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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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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公主虽然一时逃脱,隐身寺院,却依然为我们所寻获,最后被赐死。
  此时,皇上,也就是玄宗皇帝新政时代才算真正来临。
  此后发生的事,您应当知之甚详。
  因为四年之后,晁衡大人您已来到长安,皇上如何治理朝政,您都亲眼看到了吧。
  不过,还有几件事情您并不明了。
  今晚就是想告诉您这些事,才点起烛火,提笔写下了这封信。

  武惠妃亡故时,是在开元二十五年(七三七年)十二月,皇上正值五十三岁。
  皇上如何怜爱武惠妃,您也有所了解。因此,皇上的哀伤逾恒,尽管后宫佳丽无数,也难以抚平皇上的哀痛。
  某日,皇上开口对我说:
  “什么女人都好,这世上真有可以填补我内心空虚的女人吗——”
  这是真心话吗?即使是真心话,当时也掺杂几许戏言吧。
  时间一到,再多哀伤也将会痊愈,我和皇上都深谙此理。即使是真心话,如果知道事情会演变至此,皇上大概也不致脱口说出那番话了。
  “若有那样的女人,就算是谁的妃子也无妨,有人能带到我面前吗?我会任其所需地给予奖赏——”
  在场闻言的臣子莫不当真,开始四处寻找可以抚慰天子的女人。
  每天不知有多少女人的话题传入皇上耳里,或是直接带了觅着的女人晋见,甚至让她与皇上共度春宵。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开始惶惶不安了。
  万一有谁带来的女人,得到皇上宠爱,甚至生下皇子——
  那么,找到那女人者,自将因此而飞黄腾达。至于我,迟早也会被人从皇上身边赶下台吧。
  对其他人而言,发迹的机会,就在眼前。
  若反对此事,我将因此得罪皇上。
  但假如世上真有可以抚慰皇上的女人,那么,我高力士就必须找到她,并且将她带来皇上面前。
  于是,我也全力以赴,开始在国内四处寻觅了。
  “就算是谁的妃子也无妨。”
  现在想起来,这句话正是以后所有事情的开端。假如没有这句话,我也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就着微弱烛火,写这样的信给您了。
  不过,相反地,也正因为有了这句话,我才会与大唐王朝的秘密有所牵连,度过奇特的一生,因此也难说是好是坏。
  追忆往事时,人们往往会悔恨莫及,想着彼时如果这样或如果那样,乃至咬牙切齿。对当时如此这般,充满无尽悔恨,或因此咬牙切齿,此诚人情之常。然而,关于此事,在至今为止的生涯之中,我更是作如此之想。
  如果玄宗没有脱口说出那句话。
  如果那男人没出现在我眼前。
  如果玄宗未曾对那女人如此倾心。
  如果、如果、如果……
  这种种如果,迄今不为人知地不知在我脑海中浮现过多少回了。
  可是,当时如果那样做的那个时刻,与我还活着书写这封信的此时此刻,二者诚然不可相提并论。
  毕竟,消逝的时间,再也无法重拾了。
  那男人出现在我眼前,说出那些该受诅咒的话,是开元二十六年的五月中旬过后。
  当时我独自一人,正站在自宅庭院沉思着。
  心里所想,当然就是皇上下令寻找女人的事。
  眼前,虽然已过目了不少女人,却没有任何一个让皇上看得上眼。
  “哎,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武惠妃——”
  经常如此叹息的皇上身影,我不知看过多少回了。
  因为近身随侍皇上,他的心情,我能够深刻体会。
  我知道,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抚慰当时的皇上。
  如果武惠妃还在世,皇上或许也会移情别恋,可是武惠妃已经不在人世,她只能活在皇上内心深处。这样的人,岂是活生生的女人所能取代的。
  偶尔,也会有让皇上心动的女人出现,且与他共度春宵。然而,春风一度过后,皇上的心便离她而去。
  况且——
  来到玄宗面前的女人,多半与武惠妃神似。有时,甚至还出现与武惠妃一模一样的女人,然而,即使再怎么神似,那人也绝不是武惠妃。
  不仅容貌,连声音、动作、呼吸方式、眼神——就算全都近似,终究还是与武惠妃有异。且由于外貌神似,更容易显露出她们的差异。
  太过神似,反而坏事。
  关于这点,我深深理解。不过,到底哪个女人好呢?我也只能袖手旁观。
  太像不行。
  不像也不行。
  真是叫人难为。
  至此为止,我还不曾带人去面见皇上。虽然我也派人寻找,或是见过找到的女人,但我不以为她们能得皇上欢心。既然如此,我当然不能安排晋见了。
  在不能亲自出马寻找的情况下,我内心一直忐忑不安,深恐万一有人所带来的女人,受到皇上喜爱。
  那天夜晚。
  时当月圆之际,月光洒落当时盛开的牡丹花上,真是个美丽的夜晚。
  那年,不同于往昔,吾宅庭院牡丹花开放甚早,比长安其他宅邸庭院都更早。
  那时——
  “高力士大人——”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
  是男人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很小、很微弱,若非再度听见,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怪哉——
  如此作想时,又再度响起相同声音:
  “高力士大人——”
  这次听得更清楚,且就是在很近的地方。
  “这里、这里——”
  那声音呼唤着我。
  “花上面。太小了,看不见吗——”
  被这么一说,我定睛察看眼前盛开的牡丹花,果真有人影在那里。
  是一株白牡丹。
  月光辉映下的重重牡丹花瓣当中,坐着一名男子。
  只有成人手指大小。
  那名小不点男子,坐在月光下看似蓝色的一片白牡丹花瓣上,正仰望着我。
  因为实在太小了,很难看得真确,不过,那男子看来应该已年过半百,约莫接近六十。一身道士打扮,相貌与其说是唐人,不如说更像胡人,有着略为高耸的鼻子。
  “这——”我忍不住要叫了出来。
  “别惊慌。”那男子如此说道:
  “如何,高力士大人,找到女人了吗?”
