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沉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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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儿为了照顾母亲，每日吃完饭就立刻回家，已经很久没在内院住了。于是大伙又闲闲的聊到黄木匠家里的事。余庄头的小孙子余福儿两个月前拜了黄木匠为师傅，正式学习木工手艺，大伙儿其实都知道余庆的用意，他是看中了芬儿，想把她和余福儿配成一对呢，学手艺什么的倒在其次，将来余庆老了，这庄头自然是余福儿接过去的。
大伙儿正在笑着揭露余庄头的那点小心思，便听到外面有人急急敲门，问：“两位嬷嬷可在，烦请开一下门，小人有事求见小姐。”却正是余庆的声音。
几人吓了一跳，因为在院里锁了门，所以大家衣衫都挺单薄，杜若和秋荷赶紧避进了屋内，两位嬷嬷一边慌忙答应，一边跑到厢房套了件外衣，这才出来开门，口里免不了咕囔几声道：“什么事呀，不知道入夜了吗？”
余庆却是少见的惶急，不待门全开，便闪身挤了进来，问道：“小姐可睡下了？”
两位嬷嬷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人，裹着件肥大的披风，风帽低低的压在眉眼下，虽看不清五官，瞧着那身形倒似是男子。两个嬷嬷便皱了眉，心里不免埋怨余庆不老成，这天都黑了，怎么还好往内院里领男人。可还没等她俩开口，那裹着披内的男人便把风帽一掀，露出张满头大汗的脸，看五官有些熟悉，却是诸暨林家的内院管事林安。
林安俯了俯身，道：“两位嬷嬷，小人有急事求见二少奶奶，请二位嬷嬷通融一二。”
吴嬷嬷略略迟疑了片刻，想到他终究是林家人，总要给些脸面，便点了头，道：“还请林管事在这里候着，我进去通报小姐。”说罢，转身上了楼。
于嬷嬷站在原地上下瞧着林安，怎么看怎么觉得狐疑，虽说已是晚上，白天的热气还没退去，她们刚刚衣衫单薄还微觉有汗，这个林安怎么竟裹了件这么肥大的披风，把全身上下，遮遮得严严实实。这个人难道不觉得热的？
好在吴嬷嬷一会儿便从楼上下来了，道：“小姐让余庄头带林管事先到正屋里稍坐片刻，她一会儿就过来。”
听了这话，林安神情一松，便随着余庆到了正屋里，在下首捡了张椅子坐下了。于嬷嬷过来替他倒了杯茶，随口道：“林管事要不要把外袍宽去，天本就热得很，别中了暑气才好。”
林安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能否能嬷嬷将院门锁上？”
两位嬷嬷越加狐疑，吴嬷嬷便过去关了院门，林安眼看门锁落下，这才小心的解去外面的披风，露出捆在怀中的一个婴孩来。
这一刻杜若恰恰带着秋荷走到门边，听到两位嬷嬷的惊呼之声，忙几步进了屋子，一瞥之下也不由得惊呆了，指着那婴孩吃吃地道：“这……这是……”
林安抱着那婴孩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嘶声道：“回禀二少奶奶，这孩子是二少爷的骨血，林家上下二十七口就剩下……这一条根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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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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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更新时间2008…12…27 23：12：32 字数：2348
要不是林安手里抱着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杜若几乎以为他在说谎。
开什么玩笑？诸暨林家，手握朝廷三成精兵的林家，说垮就垮了？不是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怎么这么一个大世家呼啦啦眨眼间死得精光只剩下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
杜若觉得很好笑，但是她笑不出。
秋荷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道：“怎么搞的，出了什么事了？会不会找到我们这里？”
