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真故事 作者:周汝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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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来到寺里,老方丈已在城里与他谈过,深知他不是俗流,既能识佛心,又不甘做俗僧,自己另有一番大慈大悲的义理,因此也不强他剃度,只收在佛门旁近,充一名侍者,带着头发,就像个行者样子。每日只叫他抄写经文。那宝玉,字写得极好,况素爱临写右军的《三藏圣教序》集字碑,那《心经》早已熟得很,正对了心意。
他对佛门的境界,渐渐有了真切的体会。自己也时常眺望一番,那远远的京城,宫殿的黄瓦也能认得出,想那人海中的悲欢离合,瞬息万变,似有而难凭,说空而实有。那万种悲欢,是真实的,人当其中,俱有实证;若到事过境迁,而说它是空无的,岂非以后为前,成为颠倒?一江春水,东流不息,逝水似渺,而大江常在目前,何曾是空无所有?东坡也曾说过的——“自其不变者而观之,逝者未尝往也。”东坡是深通佛理的,何以有此警语?可见还有一个不逝者的道理永在。
不说宝玉这些玄思痴想,单说世人哪里又晓得他的真心思,果然城中喧传起来,说荣府那个落魄不肖的哥儿出了家,自去庙里做了和尚。
从此,城里再也不见了这公子的踪影。世人的俗见,只说那宝玉从小就有些疯疯傻傻的怪名,如今不过越发疯傻厉害了,又可笑又可叹罢了。
且说宝玉原是个聪慧之人,天份高过常人几等,却又越聪慧越痴狂,天生的“两性”之奇僻异常,历来的文词名目总没有个合符对景的可以形容得他的。比如在城中时,作哥儿则是富贵中不以富贵为乐业美境,作乞儿时却又冻饥贫困难以耐得那份凄苦。如今到了离尘避世的山村古庙中,虽然也知享的是清心断欲的乐土,可又放不下心头的牵挂,情缘的寻求。老方丈一片慈怀,意欲超度这个大智慧年少奇才,日子一久。也深知此人与众不同,只得一半说法开导,一半顺性应变。
逐日,派与宝玉的必修功课是要完结的,他也并不怠慢。馀暇时,便向老和尚学艺——原来他见老和尚也喜爱笔墨之事。一日,二人对坐问难辩论起来。
宝玉道,“佛门既云断情去意,为何自古传世的诗僧诗什不少?岂非居空门而背空理?”
老僧答道:“和尚作诗,大抵是诗人穷途末路而隐于佛门,形为释子,心是吟家,此不足怪异。”
宝玉听了点头。又问道:“若如师说,那些大涤子、渐江、八大等,也就是形为世外人,也无非是文士艺家之隐迹于佛门的了?”老僧答道:“正是这话,但既入了佛门,沉思妙理的功夫,到底比世上的文人深切多了。”
宝玉便笑道:“我自幼也喜丹青绘事,当作玩耍;后见《苦瓜和尚画论》,方悟画义也是一段大事。当时纳闷:释迦如来讲空,如何他却又主张‘一画’为‘众有之本,万象之根’?岂不是很重色相了吗?”
