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怪-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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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不是,这火柴是我在吴紫珊房中私下取出来的,那火柴匣子却是飞轮牌。但我们知道他家里吸烟的人,只有吴紫珊和他的母亲二人。我既然觉得他说话时的可疑状态,又瞧见了桌子上的火柴,自然不能不起疑。现在我姑且试一试再说。
我走到那只排成折角形的书桌面前,取了那火柴匣子,把我手中的一支火柴轻轻擦着。那火柴烧着以后,着火很迟,柴梗烧到一半,火柴头便跌落在地,不一会,木梗也化成白灰。我连续又烧了一根,结果和第一根相同。
霍桑说道:“这火柴明明是另一个牌子,并不与裘日升带来的一支,和我在尸体边旁拾起来一支相同。
我重又回到安乐椅上,答道:“这固然不是一个牌子,但他在实施阴谋的当儿,尽可另用一种火柴,事后却藏过了。除此以外,我还觉得他说话时吞吞吐吐;那种恐怖状态,也似未免过甚,很像是出于做作。
霍桑忽皱眉道:“这倒难说,他说到怪物的时候,那种恐怖状态,却不像是装得出来的。
我道:“那也许是他想到了他行凶时所感受的景状,因此便引起恐怖。还有一点,他是极力主张有鬼怪的。裘日升两次去请海玄法师,都是出于他的提议。这又可以证明他明知裘日升的精神不健全,便想利用着他的迷信心理,来掩饰他的阴谋。
霍桑深思了半晌,又从藤椅上坐起身来,把烟霞丢入灰盆。他道:“那末,你想他有什么动机?”
“这个更明显了。当你从他的房间里辞出的当儿,不是还问过他床上为什么再放着《证券一览》一类的书吗?从这点上,我们可以知道裘日升的投资,他是参与机密的,或是有什么款子进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所以只要把裘日升谋死,他便可从中吞没。这不是很坚强的动机吗?”
霍桑微微点一点头,取了地板上的一把蒲扇,立起来走到窗口。他一只手把蒲扇摇着,一只手撑在窗框上面,眼睛却瞧着窗外,似在那里欣赏那落日的晚霞。我知道我所说的理解,已得到他充分的承认,我心中自禁不住暗暗欢喜。不多一会,霍桑果真旋转身来,发表他的意见。
他道:“你的推理确有值得证明的价值。你如果有兴,今夜里不妨就试一下子。”
我很起劲地答道:“我自然高兴的。但你想怎样着手?”
霍桑道:“这个很容易。这里面的关键,就在吴紫珊的能否起立行走。若使他果然能够行走,我fIJ就有进一步注意他的必要。否则,他的嫌疑也就可以免除。我早已想到了一个简易的测验方法,如果别方面没有着落,原也打算要试一试的。现在你不妨就提前实施这简易的方法,就是——”
我禁不住插口道:“不是用假火烧的老把戏吗?”
霍桑微笑道:“对啊,你也想到了吗?我觉得那个陪伴紫珊的木匠阿毛,很可以利用。你不妨设法和他说通,叫他下来,你却悄悄地到紫珊房里去伏着。约定一个时间,叫他在楼下大声喊火,引起屋中人的惊呼。那时候紫珊如果真能起床,他要逃命,他的真相一定再瞒不过你了。”
我突的站了起来,木觉鼓掌笑道:“这计划洽和我的意思相合。你想今夜可以动手吗?”
