢你,方警官。”
方木看着她重重地擤着鼻子,举手投足间已没有初见时的优雅。
“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曲蕊惨然一笑,“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谢谢你能让我看谭纪一眼,但是,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说的。”
方木无语,沉默着点燃一只烟,看着她慢慢地穿上外套,突然说道:“罗家海死了。”
曲蕊全身一震,穿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可是很快她又咬着牙,缓慢而艰难地把手臂伸进袖子里。
“是Z先生杀了他。”
曲蕊面无表情地一个个系好扣子,整理一下挎包,站起来向方木稍稍欠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方木目送那略带踉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又看看病房门口来回巡视的警察,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哀伤。
天使堂。
已是深夜,二层小楼里灯光尽熄。然而树上的高音喇叭仍然兀自喋喋不休,不知道能有几个人安然入梦。
在那单调冰冷的噪音中,楼门的轻微吱呀显得微不足道。狭窄的门缝中,一个纤弱的身影迅速闪出,疾步穿过空旷的院子,直奔外墙而去。
听到那细碎的脚步声,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墙外站了起来,他显然已经在寒风中等了好久,脚有些酸麻,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
廖亚凡手扶栏杆,胸口不住地起伏,她认真端详着面前的孩子,月光下,廖亚凡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真的能带我走么?”
第三十五章 计中计
方木和周老师在一家小酒馆里相对而坐。方木把谭纪的情况向周老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周老师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面前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菜却一口都没有动。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问道:“谭纪……还能醒过来么?”
方木犹豫了一下,“希望很小。”
周老师咧了一下嘴,不知是苦笑还是想哭。他操起面前的酒瓶,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方木想伸手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几天没见,周老师竟像苍老了十岁一般,以往睿智明亮的眼睛变得呆滞无神,本来就消瘦的身体更显得弱不禁风。
方木看着一线残酒顺着他的下巴流到皱巴巴的衣服上,不忍再看下去,劈手夺过了酒瓶。猝不及防的周老师把一口酒呛在嗓子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就手扶桌角哇哇大呕。
方木急忙掏出100块钱扔在桌子上,扶着全身瘫软的周老师出了酒馆。
周老师在外面的雪地上吐了很久,吐出来的却只是酒和胃液,看来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好不容易等他吐完,方木又买了一瓶矿泉水搀着他喝下去,冰冷的水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也能站住了。
坐在车里,满头冷汗的周老师渐渐停止了发抖,脸色也好了一些。方木见他已无大碍,低声说:“我送你回去吧。”周老师没有吭声,靠在座椅上发呆。方木叹口气,发动了汽车。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快到天使堂的时候,周老师突然开口问道:“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方木减慢车速,想了想,苦笑一声:“我们都什么也做不了,何况你了。”
周老师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前方。
不远处,一辆黑色本田吉普车里,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子放下望远镜,咧嘴笑起来,由于缺少了几颗牙齿,那张脸显得狰狞不堪。
入夜,这片地处郊区的社区一片漆黑。几日前,天使堂和附近的民宅忽然莫名断电,电力部门检修后发现是人为破坏。是谁做的,大家心知肚明,也报了警,可是断电仍不时发生。有些居民不堪其扰,已经纷纷签署了协议搬走了,留下来的,也是早早就关灯休息。
一片死寂中,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悄然滑行在路面上,最后无声地停在天使堂的墙外。几个黑影从车中鱼贯而出,翻过围墙,直奔二层小楼右侧而去。
锅炉房的门上只缠绕着一段铁丝,为首的黑衣男子掏出钳子,几下拧开,迅速闪了进去。
几秒钟后,幽暗的手电光在狭窄的锅炉房中亮起,另一个黑衣男子用手电筒上下照着锅炉,嘿嘿地笑了笑,伸手关闭了进水阀。
几个人虚掩好门,刚要离去,就听见天使堂的楼门吱呀一声响了。他们急忙缩在角落里,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轰鸣声渐高的锅炉,一边窥视着楼门前的动静。
一片昏黄的灯光从楼门里倾泻而出,一个晃晃悠悠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门口,解开裤子开始往院子里撒尿。
几个人松了口气,为首的黑衣男子却一跃而起,另一名男子急忙拉住他:“武子,你干啥去?”
