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轩-逝去的武林-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存义一生高风亮节,不料晚年陷入无谓的纠纷中,所幸没有失败,保住了名誉,但一个人上了岁数还要天天比武,想起来也是很大的烦恼。
至于李存义所言形意拳的“独善其长”是什么?老拳谱上有答案:“世之练艺者,必目有所见而能有所作为,故白昼遇敌尚能侥幸取胜,若黑夜猝遇仇敌,目不能视,将何以应之?唯形意拳,处黑夜间,随感而发,有触必应。”(注3)
形意拳的精要,不是练视力,听力,而是练这份感应。
我在尚云祥门下的师兄——单广卿告诉我,尚师睡觉的时候,在他身边说话、走动都没事,可只要一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尚师便挺身醒 了。听着神奇,但练形意拳日子久了,一定会出现这一效果。
形为所有外在,意为所有内在,形意拳就是“练一切”,一切都知道。《形意五行拳图说》(注4)上便沿袭了尚师这一说法,讲的是敏 感。而且这个“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还是“并不知其何以然”,是自发性的。
唐师一次给徒弟讲拳,心中思索着什么,处于失神的状态。而这徒弟想试唐师的功夫,突然一拳打来。唐师胡乱一拨弄便将他按爬下了, 自己还是恍恍惚惚的。这徒弟从地上爬起来,非常高兴,觉得试出了唐师的真功夫。
唐师却从此不教他了,对外说:“某某已经超过我啦。”其实,便是将他逐出师门了。师徒间要坦诚相见,当倾心相授时,却还抱着“偷 学点什么”的心态,这种人是不堪传授的,否则有了武功将做下不可收拾的事,反而是害了他。
此人在唐师逝世后,仍自称是唐师弟子,时过境迁,小辈人无法为老辈人负责,为避免其传人尴尬,特将此人名字隐去。
形意拳也叫行意拳。我们的师祖是刘奇兰(刘翡玉)(注5),功夫出在两条腿上,以身法著称,被赞为“龙形搜骨”(注6)。龙——就
是一条大身子,这一支的后人李存义、尚云祥、唐维禄、薛颠均以腿功身法著称。跟李存义比武不要有后退回旋的打算,只要一退,立刻被追 上打倒,退无可退。
腿功是站桩站出来的,也是走出来的,唐维禄的徒弟尤其要走。早晨起来一走便是十里,两手背后,活动着脊椎,或带着点拳意。我们有 时将“行意拳”的“意”字省去,顺口地说,跟唐师学“行拳”。
唐师独到的兵器是判官笔,在形意门中,判官笔就是双枪,有一条胳膊长,枪头是圆的,练娴熟后再缩成一条小臂的长度。我特意打造了 一对铜的,也不用点穴了,这种分量,不管捅在哪,人都得爬下。
双枪的技巧性比双刀要高,《说唐》、《说岳》评书中打得瓦岗山、岳家军高挂免战牌的人,用的都是双枪。受这些评书影响,我当年练 双枪的热情很高。
唐师一次来京,见我在耍判官笔,一下就火了,说:“要跟他(尚云祥)学剑呀!学得到尚云祥的拳,学不到尚云祥的剑,就等于白来了 北京。”
唐师还讲,人使用棍子是天生的本事,什么人拎着棍子都能去打架,而让他手里握把剑,便手足无措了,由此可见剑法的特殊。
我在尚门中名“李艺侠”,这是按照刘奇兰师祖定下的辈份字号所起的名字,比我晚一代的是“志”字辈。在尚门中学剑是隆重的事情,
每天早晨起来要向剑磕头,名为“拜剑”。剑柄便代表老师,所谓“剑在如师在”。
握剑时小指要虚钩,也算是对老师的一种礼仪。其实有内在道理,小指连通双目,小指紧张会伤目,有的人练形意拳后视力下降,就是握 拳时小指太用力了,所谓“练形意拳招邪”的说法是无稽之谈,只是习者未得详细传授,妄自操习,违反了生理。
