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亦舒(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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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不要告诉我,我是最不能守秘密的人,将来出了什么纰漏,与我无关。
这世界寂寞得如月球的背面。
八婆
某君把所有不卖他帐的女性通称八婆。
放眼看去,全世界均是八婆,十分苦恼。
最难了解的自然是二三十年间,女性居然爬到如此地位,从前,女人分母亲、妻子、情人、佣人四大类,今天,不得不接受她们为朋友、同事、甚至是上司、敌人。
肯定全是八婆。
世界不再美好,女人不再莺声嚷嚷,她们的学历、职位、收人、际遇,统统优秀到极点,不是八婆,怎么会去追求那些东西,肯定心理变态,好好有女人不做,要与男人争风。
她们的目光凌厉,心思缜密,在公在私,毫无便宜可占,有时给她们好处,她们还嗤之以鼻,拒之门外,那么难搞,八婆之尤者也。
又爱嘲笑男人,稍有差地,给揶揄得一文不值,奇怪,她们年轻时还不致于如此,老了,老了变成八婆。
还是韩国的女性可爱,还有,泰国亦多玉女,内地的姑娘如芳草,从前,台湾少女最听话,不知恁地,香港最差,独出八婆。
放眼看去,社会上除却男人,只剩老中青八婆辈,这个地方,住不下去了。
没有爱
周未出去午膳,发觉左边坐一桌青年,右边坐一台少女,各由各吃喝笑谈。
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没有爱,不会失望,无所期待,从来未曾拥有,不必患得患失。
没有爱,也没有悸惧,自由自在,毋须时时刻刻展示最好的一面,多轻松。
毫无负担,故此可以讲尽天下俏皮若,过程愉快,享受生活。
越来越懂得这个道理,故此聪明的年轻人都不肯恋爱,除非不幸一脚叉空掉落网中吧,否则则是小心翼翼,可免别免。
与朋友约会,谁来,谁不来,等闲事,不欢而散,或尽欢而返,一样有下次,今日与你,明日同他,个个都可以谈笑风生。
统共没有必要爱上一个人,要寻找归属感、安全感,大可以在事业中得到满足。
传统的包袱已被弃置,上一代笨伯只晓得背着那劳苦重但不住走,实在吃不过苦,放下,换一个,再背,总没想到可以扔在路旁,独自上路,年轻人从头到尾不去看那个可怕的包袱。
结婚移民
移民同结婚一样,开头都是全力以赴,希望就此度过余生,随后却看天时地利人和,也有不少成功的例子,内里酸甜苦辣,各人自知。
同结婚一样,从此要与陌生人相处,众多亲眷当中只要有一个人不喜欢你,持有偏见,生活已经很烦恼。
移民数载的友人一直认为适应外国生活,直到一日因淋花没配合制水时间遭邻居报警投诉,才明白过来,有人冷眼旁观,专等他出错来找他麻烦,呵,他是一外国人。
共同生活之余,比方缺点才逐一披露,没有几个人真的可以幸运地把婆家当娘家,或是把他乡认作故乡,请步步为营。
记得脸露笑容,记得客气地说谢谢,记得要配合他家里生活习惯,该斟茶就备荷,该送礼就备礼,切勿掉以轻心。
做得再好,再获公婆赞许,午夜梦回,也会怀念少女时期,在家与兄弟姐妹自由自在喧哗嬉戏的日子吧。
任何事都有双面,有人报喜不报忧,有人太过悲观,有人中止合约,索性打回头过老日子,结婚与移民都不容易。
仰望
在狗一般的生涯中,我们总天真地仰望某人某事,向之学习,作为鼓励安慰,费里尼著名影片「露滴牡丹开」中,主角是一名记者,他敬仰一位大学教授。
每逢情绪低落,他便到教授家中,吃一顿家常小菜,与两个孩子玩耍,那一家人的平和喜乐,感染了他,使他镇定下来,呵,生活还是有意思的,他想。