老僧也点头叹道:“你说得何尝不是!但他那道理,却比世人盛传的谢赫‘六法’等说,要高明得多。这也正是他能入佛门的因果了。”
宝玉又道:“如此,他不唯不废众有万象,反倡‘一画’之说,要以笔墨去形摹天地万物,这也不与佛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相干了吧?但我想,天地万物,终以人为最贵,人为灵物,欲形万物,何如先形人这灵物?我自小不甚留意山水虫鱼之图,单爱人物仕女之像。不知此意是正是谬,还乞指点。”老僧道:“画人最难,所以工于画人者最少。然画物亦非画物之外形,实画人所受于物的情性罢了。故画物非物,物亦人耳。”
宝玉当下深有所会。
他在庙中除了写经,也偶然画几幅面,果觉与十三岁时戏作的那意境不一样了。他悟到“一画总万画”的真谛,所谓“一画”并非简率之意,更非千形百态都归“一律”的误解。在庙所画,精彩百倍于前,人见者无不爱惜赞美。渐渐这一带山村广传了这位“出家公子”的画名。
老和尚因正殿的壁画久已残坏漫漶,遂命宝玉重新将那三面大壁补绘出来。
宝玉果然不负所嘱,画得十分精彩夺目。到了庙期,山门开启,远近的善男信女都来进香朝拜,见了这番崭新的壁画,无不啧啧称叹,顿时传遍了这山村左右一带,人人都来观看。
他画的仕女肖像,更是令人惊讶,每一个少女,面貌神情,各自独异,不像他一共画成了一百零八幅,都是他亲见亲闻的脂粉英豪,闺阁颖秀,也都追摹摄写,毕肖那真容真意,不是凭空捏造的姿式。
这些画,寄藏在这庙中。老方丈看过之后,说日后还有用处,到那时自有一段情缘应在这画上。
第八部
(一)哭向金陵
荣国、宁国二府被罪之后,因那府第原是先皇敕造,园子又是贵人省亲特建的,均不抄没,馀者产业皆已入官,只家中日常所用什物及眷口衣饰等细琐陈设、粗笨家具,留下以维其生计。靠卖这仅存之物度日过活,家下人散的散,遣的遣,各寻门路去了。唯有三户老仆夫妇,为人朴厚忠诚,不肯背弃旧情的,还在府里共患难同甘苦。这时荣宁二府案情稍缓,身无大过者皆可在军功上效力自赎。贾政贾珍等派往军粮转运处和马匹供养补送等事务上去,贾赦判了监候之刑,唯有贾琏仍在京东皇庄一带管理收存采集等事,故不时仍可回来料理些家务私事。
此时王夫人早已惊痛病倒,不能理事。凤姐事发后,素日仇者一齐唾骂毁谤,原先借在王夫人处理家之任是无人肯服了,邢夫人乘势收回到东院里去,这边只得由李纨求借平儿留下协理。
凤姐自回到邢夫人手下后,全家对她并无一个怜惜疼顾之人,从邢夫人起,任意寻隙施以挫辱。这时邢夫人还剩下一个旧日身边人,便是曾赏与贾琏收房的秋桐。这秋桐当日来到凤姐房,原是新插来的眼中钉,只因那时尤二姐比她更要紧,凤姐便忍下,反使她去作践二姐,以致二姐难以忍受,吞金自尽。二姐死后,那秋桐自恃是大老爷先收房的人,比凤姐还要位高,不把凤姐放在眼里,时常生事,凤姐哪里肯让她,二人早已日渐水火相敌了。如今恰好又都回到了邢夫人手下,凤姐又已失势无权,于是秋桐便肆意刁难凤姐,每日更加恶言丑语,指桑骂槐,羞辱凤姐。凤姐此时,恰如早先的尤二姐受她的暗气明倾,一般无二,且又过之。
那凤姐本是个脂粉英豪,又是威权娇贵惯承宠奉的,到这地步,如何受得过?为时不久便病上加气,卧床不起。
平儿明知此情,但也无挽转之策,只是时常打发人来送食送药,空时亲自来看。二人见了,有秋桐等明监暗伺,也不敢多叙衷肠,唯有对哭一场。
平儿说道:“奶奶还须往开里想,保重身子,咱家的事总会否极泰来的。”凤姐说道:“我自知道,你我二人亲如姊妹,别人总不知我心的了。我心里明白我这病是不能久捱了,你不忘我,把巧姐这孩子多照管些,别叫坏人们算计了,我死也瞑目,这就是不枉你我姊妹一场了。”
凤姐语不成声,平儿已哭倒在炕上。