唐传形意与燕青门(注7)交好,这个情谊是李存义定下的。有一位燕青门前辈,是李存义生前好友(隐去其名),会铁裆功,爱在洗澡 时表演,结果在澡堂子里招惹了一伙玩弹弓的人找他麻烦。他传来口讯要唐师援手,这也是他年老无徒弟的悲哀。
唐师为了砺练我,要我去解决。因为要对付弹弓,我就将判官笔裹进包袱,一背上就去了。由于包袱重,在路上还遇上三个小强盗,我说:“里面都是金条,咱们到树林里分吧。”
他们很诧异,但还是跟我进了树林。我一拿出判官笔,他们就掉头跑了,可能以为我要杀人。这都是年轻时做的调皮事。
唐师的名号在当时很有威慑,我约那几个玩弹弓的一谈,就解决了此事。开始他们欺我年轻,谈起来没完没了,我拍了桌子,还把茶壶砸 了,他们就立刻表示不再闹了,骨子里是怕唐师的。
去之前唐师嘱咐我:“不要动手,要讲理。”但他们讲理就不会欺负老人了,跟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
我在这位燕青门前辈家宿了一夜,他很善聊,说着说着便谈到了薛颠。他说薛颠是李存义晚年的得意之徒,不料却败在了师兄傅昌荣之手 。俩人在一家酒楼上骤然交手,薛颠被一记“回身掌”(注8)打下楼去,一摔在地上便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一走就没了去向。
李存义逝世时,他生前的友人来悼孝,远道来的会多住上三五天,在国术馆学员的请求下,会在晚饭后表演功夫,其中一个身量极高的人 身法快如鬼魅,将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三、五台雨雪恨难消(2)
他自称是李存义弟子,国术馆学员说:“师父没教过这个。”他说:“我是薛颠。”然后当众宣布了向傅昌荣的挑战。
这种公然挑战,傅昌荣必须得接,否则便损了名声,但傅昌荣的友人看出了薛颠要以性命相搏,便将傅昌荣看住了(好像是八个人不让傅 昌荣出屋子),然后去北京请尚云祥出面。
尚云祥以大师兄的身份对薛、傅二人说:“你俩都是形意门中难得的人才,不要两虎相争。”然后与诸方协调,让薛颠当上了国术馆馆长 。
我回来后,将这听闻对唐师讲了,唐师说,薛颠与傅昌荣原本交好,俩人借宿在关东营口的一家粮店,临睡前试了试手,傅昌荣突然发力 ,把薛颠摔了出去,窗框都撞裂了,薛颠深以为耻,便走了。
他躲进五台山独自练武,终于有了特殊的领悟。他向傅挑战后,不是有中间人去找的尚云祥,而是傅昌荣自己去的。薛颠的武功达到“神 变”的程度,傅昌荣也一直在长功夫,绕着脸盆走一圈,脸盆里的水就旋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其实他迈步看似极轻却极重,脚一落地便将脸 盆里的水震荡起来。
这份腿功已是“举重若轻”的境界,一迈步便能伤人,薛、傅的比武,真会必有一伤的。(注9)
我年轻的时代正当薛颠名声鼎盛,是绝对的大人物。随尚云祥习武后,我觉得功夫有了长进,当时薛颠在天津,便想去找他比武。
我把这一想法跟尚师说了,尚师没有表态,但过了几天,唐师便从宁河赶到了北京,将我训了一顿,说薛颠平时像个教书先生,可脸一沉 ,动起手来如妖似魔,是给形意门撑门面的大天才。
唐师训我时,尚师是回避在屋里的。院子中摆着南瓜。唐师用脚钩过一个,说:“南瓜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有多大力,也打不上薛颠的 身。”
