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三)-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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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最清楚,决不愿与“人可”妥协。(得意地露出名人应有的傲态)我在
上海办厂,就一直吃他的亏。我就明白买办出身的东西,根本不会
同我们这些“民族工业家”站在一条战线的。(似乎旁若无人,却句句留神
沈对他说话的印象)所以我开始写文章就攻击他,攻击他体无完肤。一直
到现在!叫他认识人民有舆论,有是非,这是不可侮的力量!
沈蛰夫(淡漠)范奇,“人可”就要来了吧?你的表几点钟了?易范奇(哑然,
看看壁炉上的座钟,乏味地)哦,快三点了。
沈蛰夫(点点头)那就不早了。
凌光斗(对沈,认真地)我忽然有个意思。我想(跃跃欲试的目光来回在沈、易二人的脸
上投射)当面跟“人可”谈一下。
沈蛰夫(十分感动,恻然笑着)算了吧,光斗,你真有点呆。你徒徒白生一顿气。
何苦呢,让我来慢慢应付吧。
〔半晌,凌默然无语,喷了一口烟,捻着须尖。沉默。
易范奇(想起)哦,方才大中报馆上笔傅惺公先生打了一个电话来。
凌光斗哎呀,我忘了!(蹶然跃起)我还跟惺公有个约会呢!
沈蛰夫(立起,满心的爱护)那么,走吧,跟惺公谈谈也好,去去闷气!
凌光斗(苦笑)也许又多了点闷气!
〔工友送书来。
工友协理。(即下)
易范奇(接下,转奉过去,谦恭有礼地)凌先生,这是我最近刚出版一本《范奇论
文集》,上面早写好了,请您多多指正。
凌光斗(收下,翻了一翻)我要拜读,我要拜读的。
易范奇(忽然)哦,请您等一下。我,我就来。(匆匆进了协理室)
(凌光斗颔首,拿起帽子手杖。
沈蛰夫(蓦地想起)张富顺。
〔工友由双门上。
凌光斗(猜出来,轻轻摆手)不用,不用。
沈蛰夫你不能再走路。
凌光斗(笑着)这一次。(顿,指指外面,顽皮地霎霎眼睛)我有滑竿等着我。
沈蛰夫可是你——
凌光斗(瞪着眼睛)你晓得我,这已经(十分满意的口气)哦,很奢侈了!
沈蛰夫(晓得他的脾气,笑)好,好,好,(对工友)你去告诉凌先生的滑竿预备。
工友是。
〔窗外见杨味斋和卢仲由施施然走来,杨推开双门的一扇,让“虎头秘书”迈步先人,自
己随后。工友闪在一旁走下。
卢仲由(狭路相逢,想不到猝然遇见了两个“巨头”。两道贼忒忒的眼光,有些慌乱,强笑)哦,
沈,沈总经理。(鞠躬,踧踖地)凌老先生!
凌光斗(点点头)哦,哦。
沈蛰夫(转对凌)走吧,我怕惺公已经等得很急了。
杨味斋(一直愣住,此时一阵心血。走上前来,兴高采烈地)哎呀,蛰夫先生,凌董事长,
真是巧遇巧遇。我是一箭双雕噢,我一下(读若“哈”)访到两位工业
巨头。(摇头摆尾,自命是潇洒而慷慨地)嚷,凌董事长,今日何日噢!这
真是一日三秋噢!如今那一切的一切——〔易勿匆由协理室奔出。
易范奇(举着书)对不起,对不起,凌老先生。
杨味斋(恭而有理)啊!易协理!
