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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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环……”黄鹤喃喃说道:“你在石棺中醒来时,是如何难受、如何害怕啊?此时,我全明白了。把你挖掘出来时,攻击我们的妖物们,都是你的恐惧情绪因我所下的咒而变幻成形的。”
我拼命睁开因眼翳而模糊了的双眼。
“黄鹤啊……”
我呼唤着。
“黄鹤啊……”
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然后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我只是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黄鹤啊……”
黄鹤用他黄浊的双眼凝望着我。
我的眼睛涌出温热的东西。
泪流满面。
“黄鹤啊……”
我一边哭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我的兄弟啊……”
“——”
“我真的爱你呀……”
我如此喃喃自语。
一瞬间,黄鹤用惊讶的眼神望向我。
灯台烛火,在黄鹤皱纹深刻的脸上通红地摇曳。他的眼睛映照出火红微光。
“高力士啊……”
黄鹤嗫嚅道。
那声音温柔得出人意表。
“你竟说我是你的兄弟?你竟说你爱我?”
我看见黄鹤唇边闪现淡然的笑意。
黄鹤任由眼中垂下泪珠,直看着我。
“高力士啊……”
“——”
“高力士啊,高力士啊,我失去杀你的气力了……”
“——”
“即使不杀你,你这条命也不长了……”
“应该是吧。”
“恐怕无法撑到长安了……”
“我知道。”
“就此打住吧。”
“也是。”
“你就在此一死吧。”
“嗯。”
我坦然地点了点头,同意黄鹤的说法。
“人,总有一天会死在旅途中,这是命。”
“——”
“高力士,你放心吧。”
“放心?”
“我也快死了。你先走,等我来——”
“等你来?”
“我有一件事还没办好。”
“还有一件事?”
“我必须为自己所作所为善后。”
“什么事?”
“你最好不要知道。”
一缕幽魂般,黄鹤缓缓起身。
他弯腰驼背向窗口走去。
“你去哪儿?”
我在他身后追问。
“去我的葬身之地……”
黄鹤嗫嚅说道。
“葬身之地?”
“是呀,说到葬身之地,早注定在哪里了。葬身之地……”
黄鹤手倚窗台,“高力士……”他背对着我,呼唤说道。
“什么事?”
经我追问,黄鹤沉默了片刻。
“真是高兴……”
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
我看见黄鹤的肩膀微微颤抖。
“黄鹤……”
正当我呼唤他时,“后会有期。”
刚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便看见他穿窗离去了。
“黄鹤。”
我仓皇起身,步履蹒跚地赶至窗边。
我在心中呐喊——别走!黄鹤,别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身边再也没有任何人了。
贵妃、皇上都……
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见黑暗的夜色中,一轮西斜明月,微弱映照在庭院草地之上。
看不到任何人影。
很长一阵子,我定睛凝视黑暗中的夜色,宛如探看自己内心深处。
真是高兴——黄鹤临走前,留下了这句话。
晁衡大人。
黄鹤所说的高兴,究竟是什么呢?是两人今晚的长谈?不。
我知道答案。
黄鹤所说的,是我们彼此共度的这段时光。
我十分明白。
那过往的日子。
绚烂不已的岁月。
黑暗中,依稀可见那场宴会的盛况。
李白作诗,皇上谱曲,李龟年歌唱,贵妃起舞的那场宴会。
晁衡大人,你也参加了那场宴会。
连当时的乐音,似乎都还回响在我耳际。
那段梦幻的过往。
安禄山之乱时,远走蜀地避难的事。
在马嵬驿途中所发生的事。
华清池的前尘往事。
如今,一切都已成为一场空梦。
晁衡大人。
人,是何等愚昧的生物啊。
出于此愚昧的因由,人又是何等令人爱怜的生物啊。
“黄鹤……”
我也对着黑暗喃喃自语。
“真是高兴啊……”
此话随风消融于黑暗之中,随即消逝在夜的彼方,一如往昔的日子。
晁衡大人——这是我最后想对您说的话。
两三天内,我将走上黄泉之路。
而您也无法回到倭国,成为必须在此大唐终结一生的人了。
我则是思念着遥远的长安,却在这偏僻的朗州,不得不结束罪恶一生的人。
如今我所担心的是,在华清池失去踪影的贵妃。
她还在人世吗?她和白龙、丹龙,还在大唐某处一起生活着吗?黄鹤临走所留下的话,是否与此有关呢?人毕竟无法在得知所有挂意的答案之后,才踏上黄泉之路。
一如黄鹤所言,不论何时撒手,终归都是在某事的旅途中死去的吧。
人都是怀抱着种种担心、遗憾,而突然于某日、在某事的旅途中结束生命的吧。
何况你是远自倭国而来、羁旅于此的异国之人。
你该会多么怀念故国山河啊。
说来,我是来自遥远岭南之人。
幼时即被去根,为岭南讨击使李千里所买下,献给则天武后。
此后,我成为宦官高延福的养子,改姓高。
能够出人头地,至今我仍不敢想象,而深入牵连大唐王国的秘密,更是当时的我所始料未及的。
灯火已愈来愈微弱。
一如烛残灯枯,我这条命也快要走到尽头。
该是搁笔终卷的时刻了。
