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三)-第4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转睛地瞪着他,颜也愣住。寸忽然转身又走到灿的前面,满脸“骨鲠在喉,非吐不可”
的神色)Dr。沈,我,我,我又有一句你,你不爱听的话。我觉得现在
大学毕业生简直没有用。少学一点“微积分”,多拿几次钳子;少读
几本“钢铁学”,多开几次炉子;这对钢铁生产要有用得多。Dr。沈,
我觉得好领班比坏工程师对中国工业化有贡献得多!再见。
(古三步两卡地由通外门下。
颜起(望他出门)古先生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
沈承灿不要理他,他是个内行,就是偏见大多,大实际又太不实际。
颜起(沉肃)沈先生,我们真这样没有用么?
沈承灿(和蔼)颜起,你记一句话,钢不是一次炼成的。你我都不是万能博
士。我们有根基,我门就更要跟着最低的入学习。颜起,那贝氏炉的
电力回转机你弄好了吧?
颜起(放下蓝图)您说对了,毛病查出来,(指模型)是在下面第三个齿轮,
现在速度对了。(悻悻然)不过沈先生,我觉得我没有错。
沈承灿(委婉)是的。你的蓝图一点没有错。但是管师傅的装法为着将就现
在的材料是决对可以的。只是他岁数大了,装宽了第三个齿轮,然而
你不可以对他发那么大的脾气。你必需跟领班合作,跟工人打成一
片。脑子发的命令如果手脚行不通,你要想法于改正,适应,解决。
想想,如果手脚不是你的,只是这个脑筋,又有什么用?
颜起(领首)嗯,沈先生。
沈承灿(减恳)你心里信我的话么?
颜起信。
沈承灿(笑起来)你还想辞职不?
颜起(凝视)方才古先生骂得好,我不想走了,我要证明一下我们所受的
教育。
沈承灿对,好!(指着模型)那回转机上的马达你仔细检查没有?
颜起检查了,没有问题。
沈承灿(追问)自动电闸靠得住?
颜起看八靠得住。
沈承灿(握着一根胶尺轻轻敲着桌角)那么乘没有上料吹钢以前,叫管开关的机匠
再练习开几次。告诉他们钢水炼成。开了电闸(不觉触动模型上贝氏炉电力
回转机的开关。炉身渐次向下倾倒)倒钢的时候。这时候电闸绝对不能坏。一
出毛病,闸不住炉子,两吨多重的钢水压看炉口(猛地按下模型上的炉口)
呼地向下倒!钢水管不住,一流出来,见水就炸,见东西就烧,再遇
见没有经验的工人,这是很危险的。
颜起我已经嘱咐过他们。
沈承灿那么(指模型上炉坑)炉于下面炉坑烤干了没有?
颜起烤干了,昨天晚上就烤干了。
沈承灿(过细地)里面没有水分啦?
颜起(自信)当然。
沈承灿(对着模型,忽然指着)炉子这边的人工回转机你方才找工人试了没有?
颜起(踌躇)我,我没有。
沈承灿(摇头,和婉的责备)哦,先生,你应该试的。
颜起(有点不服输地解释)我已经根据蓝图审查了一遍,并且前天也叫人转了
试过。
沈承灿(坚执)不,在开炉之前你还要试,你要定下哪几个上人管人工回转
机。
颜起(自解〕是,定下了。
沈承灿(严重地〕不,你还要叫他们练习,熟练,看看实际上要几个人才不费劲地转得动这个炉
子,不费劲地“煞”得住这个炉子。没上料,炉子轻的时候怎么样?上了料,炉子重的时
候又怎么样?这些小地方我们在开炉以前心须注意,疏忽不得。
颜起(耐不住过于谨慎,笑着辩驳)其实,我觉得现在炉子右边既有了这部电力
回转机,左面这部人工回转机简直可以不用了。
沈承灿(意在说服)那么万一电力回转机出了毛病呢?