教授放海浪的录音带给他听,温言安慰他,高高兴兴送他走,又一次帮他度过难关。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接到恶耗,教授家中发生了凶案,他跑去一看,原来教授射杀两名孩子后吞枪自杀,他的偶像幻灭,理想粉碎,他精神遭到极大打击,颓废下来。
人人有景仰的前辈吧,他们所说的,都是金石良言,句句铭记在心,可是岁月如流,生活经验渐渐丰富,慢慢发现,原来前辈也是凡人,他们所说的,他们自己也做不到。
太叫人失望难受了,不由得想起电影中那位记者的遭遇,原来越是把七情六欲掩饰得好,越是危险,一发不可收拾,人生千疮百孔,无谓希企真善美,化悲愤将力量,继续努力平凡生活。
兴趣
专栏作者可分两大类。
第一类作者经已拥有群众基础,读者对他非常有兴趣,无论是他的私生活、观点、角度、意见,都想知道,且越详细越好。
第一类作者尚未赚得这种特权,读者对他本人还没有培养出老友记般感情,对他生活起居,并无兴趣,亦不想知道究竟,见哪一日题目有共鸣,读之哉,如否,跳过,第二天再说。
第一类作者即使我我我亦不妨,读者不介意嘛,第二类作者就最好暂时委屈一下了,身边琐事无谓多提。
一个专栏作者对他自己的兴趣,不可超过读者对他的兴趣。
过度自爱用在专栏文字中,不但行不通,且叫人吃不消。
一直我怎么样我怎么样,我怎么想我怎么想,读者会纲罕,噫,你是谁呀。
不如让读者揣测一下,咦,他在这件事上到底怎么样,他怎么想?
披露太多,有读者要看,还算值得,什么牌都摊开来,读者不屑,那才糟糕。
人靠衣装
连婴儿都讲衣装,穿上粉红色设计考究的小裙子,也就似小公主。
成年人更不用讲,甚至有人讲「你穿什么就是什么」,这倒未必,但也由此可知衣着是多么重要。
作为一国领袖,像英女皇依利莎白二世,也靠衣装,邮票与钞票上的肖像很多时都穿军披风、配勋章,顿时英姿飒飒,与众不同。
共产主交国家领导人更深谐此道,君不见毛、周、郑的大型画像,一定穿着长大衣,身型宏伟、壮健、眼睛看着远方,手握拳头,坚毅、肯定。
背景是山与水,深色的天空,衬托出庄严的气氛,大衣往往卷起一角,表示劲草不怕烈风,这件大衣的作用至大无比,列宁与斯大林都穿过它。
个子矮小的拿破仑,画像一定是骑在白色骏马上,那马且作飞腾嘶吼状,似要脱缰而去,效果威风超脱,决非一袭西装可比。
故你我蚁民,也不得不为一身衣服略费思量,想来也是应该的。
大家都是一袭便服,女皇与平民还有什么分别,非搞好道具服装不可。
书与纸
没有背景的年轻人求出身,要走的路自然迂迥一点,很多时候转来转去,昏天黑地,似无生路,难免抱怨世上不公平现象太多,但事後柳暗花明,又觉有趣。
披荆斩棘之馀,大吃苦头,可是乐观地想想,如不是这样,能看清人情世故吗,就因为经过不得意的日子,才会知道,人面可以忽黑忽白,人情会得忽冷忽暖,世道好比马戏班,娱乐性丰富,热闹无比,而受伤也是一种学习,吃亏原属宝贵经验。
相信没有人会爱上这条路,不过既然没有选择,不如苦中作乐,边走边欣赏风景。
渐渐志同道合者众,走路也不觉寂寞,彼此聊起来,交换可怖经验,居然还能骇笑一番,继而感慨,互相观摩学习。
上帝是公平的,愿意付出精力,必定得到报酬,不很多,足够生活,同时也获得精神寄托。
社会进步到某一地步,就有一个好处,悠手好闲,无所事事生活不忧者固然值得羡慕,可是双手做出成绩来的人,也能获得尊重。
挣扎出身的人是一本书,坐享其成的人是一叠白纸。
栽培
到了今天,仍然记得一位父亲如何悉心栽培他爱女的故事,他是名学者,很有名气,相信资产也不薄,当年娓娓告诉我们,爱女在香港贵族女中毕业,便送往巴黎升学,为著不想她沾染不良口音,在左岸最好的住宅区租房子给她住,暑期,通过关系,让她到时尚杂志做见习,法国人是如河欣赏她……
那女孩大约比我大一两岁,那一年,我在明报做见习记者,月薪两百六十港元,兼写一段衣莎贝专栏,稿费七元一千字,已具劳动阶级雏型,但却自由自在,十分写意。
