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三)-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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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和尚(指着五姑奶奶)奶奶,她打我!
五姑奶奶(大声)这孩子出了门,尿又不撒了。(把四和尚送到老太太面前)
李老太太(拉回)坐下,听戏吧。(回坐。戏几乎又脱了板,幸亏——)
小甜瓜(忙接)呀,我的夫!
老窝瓜呀,我的妻!(忽然推开她)等等,你要讲明白,怎么我有个儿子十八
岁,我出门在外有——
小流氓(又多嘴,立起,手一比)三十年。
老窝瓜(走到台前,对小流氓,狠狠地瞪着他,也手一比)四十春!。。(得意地)哼!
小甜瓜人家跟我捎了个信,说你死了,早死了。
老窝瓜(颤抖声音)给我跪下!(窝吹气,慢慢摸出杀人的刀)
小甜瓜(跪下,浑身发抖)哎呀,我的夫!(对着吓人的刀尖)我年纪轻轻二十八,
又是个美貌多才女娇娃,请你丈夫(仰望他)高抬贵手饶了我,我的亲
亲热热的老冤家。
胖子好劲儿啊!(大家叫好)
老窝瓜(慢慢放下刀)不成,哎呀,我得日间心来,心问口,我不能活活当了
绿毛的老王八。
观众对呀!
老窝瓜(忽然走向前对着观众)我怎么办?你们诸位评评,我该怎么办?
观众甲枪毙她。
观众乙把她的脑袋条下来。
李老太太(十分感动)阿弥陀佛,饶了她吧。
老窝瓜(忽然想起,忙敲那提词的眼前的台板)喂,按本儿我该怎么办?
哈哈笑(立起)你掐死她。
老窝瓜(窝走回来,开始来掐甜的喉咙)这样我才结男人们出了口气,管你是不是
美貌多才女娇娃。
(掌声雷动,窝谋害了一半,立刻走到台口边。
老窝瓜(鞠躬致谢)诸位捧场。(回去继续“谋杀”,掐甜瓜的颈脖,她倒死地上,大家更大
声欢呼)
唱数来宝的(在欢呼声中,跳在饭凳上、打起牛胯骨)喂,窝瓜窝瓜老窝瓜,今天演
得真不差,(指窝瓜)你要是个男子种,你上前再敢踢一下。
老窝瓜(一阵心血来潮,立刻)哼,谁说不是男子种?(望昔那唱数来宝的)我上前就
去踢一下。
[他果然上前踢了她一脚。
小甜瓜(一怒而起)秃子爹,戏本儿上没有说叫你踢我。
老窝瓜嘘——(低声)躺下,你是个死人。
小甜瓜(势不可当)死人?死人我也能治了你的命,你这个死不了的乌龟孙。
老窝瓜(高声耳语)秃子妈,那个邀人儿的在台下面。
小甜瓜我知道,他还没有来。你这个老混蛋;(四面找东西,哈顺手把左边丁老师的
书包递给她)
哈咕笑这儿!
小甜瓜(举起书包,追窝绕台转)你这个死不了的老“鼻烟”壶。你跑,你跑!
丁老师我的书,我的书!
(窝瓜躲到台前中方,甜一手掷去。窝闪过,没站稳,由台上带着破幕一齐滚下,落在丁
老师身上。那书包从李保长头上飞过,打中四和尚。四大哭,丁老师大怒,观众立起有的
劝解,有的起哄。
四和尚(咧眷嘴)爸爸!(老人太也开始从右到左连忙抚慰孙子)
丁老师(推开窝)滚开,岂有此理。
李保长反了,反了!
小甜瓜(大惊失色)啊呀,李保长!
李老太太四和尚,别哭!
五姑奶奶(吓坏了)哎呀,下次我再也不出来看戏了!
李保长(跑过去)丁老师,这,这——(惶然)
(窝瓜赶紧跑去拾书包。
丁老师(气极)下流,下流。。流!
老窝瓜(走来递上书包,道歉)太太!
丁老师(口出恶言)放屁!(一手呛回书包)我不跟你们这群下流人说话!
李保长(无面孔见丁老师,不住他说)叫他们赔偿损失!叫他们赔偿损失!