霍桑又沉思了一下,答道:“最好今夜就去。不过我们先须探听一下,如果裘日升的棺材还没有出门,屋中人多声杂,这计划还不便实施。”他瞧一瞧表,又道:“现在我们暂且搁一下,我打算先吃些东西,再到中华电影院去瞧瞧那本《舞女血》,使我们的脑子疏散一会。等电影完了,我们打一个电话到裘家去问问,再走进止不迟。”
那《舞女血》的剧情,虽很紧凑,演员的表情也恰到好处,但我因着那案子的罢牵,欣赏力便发生影响。霍桑却养成了一种习惯,工作时全神贯注,娱乐时却也能把工作完全抛弃。这习惯我也很想模仿,却终于不能养成。
我们从中华电影院出来时已九点过了。我们回到寓里,我先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就是海峰,据说因着天热的缘故,裘日升尸体当日殓好,他的灵柩也已送到了河北殡舍里去。那老仆方林生在法院里经过了一度侦查,也已放了出来。我打完了电话,正要和霍桑商量一个进行的办法,忽见霍桑正披阅一张电报。我走近一看,知道是北平钟探长的回电。
他向我说道:“那海峰在六月卅那天,还在学校里参加毕业礼和接受文凭。他是在七月一日从北平动身的,昨天到上海,日期上果真合符。”
我道:“怎样?他的嫌疑应当免除了。同时吴紫珊的嫌疑却因此越见得有可能性了。”
霍桑摸着他的额角,答道:“好,你就从这条路进行吧。这一着我想你一个人总担任得下,如果需要助力,你也不妨随时通知。我打算在寓里休息一会,今夜里不再出去。”
我在离霍桑寓所以前,先打一个电话给我的佩芹。接着我又向霍桑借了一件黑绸的长衫和一双树胶底的鞋子,以便我行动时免得动人耳目。装束完毕,我又向他要了一支手枪,以备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不致束手无策。
我坐车子到了乔家棚口,便下车走到小弄回阿毛的木作门口。那时我已打定主意,进行的步骤也早已胸有成竹。那时已交十点三刻,因看天热,木作里有两个学徒,还在门口乘凉。
我走上前去,问道:“阿毛在家吗?”
一个学徒答道:“你找我师父吗?他在裘家里陪夜。”
“好,你去叫他出来,我有生意作成他。”
那学徒向我打量了一会,果然信以为真。他点一点头,便奔进小弄里去。
我索性走到木作里面,在一条板凳上坐下。不到五分钟功夫,那木匠阿毛已跟了那学徒进来。阿毛一瞧见我,他的丑黑的脸上顿时显出一种惊异状来。我不等他开口,先立起身来在他肩上拍了一拍。
我说道:“阿毛,我家里的披屋坍坏了,要你去修理一下。不过这屋子里闷得很,我们外面去谈。”
那木匠有些踌躇的样子,站住了不走,只向我呆瞧。我觉得这件事既须秘密,当然不能当着这两个学徒谈话。我一把拉着他的手向外就走。走到乔家棚口,我觉得他的身子越拉越重,便知他要开始抵抗了。
他吞吐着问道:“先生,你拉我往哪里去?你不是早晨和署长先生一块儿来的侦探吗?”
我忙阻止他道:“正是。轻声些,不要乱嚷。”
这时我们已到了凝和路上,路上行人虽已不多,但我还怕他高声坏事。我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容易应付,若用贿买的方法,一定不能成功。我为迅速起见,觉得不能不用些权变。我见那路角上有一个警士站着,站住了谈话又不方便。
我低声道:“你小心些。我有几句重要的话和你谈,你好好地跟我走。”
他觉得我语言中含着命令的意味,便不再抵抗。
我一边走,一边向他说道:“你总知道这一件杀人的命案,关系很大。你当然是没有关系的,不过你若不听我的话给我办一件事,那我却不能不把你牵连进去了。”
那阿毛听了这句威吓,旋转头来瞧我,脸上有些惊恐。他连忙点点头,果真屈服了。其实我这几句违心的权变活,还不算怎样厉害。他的屈服,一定是误认我是公务员的缘故。唉!公务员对于平民的威势,可见一斑,封建的余毒几时才能完全消灭呀?
他战战兢兢地答道:“先生,你要我干什么事?我一定照办。不过你须明白,这件事我是完全不知道的。”
我婉和了些语气,说道:“我知道的。我叫你办的事,非常容易。现在我有一句话问你,袭家里的人此刻都已睡了没有?”