  说毕,男子抿嘴笑着。
  “还没找到。”我不自觉地响应了。
  “我也这样想。”男子点点头,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
  “你是什么狐仙、妖怪——”我问。
  “是人。”男子答道。
  “为何知道我在寻找女人?”我说。
  呵。
  呵。
  呵。
  男子发出笑声,答道:
  “不光是你,所有人都在寻找,不是吗?我知道这事。皇帝想找女人,对吗?”
  “话虽如此,可是——”
  “还没找到吧?”男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知有多少人带来女人,可是皇上都没看上眼,对吧?”
  诚如男子所言。我点头说:
  “你说的没错。”
  且望着那男子又喃喃自语道:
  “皇上喜欢的女人,并不存在这世上。”
  结果——
  “没这回事!”男人说道。
  “你是说有吗?”
  “有!”
  “你为何知道?”我问道,“你若认识某位女人也罢,不过,你怎会知道皇上喜欢她?”
  “因为知道,所以知道。”
  “什么?”
  “这跟讲道理不同。”
  “——”
  “并非像道理那样可以说明。看了就知道。看一眼就知道了。世上偶尔有这种女人。而且,我知道那女人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是谁?那女人现在在哪里?”我问。
  “要我告诉你吗?”男人答道。
  “告诉我!”
  “不要。”
  “不要?”
  “嗯。”
  “既然如此,你为何来此,是想戏弄我吗?”
  “不是。”
  “为何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也要给我一样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不能说。”
  “什么?”
  “明天,我让那女人见见你。”
  “明天?”
  “嗯。”
  “用什么方法?”
  “一见面就会知道。见面那一瞬间你会明白就是这个女人。”
  “当真?”
  “我不骗你。”
  “——”
  “你见到那女人,并且看上眼的话,到时我再告诉你我要的东西。如果你没看上眼——”
  “如果看不上眼?”
  “或者我还可把这话带到袁思艺那里。”
  “什么?!”
  叫作袁思艺的这个人,不久前入宫随侍,是个深思熟虑、善于抓住人心的男子。
  如果将来有人足以与我并驾齐驱,我老早就想过,可能就是这个袁思艺吧。
  那句话,让我当下理解眼前这男子绝非泛泛之辈。
  对于“寻找女人”的意义,男子清楚得很,而且他打算利用此事图谋某事。
  “明白了。”我响应道:
  “明天我就跟那女人见面吧。”
  “那我走了!”
  说完话,男子从花瓣上站起来,开始蠕动。
  他竟然翻开花瓣,将头从翻开的空隙钻进去。
  男子的身体钻进牡丹花去了。
  “幻术吗?”
  在我喃喃自语的当儿,男子从头到腰都已钻进花瓣里去了。
  “尊姓大名?”
  被我一问,男子从花瓣间冒出头,低语道:
  “黄鹤——”

  就这样,男子全然消失于牡丹花之中。
  之后,我用手抚触花朵,翻开花瓣仔细寻觅,却已不见男子踪影。牡丹花只是牡丹花,手一松开,沉重美丽的花朵,依然无声地在月光下盛开。
  方才是梦境,还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倘若被幻术摆布,我又是在何时陷入幻术,于何时醒来的呢?
  不,或许我并未从幻术中醒来,或许我还在当时的梦境之中。不、不,别说施行法术了,人的一生,说来就像一场梦。今夕开花结果,明朝又如露水般无影无踪。人的一生,真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啊!
  如今我的生命也宛如朝露,即将消逝。所以我才点亮烛火,揉着模糊的双眼,颤抖的指尖紧握笔管,向您诉说昔日之事。
  让我恍然大悟名为黄鹤的男子所言的确无误,一如他所说,是隔天所发生的事。
  大概是正午时分吧。
  我在宅邸里为进宫作准备。
  一名仆人走来,向我禀告:
  “来人自称是寿王李瑁随从,希望求见高力士大人。”
  “为了什么事?”我问。
  “寿王府的女官杨玉环,乘坐马车经过附近,车轭突然折断一根,修理期间,可否在府上稍事休息。”那仆人如此说道。
  “奇怪——”
  当时我心生狐疑,晁衡大人想必也能理解。
  姑且不论寿王,为何那名女官一人乘坐马车恰巧路过这里?寿王本人乘坐马车还可理解,这名女官为何要出门?