小甜瓜(同时劝解)李保长!(当然以为闯祸的是窝瓜)大人不见小人怪——
丁老师我说过,我从来不出来娱乐的,(哈同时说:“算了吧,算了吧。”)我说过
这种下流地方我绝对不肯来的。(跑到李面前,又怨又怒)李保长!你!(暮
地转身)我走了!(拔脚就走)
李保长(追上前)丁老师,丁老师!
老窝瓜(忙拿起那遗落下的伞,捡上来,万分殷勤地)您的伞,太太。
丁老师(抢回伞,同时)下流,你这个老。。老(想不出合适的词)
老禽瓜(满面春风)老。。混。。蛋,嘻嘻!
(丁想再骂,但一气而出。
李保长(追上去)丁老师,丁老师,(对他的家属)走,走!四和尚走!(领着四和
尚)
[观众开始走散。
老盖儿(同时)这是怎么说的?
五姑奶奶(同时)走吧,走吧!
小甜瓜(同时)李保长,李保长!
老窝瓜(拉着李保长)还有戏,李保长,好的还在后头,汗的。。
李保长(捧开窝的手,大发雷霆)窝瓜!
老窝瓜啊!
李保长(气得说不出话)我要,我要办你!
[李和家属盔气出去,剩下的观众一哄而下。
小甜瓜(追到右出口)老太太,五姑奶奶,老太大,(贵宾竟吊然走出。置之下理,恼盖
式怒)去,就去,戏也不是为着你们演的!(指窝)都是你!(对门口〕
老盖儿,老盖儿!
老盖几(老盖儿睡眼矇眬由右出口上,打哈欠)干吗?
小甜瓜那个邀人的来了没有?
老盖儿(不高兴地)没有!(转身就走)
咕哈笑(一把抓着老盖儿)没有?你没有见着一个高高个儿,灰布袍,一个眼儿
瞎!
老盖儿(恍然)你说那个独眼龙啊?他来了!
老窝瓜来了?
小甜瓜来了你怎么不说?
老盖儿我知道他是老几?人家在门缝看了一半,就走了。
小甜瓜他又走了?
老窝瓜(很兴奋地)他说什么?
老盖儿他说最好你改名叫(指窝瓜的鼻子)大傻瓜,问你还有好的没有?
[窝瓜颓然,半晌。
小甜瓜(一肚子闷气,都发泄在——)你这个老不死的鼻烟壶,乌龟孙,我早就知
道你一辈于没有出息。(拿起地上的文明棍)我问你,你还有好的没有?
(追前)
老禽瓜(闪躲,后跑)秃于妈,我,我。。
小甜瓜(追赶)你不是说你一脑袋都装的是戏吗?(把富瓜逼得走投无路,举棍)你
个乌龟孙!(就要打去)
老窝瓜(大叫)秃子妈,我有(甜瓜停位手)我有。。我有好的。
小甜瓜(叉腰)在哪里?
老窝瓜(实无办法,只好幽默)我,我,我正在想。
(窝爪对甜瓜无可事问地傻笑。
——幕落。幕落即启。
(再开幕时,音乐伴奏,所有演员(连李保长一家在内),围着老窝瓜随唱随舞,指指点
点,唱着下面的歌词,窝瓜一
个人领着这一群舞队;做各种舞蹈姿势;在最后一积压话“他气死了”!他晕倒地下:(插
曲三)
一九四二年
家①(四幕剧,根据已金同名小说《家》改编)
① 写1942 年,文他生活出饭社1942 年,文公生活出版社1942 年12 月初,本卷据此版本。
人物
高老太爷
高克明——他的三子。
高克安——他的四子。
高克定——他的五子。
周氏——他的大儿媳妇。
王氏——克安妻。
沈氏——克定妻。
觉新——号明轩,大房的长子,大少爷。
觉民——大房的次子,二少爷。
觉慧——大房的三子,三少寻。
觉英——三房的长子,四少爷。
觉群——四房的长子,五少爷。
觉世——四房的次子,六少年。
瑞珏——觉新妻。
淑贞——五房的女儿,四小姐。
琴小姐——即张蕴华,高老太爷的外孙女。
钱太太——同氏的堂姊。
梅小姐——即钱梅芬,钱太太的女儿。
阵姨太——高老太爷的姨太太。
鸣凤——大房的侍婢。
黄妈——大房的老女仆。
婉儿——四房的侍婢。
刘四姐——第一幕的“喜娘”,瑞珏的陪嫁女仆。
袁成——男仆。
苏福——男仆。
老更夫
冯乐山——高老太爷的朋友。
张二——钱太太的老佃户。
时间北伐以前
