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沉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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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人自然是多的。”秋荷笑着凑了过去，却也怔住了，捂住了嘴，吃吃地道：“这……这是怎的啦？”她们都是闺中女儿，一直到出嫁也难得看到几次外面的世界，突然看到这种情形，自然是吃惊不小。
一个迎喜嬷嬷走了过来，从布缝里向外瞟了一眼，叹道：“还是这么多人啊。”见杜若和秋荷两人看着她，便苦笑着解释：“回三小姐，咱们前些日子就是从这个渡口过来的，那会儿这里就是这样了。”
秋荷忍不住问道：“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呀？”
“北边，听说冬天北边又打上了，这些人都是从那边一路南下的，可怜见的，没吃没喝，就靠着树皮草根，再加上讨些残羹剩饭什么的，走了几个月才到这里。”那个迎喜嬷嬷大约是在外面的时候多些，所以对世事多少有些了解。
“北边在打仗吗？和谁打？”杜若警觉的抓到这几个字眼。在大宅院里过了一年，她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竟是个乱世，而战争就在所有人的身边。
“哎哟，三小姐你问我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那个迎喜嬷嬷陪笑道，“小的也就是听别人这么一说，说是北边死的人太多了，他们也是到南边找点活路。三小姐，你不知道，咱们诸暨再往南，翻过一座武夷什么山的，反正以前都是南蛮子住的地方，那地方的地肥得撒点什么都长得飞快，不过听说瘴疫多，人都活不长，所以从前也没什么人去。他们也是逼急了，这才一群群的往那边走呢。”
“那他们怎么过江呢？”杜若问。
“等着吧，有点力气的都绕到上游过江了，那里水浅些。待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只能等着渡口有什么人发点善心带他们过去一两个。”迎喜嬷嬷叹了一口气，“有些渡夫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会免费送些人过去，算是积点阴德了。”
杜若透过布缝看着那些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看着那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看着那些饥饿疲倦的眼神，虽然是近乎绝望了，那意识的深处却还在本能的寻觅着一线生机。
一道薄薄的青幔，却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她终于看不下去了，转过头来问：“秋荷，咱们还有吃的吗？拿出去给他们一些吧。”
“是，小姐，我现在就去找找看。”秋荷忙道。她是捱过饥、受过苦的，自然深知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可不敢这么做。”那个迎喜嬷嬷慌忙拦住了秋荷，“回三小姐，小人知道您是菩萨心肠，可咱们就算有吃的也不能拿出去啊。”
“这是为何？”杜若皱起了眉。
那个迎喜嬷嬷陪笑道：“三小姐，您不知道，这些人眼下看着有气没力的，可只要是有一点吃的放在面前，那立刻就跟疯了似的。咱们外面现在有一大群侍卫明刀明枪的守着，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看到吃的，这么多人一齐疯起来，外面那些侍卫大哥未必就能挡得住，万一让他们闯进来惊扰了夫人和小姐，那岂不是小人们天大的罪过……”
当着杜若的面，那个嬷嬷没敢再多说什么，其实谁都知道，青幔内都是女眷，若是真让这些难民冲进来，那可就不仅仅是惊扰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那难道就看着他们都饿死？”杜若怒道。
“人各有命，实在要是该当饿死，那也没法子。”那个迎喜嬷嬷叹了口气，“年年都有人从北边逃过来，小姐，就算您把自个的嫁妆都拿出去，又能救多少。您要是有这份心，在菩萨面前替他们多念几遍往生咒也就是功德了。”
杜若无语，她眼睁睁看着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难民，右手忍不住死死揪住了青幔，喃喃地低声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
…………
这是一个她无能为力的世界。
杜若被那个嬷嬷陪着笑，说着好话牵回了马车边，她默默的上了车，缩在座位上，一声不吭。过了片刻，秋荷端了只小碗钻了进来：“小姐，您早起就喝了几口粥，夫人让人用热水温了盏参汤，您趁热喝了吧。”
“我不想喝。”杜若的目光没有焦距的落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
“不喝怎么行，您看这才几天就瘦成了这个样子，刚刚夫人把奴婢叫过去问小姐身体怎么样了，还吩咐奴婢这早晚的参汤定要劝小姐服下去。”秋荷苦着脸道，显然杜夫人刚才并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端走。”杜若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道。
“小姐，您就喝了吧，也就三两口的事。”秋荷陪着笑劝道。