颜起(干脆地)仔细检查后自然不会出毛病。沈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抽出
精神来注意如何“去磷”,如何“加炭”这些更重要的事情。
沈承灿(善意解说,沉重地)不,颜起,我告诉你,我们工程师固然第一是为人
民生产,然而其次也是为人民培养力量。所以任何工程事业我们必须
注意到安全。我在C。I。T。读书,离开学校去实习以前,我的父亲忽
然打一个电报,叫我非学一门课程再去实习,那门功课叫(顿)Safety
Enginecr…ing,“安全工程”。就是这个道理。颜起,艰难危险,我
们干工程的人决不怕。古往今来科学家为着他的科学,真理,真是从
容就义,不知牺牲多少生命。死,为真理,为人民,是应该的,快乐
的。但是糊里糊涂,因为自己的疏忽死掉,对于一个学科学的人,那
是绝对可耻的!(说得十分兴奋。拍拍颜起的肩膀)好了,你再去试试那电力
回转机!(又一字一字。坚决地)人工的更要试!照我说的试!(微笑)好
不好?
颜起(有决心而高兴地)好!沈先生。(正向通外门走)
(田启贤由库房上。
田启贤(忍住笑)出来吧!
[刘海青穿着炉前工人的全副武装非常狼狈地走出来。他的土布短衫上罩下一件由颈脖围
起的粗麻围裙,净戏台上的甲胄,两肩隆起,拖到脚趾,严密地遮护着前心后背,只露出
后面屁股上一排白扣。脚下靸着木鞋,上盖厚“包脚布”,裤管和包脚布紧扎在一起;双
手戴上无指的麻布手套,长至时节,用绳扎紧;头顶一个黑漆笺编的救火帽,鼻嘴上也封
上一块闷死人的土布。他一手拿草鞋,一手提着铁桶,通身上下不透风,只看见一对乌黑
的眼珠滴溜滴溜地望着田启贤。
(颜起由通外门下。
田启贤(眨眨眼)走吧!
刘海青(取下嘴上的厚布,满脸汗珠,出人意纠的一声)这一哈安逸喽!(相仿的国语:“这
一下可凉快!”)
[吴天长由通外门急上。
吴天长(一捡喜色)老弟!(见着刘,一愣)这——
(刘已经走出。田正欲随下。
沈承灿(记起刘提着的水桶,忽然)田先生,告诉颜起,再检查炉坑,怕有的小工
无意中倒进了水。
(田应声即下。
沈承灿(期盼)怎么样?
吴天长(笑呵呵)可以出铁了。
沈承灿铁水?
吴天长一千二百五十度!
沈承灿(高兴地跑到望台,吴也跟去)准备,颜起。(望望墙上的钟)回转机试开五分
钟,贝氏炉开炉。(大声)要放铁水了!
(下面立刻一阵紧张的骚动。
吴天长(瞭望)喝,怎么公司的人都来看来啦?
(在下面的魏先生:“沈先生,吊包子吧?”
沈承灿当然!魏先生,叫闲人们站开。
[下面魏先生:“先生们,让开点!让开点!”
沈承灿(对下面参观的人)诸位先生们,请你们散开,这没有什么看头,还是请
走开吧!
(立刻起重机又从右面驶过,在下面的王阿福:——宁波口音——“沈先生,起重机还吊
到二号贝氏炉炉壳。”
沈承灿等等再装。
吴天长(性急)吊钩放下,换上包子!
(一阵讥链绞动的声音,随着台左起重机的吊钩上下前后的移动,王阿福用他的南腔北调
在发号施令,两三个工人跟着喊:“向前一点!向前点!再向前点!再向前(尚未说完)
——嚷(集体惋惜的叹气)又过啦!”
吴天长(开始有点不耐,长叹)唉哟!
[灿沉默]下面:“向后来!再向后来!(宁波口音)慢慢!(轻声)再来!(鼓劲)
对,对的,对!(宁波口音的四川话)要得!要得!”
吴天长(张嘴探身,随着下面的号令,头一点一点地)对,对!好,好!很——好,很
好!
(下面忽然一声失望,集体地咒骂出来:“戮娘的!阿热昏!又过啦!”
吴天长(不觉也仰望起重机上司机台的人,失望地敲着脑壳)艾唷,我的奶奶哟!