地点中国某大城市
第一幕初春的一天
第一景——觉新的洞垮,午后二时许。
苇二景——景同上,同日午夜后。
第二幕盛更,雨年半以后
第一景——夏夜,在觉慧卧室前庭院内。
第二景——同日午夜后,在觉新的卧室内。
第三景——半周后,仍在觉新卧室内。
第三幕暮秋
第一景——高等二幕三个月后,秋天的傍晚,湖滨水阁旁。
第二景——离第一景有两个月。冬大的薄暮,景同前。
第四幕一星期后,由下午四时至翌日吴
——在芋夫人太城外的旧屋内。
第一幕
第一景
是梅花正开的时候,高府花园里的梅花也开得这般茂盛了。但是园子里却非常寂寞,寂寞到看
不见一个人影,就任它冷冷清清地散溢着幽香。那一丛丛的梅树远远望过去,像雪林,像冰谷,泛漾
于宁静的天空,冷艳而沉穆,如若静女。
初春的天气,相当暖和。湖水明净,闪耀着那映在衣中的花影。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悔花也降
在做她的梦。
这时,高府里整个是一片喧闹,只有这园子是另外的一个天地,是一个梦境。这屋子里的主人
们多半都不大喜欢梅花的,而那真爱梅花的人却为了别的事困住了身子,不能到园子里来。
两三天来高家所有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部在忙言办喜事。凡进宽大的庭院里,散布着
许多言人,唱戏的,帮厂的。还有那满脸笑容到处张罗着的主人,和一些忙上忙下的仆役。院子里搭台
唱戏,大厅里摆着宴客的酒席。
是午后二时的光景,宾客们正在用喜酒,新娘的花轿就快要抬进来了。
这时洞房呈是非常安静的——它是靠近花园的一间屋子,往年是少小姐,远亲近戚小时一块儿
读书的所在——满屋洋溢着喜气。这不是一间正方形的屋子,面对着观众的这面墙是一个高大的门,
通外院的门上有雕细花的格子,由中间向两面开的。门左——以演员的左右为左右——墙角处放一只
红木高脚花架,架上一个大理石浅盘,盘里养着山石盆景,上面垂着吊兰小草。架左的墙稍稍斜下来,
这面墙上开着一列宽敞的长窗,正对着窗外的花园。打开窗子可以看见园里澈浇的湖光与雪似的梅树。
窗左再折下来又是左墙;靠墙放着一张红木长炕椅,椅上套着蓝缎子棉垫,中间一张少炕几,几上放
着一个紫铜印香盒子。正面墙句右折下来是右墙,靠正面墙墙角处放一张红木小条桌,桌上放着帽筒,
里面插看拂尘,还有一把细瓷彩花大茶壶。条桌右一个较小的门,通内院的,门上挂着古铜色缎门帘。
门右的墙又正折过来,面对着观众是洞房中最引人注目的新床。这床十分宽大,床前横放着一条半尺
高的踏板,两端吝立一个柜,是放鞋用的,也可以坐人。踏板外才是床的框子,框子很宽,上面是钵
空描金的凤凰和牡丹。床上有叠得高高的绣花闪缎被和绣花枕头粉红洋结帐子,卡色缎子帐檐,绣着
梅花。床前左面放一张红漆方凳。床右空着一块地方,用米色绸慢子这住,里面是放箱子和换衣服洗
脸的用具,再折下来是右墙,靠墙一张流妆台,中间是圆镜子,镜子两端各有两个个抽屉,面上放着
玻璃盒子,粉罐,胭脂盒等化妆品,抽屉里放了梳子与零星首饰。台上有一个青色假龙泉窑大花瓶。
还有一个崭新的锡灯盛。
梳妆台两边放两张福建红漆圆凳,屋正中一张红木八仙桌。上面放对锡烛台,高插着一对龙凤
喜烛,旁边一个红漆大果盒,盖子掀着垫在下面,盒里放些喜饼,挂元,枣栗之类。灯右四个红彩金
花的细瓷盖碗,左面长窗上挂着深紫色窗帷,两旁垂着紫铜钩。炕椅前中间一个瓷痰盂。左墙炕椅上
挂着粉色飞金蜡笺的四幅屏,屏左挂一个白底子蓝花葫芦形扁花瓶,瓶里插着松柏枝。屏右一个挂钟。