叫武子的男子拉下一直蒙在脸上的口罩,缺少牙齿的嘴像一个嚅动的黑洞:“你们先出去,我去办点事就回来。”
孩子撒完尿,闭着眼睛往回走,刚走进门,却突然被凌空抱起,刚要大叫,就听见一个恶狠狠地声音在耳边说:“周老头在哪个房间?”
孩子挣扎着,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挥舞着手臂。男子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又看了孩子一眼——长长的绒线衣袖子里,伸出了两根手指。
男子哼了一声,狠狠地把孩子朝墙上摔过去,沉闷的“扑通”一声后,孩子蜷缩在地上再无声息。
男子猫着腰,沿着楼梯迅速跑上二楼。刚一上楼,就看见靠近楼梯的一间房里亮着灯,开着门。男子屏住呼吸,小心地挪到门边,迅速往里看了一眼。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能看见被子里正睡着一个人。男子想了想,悄悄地走到旁边的房间,轻轻地推开门,里面是6张上下铺,孩子们姿态各异,睡得正香。
连看了几个房间,都是如此。
男子暗暗点头,知道那个开着门的房间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他拉上口罩,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啤酒瓶,点燃了塞在瓶口的布条。骤然亮起的火光中,男子戴着口罩的脸微微抽搐,似乎满怀快意。
正当他要把手里的瓶子扔进房里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一下子坐起来,一脸期待地冲着门口喊道:“维维,是你么?”
男子一下子傻了,那是个女人!
女人也呆在原地,刚要开口大喊,男子一个箭步窜进房里,一把卡住女人的脖子,低声喝道:“别出声!周老头在哪儿?”
女人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她一边跟男子厮打,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
男子一只手拿着燃烧瓶,只能用另一只手跟女人撕扯,很快就被这女人挣脱,女人退到床头,呼救声刚刚出口,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隆!”
霎那间,整个小楼都在爆炸声中摇晃起来,一个摆在桌上的像框也哗啦一声摔在地上。
男子慌了神,勉强站定后把手里的瓶子往地上一丢,转身就逃。
随着一下清脆的碎裂声,房间里腾地一下烧起来。
几分钟后,吓傻了的孩子们被统统赶到院子里站着,几个稍大点的孩子在周老师的带领下冲进去救火。惊魂未定的赵大姐被拉出来,不顾身上的衣服还在冒烟,一把拉住周老师的胳膊:
“老周,有人要杀你!”
研究所的员工们发现这几天杨锦程主任很奇怪,一直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就连每天固定的几次巡视都免了。所以当同样几天没露面的陈哲助理出现在研究所里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围上去打探消息,陈哲笑而不答,径直去了杨锦程的办公室。
他没有敲门,拧开门把手就大踏步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杨锦程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奇怪的是,杨锦程似乎对他的无礼并不意外,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着。
这种态度让陈哲始料不及,对视了足有半分钟后,他顶不住了,定定神说道:“杨主任,我想跟你谈谈。”
“你说吧。”杨锦程慢条斯理的样子好像在面对一个问诊者。
陈哲有些恼怒,索性开门见山:“我要求你把研究所主任的位子让给我,并且把你刚刚完成的科研成果转给我。对了,”他略显得意地笑笑,“如果你已经拿到了下星期参加国际研讨会的机票的话,最好也一并交给我。”
杨锦程听完,却并不答话,而是摘下眼镜慢慢地擦着,擦完,重新戴好。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个。”陈哲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拍在杨锦程面前,“教化场。”
他原以为杨锦程听到这三个字会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杨锦程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掂掂文件夹,轻声说道:“我可以叫你Z先生么?”
陈哲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们就别废话了。”
杨锦程收敛了笑容,镜片后的双眼也变得咄咄逼人,“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脑的密码的?”
“密码是Skinner's Box1990。”陈哲的眼神毫不退让,“破解这个密码足足花费了我一年左右的时间,直到我发现书架上那本斯金纳的《超越自由与尊严》——那是你翻阅次数最多的一本书。另外,斯金纳卒于1990年,对吧?”
杨锦程眯起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
“七年前,我只是一个心理学专业本科毕业生,却做梦都想到这里来工作。我报名来这里实习的时候,被研究所拒绝了,而我的同学却被批准了。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我的学习成绩要比他好很多啊。更奇怪的是,他的实习尚未结束就被退了回来。后来他跟我说起实习的事,说每天的任务就是纪录一些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而是努力考取了研究生,毕业后顺利进入研究所工作。做了你的助理后,我发现所里有一些非常奇怪的制度,很多实习生一夜之间就换了新面孔。这让我意识到当年我的同学所参与的,也许是一个秘密的心理实验。”陈哲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我知道这个实验是你一手操控的,所以,我就决心一定要弄个清楚。”
杨锦程不动声色地听完,又看看面前的资料袋,“为什么要杀人?”
