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三)-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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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回转机上的工人过去操持机轮。
① 贝氏炉有两种,一种进口装于炉底,风压需较高,一种风口装于炉旁,风压可较低。
(灿的声音:(连叫)刘海青!
(刘的声音:有!
[灿的声音:站在颜先生后面!
(同时——
梁爱米他指挥得很好。
沈蛰夫(稍感宽慰)可员工们也真是辛苦啊。
归容熙(关切)沈伯伯,以后没有问题了吧?
沈蛰夫(含含糊糊)嗯,嗯。
古恭宪(劈头又一句)我想电不会停的,炉子总可以转的。
梁爱米(回望屋内)怎么电灯还这么暗啦?
(古不理。
(灿的声音:(同时)颜先生,电力回转机注意,大家注意。开电闸!
[炉子向下隆隆转动。这时灯一暗——
梁爱米(提心吊胆)哎呀,电——
(屋内电灯忽然大亮,懒洋洋的电扇像发了寒热病嗬嗬地飞转起来。
归容熙(欣慰)好了,电灯亮了。
(话未说完;下面一阵慌乱。
梁爱米(惊愕)怎么?
沈蛰夫怎么回事?
粱爱米(转向古)怎么炉子突然向下冲?(古正以全神注视)
归容熙(也向古〕怎么?怎么?(古只摆摆手)
(颜的声音:(急喊)保险丝断了。电闸不灵了。
古恭宪(自语)保险丝断?
(灿的声音:用手摇!
(下面一阵骚动,此后逐渐紧张。工作紧迫的“杭唷”声不断,夹杂用尽气力却又止不住
炉子倒下的着急,气喘的声音。吴天长也在上面忍不住地喊叫。
梁爱米怎么办?怎么办?
古恭宪(冷冷望她一下)现在用人工回转机!(又回头注视)
[工人们的声音:(七嘴八舌,合在一道)不成!不成!要不成!。。用劲哪!拿出劲来
呀!。。(四川话)先人!要“着”!(要完的意思;“先人”是一种诅咒语)。。(上
海口音)沈先生,炉子太重!
[灿的声音:添人!添人!刘海青!
[颜的声音:上去!
(刘尚未到炉旁,下面员工合声惊叫。
归容熙(喊出,指)钢水!
梁爱米(恐惧)怎么办?钢水要流出来?
(沈不做声。
[下面有许多人向外跑。
归容熙(指)看的人在跑?
(灿的声音:(大叫)剔跑、别乱跑!
(跑的人不听。
古恭宪(气愤,顿足)”丢那妈!”叫你们不要乱跑,听见没有?
梁爱米(同时,着急)为什么跑?为什么跑?
归容熙(掩着嘴,低声急而促)哎呀,炉子又向下倒!
(灿的声音:(大吼)别跟着跑!人工回转的人!别跑!刘海青!回去摇!别怕!别——
归容熙(叫出)钢水!
(下面一群“喝”的一声!一摊钢水流入炉坑,突然爆出声音,人们更形骚乱。
古恭宪(惊恐)坑里有水!
沈蛰夫(愣住)水?!
古恭宪(椎她们下去)快躲开!
归容熙(双足如同生了根,只一味痴望)他上去了!
梁麦米(也望着)他在帮着摇!
沈蛰夫(管不住地叫)承灿!
古恭宪(对着她们大喊)炉子已经管不住了!你们离开。
沈蛰夫(走下望台,拉过她们)快来!
[四人方由望台避开,厂下轰然一响,钢水乱飞,满厂是火星,浓烟,蒸气。一片呼喊。
火星、熔钢在空中划出千万道光彩,穿过钢梁由顶上洒入望台与室内。
(有人在喊:(微弱地)砂子!砂子!垫砂子!
(古冒着烟尘,踏灭火星,又冲向望台,预备关门。下面又一声较小的爆炸,古避开,接
着两声更小的。同时田启贤由外跑进,衣服沾满了泥砂,两三处已经烧破。
田启贤(疯了似地捶着自己)我怎么忘了说?我怎么忘了说?(四处乱找)哪儿?
哪儿?
古恭宪(跑去抱下灭火机)灭火机在这里!
田启贤(昏惑地)不,不。(由办公桌后提出一个钉着皮带的救急箱)
古恭宪(厉声)来!
