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1][1].梁文道-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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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空袭,这些轰炸造成的平民死伤甚至到了一个连欧洲盟国都深感不满的地步。无论是德国总理默克尔,还是北约组织发言人,近日都曾
公开批评美军既不节制又不精确的空袭为联军工作带来了严重的负面效果。原来标榜极端伊斯兰思想的塔利班这时反而可以利用民族主义
的情绪,动员受害的无辜平民。
更现实的问题或许出在鸦片身上。我们知道,目前全球九成的鸦片都来自阿富汗;而塔利班在正式执政的时期就很依赖鸦片贸易的收
入。鼓励农民种植鸦片,使得鸦片的种植、生产和运输成了塔利班组织的重要命脉。无论是为了切断塔利班和其他军阀的财源,还是为了
打击美国深恶痛绝的毒品问题,美国都要好好对付鸦片。于是美国政府把当年用在中南美洲“反毒战争”身上的那套手法照搬到阿富汗,
不只逼迫农民停种鸦片,还用空袭轰炸的方式毁灭连山遍野的罂粟。
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看到美军策略的根本失误,那就是以打击塔利班的微观战术思考取代了重建阿富汗的宏观战略考量。当你
焚毁了无数农民赖以维生的罂粟,却又不能提供其他更佳生计的时候,你叫那些农民该往何处去呢?有那么多的阿富汗百姓靠种植鸦片过
日子,你不但不把资源重点地投放在经济转型之上,反而急速摧毁他们的生活来源,这不是变相地在帮助塔利班召唤支持者吗?
其实早有很多研究机构指出,阿富汗的问题不在表面的反恐,而在深层的重建;就算一时提供不了鸦片种植的替代方案,也应该想办
法从农民手中收购鸦片,使之从毒品转向药物的用途。可惜被战争冲昏头脑的美国鹰派政府对此置若罔闻。阿富汗沦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责任属谁,岂不是一目了然?
原题为“阿富汗的沦陷或许在于鸦片”,刊于《南方都市报》2007年07月29日
民族分裂的巴尔干示范
其实科索沃不是第一次独立了。早在1989年,当时的塞尔维亚领袖米洛舍维奇宣布取消科索沃的自治地位,以只占人口总数10%的
塞族人去统治这片土地上绝大部分的的阿尔巴尼亚人时;科索沃的反对力量就曾自行宣布独立,成立了平行政府,甚至还建立了包括学校
在内的一整套平衡社会体制。请注意,这不是暴力革命,而是和平的杯葛运动,他们只是不愿和充满民族压迫情绪的米洛舍维奇合作。有
人甚至形容,这是甘地以来规模最浩大的一场和平抵抗运动。
如今凛然大义地支持科索沃独立的几个国家在当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们坐视米洛舍维奇的大塞尔维亚主义,看着他大肆捕捉异见
分子,看着他镇压示威、虐囚甚至未经审讯地处决犯人。他们吝啬到了连外交手段都不大愿意给出的地步。其实这次“独立”和平运动的
本来目的不是独立,它的领袖只想回到原来自治状态。不过,它到底是失败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更激进的“科索沃解放军”(KLA),以恐
怖袭击和极端的口号为手段,争取货真价实的彻底独立。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很清楚了,双方最激进的头脑碰在一起,终于演变成两个民族彼此仇杀的战争。直到这一刻,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才
开始介入,而且不顾“科索沃解放军”自己的残暴行动,单方面地挑了塞尔维亚做对手,打垮了米洛舍维奇,扶起了“科索沃解放军”。
而手沾鲜血的“科索沃解放军”领袖正是最近一轮独立运动的主导人物。那么十年前的温和派在哪里?他们早已不成气候,其中有不少人
死在身为同族的“科索沃解放军”枪下。
至于塞尔维亚,可别忘了它后来的政府正是北约诸国眼中的温和派,当年以群众民主运动赶了米洛舍维奇下台。对于科索沃,他们的
要求不多,只想它以高度自治的形式保留在联邦之内。可惜回头路已断,这时的科索沃不只要独立,甚至还以各种方法骚扰沦为少数的塞
尔维亚裔居民,迫走其中近半人口。
接下来,右翼民族主义的“塞尔维亚激进党”果然在大选中赢得较多议席。可以预见,北约和美国越是支持科索沃,塞尔维亚的极端
民族主义就会越得势,为未来埋下了计时炸弹。这是政治上典型的激进派主导大局的悲剧,你硬我更硬,最后使得一切呼吁和平的理性力
量都变成了微弱少数(如不是叛徒的话),渐渐蒸发。
所有研究民族主义的学者都会同意,“民族”这个东西的最大谜题,就是在于每一个民族都宣称自己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偏偏从历
史上仔细去看的话,每一个民族实际出现的历史却又是不成比例地短。
就以科索沃问题涉及到的两个民族来看吧,阿尔巴尼亚人和塞尔维亚人都宣称自己的文化和语言很独特,足以区分彼此为两个完全不
