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情人-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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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已经不怕迷路了,同时对自己以前关于迷路这个概念的错误理解感到惊讶,怎么会误解了几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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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马丽亚去旅行(9)
乌拉坐在竹子树下,额角上流着血,两只手背肿得像馒头。她在哭。
“乌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马丽亚弯下腰用手绢捂着她的额角。
“我们打起来了。每次做爱之后,我们就会打起来。清说我是一只母老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啊,他是狼!你看见我额头上的牙印了吧?不过我咬断了他的一根指头!”
说这些话的时候,乌拉显得很振奋,眼里满是憧憬。
“我们回旅馆去吧。”马丽亚说。
“我是要回去,可是我找不到路了,我的心完全乱了。”
她的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马丽亚看见她有一只脚没穿鞋,脚脖子上也有一个血糊糊的伤口。她抬起头来,眼里有了泪。
“马丽亚啊,你回家吧,你再不回家,回去的路就没有了。你在这里能干什么呢?我们都是靠饲养金龟为生的,这种动物表面看不吃不喝的,养起来可不容易,因为它们是靠我们的心力来存活的。哪一天我们不喜欢自己的这种生活了,它们就在水缸里头化掉了。清家里的几个亲戚就出现了这种情形,现在他们都躺在家中奄奄一息。金龟没了,他们失去了生活来源,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马丽亚啊,你是不可能长久喜欢这里的生活的。只有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人才会喜欢这里的生活。就说利拉吧,来了这么多年,还打不定主意呢。”
“我还想最后看一看金龟。我还没好好看过它们。”马丽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你往右边走吧,走吧,说不定一下子就回旅馆了。”
马丽亚在竹林里转了好久好久,到后来她都气馁了,气馁之后又恐惧起来:会不会饿死在林子里呢?实在走不动时,她就靠着一棵竹树坐下,然后打起瞌睡来了。瞌睡中,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些最甜蜜的情话,肉麻地称她为“小夜莺”。
“我们回去?”浓眉大眼的出租车司机看见她醒来了就对她说。
“这是什么地方?”她揉着眼问道。
“竹林边上。您看,前方就是您来的时候见到的荒地。”他用手指着右边。
“啊,我刚才竟没发现!我还想去一趟旅馆拿我的行李。”
“那当然,旅馆就在前面嘛。”
马丽亚上了出租车,忐忑不安地打量着司机,觉得他不像本地人。
“你不是住在北岛的居民吧?”
“我?我来来往往,专门接送像您这样的客人。”
马丽亚进屋拿了行李后又在厅屋里站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心,探身到门口看了看没人,就回来揭开那些水缸的盖子。多么奇怪啊,每一个水缸里都是空空的,连水都没有。
“你们的村长清,我刚刚看见他坐在荒地里发出狼的嗥叫呢。”
出租车司机说话时背对马丽亚。她发觉这个男人一直避免同她打照面,她总是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他不是我的村长,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
“这事没这么简单。我还是要将他看作您的村长。”
马丽亚看见他在偷偷地笑。她想像着清像狼一样嗥叫的样子。他那张开始腐烂的右脸,会不会长出狼的毫毛来呢?
车子发动之后,司机对马丽亚说:“你没想到我也会来这里吧?”
“哈,你是乔!我怎么一直没有听出你的声音来呢?你刚才是戴的假面吧?我把你看作另外一个人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那个乌拉,她也一直给我寄旅游简介。她和清,早就被编进了我的故事。我刚才告诉你说,我来来往往地接送客人。我这样做有好久了。我一出差就会到这里来,丹尼尔将来也会来。你看天上那两行白鹭,多么自由自在!”
马丽亚看见的不是白鹭,她看见的是一条花岗石的小路。她心中涌起万种柔情,于是将脑袋靠在乔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她听见很多人在向她欢呼,那些声音大都很熟悉,接着她又看见了被柏树围绕的广场,还有穿和服的少女,广场中央的泉水。她在梦中对乔说:“乔,我到你的故事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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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马丽亚去旅行(10)
在路上,马丽亚一直没醒,哪怕是乔停下车来吃饭,她也是边吃边睡。她觉得疲倦得快要死过去了。
然而一到家她就醒了。她看见丹尼尔在花园里忙着,那个娇小的阿梅也在同他一起干活。她对乔说:
“这两人难道不是天生的一对吗?”