“我让你拿走！”杜若有些烦燥，挥了一下左手让她端走，却一不小心碰到了秋荷的手，那盏参汤一下翻倒在地，汤水淋淋漓漓的洒在了秋荷衣裙上。杜若一愣，看见秋荷还保持着端盏的姿式，一副茫然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烫着你没有，我刚刚心里乱，不是有意的。”杜若慌忙道，拉过秋荷的手翻过来覆过去看有没有被烫红。“没关系，不很烫。”秋荷淡淡的笑了一下，抽出手，低头把地板上的汤盏捡了起来。
“那……她要再问的话，你就说我吃过了。”杜若拉着秋荷的袖子陪笑，“好秋荷，我晚上好好吃饭，一定不让你难做，好不好。”
秋荷停下手，认真的看了杜若一眼：“小姐，好好吃饭，是为着您自己的身体，可不是为了奴婢好不好做。”
“是是是，”杜若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我听你的就是了。”
又等了一阵子，终于又有侍卫来报前方官船已经备好。于是所有女眷回到车内，收起青幔，马车在中，厢车护在前后，侍卫左右奔走把周围的难民赶开辟出一条道路，队伍缓缓的向渡口行去。
到了河边，依旧是侍卫护在外围，马车上的女眷先下车登船，然后是厢车上的嫁妆件件抬上船去，最后才是侍卫们登船。官船一共两艘，前一艘载人，后一艘旧些，载的是马车、厢车和侍卫们的马匹。
杜夫人怕秋荷力气小，特意让两个迎喜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杜若上了船。杜若摇摇晃晃踏上船头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黑压压的全是逃难的人群，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界啊——她心情沉重的想着，又最后看了一眼，这才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低头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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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更新时间2008…12…15 21：39：32 字数：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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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钱江，一路继续往南。杜若坐在车内勉强打点起精神，通过那一方小小的窗口看着外面的世界。正是江南春好日，路边上柳枝吐绿，绿草茵茵，间或有开得早的花儿夹杂在其间，花朵儿小小的，色彩单纯得可爱。这时节正是麦苗返青之时，田野里大片大片柔柔软软的绿色，偶尔还见到有农夫在田间劳作，远远看去，像是绿茸地毯上的一个个小黑点。
杜若看在眼里，心这才稍稍定了些，知道至少钱江以南还是安宁的，北边的战事只是传说中的故事，并没有打破人们平静的生活。而因为那条钱江阻隔，逃难的人也明显少了，一天的路走下来，也不过碰上八九拨，不似在钱江渡头那里铺天盖地的恐怖。
因为故乡将近，八个迎喜嬷嬷和林家派来的那些侍卫的神色里都透着高兴，连带着身下马匹的步伐也显得轻快了很多。
又走了几日，四月十六晚上，送亲车队进了诸暨。
新娘子在正式过门之前就住进夫家是不妥当的，所以杜府提前在诸暨县城内借了间大宅院，送亲的队伍临时安置在那里。
这座大宅是当地一个富商的别院，虽比不上东京都的杜府规模，但面积也相当可观。杜若是新娘子，所以住进了内宅一处独立的套院里，杜夫人住正房，其余婢女小厮侍卫则住在外宅。八个嬷嬷给杜夫人磕了头便告退了，她们今晚可以暂回家住一夜，明日还要过来忙一天，后天就是成亲的正日子。
跟着同来的婢女赶紧重新打扫房间，还有些做饭手艺好的已经在厨下忙碌开了。一连走了七八天的路，虽说食宿上面并没吃什么苦头，但大家仍然疲惫得很，都巴不得能有碗热汤喝喝，能有张软床睡睡。
秋荷张罗着让厨下烧了一大桶的热水担到了杜若所住的院子里，这院子有间向南的屋子是专给主子沐浴的，现成的紫桐柚木大桶，洗刷过后，注入热水，再洒些香露进去，极是合用。
杜若泡在热水中，被淡淡的香气一熏，只觉得骨头都有些发软，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秋荷站在桶外，一边掳高衣袖替她擦着背，一边碎碎念：“小姐，你又瘦了，这后背上的骨头都一根根的，奴婢听说，男人们不喜欢女人太瘦的。小姐你多长点肉，姑爷也欢喜些。”
“小丫头没羞没臊的。”杜若懒洋洋地道，“你懂什么，这叫骨感美。”
“美什么呀，奴婢摸着都硌手。”秋荷咕囔着。
杜若冷笑了一下：“我管他喜不喜欢。难道我生下来便是为了讨男人喜欢的？”虽说是被迫咬着牙嫁了过来，可一想到这辈子就要和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起渡过了，杜若心里终究郁闷难言。
秋荷手一顿，叹了一声：“小姐，你又来了。”
杜若便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问道：“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没有？”
秋荷知道杜若是在问她拿到契纸之后想不想离开，她低垂着眼帘，慢慢替杜若擦着背，半晌才道：“奴婢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又道：“奴婢还想多侍候小姐几年，若是将来有幸有碰到一个好人，奴婢就和他走，要是一辈子碰不上，奴婢就侍候小姐一辈子。”