(这时下面爽性对着司机老老实实地称呼:“赤佬!再向前吧!向前吧!”于是又喊一声
机器动一点,“向前,再向前,一点,一点,(大声喊)别动,好了,正对!”大家嘘一
口
吴天长(低声,下巴向下一点,——一点,——替机器用力,很重的山东口音)一丢丢,一
丢丢,(“一点点”的意思)一丢丢,(也松了一口气,快慰地)对“里啊”(谐
音,对灿)以后大概没有问题了。
[在钢索铁链的声音中,随着吊钩的移动,一面跟着喊:“落,落,向下!落,落,落,
落!(骤然一声惊恐的吼叫)慢慢!”
沈承灿
(同时对司机喊)煞车?——
吴天长
[话犹未了,一声巨重的钢件和钢件相撞的震动!棺顾寂然,但立刻随着一阵暴雨似地咒
骂,你一句,我一句,台上的司机也着了慌。
吴天长(对灿,指着上面,气极)这是我的老子,我得把他供在家里当菩萨!
沈承灿(对下面)伤了人没有?魏先生?
(魏的声音:”没伤人,可是钢镟子整个撞瘪了!”
吴天长(焦急)这不成,这不成!一会儿两三吨的铁水一包子一包子地吊在
半空,他这么慌慌张张地,你,你,你叫他怎样把包子里的铁水倒在
炉子里!?
沈承灿难怪他,老黄忽然病了,这是个新手,只训练了四天,现在我们这
里勉强能开的人又脱不开身,——(瞥见颜起,忽然)颜起,你——
吴天长(大嘴一咧,摆摆手)得了,老弟,今天开炉,我来吧!
沈承灿(愕然)你?
吴天长(笑嘻嘻)叫我那老子少受点罪吧!
沈承灿(喜极)那——,(牵起他的手)老吴,谢谢你!(对起重机上的人)赵秉有,
放开吊钩,开到这边来!吴主任替你。(对下面的颜起等)你们别急了,
我们现在请吴先生开起重机!
[像忽然知道一个有趣的熟朋友就要登台演戏一样,下面一阵热烈的欢呼。
吴天长(点点头)你听,名角出场!(抖擞精神)来,咱也露一手,把衣服先脱
啰!(脱着上衣,回头)出了钢,要请我喝酒噢!
沈承灿(笑)当然!
(起重机开到台前。
吴天长(对上面)赵师傅,你打梯子下去吧,我就从这儿上去,(对灿,眨眨眼)
我说要喝喜酒噢。
沈承灿(笑着推他)得了,老吴,上去吧。
(司机台上,一个人翻过栏杆爬下去。
吴天长(一手扶着司机台上的御板,一面蹬着望台的矮栏,忽对灿招手,又眨眨眼,氏声)保长
来了没有?
沈承灿(莫明其妙)什么保长?
吴天长归小姐。
沈承灿(微笑)怎么她是保长?
吴天长(戳戳他的胸坎)你是壮丁,她怎么不是保长?
沈承灿(依然迷惑)我不懂。
吴天长(自言自语,神气活现地)放心,老弟,她会来,一定来,保长没有不来
拉壮丁的。(说完一下翻上去)
沈承灿(没奈他何)你真是一个老蘑菇!
吴天长(起重机动了一下,他又探出身来)喂,先喝点水!
(灿把桌子上一怀冷开水递给他。
吴天长(一气喝尽,山东口音的——)”要得!”(转身开车,对下面招招手,下面又一阵欢
呼,起重饥立时又快又稳地向原处驶去)
[灿仍在望台上谛视。
吴天长(在外面对着机下的人喊〕吊上炉壳,炉壳搁好,再上包子。
[在下面的魏先生:“吴先生,你要用什么手势打招呼?HOH ma N①?”。。
吴天长(大叫)没练好,书上的法子用不得。我眼睛花,咱们还是痛痛快快
用嘴打招呼吧。
(于是下面又喊起来:“走!”吴开起重机由望台前驶过。开向右面。这时通外门打开,梁
爱米姗姗走进。
① 人名,彼曾规定起重机操纵之手势。
[她穿一件藤萝紫的“麦绸”花衬衫,下身是淡灰肥裤脚的西装裤。长鬈鬘垂,摇着一把
个小的纱折扇,手上那只Kimberleg 的蓝钻。不住随着摇扇闪出灿烂的冷光。风吹来,轻
衣飘飘然。这一切做成了她像是不经意修饰而要叫人觉得自有夺人的风采。
梁爱米(曼声)承灿。
沈承灿(回头,顿,出语唐突)你——你又到此地来做什么?
