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七)-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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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关上皮夹)那么,士敏,你不会再到俱乐部把钱又赌光吧?
戴不,我不。这钱来历太不易。
少那么记住,你已经答应我,你以后永远不再打麻将!
戴(举起手来)永远不打。
少(愉快)这才是好孩子!(微微在他脸上打了一下)难得你这两天居然想着我的生
日!
戴(摇头)也只有这两天吧!!(依芝未听见,对他嫣然一笑,走出房门。她走后,戴把钱放
在口袋内,兴致淋漓,行坐难安。电话又响了,戴诧异地看了一下,拿起耳机)喂?谁?(惊
愕的声调)喂——我以为你正在路上,预备到我家里来呢?。。什么?你改
主意了。(怨恶貌)唉,真糟!什么?没什么!没什么!那么,你明天早晨
见我好吧?。。啊?要我这就去!为什么?。。哦?哦!是啊!。。五
十块底么半!。。什么?三缺一,就等我!。。那么。。(决断)也好,我
就到!老五,你们等着,不误事,来到就摆!
'他把耳机挂好,戴上帽子。刚走两步,就听楼上梯板大响。他“哎呀”一声立刻站住。抛下帽
子,木立不动。
戴(侧耳静听,低声哺哺)太太!(声音突止)
[他慢慢扬头上视,呆望着还在颤动的屋顶。
——幕落
原名whose Money? (Afarce)
(原载《南大周刊》第74 期,1929年12 月10日)
冬夜
(独幕剧)
Neith Boyc 著
小石改译
人物:
顾继光
顾阿慈
董四奶奶 (邻居孀妇)
设景:西山顾氏农居内一间外屋。
静极了!屋里只有左边壁炉龛内吊着的水壶,还断断续续地吐出低微单调的沸声。室内大半是黑默默
的,正中圆桌上的洋灯都瞌了眼,这两天整夜地点着,连它也有些疲倦了。屋里不见一个人影,
有的只是从正面两隔窗户漏进来的月光,射在窗前的花盆上,亮黑的圆桌上,老旧的椅子上,幻
成种种寂寞、哀愁的影儿。屋内沉静;屋外更沉静。窗户外面,枯树不动,远山寂寥,田野沉沉
地压盖着一片积雪,明月冷清清地照在上面。雪面的白光四处反射。屋外的景物异常清朗。屋内
房顶也反耀出一片亮光。这样屋内约莫看出许多模糊的轮廓:近角远隅也有一点安微的光明;像
是右边立着一只书柜,上面仿佛挂着一架静默的钟、旁边隐隐约约斜挂着的,大概是一杆猎枪;
侧旁一定是一方穿衣镜:壁炉的火焰正吐着舌头在镜里晃耀着;左边壁炉前边多半睡着一张大躺
椅;正面清清楚楚地排着一架缝衣机、一张沙发,一隔窗户下放着一个。月光冷静静地照着,地
板上横的竖的都是沉死的黑影。
车声辚辚,由远而近。房前马声,铃声,足步声突破长久的寂静。一个男子的声音: (声音)到
了!站着!站着!〔锁钥转动声。门——在后墙正中,介于二窗前——大开,顾阿慈进,转身向
外。
阿继光,最好你看着长工把马盖好。不到明天早晨,温度一定冷到零度以下
的。
光(台外)好,好,我会管。你把门关严了吧。
(阿慈关门;脱下厚厚的皮大衣,走到圆桌旁,把灯点上。进来的女人是一位中年的太太,穿着一
身灰白的衣服,头上戴着一个黑帽子。她坐在桌旁一张摇椅上,叹一口气,神色散漫,望着房内
的东西。灯光下,屋内的陈设显得异常精致——木器都是白色的,窗帷、椅垫、桌布都是鲜红的
颜色。地板上还铺着几张长方的小地毯,红的、绿的,横一块、竖一块都有。书柜内一行一行地
排列着西洋书籍,上面放着几张照像和石刻。窗台上还有几盆冬天的花草点缀着。稍时,阿慈把
黑纱帽取下,看了半天,放在桌上,不觉回头望望书柜上的像架。出了一会神,她把自己的头发
理了一理,手抱着手,又呆呆地坐着,空望着前面。左面足步声。继光抱着一束木柴,提着一个
风雨灯进来。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大衣,戴着皮帽。进门把灯吹灭,靠在壁角里;然后走至炉旁,
放下木柴,取帽子,脱大衣。他里面穿一件灰白的长袍,套上一件黑马褂,太紧了,显得他益发
消瘦。他的头发己呈灰黑色,不过面上还剃得干净整洁。他望望阿慈,知道她在出神;于是添柴
引火,在炉旁烘手,一面紧紧地看着阿慈。
光阿慈,你一定饿了,弄一点东西吃,好吧?