听到上述小公主传奇,十分讶异,故印象深刻。
後来,好似闻说她在纽约落脚,结婚生子,生活想必幸福快乐。
有一段日子,翻阅国际性杂志之际,总留意东方面孔中有无那一位小姐。
香港在这二三十年间进化为大都会,各界名人频频亮相当地及国际传媒,时时接受外国记者访问,论及政治文化民族观点。
读到他们出身履历,多数出自普通家庭,此刻,栽培人才的是社会。
不平等
老匡在旧金山一边做汤一边写稿,传为美谈,备受行家颂赞,什麽返璞归真啦、看破红尘啦、有大智慧啦……有口皆碑,顿成佳话。
当然是因为名气大的缘故,可是,相信同他平素爱请客吃饭,广结死党亦有关系。
而且,社会仍然重男轻女。
女性写作人一边煮饭一边写稿,是会受人讥笑的。
因同他说:「奇怪,同样的事,我做了十多年,只闻讽刺声,什麽' 她像那种下了班还需要去买菜带回家煮的女人' 之类,你才做了三个月,几乎就大地震动,天女散花」,不生气是假的。
他是浪子回头?女性不安於室也甚多,要是愿意,自问也还可以每夜接帖子换上粉红色露胸晚装继续在公众场所风骚十年八载,别人说什麽,管它呢。
奇是奇在一样是生活上的私人选择,由老匡做来,份外讨好,魅力十足,真系各有前因莫羡人。
故问:「你做汤,什麽汤?」欲与他在厨艺上试比高,写作,矮一截已系事实,无所谓,烹饪,未必一定输给他。
讲故事
友人问:「你有无讲睡前故事给孩子听?」
从没有。
可是我对讲睡前故事绝不陌生,讲了好些年了,先把故事写成书,印出来发行,供读者买回家,在临睡之前看。
这岂不也是睡前故事,像一千零一夜那样,一个故事接著另一个故事,不住对著公众说下去,回到家,反而不想开口。
这叫做卖花姑娘插竹叶,竟一直没对孩子讲过故事,幸亏有老姐妹寄来儿童乐园,随伊翻阅,还有迪士尼各长篇短篇动昼,生动有趣,可一直看到入睡。
忙著侍候街外听众,少不免疏忽了家庭听众。
一直想投稿到小明窗,可是,老总听了故事大纲,认为不适合,嫌情节太过现实可怕。
可是我的故事一向有此毛病,早十年,编辑都不大接受,因从来没讲过神仙故事,主角统统是凡人,自私虚荣贪婪怯弱。
迟早学校会有「我父母干什麽」这种作文题目二,我母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多麽突兀!
受够了
彭督在记者招待会上摊开双手感慨万千地说:「何处!世上还有何处可见首相及外长坐下来谈论飞机场及货柜码头,何处!」正是还要怎麽样!
当一个人认为他已尽了所有力气的时候,也只能这样大声疾呼了。
活学活用,洋为中用,现代女性也应该怪叫一声:「还有谁会愿意一只手在工作岗位死做一只手持家,一只脚上进,一只脚接送孩子上学?」
还有,一只耳朵听老板教诲一只耳朵受同事弹劾,一颗心挂住打扮升职,投资之道 …压力已经升到眼核,随时爆炸。
恐怕也会顾不得失态,当众就诉起苦来。
铁汉都支持不住啦,权且抱怨一下松口气,明天再捱日子,天天难过天天过,年年难过年年过。
已经筋疲力尽,再三再四忍让,还是不够好,对方仍然穷追猛打,毫不留情,似要赶尽杀绝,此时此候,又该怎麽办?我指的是逼人的生活。
也只得咬紧牙关支持下去吧,而且千万别让任何人见到青筋爆现之状,记得要若无其事地谈谈诗篇说说天气。
被冷落
中国一位名作家这样抱怨:「小说家曾虔诚捍卫和竭力唤醒的人民似乎一夜间变成了庸众,他们无情地抛弃了小说家,转过背去朝搔首弄姿的三四流歌星热烈鼓掌。」
一部分作家辍笔下海,一部分读者弃读务商,给文学带来空前萧条与寂寞。
国内的文人被冷落了。
即使是这样,也不该称不爱看小说的人为庸众吧,选择多了,自然会拉去部分群众,有些去听歌,有些去看电影,有些去翻阅七彩漫画,有些迷电视节目,有些索性玩电子游戏机……
是呀,很不幸,写作人要与这些娱乐性丰富的玩意儿竞争哩,故有人撰文问:文人还会被尊敬麽?