乔慈祥地笑了笑,回答:
“就同我俩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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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埃达的逃亡生活(1)
埃达想,她终于逃出了里根先生的魔掌。她坐在吧台上,叫上一杯红酒,点上一根女士香烟吸了两口,感到晕晕乎乎的畅快。
酒吧的老板是她的同乡,40多岁的男人,样子像一只老猿猴,两只小眼睛总是直视前方。这个酒吧是家庭经营,老板的妻子和女儿都在店里干活。休假的时候,埃达就来这里帮忙。埃达动作敏捷,头脑灵活,很能吸引顾客。老板的妻子很想要她留下,成为他们家庭的一员。
酒吧在城里的偏僻处所,门面处绿色的霓虹灯在葡萄架里头像鬼眼一样闪闪烁烁。埃达是偶然走到这里来的,来了就爱上了这里,接着又意外地发现老板是她的同乡,发现这个酒吧的顾客都很合她的胃口。一般来说,顾客们总是于午夜陆续到来,几乎每个人都是走路来的,极少有人开车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吧台上和大堂里头就坐满了。人们板着脸,压低了喉咙说话,三三两两地讨论一些严肃的问题。老板阿文告诉埃达说,这个酒吧的风格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只有那些成日生活在幻想中的人们喜欢到这里来。他们来了之后就相互倾诉心里郁积的那些噩梦,阿文将这称之为“诉苦”。埃达不是为了诉苦来酒吧的,她是被酒吧的名字吸引来的,她从很远就看到圆屋顶上用霓虹灯做出的那两个字“绿玉”。她还记得那天夜里的情景。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几乎逛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最后才来到这个角落。当时她已打定主意,要是这个酒吧再不称心,她就到某个商铺的门面那里,靠着大理石的墙壁睡一觉。然而她找到了她的运气。
现在,在朦胧的灯光下,耳边响着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她脑海里仍然不时浮现出同里根先生做爱的场面。那些地点有时是在湖边的草丛里,有时是在橡胶林中,还有一次竟在大路中间。时间则一律是半夜。她不愿到里根先生的卧室里去,因为她担心自己在那种地方会晕过去。她不止一次好笑地想道,要是农场的人知道他们老板在夜里变得像一头兽,他们会作何感想呢?有一位喝得快醉了的女郎在同她打招呼,她是她的老顾客。“我看到你的老情郎。”她凑近她低声说,“他也在城里消磨时光。”女郎涂着紫色的唇膏,埃达感到她身上长满了鳞片。老板在柜台后面忙碌,埃达第一次来这里时,同老板谈论过家乡发生的那次山崩。男人显得很笃定,但他对当时的情形记得很清楚。他老家的人全死了。老板的妻子是西方人,女儿也长得完全像西方人,但他们一家三口的亲密是很少有的。只要有一会儿不在一起,他们就要相互呼唤对方。也许就为了这,女儿也不去上学,就在店里当招待。这位漂亮的女孩性格沉静,埃达从未见过她外出同男孩约会。酒吧布置得很特别,充满了颓废的味道。墙壁上挂满了奇奇怪怪的动物的残骸,留声机里放着严肃的古典音乐。大堂里不怎么干净,好像到处都是灰尘,进来的人一开始总要打好多喷嚏。但这种灰雾腾腾的阴暗环境有种特殊的情调,所以多年里头他们能保持不错的营业额。
从昨天起,埃达就住在老板女儿房间隔壁的一个房间里了。这个房间在二楼,要经过长长的、堆满蒙灰的古旧家具的过道,那些家具里头还有小白鼠钻来钻去,据说是老板娘养在那里的。埃达每次上楼都有小白鼠从她脚前窜过去,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每天上午,当埃达还在房里睡觉的时候,隔壁房里总发出一些响动将她吵醒。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从高处往下跳,隔一阵就“嗵”地一下。有一天埃达实在忍不住了,就揉着眼起身到隔壁去看。女孩的房门大敞,房里满地都是白鼠,至少有一百多只。她正坐在一张方桌上。
“我从桌上往下跳,训练它们敏捷逃生的能力。”女孩说。
她又站到了桌子上。地上的白鼠们都显出机警害怕的样子等待着,埃达看见它们都在恐惧中颤抖。女孩像跳水运动员那样往上一跳,然后才落下来。一眨眼工夫白鼠们都窜到了墙根,在巨响中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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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埃达的逃亡生活(2)
“啊,我爹爹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叫琼。”
她红着脸,跪到地上去吻那些受了惊吓的白鼠。埃达回过头来,看见琼的母亲正笑盈盈地望着女儿,她自己的两只手里各握着一只白鼠。
“我丈夫天天念叨回老家的事,我和女儿只好为此做准备。多么奇怪啊,埃达竟会来自我们朝思暮想的地方。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她说这话时两眼睁得大大的,埃达从那里头看见了无限的寂寞。
“小时候,天天想着在泥石流到来之前逃生的事,像这些白鼠一样。刚才我看了琼的表演,就有种回老家的感觉。”
由于老板在楼下叫,她们母女就匆匆下楼了,埃达回到房里想继续睡,但一闭上眼就看见泥石流,而她的身体始终是悬空的。于是她坐起来,从窗口朝外看,看见了寂静的、无人的街道。埃达想,她待在这样一个城市的死角里头,却还是时常生出要像蛇一样在周围潜行的冲动。尤其在夜里,那些嘀嘀咕咕的顾客们三三两两到来之际。有一名男顾客是老板的朋友,他很少喝酒,他的女友在一旁喝酒时,他便赞赏地看着她,劝她多喝一点。女友往往是红着脸,用一个指头指指酒杯,让他朝里看。这种时候,他就会欠过身去,认真地将那只酒杯看来看去地看个遍。这名男子很像在她家乡雨林旁边住着的那位菜农,也许他真的是那位菜农,不过看上去年纪太轻了。