阿(神不守舍)我不饿,我一点不想吃。
光这乡下的路总是这么坏——这一路又远又冷,我看你喝一杯茶解解寒吧。
阿用不着,我还好。刚才进大门的时候,你听见长工的话了么?他说隔壁董
四奶奶已经找过我一趟,说今天晚上她一定要过来陪我一夜的。
光是么?
〔他由圆桌上把茶壶拿来,冲满开水,斟上一杯热茶,放在阿慈面前。阿慈正看着自己的白孝衣
出神,没有瞧见他。
光喝茶吧,阿慈。你一定很冷了,今天叫你从家里二直走到教堂坟地,也亏
你累的。
阿(突然回头)我还不累。(她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真是怪事!我不觉得累,什
么也不觉得,回家的时候连冷也不觉得。刚才风就在后边吹,可是一到
家里——(她打了一个寒战)这路真远!
光(将椅移在圆桌对面坐下)实在,今天晚上你住在外国牧师家里顶好了。下完葬
之后,他们请你住在他家里,我以为你就可以住下。
阿为什么?我自小上学堂的时候,就不愿意跟那些假道德的牧师在一起。这
一次要是继贤的遗嘱不主张葬在教堂坟地里面,我无论如何不愿意找他
们的。
光我不过是想你回到家里一定很寂寞的。
阿寂寞?这真叫人觉得怪,在这块地方,就看不见他了。继光,你想奇怪不
奇怪?这真是怪,你跟我孤孤单单地在这儿——旁边就没有继贤了。我
真不相信他没有了!
〔光忙走到右边衣架旁,把一件古铜色皮袍取下换上,由袋内取出烟斗烟袋,装好烟斗,在茶桌
上找洋火。
阿继光,死真是一件猜不透的东西。死来了,什么东西都变了。你看这些书,
这些学问,他在国外研究多少年的东西;人完了,什么也都没有了!(呆
视)继贤走了,不见了!
光(哑声)嗯。
(阿慈叹息,回首见继光,惊讶。
阿你已经把白袍子换了!
光那件白袍子我穿得太紧。你看,那件袍子。。阿慈,你不怪我吧?
阿我说的时候,我并不是有意指摘你。不过,我觉得你出去的时候,总要把
那件袍子穿一下。继贤是你的亲弟弟,他过去了,名份上你总要穿的。
光(忙说)自然!自然!
阿(坚决状)为什么丈夫死了,女人就要穿这种白惨惨的衣服,我顶恨这种颜
色!(叹气)可是他死了,我一定为他穿的。在生前我对得起他,死后我还
要对得起他。
光(不停地走)是的。
阿继光,这些年你总算对他尽了做哥哥的责任。
光但望如此。
阿(拿起黑帽,解开帽上的带子)他一病这几年,你对他对我真是一个好哥哥。我
想起来,真不知道以后没有你怎么过。(她叹气)
(光走到窗前瞰望,无意中碰倒一盆花,落在地上摔破。
阿(起身)啊,怎么啦?这是我的秋海棠!(光俯身拾碎片,烟斗同时落地)继光,怎
么回事?你把自己的烟斗也摔断了!今天你怎么这么粗心?(走到他面前)
怎么,你的脸白得跟雪一样?哦,我明白了,你晚饭还没有吃呢?(向右门
走)
光不必叫厨子!他们都在坟地里还没有走回来呢。阿慈,其实我不饿,我一
点不想吃晚饭。
阿(坚持)哦,你一定是饿了!你不吃也要吃一点,我先跟你弄点点心吧。继
光,家里死了人,活人依旧是要吃饭哪!