易范奇(匆匆点头)哦,杨先生!(对凌)凌老先生,这是我自己的一本《范奇
论文集》,请您转交给惺公先生。
凌光斗好好好。(走向双门,看见易跟在后面)范奇,你不用送了,你来跟他们两
位谈谈吧。
易范奇不,不,我——
沈蛰夫(挥挥手)不用了,我看范奇,你先同卢先生谈谈也好。
易范奇好,再见。(鞠躬为礼)凌老先生。
卢仲由(弯腰)凌老先生,再见。
〔凌光斗回身点点头。由沈蛰夫陪同走双门下。
易范奇(嘘了一口气,神情松弛下来。以后态度逐渐变成一种阴沉的倨傲)请坐。(指指沙发)
卢秘书,杨董事。
〔三人还未坐就。
杨味斋(又摇摆起来)哎呀,范奇兄,你的文名盖天下,真是妇孺皆知,家传
户晓——
卢仲由(烦厌地)来,来,我们先把正经事了啦吧。(斜着眼瞟着易范奇)公司收
购祥丰的土铁,总经理究竟是怎么个打算?祥丰的人们已经来了,
合同要订就订,总不能叫人再空空地白跑一趟。
易范奇(早有戒备躲躲闪闪地)这个问题,按照已往的习惯,只有蛰夫先生做最
后的决定,我很想帮忙,但是无从下手。
卢仲由(脸色一沉)协理先生,方才谈了半天,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同蛰夫先生
讲?究竟他有个什么算盘?我们多年相识,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说
的。
杨味斋(苦着眉脸,口气尽量硬朗)我看,公司收买这一点土铁,这一点胃口总该
有,何况这还是二先生的意思。
易范奇(隔岸观火的冷静神情)我看土铁的长期合同很渺茫。现在钢铁过剩是事
实。成本已经太高,谁有钱再买一批土铁?何况公司还有合用的土
铁存着。
卢仲由(逼出一声冷笑,威胁地)然而公司的八千万贷款眼看着成功喽!
易范奇(立刻回敬一句)不过那不能拿来应酬。——(霍地立起)对不起,卢秘书,
我力不从心,无从帮忙。(脸上肌肉微微一抽似乎是微笑)我现在还要把公
司钢品的成本再调整一下。(一转而为淡淡的客气,道着家常)“机制轧钢”
政府议价是每吨八万六,而成本已经在九万二以上了。我办公室里
还有会计处的同人们在等着开会,请你们二位略等一下,沈总经理
送了客就会来的。(拔步就走的模样)
杨味斋(早已惴惴不安,此时再也忍不住——)易协理,方才我提的利生焦炭的事情
——。。
易范奇这个也得等蛰夫先生来定,请你当面谈吧。(有意无意地)不过杨董事
不是外人,公司一向也是有合用的焦炭的。
杨味斋(急了)不过,易先生,利生的焦炭——
〔工友自协理室进。
工友协理!会计处李处长他们都到了。
易范寄(弯弯腰)对不起,杨董事长,那我真要少陪了。
卢仲由(像暗中一支冷箭似的,飕地放出一句话)易协理,你的大作,成次长已经替
你转呈给二先生了。昨天——
易范奇(稍稍一怔,尖锐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含糊地)哦,好,好,少陪,少陪。
〔易依旧不动声色。走进协理室。
杨味斋(望着“虎头秘书”,半天)这个东西怎么回事?
卢仲由(脸色铁青,一时爆发)这个东西就是不要脸,小人!他在我面前摆的什
么架子?他骗得了凌光斗、沈蛰夫,可骗不了我!这家伙当着大家
写文章骂二先生,骂我们。可是暗地里一直对二先生飞眼卖俏,恨
不得舐二先生的屁股!昨天(指着)他又托成次长送他那本草纸,那
本只配擦狗屁股的论文集。
杨味斋送给哪个?
卢仲主(咬牙切齿)送给二先生!婉转解释他的文章,完全是对二先生这些对
国家有功的人物说话!
杨味斋(毫不思索地)他简直地不要脸!
卢仲由(拍桌)谁说他要脸?凌光斗一手提拔,如今一看凌先生下台,自己位
置不稳,就反转头来,加紧工作。(不共戴天的神色)走成次长的路子!
连我都不招呼一下,生怕二先生看低了他,他要一步登天,一进门
就压在我们的头上。(鄙恶地)这才是又臭又硬的两头蛇!(阴狠地)不
过,看!看他怎么样!看他走得通不!
杨味斋(无心听他的咒骂)不过仲由兄,讲眼前的话吧,这个焦炭——
卢仲由(先压下怒火,冷冷地)先生,焦炭还在其次,我看土铁都有了问题。
杨味斋(着急)先生,这不是开玩笑噢,(急得瑟瑟抖抖)那,那,那,那怎么对
得起人,对得起张敬亭。(额头涨出两条青筋)大家为着二先生!二先生
买田,——
卢仲由(凝起眉毛)杨董事,你忘了,薛老太太买田。
杨味斋(满头大汗,连翻白眼)是,是,啊,为着薛老太太买田!(几乎噎住)嗐,
这都是一样啊!连吴元亮都牺牲了老本。如果焦炭土铁都不能应酬
一下,这叫,这叫我们如何对得起人,见得了人?
