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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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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者接二连三改变动作。
  “这是——”叫出声的是白乐天。
  “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白乐天膝行靠近说。
  “什么?”逸势问。
  “那只老鼠是玄宗皇帝,那只蟾蜍则是贵妃娘娘。”
  “什、什么?”
  “然后,那只蟋蟀是高力士大人——”白乐天答道。
  “当真?”
  “没错。”回答的是空海。
  “现在,我们眼前上演的,就是玄宗和贵妃的故事。”
  “怎、怎么可能——”
  “是真的。”
  “这——”
  “逸势啊,华清宫确实最适合演出这个故事,不是吗?”
  将空荡之地当作舞台,老鼠、蟾蜍、蟋蟀各司其职,扮演玄宗、贵妃、高力士的角色。
  最先登场的情节,该是两人初次邂逅吧。那,场所就在华清宫。
  场景接连改变着。
  这回,是玄宗要高力士想办法,劝解执拗不依的贵妃。
  不久——玄宗和贵妃——老鼠和蟾蜍手牵手,随后,仿佛突然受到什么惊吓,两人仰望天空某处。
  似乎是在诠释安史之乱发生了。
  遭人追赶般,两人逃离长安。
  最后,终于——玄宗自贵妃身边离开,来到高力士这边,继之,他凑近高力士耳畔低语。
  过了一会,扮演高力士的蟋蟀走了出来。
  他来到扮演贵妃的蟾蜍面前,解开缠绕在腰际的白布,握在手上。
  贵妃不停往后退。
  高力士往前追赶。
  终于追上贵妃。
  扮演高力士的蟋蟀,将手握的自布,小心谨慎地缠绕在贵妃脖子上。随后手握白布两端,用力拉扯。
  贵妃倒卧在地。
  方才一直奏鸣的音乐,戛然而止。
  至此为止,始终安静席地而坐的宫女们起身,以袖口掩面,开始哭泣。
  接着,该是秘密挖出贵妃,带她来到华清宫的场景,故事到此便没继续发展下去。
  因为,突然有阵笑声自天而降。
  非常好笑似的,嘎啦嘎啦的嗤笑声,自天际响起。
  那笑声,不知何时又变成说话声。
  “终于来了。”声音听似兴高采烈。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像是高兴得无法抑制的声音。
  声音从天而降。
  “丹龙啊,空海啊,你们终于来了!”
  接着——突然有个东西从天空飘落了下来。
  是一条绳索。
  而且,掉落的只是绳索一端,另一端还停留在上空。
  仰头观看,只见绳索伸向遥远天际,完全看不见彼端。
  绳索半途便已消失在夜空之中,只能看见月光中垂降地面的绳索。
  “现在就来。”
  天空又传来了声音。
  “喂、喂……”逸势用手顶碰空海后背,“空海,是人哪——”
  仰头看得脖子发酸的逸势说。
  “嗯。”
  空海也看见了那个身影。
  遥远的夜空中,隐约可见一个孤伶伶的细小人影。
  定睛凝视,那个人影正缓漫地往下降落。
  某人沿着绳索,正打算自天际降落到地面上来。
  那的确是人。
  沿着绳索垂降的那个人,终于抵达地面。
  此处,正是方才老鼠、蟾蜍、蟋蟀,演出玄宗、贵妃、高力士的场所。
  原先的小宫女、舞娘的身影,均已消失不见。
  老鼠、蟾蜍、蟋蟀也不知去向了。
  刚才那么多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了。
  音乐不再响起。
  只有三个人站在此处。
  一位身躯瘦小的黑衣老人。
  他的脖子宛如鹤鸟般细瘦。
  老人左右各有一名女子。
  一位是年轻女子。
  另一位是身穿华丽薄绢的老妇。
  黑暗中,那只黑猫再度现身,然后,在三人脚下止步。
  “在下白龙。”老人开口说道。

  自称白龙的老人,以黄光闪烁的眼眸注视着丹翁。
  老妇的视线,并未刻意看向谁。
  她的眼眸望向浩瀚的夜空。
  年轻女子握着老妇左手。
  眼见那名年轻女子——
  “丽香姐……”玉莲嗫嚅低唤了一声。
  被称为丽香的女子,与玉莲视线相对后,嘴唇拉出弧线,浮现出微笑。
  丽香,雅风楼——胡玉楼的艺妓。
  空海第一次到胡玉楼时,曾因玉莲右手臂麻痹、无法动弹,而帮她医治。
  空海为玉莲驱除附在手臂上的饿虫邪气。
  胡玉楼的人传言,下咒施放饿虫的,似乎就是丽香。
  当时销声匿迹的丽香,如今却在此出现。
  “玉莲姐、白居易先生,久违了。”
  丽香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原来偶尔出现在自龙——督鲁治咒师身边的女子,就是这位丽香?”