田启贤哦,哦,(跑过去)
[田挟看救急箱,又帮同古搬着灭火机由通外门跑下。
沈蛰夫(镇定地对她们)我去看看,就上来带你们下去。
(这时望台外起重机迅速开来停下,吴天长逃进屋来。满脸砂土烟污,袖口烧破,手中避
火草帽已为飞来的熔钢烧燃。
吴天长(瞥见沈,挥着草帽)总经理,不要下去了,不,不要紧!不要紧!
梁爱米(同时)帽子!
归容熙
吴天长(才军觉)哦!(连忙扔在地上乱脚踩熄)
沈蛰夫外面怎么样?
吴天长(喘息)爆炸过去了,火可以扑灭。
沈蛰夫(急切)人们呢?
吴天长(指手划脚)烟气太重,上面看不清,大概有一两个工人受了伤。
梁受米(同时)承灿?
归容熙他?
吴天长(对沈)我看见沈工程师从火里跑出来,(顿)跑了两步,(顿)就摔在
地下——
[米“啊”一声由通外门跑下。
归容熙(盯着吴)伤——
吴天长(沈重)像是不轻。
[容一声未响走下。
沈蛰夫(匆匆走上望台)有人照护没有,吴天长(随后应声)杨工程师,余处长都
来了。
沈蛰夫(俯瞰,长嘘一声)嗯!(转身下来)医院大远,重伤的先抬到楼上办公室,
请你告诉他们我就下去。(走向电话)
[吴出门。廖跑上来几乎与吴冲个满怀。吴下。
廖再兴(气极败坏的神邑)报告总经理,——
沈蛰夫(正拿起耳机)什么事?
廖再兴报告总经理,这,这都怪这些刚出学校的小工务员不小心,报告总
经理,再兴早,早,早就看出他们,他们——
沈蛰夫(双目威棱,叱责)你不去救人,还过来批评什么?
廖再兴(想不到)啊——
沈蛰夫下去!(摇电话)
(廖造巡溜下。
沈蛰夫(对话机)我是总经理,接线生,请你立刻打电话,通知城里李大夫,
请他马上就来!车子就会派去!
(在外面一片呼痛救急的声中,沈放下话机,匆匆由通外门下。
(舞中暗)
——幕闭
第二景
翌日上午十一时,仍在办公室二楼办公室。
阳光由狭长的窗射进来,电扇吹着急风,人还是淌汗。对望台的六扇门已经关闭,
厂中机声、鼓风声,不断侍来,从钢门上的厚玻璃望见起重机要时来往经过。两张办公桌
移靠门前,贝斯炉模型放在桌上。一张藤椅移放在“库房”门前。沿化验桌边搭起一张帆
布床,床头放着那以前搁置模型的矮桌,上面有药膏罐、消毒纱布、棉花和各种换药与盐
水针的器械等。床脚下有一张藤椅。外面水缸已经移走,很少的工人由门外经过。
(开幕时承灿躺在床上,床头忱与被高高垫起。他的左手臂缠满绷带,夹上木板,左手也
裹着绷布,左额上橡皮膏交叉着贴了一块小小的白纱布,面容突见消瘦。他正在昏睡,口
里含着温度针,李大夫——一位五十上下鬓发灰白的老医生,穿一套白西装——一正弯着
腰用听管仔细诊视。床头立着归容熙,低首望着承灿的脸。沈老太太也立在床脚下,不住
地用手帕揩擦眼边的泪痕,身后沈蛰夫为老太太挥扇,眼睛望着大夫面上的表情。颜起立
在屏风后,焦灼地等待大夫最后诊断的结果。
[静默中通外门缓缓打开,总务处余处长走进来。
颜起(匆忙过去,低声)正在看,等一会吧。
余涤凡(连连点头)哦,哦。
(余退下,轻轻掩上门。
[容看了看表,望望医生。
李大夫(诊视中歪着头,低声)可以啦。
[容由灿口中取出温度针注视。
沈蛰夫多少度,归小姐?