(叹息,出右门。光看她出去,把两段的烟斗拾起,叹一口气,望望书柜上亡人的像片,再回首顺
着阿慈走出的方向望去,低头沉思。行至屋中,阿慈走进,围白围裙,裙角系着有一付红缎结。
她端一盘火腿面包,走到圆桌前。
阿(刚把围裙系好,才想起厨房今天一天没生火。还好,柜里还有一盘现成的火腿和面包。)你坐
下,先吃一点,等下人回来再弄点热东西吃。
光(坐下)阿慈,我不想吃。
阿你太伤心了!继贤过去,我没想到你这样难过。你平时不好说话,可是我
知道你对手足的感情很厚的。你总是替继贤打算这个,打算那个;可怜,
继贤有时在床上闷得难过,时常还对你说些不讲理的话,我从来没听过
你抱怨过他的。唉,搬到农场养病已经有十年了,你在外面累,我在家
里累,到了,他还是死了!(叹息)继光,你不吃点东西么?
光我简直不想吃,吃也咽不下。
(他略将椅推后,仰视身旁的阿慈,不觉注意到她围裙上面的红缎结;阿慈觉察出来,把缎结抽出。
阿哎,我没留心这上面有一条红带子。
光(伸手)阿慈,给我吧。
阿缎带子?你要这个做什么?
光也说不出做什么,我只喜欢这个颜色。我向来是爱看红的东西。
阿(给他)拿去吧。这类颜色我也爱——大红的颜色,鲜亮亮的,就是紫色也
好看,那种深紫的颜色。(叹息)现在我不应当想这种东西啦。这时想起这
些事情,真是傻气!
(她把圆桌上的火腿、面包放在近炉的茶几上,把桌上收拾干净。
光这一点不傻气,像你这样爱颜色,把家里收拾得很美观,这真是你的聪明。
这所老房子到你手里都变了样子了。你没到我们家里来的时候,这所房
子荒凉得没有人管;你来了之后,房子的气象都改了。满处都是快乐光
明,屋里也放着花,冬天都开得旺旺的。哦,我想起来了,(他走到窗前)
我几乎把你的花忘记了。今天夜里一定要冻。不到明天早晨,房里一定
很冷的。(他把花分移在茶几上,圆桌上)我真对不起你,把那盆秋海棠摔了。
阿那要什么紧?(她走到窗前)外面看着很冷,我想董四奶奶不会来了。
光我猜她要来的。她说今天晚上不要你一个人在屋里坐着。
阿这总是人家一番好意,不过我想还不必要她来陪我。我现在不愿意多谈些
闲话,我只想一个人坐着想想自己的事情。继光,把窗帘拉拢吧,月色
惨惨地,外面像是异常地冷似的。
(光拉开窗帷,把两隔窗户遮好。阿把摇椅放在炉旁坐下。
阿我只想我能够找点事情做,这样闲坐着,我真忍不住。对了,那儿放着张
太太的衣服——可是今天晚上,我安安静静地缝衣裳,我也太无心肝啦,
继贤才抬到坟地里。。
光阿慈,不是这么说法。这同你自己的感情有什么关系?你要那件衣服么?
阿不要——也好,你把那个篮子拿过来——自从继贤病的最重那两天起,东
西大概都没有动——可是董四奶奶来了,不要叫她看见我缝衣服;他们
乡下人有许多讲究。固然他们的意见无关轻重,然而也犯不着叫他们大
惊小怪的。
(光将筐蓝由缝纫机上拿过来)
光那怕什么?我愿意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世界上尽是些聪明人,不必管他
们。不过你要顾忌他们的口舌,我替你看着就得了。
[阿不理他,由篮内拿出一身紫色的衣服。
阿这颜色倒美,可惜这材料太贱。我向来不喜欢坏材料。
(她起首缝纫。光在屋内徘徊。他从墙钩上把一支猎枪取下,拉一张椅子靠近阿慈,熟视枪,塞枪
弹。
光今年西山又出狐狸了。我想早晚有一天夜里,我要把那只狐狸捉着。今天
早上我又看见它的脚印,恐怕我们养的鸡又叫它吃了几个。
阿(心不在焉)真的么?(停)继光,我算算,我进了这个门已经有二十一年了。
你想想,这不是一场梦么?