且说贾府诸人官司里,唯有贾琏虽是掌家之男人,却独他身上实无多大劣迹可寻,怎么罗织也构不成真正的罪款,只是对妻室约束不严,纵她犯过伤人,贪财图利,这却是个不能“齐家”的罪名,妻子的事是要分责的。这么一来,贾琏本人倒也十分恼恚:一是凤姐瞒了他做出这些不好的勾当,二是自问确也缺少了丈夫的气概,素日只知畏惧顺从……,心中倒是自愧。因此对凤姐又恨又怜,知她目下处境已是十分狼狈,故不忍再加埋怨责斥,增她的难堪。无奈邢夫人却不肯发一点仁慈之心,一意要在凤姐失势失宠的末路中向她报复泄其往常的嫉恨,天天逼责贾琏,说:“你还想要这败家惹祸的恶妇?也没个男子汉的样子!你趁早休了她,叫她回王家去,别给咱贾门丢丑!你不肯,我就要替你办了。”
邢夫人一面亲向儿子进逼,一面又唆使秋桐。那秋桐本是她房里大丫头,赏了贾琏后,只凤姐为除尤二姐,一时用着了她,不曾多管,二姐一死,她就以为凤姐是个好对付的,便又转向凤姐生事挑衅,不把奶奶放在眼里,竟欲凌驾。凤姐岂是容得这种无知愚妄人的,于是二人早成了对头,积怨已深。谁想凤姐竟到了这一地步,她更乘势反向贾琏诉说当日尤二姐受凤姐之害的苦情,她原比别人知悉那些细节,再施编造渲染,添枝加叶,说凤姐如何怀恨贾琏,“她原已定计,要害爷与新奶奶!”用这些浸润之言激怒贾琏。贾琏先时于二姐一死,原对凤姐不满,如今再被一挑一激,果然这些年所受凤姐欺蒙骄诈诸事,一齐涌向心头,也觉邢夫人的话有些道理了。然而又终是不忍。如此反反复复思量难以委决。
谁知这日贾琏进房,偏凤姐病中之人,一腔悲切,向他倾诉,不免夹带了埋怨他只顾别的不管她病苦等语,贾琏才在外面诸事心烦意恼,进屋便又听这些怨词,不禁心头火起,变了脸,说即刻写休书,“送你回王家去!”
正是:“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凤姐从此被遣,离开了贾府。
(二)逛庙的计谋
贾王史薛四家,原是连亲带故,亲上有亲,就是在官场政局上,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贾府诸般罪款,早已层层次次地牵连了那三家,都成了忠顺王府一派人陷害的目标。王子腾因察边重任在外,更是众矢之的,早被抓住一个“失职”的罪名,革职拿问,府中也被抄没。
王家败落了。那府里子弟也没有个像样的人物,只出了一些浮浪纨绔之辈。
其中凤姐的弟兄行中有一个名唤王仁的,最是下流放荡,专门在花柳场中寻讨生活,未败落时家产已被他偷偷挥霍典卖了许多,还有欠下的花债,债主天天逼讨。
王仁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就时常到贾府门上借故寻求平儿。平儿是个慈心念旧之人,看在凤姐面上,时常暗里拿些梯己私物来周济于他。
这王仁见平儿是个善人,债坑欲壑又使他不断来求来讨,平儿哪里有这力量供他无厌之求,他便变法儿萌生阴谋诡计,将求讨渐渐升为坑骗。
这时,巧姐儿已长大了许多,出落得很不丑陋,大有她母亲的体段丰采。王仁来时,不免要拜见这位舅舅。这舅舅口里称赞外甥女的出众人才,可怜可惜;心里却有了另一番盘算。
王仁眼见巧姐的亲爷爷身带重罪,发往西北军营效力服苦去了,她亲爹贾琏虽不与爷爷的罪恶相干,却是个有孝心、重伦常的人,他向官里申报,自愿随往军营去伴侍父亲贾赦——这是当时法令许可、军中常见的事情。家中已无男主,一切全凭邢夫人说了算。这邢夫人从不曾把巧姐当个亲孙女疼怜爱惜,也未在身边长大过几日,巧姐对这个亲奶奶也很觉生疏相远。平儿带了巧姐看奶奶,尽个浮面的礼数,正有点儿像邢夫人自己在贾母面前尽个虚礼,并无真正情感交流。
王仁识透了这样的光景,便胆子日益放大起来。
巧姐还是小姑娘,正如香菱来到薛家、随后又住进贾府梨香院那时的年纪,刚刚留头了。王仁隔些时来看望外甥女,从店肆里买一点女孩子喜欢的小玩器或脂粉环帕之类,带给巧姐,巧姐自然十分高兴,只觉这舅舅待她好——世上除了平儿姨娘是人间第一好人之外,她便觉得舅舅也好,此外想不出第三人了。