同的族群。仿佛自古以来他们就是两种人,只不过在过去的时间里出了些错误,所以他们才很无奈地被迫混居同一块地方。民族主义的政
治逻辑之一是,每一个民族都有权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家,所以分散在不同地区的同一个民族应该统一,而一个较大区域里的某个少数
民族就该独立建国。这些民族早在统一或者独立这些政治过程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过去一直被压迫被蒙蔽,当他们的民族意识觉醒
之后,他们就要建立国家,实现自己的天命。
可是,这种几近常识的说法其实只是个神话。在所谓的“民族意识”觉醒之前,根本就没有什么民族的存在。例如在奥图曼土耳其帝
国统治巴尔干半岛的时候,如今所知的各族原本就混居得相当好,对大部分农民来讲,什么“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如果不是
完全陌生的名词,就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概念。当年唯一足以区分帝国臣民的概念是宗教,人们只知基督徒与穆斯林的不同。
这么说不是否定语言和文化差异的存在,而是说它们不构成政治上有意义的区别。建立在文化与语言差异上的族群概念不是自然天生
的,或者用英国史学大师霍布斯鲍姆(EricHobsbawm)的说法,它们不是“先在”(primordial)的。既然如此,今天包括阿尔巴尼亚人和塞尔
维亚人在内的这些前南斯拉夫国民,为什么突然会如此热切地拥抱民族概念,为了本来不太重要的语言及文化的差异拼个你死我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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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克历史学家赫洛奇(MiroslavHroch)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解释。他说上个世纪90年代后的巴尔干民族主义复兴运动和第一次世界大
战的情况很像。这个著名的“欧洲火药库”原来分属奥匈、俄罗斯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辖下,当时各个老帝国的原有体制分崩离析,很多
城市精英感到自己熟悉的政治与生活环境完全变了样,前路茫茫。正好民族主义思潮从外涌入,于是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语言文化是个可
以拥抱的东西,所以就生起了民族意识,纷纷争取建立自己的国家。
二次大战之后的南斯拉夫是个共产党政权,建立在各民族“共和”统治的基础之上,它不只巩固了几十年前突然出现的民族身份,甚
至为了方便统治而“发明”了几个新民族。但是等到柏林围墙倒下,南斯拉夫等政权一一垮台,老局面又复活了。对许多适应不了剧变的
人来讲,比起民主、自由这些外来的抽象观念,语言和文化乃至于血统要来得扎实多了。所以一度被压抑了民族身份的各个族群再度奋起,
要不是想在自己的土地上当各族的老大,就是要建立一个有外族居住的纯净国家。
顿然迷失于礼崩乐坏之世的人民不顾一切追求稳定的认同,加上激进派政客夺取权力的野心推波助澜,就酿成了我们现在在科索沃看
见的乱象,多么吊诡又多么可悲。更令人忧心的是,政治激进派与虚妄的族群意识造成的悲剧好像不独是巴尔干的专利。
原题为“巴尔干悲剧的教训”,刊于《南方都市报》2008年03月03日
民族分裂的伊拉克示范
为什么萨达姆·侯赛因在世的时候,潜伏在伊拉克的宗派冲突搞不起来呢?那当然是他强力压制的结果,但这个压制绝不能从其表面
观察,就遽下定论说是他以少数逊尼派分子打压了占人口多数的什叶派。
虽然萨达姆·侯赛因是逊尼派人,而他的执政社会复兴党也以逊尼派为主;但他的政府从来都不像沙地阿拉伯那样,用一套逊尼派的
宗教意识形态治国。侯赛因极力寻求的其实是一种现代民族主义。
在整个二十世纪里面,型塑中东政治局势的除了传统宗教冲突断层线之外,就是受到西方影响的民族主义潮流了。从土耳其国父凯末
尔,到埃及的纳赛尔总统,再到萨达姆·侯赛因,相信的都是一种与宗教派系无关的民族主义。也就是说不论信仰,只要是同一个民族,
就应该不分彼此地统一在同一个国家之内。一个伊拉克人可以是逊尼派,也可以是什叶派,但他在政治上效忠的对象只能有一个,那就是
伊拉克民族建立的这个国家。
所以萨达姆·侯赛因一方面残酷镇压想要分离独立的库尔德人,同时又紧紧控制和伊朗关系密切的什叶派,为的不是让逊尼派独大,
而是要达成他民族统一的梦想。在其任内,他大力重建巴比伦王国时期的遗址,宣扬古巴比伦的荣光,这些动作完全没有宗教色彩,就和
意大利政府推崇古罗马帝国国威一样,是大部分现代民族国家都会干的事。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个时期的伊拉克反而是比较“现代”的,是一个西方国家比较懂得应付的角色,起码大家的立足点接近。但是当
