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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西方哲学史下卷〔英〕罗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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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性找到证据。在马基雅弗利却没这样的概念。权力归于自由竞争中有手段抓到权力的人。他对平民政治的爱好并非出自什么”权利“观念,而是由于观察到平民政治不像专制政治那样残酷、专横和动乱不定。

    现在试给马基雅弗利的学说中“道德的”部分和“不道德的”部分作一个(他本人原来未作的)综合。下文里我不是在表达我自己的意见,而是表达他本人或明言或隐含的意见。

    政治上的好事是有一些,其中这三样特别重要:民族独立,安全,和井然有序的政治组织。最良好的政治组织是在君主、贵族和民众之间,依各自的实际力量为准来分配法权的政治组织,因为在这种政治组织下革命难成功,于是就可能有稳定;但是为稳定着想,多给民众一些权力总是明智的。

    关于目的便是如此。

    但是在政治上还有手段问题。用注定要失败的方法追求某个政治目标,徒劳无益;即便认为目的是好的,也必须选取可以实现它的相当手段。

    手段问题能够不管目的或善或恶,按纯粹的科学方式处理。

    “成功”意思指达到你的目的,不管是什么目的。假若世间有一门“成功学”

    ,按恶人的成功去研究,可以和按善人的成功去研究同样研究得好——实际上更好,因为成功的罪人实例比成功的圣贤实例尤其繁多。然而这门学问一旦建立起来,对圣贤和对罪人同样有用,因人圣贤如果涉足政治,必定同罪人一样,希图成功。

    问题归根结底是力量的问题。为达到某个政治目的,这类或那类的力量总不可缺少。这件简单明白的事实被“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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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卷三 近代哲学

    必将战胜“或”罪恶的胜利不久长“等诸如此类的口号掩饰住了。即便你所认为的正义一方真战胜,那也因为该方拥有优势力量之故。

    是的,力量常常依靠舆论,舆论又靠宣传;而且当然,表面显得比你的敌对者有道德在宣传上是有利点,而显得有道德的一个方法就是真有道德。因为这个理由,胜利说不定往往落在具备公众所认为的道德最充分的一方。马基雅弗利以为这不独是十六世纪时宗教改革运动成功的重要因素,还是十一、十二、十三世纪当中教会权力增长的重要因素,他这意见我们倒也必得认可。但是关于这点有若干重大限制。第一,抓到权力的人,能够操纵宣传使自己一派人显得有道德;例如,在纽约和波士顿的公立学校中,恐怕谁也不能提亚历山大六世的罪恶。

    ①第二,有些个混乱时期,明白露骨的无赖行径屡屡成功;马基雅弗利的时期正是这样的时期。在这种时代,往往有一种迅速增长的人性为己观,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它是合算的,一般人就看得下去。照马基雅弗利自己讲,哪怕在这种时代,当着无知大众也宜摆出一副道德面孔。

    这问题还能够更进一步来看。

    马基雅弗利持这个意见:文明人几乎一定是不择手段的利己主义者。他说,假使有人在今天想建立共和国,会发觉在山民中比在大城市的人中容易

    ①在美国的这两个地力,旧教徒势力非常大,谈论教皇的罪恶恐怕会惹起公愤。——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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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从文艺复兴到休谟92

    做,因为后一种人恐怕已经腐化了。

    ①即便某人是不择手段的利己主义者,这人的最聪明的行动方针仍要随他须驾驭的民众来定。文艺复兴时期的教会引起人人激愤,但是只在阿尔卑斯山以北,才让众人激愤得酿成宗教改革。当路德开始叛教之际,教皇的收入想必要超过当初亚历山大六世和尤理乌斯二世倘如品德较好,教皇应有的收入;假若这点是实,便是因为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人性为己观而致。可见,政治家如果依靠有道德的民众,他们的行为比在依靠对道德问题漠不关心的民众时要良好;他们在若有罪行就能够广泛传知的社会里,比在有他们掌握下的严厉检查制度的社会里,行为也要良好。当然,凭伪善总能够取得一定程度的成功,但是通过适当制度能使成功的程度大大缩小。

    马基雅弗利的政治思想也如同大部分古代人的政治思想,有一个方面不免肤浅。他满脑子是莱库格斯和梭伦一类的大制法者,而想当然这种人不大管以前的社会情况,就创立一个完完整整的社会。把社会看作是有机生长体,政治家对它仅能起有限影响,这种社会概念主要是近代的概念,进化论又大大加强了这个概念。

    这概念从柏拉图那里找不到,从马基雅弗利那里同样也找不到。

    然而,也许不妨这样主张:进化论的社会观纵使在过去合乎实情,今天已不再适用,对现在和未来讲,却必须另换

    ①妙在这点先得卢梭之心。把马基雅弗利解释成失意的浪漫主义者很有趣,也不全然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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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卷三 近代哲学

    一个远为机械论的看法。在俄国和德国①创造出了新的社会,简直仿佛神话人物莱库格斯据说创造斯巴达国体的情况一般。古代的制法者是仁慈的神话,现代的制法者是令人恐悚的现实。这世界已经比向来更类乎马基雅弗利的世界,现代人谁希望驳他的哲学,必须作一番超过十九世纪时似乎有必要作的深思。