陈哲马上闭起嘴巴,上下打量着杨锦程。
杨锦程轻蔑地笑笑,“你觉得我会告发你么?”
陈哲有些尴尬,但是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
“从我拿到教化场资料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他拿起那个文件夹向杨锦程晃了晃,“这些资料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也可以让我平步青云。我将会取代你成为这家研究所的首脑,也将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学术地位和声誉。但在此之前,我要保证所有知情者都闭上嘴。”
“杀人灭口。”杨锦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能保证姜德先他们不告发你么?”
陈哲笑起来,似乎对方说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哈哈哈,告发我?那就大家一起完蛋!”他突然逼近杨锦程,“就像我肯定你不敢告发我一样。”
杨锦程盯着那张因为激动而略显扭曲的脸,慢慢说道:“你想要什么?”
“你的位子!论文!”陈哲几乎喊了出来,“还有那张机票!”
杨锦程的嘴突然撇了一下,随即上扬,变成了一个笑的表情。
“你笑什么?”陈哲惊讶地看着杨锦程的脸,“别笑了。”
“哈哈哈。”杨锦程捂着嘴,笑得全身发抖。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陈哲脸色煞白地站起来吼道:“别笑了!”
杨锦程连连摆手,似乎眼前的人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丑。好不容易止住笑,他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教化场的实验目的是什么?”
陈哲一愣,不由自主地说道:“PTSD的成因与心理剧治疗。”
杨锦程笑笑,“你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心也够狠。如果当年我和你一起进行这个实验的话,可能效果会好很多。不过可惜的是,你的聪明没用对地方。”
他指指桌子上的文件夹:“我没打算永久保留这个秘密,教化场计划在几十年后肯定要公布于众,如果顺利的话,可能还要更早。所以,你所作的一切,对我没有害处,也威胁不了我。”
杨锦程没有理会呆若木鸡的陈哲,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超越自由与尊严》扔在桌子上。
“我建议你好好看看这本书,也许你就会理解‘教化场’这三个字的真实含义。”
诧异、惊慌、绝望的表情在陈哲的脸上依次闪过,好像一个拿着头奖彩票去兑奖的人发现彩票上被蹭掉了一个数字。
“如果我现在就公布于众,你就会身败名裂!”他不甘心地大吼。
杨锦程并不回应,而是微笑着指指那本书:“好好看书吧。你会发现,历史将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价,例如爱因斯坦、斯金纳,还有我。”
他慢慢踱向门口,“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当然,我也不会告发你。下周我就要去国外参加研讨会了,也许很久才会回来。我会向上面建议接替我的人选,wωw奇書网不过请相信我,那个人绝对不是你。”
杨锦程环视一圈办公室,“既然你这么喜欢坐在这里,我就允许你在这里再坐一会,不过,我警告你,不要碰我的杯子。”
说罢,他就拉开门向外走,刚迈出一步,又转过身来。
“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杨锦程对陈哲充满揶揄地一笑,“周振邦没死,前天我们还在一起聊过天。”说完,他就把面如死灰的陈哲扔在办公室里,转身出去了。
一出办公室,杨锦程的脚步骤然加快,对周围鞠躬致意的员工视而不见,径直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空无一人,杨锦程登上讲坛,在桌面下摸索了一阵,很快拽出一个门禁刷卡器。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轻轻一刷,随着“嘀”的一声,讲坛下的隔板露出一道缝隙。
杨锦程拉开隔板,猫腰走进了地下,穿过一条20余米的过道后,面前又是一道装着门禁系统的门。
打开那扇门,杨锦程又回到了办公室的密室里。
周振邦走后,杨锦程秘密改造了密室,当时只是为了不时之需,没想到几年后果真派上了用场。
电脑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办公室里的影像,陈哲背靠在办公桌上,依然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杨锦程悠然自得地坐下,静静地欣赏着对手的败相。
他并非要全然击败陈哲,而是给彼此都留一条路。在杨锦程看来,最理想的结局是:陈哲就此离开这里,而杨锦程无需告发他,仍然按照原计划出国,然后加盟新的科研集团。
杨锦程知道,如果把陈哲逼急了,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是他忽视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