我后来在唐师的介绍下,拜薛颠为师。他的五官、身材皆为贵相,的确是练武人中的龙凤,所以知道他的死讯时,我非常震惊,他原本不 该是那样的结局。
注释:
1、1912年设立的中华武士会天津分会(也称天津中华武术会),是民初天津官方倡办的首个武术组织,改变了口授身传的传统模式,李 存义为总教习,禁卫军统领冯国璋为发起人之一。
1927年,国民政府委员张之江发起,冯玉祥、于佑任、蔡元培等人呼吁,于南京创立了国术研究馆,称“国术馆组设,原本救国之热诚, 以期强种强国,而循至于民众均国术化”。1928年更名为中央国术馆,它是中华民国时期主管国术的中央行政机构。
省、市、县级国术馆(分馆、支馆)纷纷新设,馆长不乏由市长、县长兼任者。天津市国术馆的23个分馆中,至少有5个设在大经路附近 。
李存义生前主管的武士会也以国术馆形式留存下来,地址在河北公园内。薛颠日后接管的便是这所武馆。
2、民国之初,武术便有国术之称,至1928年,中央国术馆正式将武术定名为国术,此后迎来中华武术界的“黄金十年”。
3、摘自《曹继武十法》,完整段落如下:
乃世之练艺者,多感于异端之说,而以善走为奇,亦知此拳有追法乎?以能闪为妙,亦知此拳有捷法乎?以左右封闭为得力,亦知此拳有 动不见形,一动则至,而不及封闭乎?且能走、能闪、能封、能闭、亦必目有所见而能然也。
故白昼间遇敌,尚可侥幸取胜,若黑夜时,偶逢贼盗,粹遇仇敌,不能见其所以来,将何以闪而进之?不能见其所以动,将何以封而闭之?
岂不反误自身耶,惟我六合拳(形意拳),练上法、顾法、开法于一贯,而其机自灵,其动自捷,虽黑夜之间,而风吹草动,有触必应, 并不自知其何以然也,独精于斯者自领之耳。
4、尚云祥弟子靳云亭著作,其中有靳云亭几十张拳照。
5、刘奇兰,直隶深县人,“神拳”李洛能弟子。艺成后隐居,作首饰生意,所以又被称为刘翡玉,教授出李存义、耿诚信、周明泰等知 名弟子,其子刘殿臣,著《形意拳抉微》,阐明刘奇兰武学。
6、形意门人观前辈高手练武后的赞誉,其文如下:
昔日刘奇兰练的龙形搜骨,起似蛰龙升天。宋世荣练的蛇形拨草,如常山蛇阵,首尾相应。刘维祥练的鸡形四把,其劲刚柔曲直,纵横环 研,闪展伸缩,变化无穷,极轻灵而又极沉实,两足落地无声,却一步踏碎一块大方砖。马礼堂所演练的形意拳神形相合,纵横往来,按中有 提,提中有按,动作旋转,循环无端,并无一丝刚劲之气。再如郝家俊的形意拳,练出来的架子融融合合,纯任自然,无形无象,不偏不倚。
7、又称秘宗拳、迷踪拳、迷踪艺。沧州市区、郊区所传陈善支系多称燕青拳,其他支系多称秘宗拳,实为异名同源拳术。霍元甲便是练 的此拳。
8、八卦武学根基“老八掌”之一,老八掌为单换掌、双换掌、顺势掌、转身掌、回身掌、撩阴掌、摩身掌、揉身掌。
9、整理此文时,某唐门传人来电言:
薛颠最初是随李存义一个周姓弟子习武,后来才得到李存义亲传,长了辈份。唐维禄很早便认识薛颠,非常投缘。当时薛颠还是低辈份, 见唐维禄是持师侄礼的。薛颠向傅昌荣公然挑战后,薛、傅二人都分别找唐维禄商量(傅昌荣住在临近县城,是唐家的常客)。
薛颠来到唐家,给唐维禄练了一趟拳,算是对自己十年苦练的汇报。唐维禄看出薛颠对傅昌荣有杀心,就说:“你俩一动手就不是比武了 ,要不我代替他,打败了我就算打败了他。”
薛颠是爱面子的人,就不好再坚持了。其实薛、傅比武在唐维禄这里就已经拦下了,请尚云祥出面,只是为了此事能够收场,因为在武林 中的影响太大。
关于薛、傅的结仇,在天津地区流传的说法是,薛颠在关东有一座武馆,傅昌荣把武馆踢了,当时薛颠大愧,武馆也不要了,空著手走了 ,一走十年。
唐家尊李仲轩老人为师爷,此唐门传人愿随著李老的文章,谈谈桩功体验。