晁衡大人,此信交付到您手中时,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我想,或许您也可能收不到这封信,祈愿敬祷,此信能顺利交到您手中。
此致晁衡大人 宝应元年四月 高力士谨志于朗州
十二
关于高力士之死,《旧唐书》曾如是记载:宝应元年四月,会赦归,至朗州,遇流人言京国事,始知上皇厌代。力士北望号恸,呕血而卒。
所谓“厌代”,是指天子驾崩。
高力士享年七十九岁。
流放巫州期间,曾残留以下诗作:
两京作芹卖,五溪无人采。
夷夏虽不同,气味终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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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7月5日 星期四 4:24:12 PM《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2007。4第三十三章 敦煌幻术师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卷四 不空
第三十四章 荔枝
一
惠果端坐在护摩坛前,一直在念咒。
惠果的唇舌动个不停,一整天几乎未曾稍歇。
偶尔因进食、排便、睡觉才会起身,其他所有剩余时间都在念咒。
仅在惠果起身退席时,才由他人代替惠果念咒,但为时十分短暂。
以惠果为中心,左右坐着帮惠果念咒的僧侣。
志明和凤鸣。
护摩坛中央设有火炉,炉内火焰燃烧不绝。
火焰之中,不断投入写有咒语的护摩木片。
惠果两颊瘦削,任谁都看得出来。
仿佛刀剜一般,脸庞已塌陷下来。
尽管眼窝凹陷,眼眸中的黄色瞳孔却炯炯有神。
房内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臭味。
腐肉所散发出来的臭味。
火焰味夹杂腐肉味,变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
腐肉放在护摩坛彼方,大日如来佛像面前。
肉块份量极多。
约莫一个成人重量的牛肉。
牛肉外观黑青,膨胀鼓起。
那并非仅是生肉腐烂了的颜色。
腐肉上也隐约映照着护摩坛的火焰,但可看出其表面持续在变化着。
牛肉表面以缓慢速度隆起。隆起的牛肉表面,水泡般瞬间膨胀,随即分裂。
然后,怪异臭味自裂缝飘出,消融在空气之中。
真是骇人的景象。
更骇人的是,牛肉上层湿漉漉的,似乎涂抹了血液。
映照着火光的血液表层,正噗哧噗哧冒着小水泡。
小水泡看似沸腾一般。当然并非如此。
不知何处对牛肉下了咒,才发生如此现象。
惠果也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咒”变成此等模样。
牛肉堆上贴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大唐永贞皇帝”六个字。
其实,不仅如此。
牛肉内还有看不见的东西,正是顺宗本人的毛发。
说得更清楚些,牛肉上面涂抹的血液,正是出自顺宗本身。
为了把对顺宗所施下的咒,完全集聚到牛肉上,惠果才采取这样的作法。
惠果念咒的嗓音低沉响起。
他的额头既没冒汗,也没咬紧牙关地进行仪式。
不论身子或嗓音,均未特别施力。
惠果只是淡然地念着咒。
冷不防——后方传来呼唤声。
“惠果大师……”
声音主人静静地唤道。
惠果身后立着一位随从。
“皇上御膳备妥了。”那男人说。
然而,惠果却没刻意响应。
更没瞧看对方一眼。
扬声呼唤的男人,不待惠果响应,便径自将御膳送至牛肉块前。
呈上的御膳,盛有粥、肉、菜、鱼等。
这也是为了使对方认定牛肉块就是顺宗,而采取的一种作法。
绝非顺宗的这一团肉块,众人都以“永贞皇帝”视之,仿佛顺宗本人便坐在此处,他们在为此肉块效命。
所以,众人均称此肉块为“皇上”,一到用膳时间,便以侍候顺宗的方式,将御膳送至肉块面前。
真正的顺宗正在邻房。
他额头上浮涌汗水,仰躺着诵念孔雀明王真言。
顺宗脸上,用小字写了不计其数的名字。
陈义珍。
黄文岳。
张祥元。
白明德。
刘叔应。
林东久。
这些人的名字写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肌肤了。
耳朵、耳穴、鼻子、鼻孔。
指尖、嘴唇、眼皮。
如果脱下衣服,身上大概也用小字写得密不透风,比脸上多得多吧。
总之,这些作法全是为了让顺宗佯装成为别人。
是为了回避对顺宗所施的咒,让咒集聚在牛肉上的方法。
只是,众人都不知道此一作法到底要持续到何时?直至今天,一直进行着类似的仪式。
到底继续到何时?答案不得而知——若是不知道答案,只会愈来愈劳神伤身。
不仅顺宗或惠果,其他人的神色也更加疲惫了。
惠果尤其显得衰弱。
肉体的衰耗更胜于顺宗本人。
仿佛惠果削减自己的部份生命,交给顺宗。
“咒”,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也可以说,操纵咒术,就是在耗损自己的生命能量。
惠果为此咒法,全力以赴。
送来膳食的人已退下,此处又仅剩惠果、凤鸣、志明三人。
三入念咒的低沉嗓音交相重叠,令人以为整个房间都在念咒。
此处建构出一种怪异的空间。
此时——疑似悲鸣的高亢声音传来。
声音来自邻房。
不知是谁在邻房发出哀鸣。
“皇上。”
随后,听到呼喊顺宗的声音。
“皇上。”
“你要做什么?”