  总之,当时寿王处境甚为艰难,对此我也十分清楚。
  晁衡大人也应该知晓寿王和三位皇子的事吧。
  在此之前,皇上专擅宠爱的,是已故的武惠妃。皇上与惠妃生下了皇子李瑁——也就是后来的寿王。
  皇上异常疼爱寿王,因而引起其他皇子的嫉妒。
  头一个就是赵丽妃所生的太子李瑛。
  再来是杨氏所生的李玙。
  皇甫德仪氏所生的李瑶。
  刘才人所生的李琚。
  皇上虽然册封他们为皇子,但随着武惠妃陪侍身边,生下李瑁之后,皇上对于其他儿子的关爱,已日渐转移到李瑁身上。
  皇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人,对此忐忑不安。
  三人虽说是同父异母兄弟,他们却深知自己母亲正独守空闺,满腹哀怨。此外,他们也不如从前,可以获得皇上关爱,怨恨之情可想而知。
  三名皇子在宫内碰面时,往往会议论此事,那也情有可原。不过,三人宣泄不满时,却遭他人窃听,且告到武惠妃处。
  武惠妃立刻奔见皇上,一面流泪一面告状。
  “皇子们群聚一起,想要杀害我们母子。”
  一向怜爱武惠妃的皇上,不疑有他,即刻召见几位宰相,当面议决:
  “朕要废掉皇太子,另立武惠妃之子寿王李瑁为皇太子。”
  当时位居宰相之首的张九龄,对此表示反对意见。
  “尚未查清真相前,仅听一方说法,就轻易更动天下根本的皇太子地位,如此可妥当?还是应该先彻查真假吧?”
  立论正确,对此皇上也无从反驳。
  不过,因此而心生不悦的玄宗,当下便退出议决现场了。
  当时,宰相们意见不一,引发多方论战,忝居末席的礼部尚书李林甫也侧身其间。由于李林甫与武惠妃交好,据说,他曾禀告武惠妃此事,并且给皇上出主意:“此事并非政事。若是宫内之事,无需与人商讨,尽可随心所欲。”
  皇上当时并未采纳李林甫的意见,不过,开元二十四年十一月,皇上先贬黜张九龄的宰相职务;二十五年四月,又下令废除皇太子,另立皇长子忠王李玙为太子。而三位皇子后来也全部遭到杀害了。
  这位李玙,也就是后来登基的今上。
  三位皇子被杀后,若要册立寿王为太子,等于漠视皇长子李玙,朝廷可能又将掀起一场纷争。既然三位皇子已遭杀害,武惠妃母子安危暂时无虞,何不立李玙为太子以稳定政局。我当时如此上奏玄宗,也获得采纳。
  换句话说,因为我的缘故,寿王才当不成皇太子,寿王对此也十分清楚。
  虽然寿王并未表现出来,但他内心想必对我不怀善意,身为寿王府女官,也应当明了主人这番心思才对。
  纵然车轭折断难行,备感困窘,不过,贸然跑到我的宅邸求助,似乎已违逆了主人的心思。
  我最先起疑的,便是这件事。
  然而,再仔细一想,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来到我处打招呼也说不定。
  马车明明就坏在我的门前,却还跑到其他宅邸求助,那不是摆明不给我面子吗?无论当事人内心如何想,就打算久驻宫廷的人而言,随侍皇上身边的人是万万不能让他丢脸的。
  再进一步设想,自从武惠妃亡故以来,玄宗对寿王的疼爱已愈来愈淡薄,也正是这种时候,若对方认为刻意让我丢脸乃不智之举,从而坦然到我宅邸求助的话,那也就说得通了。
  “拜谒什么的倒不用了,快请进来休息,同时备妥新马车待用。”
  我如此交代仆人。
  然后,那名女官被引入宅邸,看见她被侍从围绕的身影,当下我的魂魄全被夺走了。
  啊——
  初见她的情景,该如何形容呢?
  惊吓吗?
  不,那感觉早已超越惊吓了。
  或者可以说,那种感觉犹如一把利刃冷不防地刺进自己的身体之中——所谓惊吓,应该是察觉利刃将要刺伤肉体前的那一瞬间,所产生的感觉。
  在毫无察觉、意识之时,却被利刃刺穿肉体,彼时惟一的感觉只是疼痛。那种疼痛,连惊吓、恐怖都来不及——
  初次见到她时,我的感受就是如此。这世上是否有所谓的纯粹之美,我不得而知。可是,当时我所见所感,却是类似那样的感觉。
  连惊吓都来不及。
  她在侍从簇拥下,徐徐走进来时,当时她身上的装扮——不,她本身所具有的美,已深深印入我的内心里面了。
  或者该说,被美所侵袭了!
  她的美,冷不防地朝我的眼眸打了一巴掌。她的美,冷不防地敲击我的心扉。
  我的宅邸仿佛突然被灯火照得通明。她看起来就像光一般。光徐徐地朝这边走来。我只能出神地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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