这话说得很老实，也很凄凉。杜若不由得心酸起来，又想到秋荷总还有个盼望，总还有个选择的机会，总还有个退路，而她，什么都没有。
一颗眼泪悄悄落到了水中。
她不愿让秋荷看到，便掬起一捧水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笑道：“那好，哪天你遇到了心中人的时候，千万要和我说一声。我亲自给你办嫁妆，送你出嫁。”
须臾澡毕，杜若自木桶里起身，护肤更衣，又用上好的头油把头发篦了一遍，这才松松挽了，回到正屋里。秋荷则去厨下把参汤端了来，一个小丫头跟在她身后，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清淡的菜蔬。
秋荷把参汤放在杜若的面前，笑道：“早上林家让人送来了新鲜肉菜，又派了几个厨娘过来，做了些当地的风味。奴婢看着倒还清爽，就挑了几样素淡的。小姐您尝尝看。”自从在渡口杜若把参汤打翻在秋荷的身上后，她吃饭就比较老实，只要是秋荷端到面前的，再是没胃口也要勉强咽些下去。也幸好这样，这后面几日的路程她这破身体才能坚持得下来。
今天也是如此，她老老实实的把参汤喝了，又吃了些菜，虽说喉咙里像堵了个枣核，但到底还是硬咽了下去。
秋荷盯着她吃完，又让那小丫头把碗筷送回了厨房，这才回身关好屋门，轻声道：“小姐，刚刚我在厨房碰到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好像是刚被夫人骂过，手也破了，听说是夫人把茶盏砸了，她捡的时候划的。”
杜若怔了一下，问道：“出什么事了？”按说林杜两家喜事在即，她现在又如此听话，不会有什么事会让杜夫人如此大动肝火。
“我问了，那小丫头不肯说。”秋荷道。
“那还会是什么事？”杜若皱眉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不得要领，便也懒得再去想，打了个哈欠道，“管她在恼火什么呢，咱们关了门睡咱们的。”这一路虽然一直坐在马车上，但毕竟走了七八天，人挺疲劳，刚刚泡了把澡，又吃了些东西，身体暖暖的，困意也就泛了上来。
秋荷一笑，端了盏茶过来让杜若漱了口，这才替她宽去外袍，睡到了床上。
“晚安，秋荷。”杜若躺在被窝里看着秋荷微微一笑。
“嗯？”秋荷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了杜若的意思，笑着轻声道：“小姐你赶紧睡吧。”说着伸手轻轻替她放下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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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更新时间2008…12…16 19：44：14 字数：2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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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七，阴。
杜若前半夜未睡熟，脑海里总是飘浮着一些模糊的影像，一些似曾相似的故事，但等到当真去捕捉时，却又如烟云般消散了。一直到后半夜，她才渐渐沉睡，这一睡竟然睡到了天光大亮。
睡在外屋的秋荷倒是起得早，这会儿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见杜若醒了，笑吟吟的过来替她卷起床幔，道：“小姐这一觉睡得可真是好，奴婢在外屋听见您好像还在轻轻打呼呢。”
杜若裹在厚厚的锦被里，虽然是醒了，却懒懒的不想起床，听秋荷说了这么一句，脸不由得红了起来，笑道：“可不是，这一路上都没休息好。七八天了头一回睡这么沉。”说着也不好意思再赖床了，便起身洗漱更衣。
秋荷端过早饭，清粥小菜，也很简单。杜若随便喝了些，便问：“今儿让我做什么？”
“我们都有活干，只有小姐您啊，只管闲着便是。明儿就要出嫁了，您要是没休息好，新姑爷怪罪下来，奴婢哪里担得起呢。”秋荷笑道。
杜若忍不住翻了她一个白眼。
两人说笑了几句，秋荷才道：“听说今日林夫人要过来探望咱家夫人，只怕这会儿就要到了。”
两家既已结亲，杜夫人到了诸暨，林家自然要上门探望。林老爷在外为官，目前已然告了假，正在赶回诸暨的路上，林大少在书院读书，得晚上才能回府，林二少是新郎官，更不好出面，诸暨林家只剩下一个林夫人主持大局。
杜若点点头，刚想说话，转眼看见一个小丫头踏进了院子，进屋也不走近，便站在门旁施了一礼，道：“回禀三小姐，夫人有请。”
“什么事？”杜若问道。
“回禀小姐，林夫人到了，夫人请小姐前去相见。”那小丫头道。
秋荷听了，便回过头看了杜若一眼，笑道：“小姐穿得太素淡了，梳个头再去吧。”
杜若懒懒的道：“我这样难道就见不得人？以后要是天天见面，难不成还天天插个满头花的过去？”她起床后虽没太打扮，但头发衣裳也都收拾得整齐清爽，就是没戴什么簪环首饰，显得很居家。
秋荷迟疑了一下，眼睛朝外看了看，见院子里种着株榴树，便陪笑道：“小姐，奴婢看这榴花开得倒好，少少插个两朵也喜庆。”诸暨在东京都的南方，杜府的榴花还在打着骨朵呢，这儿却已经开得满枝都是了。
杜若瞟了一眼，见那榴花的色彩纯正而浓烈，倒也看着可爱，便点了点头，道：“两朵，最多。”秋荷欢喜的应了一声，出去挑了两朵清晨刚开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