“皇上!”
“皇上!”
呼喊声愈来愈大。
不久,顺宗走进惠果念咒的房间。
衣着凌乱,披头散发,脸颊长出杂乱的胡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唐天子。
顺宗身子东倒西歪、踉跄而行,四周侍从想上前扶持,他却发出野兽般的叫声,甩开侍从伸出的手。
顺宗唇边咕噜咕噜冒出细小泡沫。
与此同时,野兽般低吼、呻吟的声音,不时自顺宗唇边流泻。
有时——还咯咯地粗声喘气。
此时,惠果首度停下念咒。
凤鸣、志明两人也闭住了嘴。
惠果扭转过头,望向顺宗。
接着叫了一声:“皇上。”
然而,顺宗似乎没听见惠果的声音。
步履蹒跚,继续朝护摩坛走去。
“格格……”
“嘻嘻……”
“嘎嘎……”
顺宗低声狞笑着。
“凤鸣。”
惠果呼唤来自吐蕃、在青龙寺修行的凤鸣。凤鸣默默起身。
他跨步走到顺宗面前,正打算伸手搭在顺宗肩膀时,“呜噜噜……”
顺宗喉咙深处发出声音。
然后,顺宗竟变成狗的模样,四肢趴在地板之上。
他翻掀唇嘴,露出污黄的牙齿。
一瞬间,顺宗突然移动了身子。
方才步履蹒跚的模样,一如谎言般令人难以置信,顺宗四肢落地,竟在地板上奔驰,迅速跳跃至护摩坛前面。
然后,向涂抹有自己鲜血的牛肉扑奔过来,啮咬住散发出腐臭的肉块。
牙齿贴在牛肉上,咬噬撕碎,吞落肚内。
嘎吱嘎吱作响。
情景十分诡异。
顺宗身影,宛如饥不择食的饿鬼。
“是时候了——”
惠果喃喃自语,这回,他也站起来。
惠果制止凤鸣挨近顺宗,说道:“我来。”
便自己跨步走向顺宗。
顺宗全身搂贴牛肉,正狼吞虎咽着。
惠果走到顺宗跟前,停下脚步。
“真是悲惨啊,皇上……”
语毕,惠果弯下身子,向顺宗伸出左手。
结果——顺宗扑向惠果的左手,出其不意地朝手背咬了下去。
惠果却没叫出声。
他用温柔眼神凝视顺宗,任由顺宗啃噬自己的手。
惠果眼中淌下一、两道泪水。
“没关系,您放心吃吧。”
惠果慈爱地说。
“人的心中,本来就有这样的禀性。正因如此,您才会中咒,也正因如此,人也能成佛……”
惠果一边说,一边把右手贴在啃咬手背的顺宗后脑上。
“现在,我让您舒服一点。”
惠果呼出一口气来,右手轻按顺宗后脑勺。
瞬间——顺宗伏卧在地。
“皇上……”
众随从赶忙上前,顺宗已在惠果脚下蜷曲成团,静静地打呼酣睡了。
二
空海在西明寺自己的房里。
自方才起,他便坐在靠窗书桌前,一直奋笔疾书。
橘逸势孤伶伶地坐在空海斜后方,一种略感不满的神情挂在脸上。
自窗边望去,庭院春色一览无遗。
槐树新绿摇曳,牡丹也开始绽放。
西明寺是长安屈指可数的牡丹名胜。
由于牡丹花季里,西明寺也对一般人开放,赏花客应该很快便会把此地弄得热闹异常。
“喂……”
逸势自空海身后唤道。
“方才起,你一直在写些什么?”
“种种事。”
空海头也不回地响应。
他说话的口吻,听来有些喜不自禁。
“种种事,是什么事呢?”
“就是种种事啊。”
“光说种种事,我怎么听得懂。”
逸势闹别扭地响应。
然后——
“原来如此。”
空海在书桌上搁笔,终于特意转过身来。
“原来因为我不理你,所以你觉得很无聊。”
空海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才、才不是这样。”
“那,不然是为了什么?”
“我是要你告诉我,你在写些什么。你却故意卖关子不肯告诉我。”
“我没有卖关子。”
“那,你说说看。”
“我该怎么说呢?”
“你在写的是什么?反正,大概是和这次的事有关吧。”
“没错。现在刚好写完了。我写的是乐器。”
“乐器?”
“就是要带去华清池的东西。”
“要带什么乐器去呢?”
“编钟、编磬、鼓、瑟等等。”
空海将方才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