    第四章 埃拉斯摩和莫尔

    在北方各国,文艺复兴运动比在意大利开始得迟,不久又和宗教改革混缠在一起。

    但是十六世纪初也有个短期间,新学问在法国、英国和德国没卷入神学论争的旋涡,生气勃勃地四处散播着。这个北文艺复兴运动有许多地方和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大不相同。它不混乱无主,也不超脱道德意味;相反,却和虔诚与公德分不开。北文艺复兴很注意将学问标准用到圣经上,得到一个比《拉丁语普及本圣经》更正确的圣经版本。

    这运动不如它的意大利先驱辉煌灿烂,却比较牢固;比较少关切个人炫耀学识,而更渴望把学问尽可能地广泛传布。

    埃拉斯摩(Erasmus)和托马斯。莫尔爵士(SirThomasMore)这两人,可算是北文艺复兴运动的典型代表。他们是

    ①本书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写的,这里说的德国指纳粹倒台前的德国。——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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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从文艺复兴到休谟13

    亲密的朋友,有不少共通处。两人都学识渊博,固然莫尔博学不及埃拉斯摩;两人都轻视经院哲学;两人都抱定由内部实行教会革新的志向,可是当新教分裂发生时,又都对它悲叹不满;两人都写一手隽妙、幽默而极度老练的文章。在路德叛教以前,他们是思想上的首领;但是在这之后,新旧两边的世界都变得过于激烈,他们这种类型的人就不合时宜了。

    莫尔殉教死了,埃拉斯摩落魄潦倒。

    无论埃拉斯摩或莫尔,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哲学家。我所以论述这两人,理由就在于他们可为实例说明革命前时代的性格,在这种时代普遍有温和改良的要求,而怯懦的人尚未让过激派吓得倒向反动。他们又体现出抗逆经院哲学这件事的特色,即嫌恶神学或哲学中一切体系性的东西。

    埃拉斯摩(146—1536)生在鹿特丹①。他是私生子,因此关于自己的出生委细,编造了一套浪漫性的假话。

    实际,他的父亲是个祭司,一个稍有学问、懂得希腊语的人。埃拉斯摩的生身父母在他尚未成年时死去,他的那些监护人(显然因为侵吞了他的钱)

    哄诱他当了斯泰因(Steyn)

    ②的修道院的修士,这是他毕生悔恨的一步。

    监护人里有一个是学校教师,可是他所知道的拉丁语比埃拉斯摩身为小学生已经知道的还差。这位老师回复这孩子来的一件拉丁文书札,在信中说:“万一你再写这样典雅的信,请给加上注解吧。”

    ①关于埃拉斯摩的生平,我主要依据海辛哈(Huizinga)

    写的那本出色的传记。

    ②Steyn,原书误作Steyr。——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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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卷三 近代哲学

    1493年,埃拉斯摩当上刚布雷地方主教的秘书,该主教是金羊毛骑士团的团宗。这给了他离开修道院去游历的好机会,只不过并非如他的素愿去意大利罢了。他的希腊文知识当时还很粗浅,但他在拉丁语方面具备高度素养;为罗伦佐。瓦拉的那本论拉丁语的种种雅致的书,埃拉斯摩格外景仰瓦拉。他认为用拉丁文和真信仰完全可以并容,还举奥古斯丁和杰罗姆为例——看来他明明忘记了杰罗姆的那个梦:梦中我主痛斥他读西塞罗的作品。

    埃拉斯摩一度入巴黎大学,但是在那里找不到对自己有益处的东西。这大学从经院哲学发端直到盖森①和宗教会议运动,曾有过它的黄金时代,但是现在老的论争都干枯无味了。托马斯派和司各脱派原先合称古代派,这派人对奥卡姆主义者论斥争辩,后者称作名目论派又称近代派。终于在1482年两派和解,携手一致对抗人文主义者;当时大学界以外,人文主义者在巴黎蒸蒸日上。

    埃拉斯摩憎恶经院哲学家,认为他们老朽过时。他在一封信里提到,他因为想取得博士学位,竭力不谈一点优雅或隽妙的事。任何一派哲学,甚至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他都不真正喜好;只不过这两人既然是古代人,谈到时必须表示尊敬罢了。

    1499年埃拉斯摩初访英国,爱好英国的吻女孩子的风习。

    他在英国结交寇理特②和莫尔,两人劝勉他不要玩弄文墨

    ①盖森(JeandeGerson,1362—1428?)