埃达伤感地想,她终于逃出了里根先生的魔掌。如果她还在农场的话,此刻正在像胶园里忙活呢。有好长时间,她眼看里根先生扩大他的地盘,心里头无端地生出愤怒。她觉得他是个魔王,要将一切化为乌有。在黑夜的雾气中,当微弱的月光奋力挣破云层之际,埃达感到了自己对里根先生的欲望,也许还有爱。他们纠缠在一起,她愿意自己化为乌有,同这个男人一起化为乌有。
而现在,她躲进了这个酒吧,她感到,里根先生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穿行在窃窃私语的顾客当中时,埃达会生出幻觉来,就仿佛脚下是农场那块浮动的土地。“埃达!”老板在叫她,因为大门那里来了一群人。
这一群顾客手里都拿着草帽,身上有海水和太阳的气味。他们都不说话,相继默默地在吧台上坐下,然后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他们当中的一位女客是埃达在农场的公寓里的邻居,看见她,埃达心中吃惊不小。
“难道他什么地方都找得到?”埃达对女客说。
“是啊,这是命吧。”
她看见了站在对面的琼,琼的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许她在聆听音乐。她的母亲在离得远一点的地方,也将她的脸向着这边。这母女俩都穿着白色上装,在这蒙灰的、古老颓废的环境中有点不协调。她俩注意到了这些“猎人”吗?她们对他们的到来感到不安吗?为什么母亲脸上有喜悦的神色呢?好多天里头,埃达第一次闻到阳光的气息了,她情不自禁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她做深呼吸时,瞥见那位女邻居在微笑。埃达立刻脸红了。
琼和她妈妈都走开了,但并没有走很远。在大堂的尽头,楼梯口那里,她俩仍然将目光投向埃达这一边。
埃达从后门走出去站在小小的庭院里,有一滴雨珠掉在她的额头上。低头一看,铺着鹅卵石的地上也跳跃着白鼠。酒吧的位置几乎到了城郊,所以顾客们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的。埃达想像着这些人们在黑夜里赶路的情形,想像着他们心底怀着的渴望,不由得生出一种感动来。她突然想到,当初泥石流发生时,如果有这样一家酒吧,也许人们就不会向外逃生了吧?家乡盛产泥蛙,酒吧的墙上,一定挂满了泥蛙的标本。酒吧里的人们一定听不见泥石流在外面发出的轰响,他们只有向内倾听的习惯,泥石流来的时候,也许他们正三三两两地用目光隔着桌子交谈呢。
“埃达。”
是琼。又有两滴雨珠掉在埃达脸上。
“埃达。”她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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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埃达的逃亡生活(3)
“啊,琼,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我感觉,我想找一个黑洞钻进去,蹲在里头想事情。我们酒吧里有好多这样的黑洞,你会慢慢发觉的。”
少女的脸在幽暗中看不清楚,她那沙哑的嗓音有种沧桑的味道。埃达记起了她那惊人的美貌。
“你有情人吗?”埃达问。
“有的。不过我们很少约会,因为我不能到外面去。啊,我已经有两年多没出去了。他是我的同学。傍晚的时候,他就站在对面街上等我出去,但我不想出去,我宁愿在店铺里做事。这并不是说我就不挂记他了,而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走出‘绿玉’,那种幻灭感就会把我压垮。我在店铺里帮爹爹干活,心里想着有一个人在外面等我,我差不多听到了他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的声音,这有多么好。如果我要弄清我心里头的念头,我就找一个黑洞钻进去。”
埃达伸出手去,握住了少女冷冰冰的手,她觉得她很可怜。
“但是我的情人却成了我的仇人。”埃达说。
“多么奇怪啊,我用力想也想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情景。”
“那是——那是同一个人合为一体,却又与他为敌。我即使是站在这里,也能看到农场里的乌鸦铺天盖地。”
琼的手在埃达的大手中慢慢回暖,埃达心目中涌动着想吻她的欲望。
“琼!埃达!”是老板在叫。
埃达心情复杂地想,她终于逃出里根先生的魔掌了。她听见顾客当中发生了压抑着的骚乱。这里那里的有闷闷的惊叫的声音。即使不那么费力去看,她也看到了在人群当中乱窜的白鼠,它们的数量太多了。有一名男孩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扑在她怀里簌簌发抖。男孩看样子20岁不到。“它们又来了,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他说。埃达记起刚才还看见他在同一位年长的、举止优雅的女人谈话,目光里透出超出他年龄的成熟。“他们叫你埃达,你真是埃达吗?天哪,它们又窜过来了,你是知道如何对付它们的。”
埃达扶他在椅子上坐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灯光,让他处于完全的黑暗之中。她觉得这个男孩像她的小兄弟。
“你是谁家的孩子?”她亲切地问他。
他将两条腿完全缩到椅子上头去,用双手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