梁爱米(走进,十足娇气)咦,我有兴趣。
沈承灿(讥讽地)爱米,你的兴趣太广了一点!
梁爱米(粲然)有什么法子?连峨嵋山的道士我都感觉兴趣。(由裤袋掏出一只金
框透明的Plastic 质的小烟盒)
沈承灿(看势头不对)Emmy,我实在忙,对不起,我找一个人来陪你。(反身就
走)
梁爱米(打开烟盒,曼向)没有洋火?
沈承灿哦,有。(好容易忙忙地在办公桌上找着了,又连连擦不着。擦着了,——)你一个
人下来的?
梁爱米(嘴“对”过去)嗯,(又灭了)
沈承灿(又换一根擦)你山上没有客人?(擦着了)
梁爱米当然有,(嘴又“对”过去)让他们自己玩就是了。(又灭了)
沈承灿(烦躁)鬼!
粱爱米什么?
沈承灿洋火。(又换一根——)
梁爱米(若无所见)今天我家里来了一位最要紧的客人。
沈承灿(擦着了)哦。(为她点好了烟,点一下头)再见爱米!(拔脚就走)
粱爱米(慢声慢气)归小姐到我那里去了。
沈承灿(惊愕)怎么?
梁爱米(喷着烟)我请她去的。
沈承灿(走近地,冲头冲脑地)你为什么带她到你那里?
梁爱米(逗弄)咦。我住的地方是地狱?(又长长吸一口烟)
沈承灿(望着她)你真叫我想不到!(焦虑而又有些厌恶地)你那些客人也介绍给
她啦?
梁爱米(昵笑)Whynot?我的客人就不是人?就不能在一块玩?
沈承灿那些人!一起玩I?(对她无法,愤极〕你——(到她面前,重重地)You stin king
liitle eool!。。 (一气而走)
(易范奇由通外门上,正想与灿寒暄两句。想不到他睬也不睬,跑下去。
易范寄(讶异)怎么啦,沈先生?
梁爱米(十分聪明地笑起来)谁知道?他一气就爱翻洋话!
易范奇(热诚)梁小姐,怎么回事?一转身就跑到此地来啦,梁爱米(嘲弄自己,
笑了一笑)哼。心血来潮!(把烟放在那搁玻璃杯的盘子里)
易范寄(殷勤)梁小姐,没有什么不舒服吧?要不要再闻一闻?
(从袋中取出一只玲珑晶莹的,淡紫色的香水瓶)
梁爱米哦,(摸摸口袋)你捡去了?
易范奇(谗笑)你只顾跟工人们问东问西,掉在化铁炉旁边了。
(湿枯粘的汗手递过瓶子)
梁爱米(从他手里去接,像是才闻见甚么刺鼻,难忍的狐臭)易先生,不用么?LcwenderSnlellig Sait。
易范奇(喜滋滋地接下手一闻,忽然一副尴尬面孔)阿莫尼亚。
梁爱米(点点头)里面是欧薄荷香水泡着。Coty 公司的。
(厂中火光一亮一亮闪上来。
易范奇(再闻一下,觉出好来)真好,臭虽臭,但是真香,梁小姐。
梁爱米(压不下的讽刺)不是。香有点香。可是真臭,易先生。(明媚的眼睛立刻动
人的笑起来)你拿去吧,送给你啦。
易范奇(盯着地,受宠若惊〕真地?给我?
梁爱米(不在意)我还有很多呢。(回手取方才放在盘内的纸烟)
易范奇(出人意料,走近爱米,低声,谄媚而多情地)梁小姐,你真聪明,真有风趣,
真是叫人不得不梁爱米(望着他正缓悠悠地吸着烟,仿佛才察觉什么不对,取下纸
烟)讨厌!
易范奇怎么?
梁爱米(看看纸烟)烟湿了,(扔下又掏出烟盒换了一根)
易范奇这里有火。(连忙拿起桌上的火柴擦点)
粱爱米(取出金质的打火机点了烟)谢谢,我有。(对着有些失望的易笑了笑)抽不抽?
易范奇(摇头)不,不会。(忽然)也好,吸一根。(“大胆”地从她烟盒取出一根烟,
爱米嚓地打开火送到他面前,易把嘴“对”过去)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