站桩要“流血”,不是假想血管中血在流,而是站桩一会后,自然能体会到一种流动感,似乎是流血。
在这种流动感中,身上有的地方顺畅,有的地方异样,便缓缓转动,或是抖一抖,直到整体通畅。此法能治病,出功夫也是它。以外在的
形体调整内在的机能——也算是对“形意”二字的一种解释。
炮拳变势(图)
炮拳变势
横拳变势(图)
横拳变势
劈拳进步(图)
劈拳进步
程廷华像(图)
程廷华像
李仲轩87岁家门外(图)
李仲轩87岁家门外
四、总为从前作诗苦(1)
形意拳能练到什么程度?唐师跟我打比方,说从悬崖峭壁跳下,快撞到地面时,用手在石壁上一拍,人横着飞出去了,平安无事。与人较 量时,一搭手能把对方的劲改了,这个本领算好的。还有更好的,在自身失控时,能把自己的劲改了。比武,失控的时候多,都是意外,得把 这手学会了。
这手功夫不是跳悬崖跳出来的,是练大杆子练出来的。形意的杆子厉害,杆子有丈二长,等于是张飞的长矛,名为“十三枪”。(注1)
所谓十三个用法,其实胡乱一轮,就都有了。练大杆子得乱来,扎一枪有一枪的讲究——这不是入手的方法。
大杆子要挑分量沉的,三人高的,还要有韧性,劲一使在杆子上,杆子活物般自己会颤,越不听使唤就越是好杆子。
拿上杆子,人会失控。沉、长、颤,都是为了失控。杆子失控了,会带着人走,这时正好改自己身上的劲,改好了,杆子就在手里稳住了
。练杆子跟驯服烈马一个道理,得先让杆子撒野,杆子不听你使唤,反过来还要使唤你,你也不听它使唤——这个过程尽量长,在杆子上求功
夫,最后这功夫都能落在自己身上,一开始就想着怎么使,让它乖乖的,就没的玩了。
让根死木头,变成活马,这个练法是老辈人的智慧。炮拳是从十三枪的“扎”法里变出来的,炮拳后手架在脑门,前手斜刺,正是下扎枪
的架势。形意拳动起来,辗转不停,永远有下一手,下扎之后必有回弹,下扎枪的下一手,是就着回势上挑。
炮拳出手后,要向后一耸,就是上挑的枪法,所以炮拳里有两个家伙,明显的是下扎枪,隐藏的是上挑枪,一个在形上一个在劲上,以下 扎的拳形来上挑,所以才妙。炮拳要到杆子上去体会——这是以后的事情,那时候,便要扎一枪有一枪的讲究了。(注2)
我年轻的时候,在唐维禄的弟子中算是耍十三枪较突出的。这是我练武的根基。练枪练的是拳劲。
枪劲就是拳劲——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么说。练枪为了出拳劲,但出了拳劲,拳劲就比枪劲美妙。这美妙是因为溶了脑子,练枪得肌 肉劲快,得灵感劲慢。向上求索时,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这杆枪我们都不要了。
形意门的怪事不敢讲。年轻时,我一度住在丁志涛家。在那时,唐师给我们表演过追火车。就是让我们坐一站的火车,唐师说了:“我抄 近道追你们啊。”
等我们到了,见唐师在火车站等我们呢,摇着扇子,身上没汗。能抄的近道,我们都想了,抄上也不会那么快。我和丁志涛都不敢说话了 。
唐师腿快,交手步法(注3)是唐传形意的独到处。步法粗分为横纵斜转,要擦地而行,越是脚不离地,越能变化,凭空一跳,变化就没 了。练拳和比武时,感到憋闷,就错了,两脚一跳,好像痛快,跳多了会感到非常不痛快,就是憋闷了。不要轻视形意拳的小步一蹭,难看是 真难看,巧妙也是真巧妙。
传说练形意的人能踏着荷叶过池塘,这是神话,但也把练功的方法比喻在里面了。荷叶杆轻脆,只有一点韧劲,脚下要很细腻,去找这一 丝仅有的韧劲,在一根丝上借劲。
横拳的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