归容熙三十九度零五。
李大夫(注视着病人,却——)嗯,嗯,退了一点。(挪动听管,闭目细听)
[容拿起矮桌上的病况表记下来。通外门又轻轻打开。吴天长刚迈进一步,看见大夫正在
诊视,又提起足尖轻轻退缩回去。他立在绿纱门后候望。
李大夫(收下听管立起,嘘出一口气,容递过一把扇子,一面扇,一面笑着讲)老太太,您
放心,不要紧,决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要怕,烧得重一点,年纪轻,
体质好,不会有什么影响。
[沈老太太,沈蛰夫的母亲,承灿的祖母,六十八岁,表面似乎有一点严厉,不苟言笑,
事实上她开心的时候可以笑厚出眼泪,并且甚至于为了逗弄幼年的孙儿而做得出很有趣的
怪相来。她既不十分精明,又不十分能干,她的慈蔼在事实的行动上才奉现得出来,嘴上
地是不善于说好听的话的。性情直爽,有一点任性的倔强,但并不固执,心直口快,遇到
不如意时,就忍不住的要把她的不满,叨叨不绝他说出来才释然,但是说出后就很容易忘
记。因此她时常在无形中得罪了人,自己还毫无所觉。遇到必有的反应,她还奇怪这摆在
她眼前的反应的来由。
但是多半知道她脾气的人也并不和她计较。对人好恶分明,喜欢一个人她心甘情愿地拿出
她所有的好心肠来,但是厌恶一个人时,她也尽量拿出她的一半卖老,一半天真的恶作剧。
不过一个人的好或者恶,在她的眼里有时是没有多大差错而十分准确的。同时她还有一个
特长,就是和一个人接近时,很短的时间她就能抓到这个人的几个特别的习惯和动作,当
别人认为她说得对时,她也很高兴,并且觉得很有意思。不懂得太深的人情,所谓世故的
人情,如同叫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特别关心地对某个人要好,表示好感,她就不会做,不
是说她固执,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她依然故态复萌设法违背她的本意。
丈夫早亡家境竞也狠艰难,生活的清苦和儿孙的抚养,确实给她不少的忧愁焦虑,和种种
折磨。她的一向不善于应付人,应付事,更增加许多多余的苦恼难堪。盼望了多少年的儿
子娶了媳妇,更使她快慰的又生了孙儿,诚然这正是她该放下肩上的担子安心享受一点晚
年应有的天伦之乐时。偏偏不幸媳妇又故去。这真给了她一个不小的打击。唯其如此,这
可怜的老人就对孙儿过分的宠爱,一切一切都得她亲自来管,甚至于连蛰夫的爱护还嫌不
够,地时常责怪他对承灿太严了,于是要从儿子的手中抢过来,更多多加以爱抚。祖母爱
孙本是常情,但这位老太太确是超乎了常情。是一个心肠非常软弱,而看起来却很直很硬
的好好老人。
[她身材高矮胖瘦合宜,脸型有点像她的儿子蛰夫,只是眼光少一点坚定锐利,而更多一
点柔慈。下腭有点伸出,人中相当长,一般的说法,是个长命相,牙齿未完全脱落,头发
却已大半斑白,尤其两鬓白如银丝。皮色白净,脸上皱纹显明,刻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饱尝了多年沧桑的痕迹。她全身整洁,穿着一件深灰湘元纱长衫,袖长未及腕,洗褪色的
浅色袜子,半旧的黑缎鞋,脑后挽一个差不多全白的小发髻,看出来原来梳得很光,现在
却有些搓毛了。眉虽未皱,但满脸是心痛怜惜焦急之色。
沈老太太(呆呆望着大夫,似信不信地听完了他的话,又踱到床前,低唤他的小名,仿佛非如此
叫,不能表达出地满腔担心的疼爱)二宝,二狗子,听见奶奶叫你没有?
(李大夫走到沈蛰夫面前,望望病人,对沈递了个眼色。严重地皱皱眉头。
沈老太太(老泪纵横,忍不住——)二宝,二宝。
李大夫(回头)老太太不要叫他。
归容熙(也婉转地)让他安静一会吧,他痛了一晚上。
沈老太太(连连点头)嚷,嚷。(转对医生尽诉地)李大夫。真的不要紧?(又望望儿
子)你们不要骗我。
沈蛰夫妈,当然,(强打起笑脸)您放心,二宝就是胳膊摔坏了,可以好,生
命没有危险的。
沈老太太(向李)是没有危险?