  逸势用露出如此话语的脸孔,望向空海,但并未作声。
  某晚,在西明寺牡丹盛开的庭院起舞的,就是这位老妇,同时现身的则是丽香。
  “丹龙,好久不见。”老人开口。
  “白龙,久违五十年了吧——”丹翁点点头。
  “好,就叫我白龙。这名字比较适合我们。”
  “嗯。”
  点头称是的丹翁,方才到现在,视线始终注视着白龙身旁的老妇。
  仿佛紧紧贴住,丹翁的视线不曾移开那位老妇。
  老妇个子娇小。
  脸颊和露出衣袖外的手臂,均已布满皱纹。
  不论脸颊或手臂的肌肤,全都长满了斑点。
  年龄似已八十出头。
  她的身子干瘪,全身包裹在衣裳之中,隐而不见。
  老妇长发俱已花白。
  白发盘梳在头顶,以红布绑缚,然后插上发簪。
  那是珍珠镶缀的银发簪。
  嘴唇和两颊,不知是否擦过胭脂,微微泛出红晕。
  自脸颊至脖子,不知是否擦过粉,格外白净。
  老妇大概不是自己抹粉、擦胭脂的,当是自龙或一旁的丽香为她装扮的吧。
  为了今晚,刻意装扮——然而,老妇嘴唇半开半阖,隐约可见黄浊的牙齿。而且,还可发现缺了数颗。
  老妇仅是神情呆滞地望向四周。
  含水带露的牡丹花,盛开在月光之下。
  遍地牡丹不可胜数。
  老妇看似心荡神驰,迷茫地眺望着眼前景致。
  丹翁只管凝望着那名老妇。
  强烈的情感,仿佛正从丹翁内心涌溢。他却拼命想压抑下来。
  丹翁的喉结,激烈地上下跳动。
  “丹龙,认出来了吗?”白龙问。
  “坐在这里的贵人,你认出这是谁了吗?”
  丹翁的嘴唇数度开阖,却出不了声,终于又闭上了嘴唇。
  他的双眼,落下了两行泪水。
  “她是贵妃娘娘。”白龙说。
  喔——空海一旁的逸势失声低呼。
  杨玉环——横亘六十年以上的悠悠岁月,与玄宗皇帝在此华清宫邂逅的女性的名字。
  杨贵妃。
  “没想到……”白乐天嘶哑地叫出声来。
  “今晚是宴会——”白龙说:“快准备宴会吧。”
  白龙挺起胸膛,把脸拾得高高的。
  “贵妃娘娘大驾光临。快准备音乐、美酒——”
  “请进来。”空海开口。
  白龙自结界外跨了进来。
  他单膝下跪在波斯绒毯上,恭敬行了个礼。
  丽香借势手挽老妇——杨玉环,跨步向前。
  仿佛经过丽香催促,杨玉环抬起脚步。
  两人静谧无声地走进结界之中。
  结界外,只剩下那只黑猫。
  空海自席间起身,说:“这儿请。”
  随后,让位给贵妃。
  坐北面南的场所——那是天子之席。
  杨玉环坐在中央,丽香和白龙分坐两旁。
  “拿酒来——”白龙开口。
  丽香将手托住贵妃之手,让她能够握住玉杯。
  玉莲为玉杯斟上胡国的——葡萄酒。
  由丽香托着手,贵妃缓慢地举杯送到嘴边。
  贵妃的红唇,触碰酒杯边缘。
  她抬起下颚,仰饮胡酒。
  白龙手握酒杯。
  丹龙手握酒杯。
  白乐天手握酒杯。
  空海手握酒杯。
  橘逸势手握酒杯。
  各自酒杯都斟满了酒。
  贵妃的酒杯也再度斟满了酒。
  丽香、玉莲同样手持满斟的酒杯。
  众人随意举杯送到嘴里啜饮。
  “丹龙,终于和你相遇了——”放下空杯,白龙说道。接着又说:“空海,我要向你致谢——”
  “不。”空海摇头:“没这道理要向我致谢。”
  “不,若非有你,我们相遇的那一瞬间,或许会立刻厮杀起来。”
  白龙感慨万干地解释着。
  “厮杀?”