阿毛道:“楼下的小姐,太太,和那连少爷,都已睡了,只有林生还在前面天井里乘凉。他也正要进房去睡了。
我道:“好,你现在回裘家里去,告诉紫珊,只说有一个主雇有些修理工作,要你去讲一讲价钱,至多一个钟头,你就可回去陪他。你下楼时可把楼梯对面的小门开着,出来时再同样和林生说明,你只说就要回去,叫他不必把后门闩上,以使你随时可以过去。你懂得我的话吗?”
“我懂了。但我出来以后又怎么样呢?”
“你先进去照我的话办,我在小弄回等你,以后的办法,我《以再告诉你。现在你就回进去吧。你须小心,只能照我教你说的话说,不要自讨苦吃。
阿毛答应了,便回进乔家棚去。我也远远地跟在他背后,进了小弄,便站住了等他。五分钟后,他已回出来了。
他低声报告我道:“先生,我已照你的话说了。
我道:“紫珊怎么说?”
“他起先不肯放我,后来因我必要出来,他叫我快些回去。”
“林生也答应吗?’”
“我也对他说过,他已允许我不闩后门。我出来时,他也跟着我回到后面拨屋里去睡了。”
“那后门现在是不是开着?”
“正是。不过我出来时,是把后门拉上的。
我点点头道:“很好。你现在不妨到凝和路乔家洪去充两个圈子,然后你走到后门口来,放声喊火。”
阿毛惊讶道:“什么?你要我喊火?”
我忙道:“正是,你不必多问,但照我的话办。如果发生什么事情,都由我负责。”
阿毛似乎不敢再抗,又呆瞧着不答。
我继续道:“你喊火的时候,不妨把后门撞开些儿,只须把里面的人惊醒以后,有人接应了你,你便可急急退出。以后的事便不和你相干。
阿毛道:“里面的人怎样接应我?
“半夜里有人喊火,里面的人惊醒以后,一定也会跟着喊火的。你只须一听不论谁何的唤声,你的事情便完毕了。你懂得我的话吗?阿毛点了点头。我又向他叮咛了一句,方才和他分别。接着我就向那小弄底的唯一的后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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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出乎意料的发现
裘家的那扇后门,本是旧式的板门,外面用铅皮包着,门外面有一个小小的铁环,里面却有两个木闩。这门的式样,我在早晨已瞧得清清楚楚。这时我到门口,先把耳朵凑着铅皮上听了一听,里面果真已寂静无声。我知道屋中人都已睡了,只有老仆林生方才回房,也许还不会睡着。但我既穿着深色的长衫,足上又穿着树胶底的鞋子,只须行动上轻松一些,谅来也不至于惊动这个老人。
我先用手指扣住了后门上铁环,略略用力把门向里面推开。那门并不很紧,不多一会,门已脱离了门框,推开了一寸光景。我又重新凑着耳朵听听,毫无声息。我索性把门推开了几寸。那门样非常滑润,一些响声也没有。我向里面瞧瞧,黑漆漆地不见一丝灯光。
放大了胆,把门撞开了一尺光景,我便缓缓地挨了进去。我觉得里面的情景依旧没有变动,就站住了身子,把后门轻轻关上。
这是一间灶披间。从灶间出去,穿过一个小天井,便可踏进正屋上楼。不过穿过天井的当地,瞧得见林生的卧房,假使他还没有睡,房门开着,那就未免坏事。
我轻轻走到灶间门口,先探头向天井里一望,也同样墨黑。我索性把身子凑出些去,林生的房中也已不见灯光,分明他也已睡了。我不再顾忌了,跨出了炊间的门口,搂着身子,一步一步地穿过天井。这时我忽吃了一个虚惊。我的胶皮底的鞋子不留意踏在那倾水的阴沟附近,足底一滑,几乎跌倒,幸亏我的手在墙上扶着,没有发生什么声音。不多一会,我已走进正屋,摸着了楼梯的栏干,便像逃出了难关一般。