光嗯。
(他装好枪子,把枪倚在膝旁。
阿六月里,我嫁给继贤。等到明年六月,整整二十二年。那时他二十一,我
二十。你大概比他大四岁,是吧?
光比他大五岁。
阿你看着还比他大些。你总是这样奇怪,这样安静。继光,你真不应当不娶
亲,要不然,现在你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光立起,预备把枪挂在墙上。
光只要你在这儿,我一点也不孤单。
阿我怕不能够长在这个地方啦。
(光手里的枪落地。阿跳起,膝上的篮亦翻下。
阿哎呀!你怎么啦?枪不是上好子弹了么?
光(哑然)嗯,上满了!
(他把枪拾起,低首呆视。
阿我简直以为你喝醉酒了。我从前跟你订好约,不许喝酒,你不会破约又喝
了吧?
光我没喝!这十年工夫,我一滴酒也没沾过,这你知道。
阿好啦,你把枪挂好吧。我看你最好睡觉去,看你的举动,一定是累过火了。
(她拾起篮,又坐下。
光我不累。我不是这个意思。(挂好枪)我是。。
阿是什么?(他背她站立,低首下视)是什么?继光,你的怪脾气又发起来了。说
真的,有时候我实在不懂你;真的,比懂城里现在这一般时髦女子还难。
二十年工夫,我们不拘形迹,天天在一起。。
光天天在一起,哎,天天在一起。你刚才不是说我孤单么?我的意思就指这
句话。(他突然回头,走到她面前)你说你不能长住在这儿。。
阿我说过么?哦,是的。刚才我是这么想。
光你想什么?
阿我想我这一生在家里也过够了。现在时代也变了,从前继贤常骂我激烈,
现在新人物都说我守旧了,可是我自己原来也不打算在家里过一辈子
的。(她穿针缝纫,低首说话)继光,我早有我的野心,虽然我现在已经四十
一,我自己觉得我这一生的事情像是还没有完似的。继光,你知道,这
里太没有事情干,太闲在啦?假如现在我有一两个小孩子,这又当别论,
但是每天只照护你们两个男人家,并且你还常在外面管农场上的事——
这事情实在不够我做的,太轻松了,所以我教小孩,找许多衣服做。我
找这些事并不是想弄钱,我只是喜欢忙,喜欢累,喜欢帮助人家。多少
年我就有一个计划,当时我想谈出来,不但没有用,反叫继贤着急,所
以就没有提。我想做买卖,开一家女子衣服店,找一个大地方——也许
是天津——设立一家。我手下也有一点资本,就是不要农场我自己的那
一块地,我也开办得了。现在我总算自由了,(她放下衣服,眼巴巴地望着光,光
直立不动)我从前总想活着要有生趣,有工作,有自己的事业,现在我都能
做得到了。哎,继光,你不知道我这一生多么喜欢好看的颜色,好看的
材料。我只想替旁人做好看的衣服。我只想把那绒啊、绸啊,鲜艳的材
料,剪给人家小孩子们穿。想起来我就高兴。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原故—
—这原来也傻气。然而一看见我所喜欢的颜色,深紫啊、深红啊,有时
我几乎快活得落泪。我太喜欢哪!
光我怎么办?(阿停语,抬头惊顾)我问你,我呢?你只打算着走,把我扔下,
好像。。好像。。
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法?怪不得许多人都说你是一个怪人。
光你就没替我想想!(精神紧张,来往徘徊)你只打算把我放在这儿,丢开我,自
己走,你不知道我这一生都为的是你。
阿为我?继光?
光自然,为的是你!你想想,我为什么住在这儿?难道旁的事情我不可以做
么?你想,我学了许多年的工业,我就没有野心么?男子汉的心胸我就
没有么?你为什么想,我在你旁边过活还孤单呢?阿慈,难道你还不明
白么?
阿(立起,物落地)继光!
光你不知道我这一生只有你在我心上么?
阿(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