卢仲由(心中着实焦的,却口上——)别着急,别着急,有办法,有办法。我想沈
蛰夫不会不顾二先生的面子,他不会。(心虚地)并且他也不敢!
杨味斋(只好自己盘算一阵,偷偷地)我看利生的干股还是先送一点好!
卢仲由(心不在焉)好,好,好。
杨味斋(计斤较两又有吝啬)不过送多少呢?(仔细推敲)这像是应该研究一下。你
说该送多少才“合格”(相仿国语:“合适”)呢?多少才“合格”呢?
自然——
户仲由(蓦地,咆哮起来〕这在你,这在你,这在你!(探望,立刻放平了脸色)对不起,杨
董事,大概沈蛰夫来了。(温和地)喂,老杨,我给他谈的时候,请你
略略回避一下,好不好?
杨味斋(莫明其妙)要得,要得。
〔沈蛰夫与姚厂长由双门上。
卢仲由(同时肃然)蛰夫先生!
杨味斋总经理!
沈蛰夫你们坐,你们坐。(仿佛前面已经听了一段报告,他又接着边问边听的神气)嗯,
嗯,是的,姚先生?
姚国栋(小胖手不停地播弄制服上的钮扣)我,我们机器厂出了特号工作母机,这个,
这个利群哪,公盛哪,长兴哪也跟着出,大一点厂子。像这个,这
个(望着“虎头秘书”犹豫不讲)
沈蛰夫(不愿在这些小鬼们面前躲躲闪闪)嗯,嗯,说下去!嗯。
姚国栋(眯着小眼,咽下一口吐沫)大,大厂子像强华钢铁厂,也争着出,尤其是
强华,简直像故意地捣蛋。你出什么,他也就跟着出什么。轧钢厂
十八英寸轧钢机刚刚装好,强华那边(咂咂嘴)也跟着要装上了。您看,
这个市场就那么点大,大家挤着出一样的货,这,这怎么能不,不
过剩?
沈蛰夫(沉肃)但是我们不能禁止他们不出,(着重)我们没有法子通知他们。
现在大家盲目地竞争,不肯配合。我们只希望政府对钢铁统购统销,
指定每个厂专业化,也别无其他的办法。
姚国栋(小胖手擦擦鼻头,小眼睛闪闪地)那么?
沈蛰夫这件事提到公司常务会议,我们再大家仔细商量。
姚国栋是。
沈蛰夫好,就这样吧。
姚国栋是。
〔姚转身,胖屁股一撅一撅,像是不十分满意地走了出去。
沈蛰夫(模摸自己蹙紧了的眉头,对卢、杨)坐,坐着谈吧。
〔大家肃然坐下。
杨味斋(失了方寸的“风采”)总经理这些天太辛苦了!
沈蛰夫还好,没有什么。
卢仲由(十分客气地)这一次何先生来,总经理太费神!
沈蛰夫(抬头,凛然)并没有。
卢仲由(又欠欠身)哪里,哪里!
杨味斋(慢慢鼓起精神,逐渐地眉飞色舞)听说何董事长办厂很多,很少亲自来参观
的,这一次来——
卢仲由(一唱一和)那完全是沈总经理为人的伟大,大公无私的精神——,
杨味斋(忙插入)经营得法——,
卢仲由(紧接)对中国工业的贡献——,
杨味斋(摇着摆着结束了一段文章〕我认为这是我们公司特殊的光荣!(谗笑)二先生这一次
来,仲由兄在后面鼓动得最力,最有功绩!
卢仲由(谦虚)哪里,哪里。
杨味斋(更起劲)仲由兄可以说是——
沈蛰夫(一直冷冷地像是没有听见,忽然)卢秘书,关于公司收买祥丰土铁的问题,
——。。
卢仲由(岔过)哦,味斋先生,你是不是还要看一看利生派来的明友?