这种种难题本港文人面对了有好几年,经验丰富,同文们均努力自尊自重,敬业乐业,很少理会别人看法如何,倒也逍遥。
只有文学家邓友梅说:他对今日文坛现状及前途抱乐观态度。
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读者才是真正的读者,他情深一片,就是爱看小说,不爱别的,岂非更加值得珍惜,理应乐观。
访问题目
生活杂志的记者做访问,问题十分有趣,合情合理,也很浅白,绝不为难,这一次,被访者是民歌手保罗西门。
问题包括:「公众对你的意见,有否使你困惑者?」还有:「你的事业里,有哪一点是你认为最无趣的?」这一题最好:「岁月教了你什麽?」
保罗西门回答记者关於岁月的教育:「我已知道我并非世上最聪明的人,可是知道我颇为能干,我知道我身在何处,我不会看高我自己,也不会看低自己。」
这类题目自由发挥性非常强,又不伤脾胃,好过问「关於当今文人的使命你认为在写作过程中你可以实践多少来满足青年读者」一千倍。
当一个记者出题目只为著刁难被访者,通篇访问还有什麽好看,记者表现欲过强是访问稿的致命伤。
没有脑筋的问题也使被访者啼笑皆非,像「你认为当今文坛写得最好的是谁」之类,你说,谁该上榜呢?
有些题目一开出来就想回答,且有兴奋的感觉,有些题目简直无从下手。
记者不好做,问题不好拟,一不小心,就杀死一个最机伶的被访者。
议价
中国的文化人,以往谈创作滔滔不绝,提到稿酬蛮不好意思,从不议价,今天不同了,不少写作人提出「优质优价」,认为好的作品,该有好的稿酬、版权费、再版费。
本来就应该这样嘛,可是,不要说是中国,连香港这样先进的商业社会,许多行家的脑筋仍然没完全转得过来。对写作人开价议价,反对意见很大。
现在北京有写作人首倡采访费,理由是在访问过程中,当事人付出时间、精力、思想、智慧,而报章杂志亦以其内容成文发表,获取知名度及利益,实际是一种剥削,故收采访费理所当然。
岂止采访费,果真立定主意,尚可收取评判费、酒会费、研讨会费……只可惜文人太过受捧,爱出锋头,听了几句好话,或是认为那是宣传机会,立刻免费出席,有什麽话可说。
要文化人抛掉传统,谈何容易,一边也觉得不议价是实在不行了,一方面又扭扭捏捏,最好资方自动献身上方面抱怨文章不值钱,一方面又非议懂得争取的行家。
白便宜了资本家!
声大
都说香港人的嗓子大,吵得不得了。
这是真的,港人说话声音壮大,加上粤语音硬,罗咪车啦,发音响亮,的确引人注目。
早十来廿年,我也十分佩服老英说话如蚊子哼哼,静寂无声,斯文有礼,後来生活有了经验,知道那不过是他们数百款表面工夫之一,不过是那麽一回事。
港人声音大些,颇有理由,小小一块地方,发展到今日地步,世界闻名,北京的饭店居然以港式京菜作标榜,来到温哥华多伦多,许多行业讲明是港式服务,香港人搞经济做生意自有一手,值得效法。
大部分香港人在照顾自己之後还有馀力以及愿意照顾亲友,又爱在海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