梳妆台右墙上,桂一个乌木正方圆角镜框,框里是白缎子绣的鸳鸯,镜框上下都是桃形的铜钉桂着托
着。
〔开幕时,炕几上的香盒里正燃着檀香未,香烟缭绕,一对龙凤烛照得满屋喜气洋洋。四太太
王氏和五太太沈民立在正中门外,正对着一些亲戚们招呼着,说着,笑着,行着礼。那些亲戚老太太
们也你一句我一句地应和。丫头仆妇也在搀着扶着,连声答应主人们的喊叫。外面又有知以的老仆高
呼“某大人到”或者“某太太到”“某老爷到”,拖着庄严而悦耳的腔调,嘹亮的喊出来。在这些喧
杂的声浪中还隐约听见远处锣鼓,唱戏和喝彩的声音。过时——
王氏(点着头,笑说)伯母!慢点走!婉儿,快点扶着冯老太太下台阶。—一
走好!走好!—一我们还要照应着新房。
沈氏(大声,指手画脚地)慢慢走!——不对,戏台在那边!在那边戏台!——
太亲母!我门就来,我们照应一会新房就来。
老太太们和其它的女宾们(客气着,有的笑,有的喊,有的仿佛正颤颤巍巍下着台阶,一片
混刮,的足步和笑语声夹杂在一起)是阿。进去吧!我们认得!——不用扶了!
——四太太,你们招呼别的客人吧!一五太太,进去吧!歇一会儿吧!
—戏台在那边?晓得了。——请回请回吧!
沈氏(又连忙喊)喜儿!你炔扶着呀!——慢走!慢走!(严厉地)淑贞,好
好跟琴表姐走路!别乱跳!
王氏(在沈氏还在嚷着送客的时候已转过身产,似乎有些疲倦地)哎!
(王氏——四太太,高克安之妻——身材不高,尖尖的瓜子脸,嵌上一对芝麻大的小眼,
一眨一眨地,专为暗地探取人的眼色。薄片子翘嘴,满脸机巧酸刻的神气,短短的衣领上
露出一段细而长的黄颈脖,走起路来斯斯文文,摆东摆西,像一只洒面上的鸳鹚。说话声
音尖锐,冷言冷语地时常带出嘲讽的冷笑。在大家庭的明争暗斗的空气中过久了,耳儒目
染,无意中就会流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看隔壁戏①的态度。他说话十分小心,明白自己在家
中所处的地位。除了在有人侵犯到她切身的利益时,她的言语,总是模棱两可的。她穿着
绣花的红湖绉裙,青缎鞋,上面罩着一件雪青色团花缎皮袄。
沈氏(防佛做完了一件大事,深深叹了一口大气,才十分吃力地转过身来,自得地)可把我
累昏了:这帮老太太们!
[沈民——五太人,高克定之妻——生得胖,走到人前笑叫呵的,肥答答的,暮一看觉得
可喜,细细审视就会令人生厌。她的性情有人认为是豪爽,实际上却是粗野。声音洪亮,
说起话来,指手画脚,除了在她的公公高老太爷,和其他严厉的长辈们面前,总是高谈阔
论,如入无人之境。讲完了,别人不知说些甚么,自己也不知说些甚么。任何事无论巨细,
她总喜欢参预。目的未必在自己要做主角,她的见解是:只要有了地一份,这事匣不会错。
有心眼,不过都是些不足轻重的,并且心里也搁不住。佰貌庸俗,方面大耳,塌鼻子,肿
眼睛泡,厚嘴唇包不住牙齿,宽大的前额,两鬓又齐又方,垂下一大给“刘海”,乌黑油
亮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朵肥大的绒花。她也穿着红裙,元色湖绘袄。浓妆艳抹,头上手上
满戴着珠翠首饰。她拿着一条粉红手帕,不住地扇,似乎忙了一天,现在才刚刚歇歇脚。
比起王氏来,她确实易于亲近,只是言淡举上过于阳躁,像一团暴火,令人不可向逛。
王氏(慢吞吞地)这会儿道喜的客人来的真不少!
沈氏(急忙忙找一个凳子坐下〕唉,四嫂,你也快找个凳儿坐坐吧。我腿都站麻
了!就是他们高家的规矩多,我嫁过来十二年啦,我一看见高家的长
辈子来,我还是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