  “没错。”
  “——”
  “在场的丹龙,应该听得懂我现在所说的意思。”
  仿佛同意这句话,“嗯。”丹翁响应了一声。随后将空杯搁在绒毯上。
  “今晚,为了毁灭,我们才在此聚首。”丹翁说。
  “丹龙,原来你还活着——”
  “白龙,你不也一样。”
  “我们都活太久了。”
  “嗯。”
  “是时候了。”
  “没错。”丹翁点点头。
  白龙望向空海,说:“今晚,你该不是第一次与贵妃相见吧。”
  “是的。”空海点了点头,随手搁下酒杯。
  “某晚,我们曾在西明寺碰过面。”
  “想来如此。”
  “月光下,贵妃于庭院翩翩起舞……”空海说道。
  空海还未说毕,贵妃缓缓站了起来。
  她双手捧食某物,正在吃着。
  是空海准备的荔枝。
  贵妃脸颊,汩汩流下泪水来。
  她边哭边吃荔枝。
  随后,举头仰望明月,跨出两三步,伸出手指拨弄一口编钟。
  清彻的钟声回荡在月光之中。
  杨玉环环顾四周,说了一声:“牡丹……”
  旋及缓缓步出座席中央。
  “喔,贵妃娘娘要起舞吗?”白龙开口。接着又说:“丹龙,你要注意看。快抬起头来。我们的贵妃,今晚又要在华清宫起舞了。”
  贵妃站立着。
  “喔。在此华清宫,玄宗皇上也来了。这儿,高力士大人也来了。那边,倭国的晁衡大人也来了——”白龙眼中挂着串串泪水。
  他声音颤抖地叫道:“来。大家快吹笙弹琴。琵琶准备好了吗?钟槌拿定了没——”
  玉莲将月琴抱在怀中。
  手上捧笙的,是橘逸势。
  空海手拿琵琶。
  白乐天握着笛子。
  丽香手持钟槌,站在编钟之前。
  “对了,该奏什么曲调呢?”白龙喃喃说道。
  “喔。我差点忘了。李白大人不也在这儿吗?既然如此,那就来个《清平调词》吧。李龟年大人,你负责吟唱。今天晚上,我们贵妃娘娘,将在华清宫再度起舞——”
  月光下,白龙举起皱纹满布的手。
  乐音在夜气中响起。
  然后——杨玉环——贵妃在月光下缓缓起舞。

  玉莲弹月琴。
  橘逸势吹笙。
  空海弹琵琶。
  白乐天吹笛。
  丽香敲叩编钟。
  乐音在夜气中奏鸣。
  宛如轻轻抚弄那乐音,杨贵妃的纤指也在夜气中舞弄了起来。
  乐音和月光,水乳交融。
  看上去,像是彩色斑斓、幽光微闪的龙群,伴随在贵妃四周。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吟唱者是丹翁。
  李白所作的词。
  时间是六十二年前,天宝二年(七四三年)。
  地点在长安兴庆宫。
  此宫位于禁城之南,并列着龙堂、长庆殿、沉香亭、花萼想辉楼、勤政务本楼等壮丽建筑。
  该是在沉香亭吧。
  时当春日——沉香亭牡丹盛开。
  宴会在此盛大举行。
  那天的宴会,是为了芳华二十五的杨玉环——贵妃而举行。
  当天,餐桌满是山珍海味。
  几乎被乐音所淹没的宴席上,宫廷主要人物齐聚一堂。
  玄宗皇帝。
  杨贵妃。
  高力士。
  晁衡,也就是倭国的安倍仲麻吕。
  李龟年。
  然后,李白也在场。
  连青龙寺即将出发至天竺的不空也露脸了。
  贵妃三姐妹。
  杨国忠。
  黄鹤。
  丹龙。
  白龙。
  宴会进入高潮之际,宫廷乐师中最负盛名的歌者李龟年,压轴登场。
  彼时——玄宗起身,这样说道:“坐赏名花贵妃,旧词焉能用乎。”