这一日,时逢四月二十八药王的圣诞日,京中的风俗,但凡到了此时,从二十一日起,不止是药王庙热闹之极,就是所有各庙也都特设庙会,百货百戏,人山人海,更加还有那一队队过会的盛况,真是旗幡五色如林,鼓钹七音似沸。巧姐在家里闷坐,正一心羡慕那些上庙的人。可巧这时舅舅就来了。进门兴头头地对平儿说:“刚才我已请示了大太太,今日这药王爷的好日子,外边可是热闹得很呢,我带了外甥女到庙上去逛逛散散,难为她一个孩子每日在家只顾做针线,也没个开心的时候。没想太太听我说了,一口答应了。这可难得呢!快给她收拾收拾,换件衣裳,跟我就去,晚了就没意思了。”巧姐一闻此言,巴不得要去,正遂了心愿。平儿也只信了邢夫人已答应的话,便不拦阻,果然替巧姐梳洗了,找一件可以出门的衣服换上,兴兴头头地依她跟王仁去了。
却说巧姐自幼在府里长大,还是头一回到这大庙会上来,她见如此场面,又惊又喜,人多得难以前行,凭王仁在前强挤开一个“人缝”,她紧跟在后往前拥着步子走,心里还很有些害怕——若挤迷了,可就糟了。她又兴奋,又紧张。
好容易挤到正殿前,只见无数的善男信女,有的手举真香,几步一拜地从外爬进来,到焚炉里化了香,跪地叩祝。王仁告诉她:这都是家里有病人来求药王爷的。然后又沉吟说道:“你既来了,也该烧股香,替你娘求求药王免灾去病才是。”巧姐点头,王仁趁势说:“你站在月台边,可别动地方,我去买香。”说着去了。
此时巧姐剩了自己一个,被人挤得透不过气,脚下站立不稳。一时挤到了殿门外,隔着窗棂向里瞧看,只见药王的塑像端坐那里,白面黑髯,目睛炯炯有神,真像活的一般,身披黄袍,慈眉善目,令人生敬.——看了一会子,还不见舅舅买香来,心下有些焦急起来。
正在忐忑不安之时,却见王仁和一个妇人一同来了,口里说道:“这是我们左邻吴大娘,她找了来带信儿,家里有了一点儿事情,我先去料理一下,你只跟着大娘就妥当的。我一会子就来接你。”
巧姐抬眼看那女人,四十上下年纪,满脸浓脂艳粉,带着几分妖里妖气。巧姐心里很不喜欢这个大娘,但无奈何,只得答应了,跟了她走,先看王仁匆匆去了,倒也随那女人到神前烧了香,磕了几个头,心中暗祷保佑母亲病体转危为安。
都完了,盼着舅舅回来接了,却只不见有个影儿了。急得直问那女人。
那女人收起笑脸,冷冷地对她说道:“你舅舅有了事,不能来了,你别指望他来接了,你只跟我走,有你的去处。”“不许你这模样!乖乖地跟我走!”
(三)巧得真情
原来,药王庙的一幕戏,是王仁早与妓院定好的计策,将巧姐骗至庙中,托言买香,寻着约会好了的“吴大娘”,指与她看定了巧姐,他在外院里从妓院一个鸨儿手中收了一笔银子,便掉头走脱了,将外甥女一手推入了火炕,他自去寻乐去了。
巧姐被塞入一顶庙外雇来的二人小轿,一径抬到了一处曲曲弯弯的小巷里。
轿子落地,巧姐被那女人领下来,抬头一看,门上有三个字的粉红灯匾,写的是“锦香院”。
进院一看,里面尽是些怪模怪样的丑恶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屋里嘈嘈杂杂的琵琶弹唱和肉麻的喧哗笑闹之声。巧姐惊呆了”,心知这不是好地方,哭起来,叫着“大娘”找舅舅要回家。
那“大娘”举手狠狠一巴掌,口内说道:“你舅舅把你卖了给我做使唤丫头,五百雪花银子他揣走了,你回的什么家?!再说这句话就打死你!”
巧姐吓得跪下哭着求饶。那女人喝命她进一间小屋去。
从此,巧姐再也见不着一个亲人。
却说平儿在家,等巧姐回来,直等到天黑日头没,也无个踪影,心可慌了,只得来回邢夫人。谁知那邢氏一口咬定:“我没见什么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