李大夫(一向是沈家的老医生,温和而体贴的口吻)哎呀。老太太,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老太太,我看您回去休息休息吧。快七十的人,累了一晚上。
沈蛰夫(轻轻劝说)回去吧!
归容熙(打起高兴,移动身子)我送您回去。
沈老太太(祈求而慈蔼地)不,不,你还是看着他吧,归小姐,你心真好。可
怜,你也累了一晚上了。
沈蛰夫(蹙着眉)回去吧,妈。
李大夫老太太,该歇歇啦。
归容熙(同情地望着)您走吧。
(沈老太太凄凄地望着他们,嘴里“嗯,嗯”,向前挨了两步。
沈蛰夫(拿起床头靠着的拐杖)妈,您的拐杖。
沈老太太(颤巍巍地又走过来,低声)二宝,二宝。
(吴轻轻低声推开门上,焦的地凝望。
李大夫(忙走来,低声)别叫他,这样不好。
沈老太太(望着灿一身的伤,又揩揩眼泪)真是疼死人啊!什么钢呀,铁呀,把孩
子糟踏得这样!
沈蛰夫(递给拐杖)走吧,妈!
沈老太太(怕人嫌她颂絮,擦擦眼,强自露出笑容)李大夫,我又要问啦,他能不能
搬回家去养?
李大夫(口里支吾,却故意镇静而有把握的样子)好,好,我们看看。
沈老太太(接下拐杖)有什么事就随时告诉我,李大夫。(嘴角上的肌肉一抽一抽,
无助的目光望着大夫。几乎是哀恳)孩子交给你啦,你要用心治啊!用心治啊!
(李大夫点头微笑,她转过头)归小姐,你,(非常感激地目光望着她,微微颤抖的
手轻拍着容的肩头,爱怜地向下拍抚,想不出话来表示,才——)一会儿回来吃午饭
哪。我等着你啊!
归容熙嚷。
沈蛰夫(蓦地)您等等,我叫人来送。
吴天长(走前)我来送老太太。
沈蛰夫也好,劳神吴先生啦。
沈老太太(点头)又麻烦吴先生啦。
吴天长不,不。
[沈老太太又要回去再看承灿。
沈蛰夫(扬扬手缓缓止住她)好,您先去歇歇吧。
(沈蛰夫扶着老太太出去,吴随在后面,李大夫又走到矮桌前,拿起体温记录看,同时颜
起走到床边看灿。灿很重地在喘,李大夫望望他,就拿矮桌上的打针器具,到办公桌,点
着酒精灯,重煮针具,又在自己带来的药包里,翻找什么。
颜起(焦灼地)怎么样,沈先生?
归容熙发这佯高的烧总像不大好。
颜起(非常关心)归小姐,您一会儿就要走么?
归容熙(为难地)我,我要走的。来了电话,飞机改下午开。
颜起哦,可是——
(田启贤由通外门上。
田启贤(内疚的目光)颐起,下面吹钢又该准备了。(见颜起来到面前,自己走去)颜
起,你还怪我么?
颜起张领班也告诉了我,还是刚来的领班没有经验,在坑里倒了水、不
过我们——嗐,走吧。
(田回头不住地望着灿。意似不舍,被颜拉出。刚出门,沈又开门进来。
沈蛰夫(急迫)李大夫,怎么样,究竟怎么样?
李大夫(放下器具,转过来〕蛰夫先生,不要太着急,不过情形是不能不说严重
的。
(容正想过去听,灿又哼了一声,容走回床头低头探视。
李大夫与沈蛰夫也转过来身来。
[余处长推开纱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报告。
余涤凡总经理,利生煤矿刘副经理从城里订合回来了。
沈蛰夫嗯,请他们先等一等。由易协理先同他们谈吧。
余涤凡这是公司化验室送来的焦炭分析报告,试样是沈副厂长昨天派人送
去的。
沈蛰夫(接下来看)嗯,嗯。
余涤凡(关怀,低声)副厂长好些没有?
沈蛰夫还好,谢谢。
[此时容又走来,挨近沈、李。
余涤凡(客气地,转身)归小姐,一会儿有便车进城,急的话,您搭利生煤矿
的车也可以。
归容熙好,谢谢。
[余处长由通外门下。
归容熙(走近李大夫面前)李大夫?
李大夫(郑重地)那么,我们仔细研究一下好不好?(沈也凑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