  意指,娇艳牡丹、美丽的贵妃当前,怎能继续吟唱旧词呢——
  “传李白。”
  于是传来了李白。
  “依清平调,你当场填词吧。”
  所谓“清平调”,是唐代所作的新兴俗乐曲调。
  曲调现成。玄宗命李白,配合此调,就地填词。
  当时,李白已经喝醉了。
  醉眼朦胧。
  靠近玄宗御前时,他已无法脱靴。
  “谁——谁来帮我脱靴?”
  李白如此说,望向高力士,“高力士大人,那就麻烦你了。”
  李白向高力士恭敬地行了个礼,以半带戏谑口吻及动作说道。
  正因为他醉了,也正因为他是大名鼎鼎的李白,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没喝醉而敢在宫中如此撒野,那可会身首异处。
  对此,高力士若是勃然生怒:“无理的家伙!”
  举座一定很扫兴。
  他也会被说成是不识风趣之人。
  “喔。这是醉仙驾临。”
  于是高力士主动向前,帮李白脱下靴来。
  此时,李白拿起笔,在众目睽睽之下,沙沙振笔疾书,一气呵成的词句,正是这一首。
  呼应此一新词,杨贵妃也即兴起舞。
  而今,在这华清宫牡丹庭院,一切都重现了。
  此刻,八十高龄的贵妃,在空海、逸势面前翩翩起舞。
  不知是感动还是兴奋,逸势满脸通红。
  关于此一宴会种种,远在日本国时,逸势便曾耳闻。
  此情此景,如今重现眼前——而且配合贵妃曼妙舞姿的,竟是自己所吹奏的笙音。
  逸势和空海对看一眼。
  空海啊,予愿足矣,死而无憾——逸势的眼神如此说道。
  橘逸势流着泪继续吹笙。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如空海之前所评价,此歌词乃是才情之作。
  惟有才情存在。
  只有耀眼生辉的词句,淙淙流动而已。
  词句中,大概没有所谓的深刻思想,甚至没有任何感动。
  只是存在着基于才情所编织而成的词句。
  而,杨玉环也正以此翩翩起舞。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写此歌词的李白,因脱靴事件而为高力士怀恨在心。
  也因为此一歌词,李白遭高力士自长安赶走。
  词中的“飞燕”,指的是汉成帝爱妃,后来成为皇后的赵飞燕。
  她擅长歌舞,因美貌闻名。
  歌词中,李白将贵妃比拟为飞燕。
  日后,高力士便在此文句上寻隙挑拨。
  飞燕后来虽然成了皇后,却因出身歌女,行为放荡,最后被废。
  将贵妃比喻为飞燕,岂非暗示贵妃低贱呢?高力士如此指责。
  分明是有意找麻烦。若非李白要高力士当众为他脱靴,歌词也就不会出事。
  然则,高力士对此却耿耿于怀。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干。
  代替李龟年吟唱这首歌的丹翁,眼中潸潸落下两行泪水。
  宛如消融在夜气之中,乐音沉寂了下来,一切复归于平静。
  贵妃也停止了动作。
  没人发出任何声音。
  静谧之中,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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