美军收拾了萨达姆·侯赛因,他的政府和整套伊拉克民族主义也就彻底崩溃了,随之冒起的则是缠扰千年,西方世界看不懂也不知如何处
理的古老宗派冲突了。
这就是美国如今陷入的泥沼的真相了,想要令什叶派和逊尼派放下成见,和平共处于一个民主政制之下,是一个千年来未曾实现过的
大计。如果美国办得到,她才真正是个无所不能的超级强权。
原题为“伊拉克民族主义的崩溃”,刊于《都市日报·兵器谱》2007年01月10日
朝鲜也是一个正常国家
朝鲜核试,全球震惊。
虽然缺乏足够数据证明,但一般相信朝鲜是全世界最贫困的国家之一,数以百万计的人民要挨饿过日子。即使如此,朝鲜政府还要发
展核武和维持庞大的军力,看来真是不可理喻。其实我们当能理解:对一个内外交困的政府而言,核武器乃是振奋弱者民情,长威风壮志气
的尊严工具。
自从广岛和长崎原子弹爆炸之后,核武器一直就是种象征的和心理上的武器,因为没有人会真正使用它,几乎连想都不敢想。为冷战
时代核武恐怖平衡奠下理论基础的谢林(200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曾在《广岛的遗产》一文中析述这个禁忌的生成过程。他指出,美
军在韩战陷入危境和法军在奠边府遇困的时候,都分别有人很认真地建议使用核武,可是这些建议都不被采纳。到了肯尼迪总统的时代,
核武的“非常规武器”地位就更是不可动摇了。东西两大阵营制造出足以毁灭地球数十次的核武,全是为了保存第二次打击对手的威吓力,
也没想过要真正应用在战场上。即使是苏军在阿富汗陷进了泥沼,西方的分析家和媒体也没有提过苏联使用核武的可能,因为大家都相信
对方明白核武是种只能拥有不得投放的绝对禁忌。因此谢林提出了一个“怪论”:当年美苏双方在欧洲部署了大量的常规兵力,又各自投入
巨资扩充军备的举动,其实也是种“限核”行为。发展常规武装,正是为了表明限制非常规核武的决心。万一有一天真的要打仗,我们大
家也不能用原子弹,所以最好弄些精良的飞机和战车出来。
在冷战的时代,或者某些地区性的敌对情形下,核武的作用就是要发挥这种威胁的力量,然后在国家对国家的基础上冷静考量彼此可
能采取的行动,通常就会达至一个恐怖但是平衡的稳定状态。冷战之所以没有变成热战,就是因为大家都有默契,知道核武是个不可开启
的潘多拉盒子,甚至连使用它去炸开运河深挖地道都不行,怕门槛一过,就再也没有限制了。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愿意相信对手是正常的
理性的,和己方一样,不会随便牺牲自己国民的利益与福祉。
朝鲜的问题在于很多人都不相信它是正常的,不觉得它会遵守国际上的游戏规则,当然包括关于核武的这套规则。围绕核武的禁忌与
默契,是过去60年来“正常国家”互动的结果;而朝鲜却是一个长期孤立的化外之民,它的政府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理性?由于它的反
复,由于它的不合常理,国际社会对它也就束手无策了,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它要的是什么?
朝鲜到底要什么?这是最根本的问题,却很奇怪地也是最少人去谈的问题。大家更关心如何可以使它让步,如何回到六方会谈中来;
是应该彻底中断它的外汇来源,完全经济制裁?还是全部做齐再加上军事恐吓?我们不去探讨朝鲜一直以来的真正意图,却把它当成一个
完全无法沟通,不能按常理认知的国家,又会不会引出更严重的后果呢?
假设朝鲜是个打不了交道的国家,为求自保,日本可能会加速“国家正常化”的步伐,不只把自卫队升格为军队,甚至发展核武器(其
外相麻生太郎早就公开表明有这种可能)。然后就会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新一轮的军备竞赛乃告展开。另一条路就是加强施压的力道,用
更广泛的制裁和封锁去对付朝鲜。但这又会不会逼得朝鲜采取极端措施呢?
可见,基于朝鲜不是一个正常国家的假设,无论采取哪一种行动去响应当前的局面,都是有风险而且不可知的。这时候与其盲目地反
应,不如回到最基本的课题,把朝鲜当成一个有理性的国家,找出它连串行动的逻辑,找出它的真正目的。
原题为“要把朝鲜视作正常国家”,刊于《南方都市报》2006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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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问题往往只是阶级问题的伪装
从文化角度去分析时事,不只是简单的,有时候甚至还是危险的。以近日发生的法国暴乱为例,由于它在媒体上常被定位作“种族暴
动”或“移民骚乱”,所以大家就会追索下去,看看那些种族是什么种族,那些移民是哪里来的移民。一见是北非移民,有些评论家就想当然
地把它变成“伊斯兰极端主义阴影的另一次扩张”。其实只要多看几份报纸多听几个播客,就算身在香港,我们也不难发现骚乱主角之一的
年轻人并不是什么北非阿拉伯人。虽然他们的祖先大多来自北非,但他们是黑人,不只对伊斯兰教没有多少认识,在法国出生的他们往往
也只能说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