    ,法国神学家,巴黎大学校长。——译者②寇理特(JohnColet,1467?—1519)

    ,著名英国人文主义者,神学家;曾在牛津大学讲说圣经。——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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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从文艺复兴到休谟33

    上的雕虫小技,着手郑重的工作。寇理特开讲圣经课程,却不懂希腊语;埃拉斯摩感觉自己愿在圣经上面下功夫,认为希腊语知识万不可不备。

    他在1500年年初离英国后,尽管穷得聘不起教师,自己开始学习希腊语;到1502年秋天,他已学得精娴熟练,而在1506年去意大利的时候,他发觉意大利人没什么可让他学的了。他决意编订圣杰罗姆的著作,再出版一部附有新拉丁译文的希腊文新约圣经,这两件事都在1516年完成。

    他发现《拉丁语普及本圣经》里有种种错误,这个发现后来在宗教论争中对新教徒有好处。埃拉斯摩也打算学会希伯来文,但是把它丢下了。

    埃拉斯摩写的书唯一还有人读的就是《愚神颂赞》(ThePraiseofFoly)。

    这本书的构思是1509年他从意大利去英国途中,正当跨越阿尔卑斯山的时候萌发的。他在伦敦托马斯。莫尔爵士宅中迅速把它写成;书题献给莫尔,还戏谑地影射指出,由于“Moros”作“愚人”解,题献得正合适。书中愚神亲身自白;她自夸自赞,兴致勃勃,她的词句配上霍尔班①的插图,更添生色。愚神的自白涉及人生一切方面,涉及所有的阶级和职业。要不是有她,人类就要绝灭,因为哪个不愚能结婚?为当作智慧的解毒剂,她劝人“娶妻子——这种动物极愚戆无害,然而极便利有用,可以柔化、缓和男人的僵板与阴郁的心情。”离了阿谀或免除自私心,谁会幸福?

    然而这样的幸福是愚蠢。

    最幸福的人就是那些顶近乎畜类、委

    ①指小霍尔班(HansHolbein,1497?—1543)

    ,德国画家,以肖像画著称,为《愚神颂赞》作了有名的插图,又绘有一幅埃垃斯摩画像。——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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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卷三 近代哲学

    弃理性的人。至高的幸福是建立在幻想上的幸福,因为它的代价最低:想像自己为王比实际成王要容易。埃拉斯摩然后又来取笑民族骄傲和职业上的自负:学艺各科的教授先生们几乎个个自负得不成话,从自负里讨幸福。

    书中有些段落里,嘲讽转成谩骂,愚神吐露埃拉斯摩的郑重意见;这些段落谈的是各种教会弊端。祭司用来“计算每个灵魂在炼狱中的居留时间”的赦罪符和免罪券;礼拜圣徒,乃至礼拜圣马利亚,“她的盲目的献身者认为将圣母放在圣子前是礼仪”

    ;神学家们关于三位一体①和道成肉身②的争论;化体说③;经院哲学各流派;教皇,枢机主教和主教——这一切全受到猛烈的讪笑。

    特别猛烈的是对修道会僧的攻击,说他们是“精神错乱的蠢物”

    ,他们简直不带一点宗教气,然而“深深地爱恋自己,是个人幸福的痴赏家。”照他们的行动举止看,好像全部信仰都在于琐屑的礼式小节:“缚凉鞋准确要打多少个结;各式衣装分别取什么特异颜色,用什么衣料做成;腰带多么宽,多么长,”等等。

    “听他们在末日审判席前的声辩想必是妙不可言:一个要夸说他如何只以鱼为食,净灭了他的肉欲;另一个要强调他在世的时光大部分是在咏唱圣歌的礼拜式中度过的;……又一个极力说他六十年当中连

    ①按基督教义,神有三个存在形式,即“位”或“位格”(Person或Hypostasis)

    ,三位是“圣父”

    (神)

    ,“圣子”

    (耶稣)

    ,和“圣神”

    (或“圣灵”)。三位虽然个体相异,本质上是同一个神。——译者②基督教义,神作为基督现肉身与人性。——译者③按天主教义,圣体用的面包和葡萄酒的全质,经过一种神奇变化,转化成基督的身体和血。参看《新约》,马可福音,第十四章,2—25节。——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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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从文艺复兴到休谟53

    碰也没碰过一文钱,除隔着厚厚的手套去摸索不算。“

    可是基督会抢口说:“你们这些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我只留给你们彼此相爱这一条教训,这教训我没听哪个声辩说他已经忠实履行了。”

    然而在尘世上大家都怕这帮人,因为他们从神工阁子中知道许多私密事,遇到酒醉的时候常常顺口泄露。

    也没有饶过教皇。教皇应当以谦逊和清贫来效法他们的主。

    “他们的唯一武器应该是圣神武器;的确,在这种武器的使用上,他们慷慨之至,例如他们的禁止圣事①、停权②、谴责③、重诫④、大绝罚和小绝罚⑤,以及他们的怒声咆哮的敕令,这些敕令打击了他们所申斥的对象;⑥但是这些至圣的神父⑦,除了对待那种受魔鬼唆使、目中对神不抱敬畏、凶毒恶意地图谋减损圣彼得世袭财产的人以外,决不频频发布敕令。”

    从这种段落看,会以为埃拉斯摩想必欢迎宗教改革,但是实际不然。

    ①天主教会中加给个人、团体或某个地区的一种不许参加或举行某些教会仪式的处分。——译者②教会里对教士的一种处分,全部或部分禁止他行使职权。——译者③教会中的一种处分:用一定书面形式举发出所犯的过错。——译者④天主教会中经过三次训诫后进一步作破门警告的一种处分。——译者⑤教会惩罚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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