我的脚在梯上跨了三级,那楼梯上忽然发生一种低微的咯吱声音,同时又有一声咳嗽,冲破了这黑暗的静境。这又使我吃惊不小。我不知道那咳嗽声从什么地方发出。从方向推测,好像是从吴老太的卧屋里来的。还好,那咳嗽声并不继续,我也不再犹豫,就放开脚步,一级一级地走到了楼梯的转折之处。我在转折处又站了一站,回头一瞧,下面依旧黑漆无光,也没有任何声响;再仰面一望,果然见楼梯头对面的那扇通吴紫册卧室的小门开着一半,室中隐隐露出灯光。我明知楼上只有吴紫珊一人躺着,只须悄悄地掩进房去,便可静待事机的发展,再用不到顾忌什么。所以我经过上半部楼梯的时候,速度比经过下半部增加了许多。不过我到了梯头,先向中间里一望,不觉又凛了一凛。
我已经记过,那中间想坐室和楼梯之间,隔着一层板壁,这板壁上也有一扇薄薄的板门,却始终开着。我从这门口里向黎坐室中一望,墨黑而沉寂。但那南窗分明开着。夜风一阵阵吹在脸上,我不觉打了一个寒华。我一想到早晨裘日升的僵卧在地板上的惨状,不由的不发生一种无谓的恐怖。
自然,这恐怖是无意识的,当然不致影响我的计划。我旋转了身子,就向着那半开的小门里进去,先在门口站一站,探头瞧瞧里面的灯光。有一盏电灯挂在吴紫珊的床前,但光力不强,这倒恰巧合我的希望。我见吴紫珊照样躺在那只小铁床上,头底下的枕头垫得很高,还有.索悉索悉的声音,显见他还没有睡着——似乎他还在披阅报纸或翻弄什么文件。他的床上本张着一顶白洋纱的帐子,我从暗处望去,可以隐约瞧见他的轮廓;他若隔着帐子望我,却一定是瞧不见的。
我很谨慎地把小门轻轻关上,果然毫无声音。接着,我瞧见他的床背后有一幢箱子,箱的一旁仿佛有一只矮柜。我定意就在这柜上暂坐一会,静候我计划的实施。可是当我一步一步走近那箱子的时候,虽然十二分小心,却不料的搭一声,那箱子的搭配竟因着地板的轻轻震动而响起来了!
“谁?——一阿毛?”
这是紫珊的惊问声音。我急忙把身子蹲下,连呼吸都忍住了。他如果发觉了我,呼喊起来,那不但我的计划全功尽弃,并且他以后有所防范,我们的疑团就再没有解决的希望。但假使他因此起床找寻,那却反而成全了我的愿望,我也不妨将错就错。
吴紫珊问了一声,便不再发话,我也就蹲着不动。那矮相虽和我距离不到三尺,但我已没有勇气坐到矮柜上去。我觉得这屋子的年龄的确老了,地板虽然不破,但处处松动,举步时偶不小心,便会像老年病人一般地发出诉苦声来。
那吴紫珊静默了一会,似在敛神倾听。接着,他忽又咳了一声嗽,又好像一个人在惊疑不定的当地,借此自壮其胆。我仍静伏着不动,眼光瞧在他的榻上。这时我忽见那白洋纱的帐子簌簌地震动,仿佛他在坐起来了!
“他当真会下床来吗?”我心中起了这一句疑问,我的右手便自然而然地伸进衣袋里去,握住丁霍桑借给我的那支手枪。
紫珊当真坐起了!不过他只直侵僵地坐着,还没有下床的动作。他似乎又静听了一会。嘴里忽低低地哈着。
“奇怪!我听错了吗?”
我从帐子后面瞧见他的身子向床前偻着,似在向桌子_k摸索什么。接着,我又听得擦火柴的声音。他开始吸烟了。我知道他的疑团已经消释,我的防范也可以减少些紧张。那空中的空气不很流通,略略有些问热。我一边抹着汗液,一进计算阿毛木匠的行动。我叫他向凝和路和乔家没兜两个圈子,从时间上推算,大约须十五分或二十分钟。我和他分别以后,到此刻也足有十分钟光景。料想五分或十分钟以后,我的计划就可以顺利地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