杨味斋(会意地连忙起座)哦,是是,我要少陪一下。
沈蛰夫(欠欠身)好,好。
〔杨味斋逡巡出门,却又不忍离开走廊,徘徊窗外,若有所思,时时有意无意地探望
一下。
卢仲由(低声,鄙夷地)杨董事这些人都是抗战中的暴发户,最没有分寸,举止
进退,简直是不懂规矩——
沈蛰夫(不睬)方才易协理说到祥丰土铁厂——
卢仲由(蓦地)哦,总经理,我倒忘记给您道喜啦!
沈蛰夫怎么?
卢仲由(激出一团高兴,强笑)今天沈老太太生日,我们大家简直的——
沈蛰夫(淡淡地)没有,家母的生日前天已经过去了。
卢仲由(呵呵大笑)不,不,您太客气了。方才我还到府上去了一趟,给老太
太拜了寿呢!
沈蛰夫(望他一眼)那你怕弄错了。
卢仲由(立刻一转)嗐,补祝也是一样的。(自觉颂扬得体)啊,老太太真是仙健,
真是福寿双全。二先生知道很晚,什么寿礼都预备不及,所以派仲
由先去道贺,同时——
沈蛰夫(拿起方才易范奇持来的合同)哦,这个土铁的长期合同——,
卢仲由(决不提起,依旧眉开眼笑地)同时因为二先生在城内还空着一所房了,一
个花园也很精致,想请老太太搬过去住。
沈蛰夫(望着他)何先生的意思很可感,不过——
卢仲由(作为顺嘴溜出,无关宏旨的口气)那房子的房契,地契,我已经送交老太太,
已经请老太太收下了。
沈蛰夫(一怔)这倒很出人意外。
卢仲由(益加笼络)这也是二先生对办工业有成绩的朋友一种敬意。
沈蛰夫(不动声色)那你替我谢谢二先生。
卢仲由(以为沈已入彀,非常得意地)哦,自家人就不用说客气话了。哦,您方才
说到土铁——
沈蛰夫(点点头)是的,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这土铁的问题了吧?
声仲由(急切)当然,当然。是不是现在就请祥丰的人跟总经理见一见?
沈蛰夫(断然)我看不用了。
卢仲由(迫不及待,喜滋滋地)那也好。免得您费神,让我跟余处长(立起)直接
接头吧。(就走的样子)
沈蛰夫(不耐,叫住)卢秘书!(一字一字地)请你回来!
卢仲由(顿,眼睛忽然死沉沉地望着沈,逐渐明了,缓缓地)蛰夫先生,是否这个合同出
了什么问题?
沈蛰夫合同已经不成为问题,成为问题的是祥丰的土铁。
卢仲由(愣住)我想不至于吧。
沈蛰夫(颜色坚决,却口气还带着三分平和)请你对何先生讲,这个土铁,公司不能
买。
卢仲由(一副撒赖的眉眼)您不买?
沈蛰夫(开始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依然沉稳地)不是我不买,是公司不能买;长期合
同也无法订!
卢仲由(板起脸)哦,您不订?
沈蛰夫(目光霍霍)嗯,我不订。
卢仲由那么这个理由——?
沈蛰夫(把身旁的报告掷在他面前)这个化验报告就是理由。
卢仲由(望一望,并不拿起,脸上兜起来笑容)不过祥丰也是我们公司的股东办的。
沈蛰夫(冷笑)张敬亭先生应该知道自己的土铁。
卢仲由(忽然提高喉咙,拿出“法宝”来)二先生觉得原则上应该维持后方的土铁,
奖励后方小型工业。
沈蛰夫(一字,一字)我看像这种工业让它自生自灭的好。
卢仲由(点醒)听说二先生曾经向总经理介绍过。
沈蛰夫(尖利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晓得。
卢仲由(感觉有些气短)那么土铁是不能再谈下去了?
沈蛰夫(点头)嗯。
卢仲由(忽然)公司的炼铁炉不是要停么?
沈蛰夫没有此说,这大概是你在何先生那里又听的谣言!
卢仲由(脸上露出一团笑容)何先生您知道,对于总经理是非常敬佩,也非常愿
意帮忙的。
沈蛰夫我也很愿意帮何先生的忙。
卢仲由(立刻)那是二先生十分相信的,所以对于易协理,(闪烁其词)我想您
一定有很充分的了解。
沈蛰夫(斩钉敌铁)是的,那就是如果易先生离开,我也离开。这一层请你务
必转告何先生。
卢仲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