杜若看了看她，知道她在担心林家的灾难会不会牵延到这个小小的农庄，牵延到杜若身上，如果那样的话，她们就必须要赶紧考虑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祸事了。
林安抬起头，面色古怪的惨笑了一下：“二少奶奶放宽心，就算有祸事也牵连不到您身上来。”他顿了顿，才咬牙道，“这次，到林家来抄家的，是朝奉郎杨大人，您的二姐夫。”
真是，雷啊！
杜若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只觉得自己被雷得外焦里酥，五官七窍都冒着袅袅的烟气。
不过是刚刚一年前，杜家人还摁着逼着硬要她嫁到林家，这一转眼，自己的二姐夫，那个叫杨什么什么的，就把林家给抄了。
他们究竟把自己——杜家的女儿、林家的媳妇——摆在了什么样的位置上。
难怪杜夫人回去后只是含混的来了一封信，却半点也没有提到如何解决她的事情，却原来她早就成了杜家的弃子。既然已经利用完毕，就完全可以舍去了。或许对于他们来说，给一个弃子几千两银子的嫁妆，一处小小的农庄已经很宽厚了，已经可以充分体现亲情了。
这世上的人心，也未免太险恶了些。
秋荷把林安扶了起来，林安抱着那个熟睡的孩子开始叙述林家倒霉的前后。
就如杜若模糊知道的那样，朝廷和北边齐国一直有战争，往年都是冬天狠打一场，到春天动物发情，田里开耕的时候，便各自收兵回去。这些年下来，倒也习惯了，谁也没占到更大的便宜。偏偏今年春天的时候，北齐没有照惯例收兵，反而伪作撤兵之态绕小道奇袭了南陈的屯粮之地，一把火烧掉了边军三个月的粮草。
兵无粮不稳，朝廷因此连输了几仗，损失的兵员高达数万人之众，算是近年来少有的大败。要不是边郡守军拼死抵抗，只怕北齐的兵马这会儿已经杀到东京都城下了。
因为这一败，朝廷损失了长江以北的所有土地，也失去了对北齐的战略性优势，从而被迫退守长江以南。
失败总要有人来负责任的，在皇上斥令严查之下，在很多相互矛盾的事件背后，有人发现了北齐将领曾经掌握的一份南陈边军分布图，而这份明显是新近仿制的地图上，那座被奇袭焚毁的屯粮之地赫然在目。再顺着线索查下去，便查到了有机会接触到这张军中秘件的东南都统制林大人身上。
也就是杜若的公公。
下面的事便很简单了，背负着通敌卖国罪名的林大人被非常迅速的抄家，家族成员一律锁拿归狱，待皇上批复之后，再行问斩。而前来抄家拿人的，就是现任朝奉郎的杨献之，也就是杜若的二姐夫。
而正因为主事人是杨献之，所以林家才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了杜若身上。林夫人亲笔写了封和离书，让林安连夜带着林二少才三个月的儿子前来投奔杜若了。
林安说到这里，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了上来。
杜若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的问：“什么是和离书？”
吴嬷嬷在旁边叹了一声，道：“‘和离’就是说小姐您从此不是杜家人了。并不是您有什么错处，只是夫妻双方不想在一起过日子，和和气气的分手了。”说罢，忍不住加了一句，“还好不是休书，林家算是还有点良心。”
秋荷接过那封书信递到杜若手里，杜若抓着看了好半天，才问道：“这是不是说，我和那个林二从此没有关系了？”
“是。”林安垂下了头，“从此男婚女嫁，再无干系。”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夫人说，她把落款日期写的是去年，您这一年都没回去，其实外面已经有所议论。这会儿说二少爷和您早就和离了，也解释得过去。”
“她真是有心了。”杜若淡淡地道。她慢慢折起那封和离书递给了秋荷，当初想尽办法想摆脱这桩婚姻，结果撞得头破血流。如今她已心灰意冷，只想静静的待在这座偏僻的小庄里慢慢熬日子的时候，这封和离书却奇迹般的来到了她的面前。
林安讷讷地解释：“夫人也是为了保全您。如果您这会仍是林家二少奶奶的身份，只怕杨大人不好保全您，现在有了这份和离书，杨大人也有了说辞。您毕竟是他的妻妹，多少有些亲戚的情份。想来他也不会主动追究的。”
他说到这里，怀里的婴儿突然蠕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大约发现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和气味，小嘴一瘪便咿呀大哭起来。林安忙把孩子搂在怀里，轻轻的安慰着。只是他到底是个大男人，姿式看上去总有些别扭。
杜若叹了口气，道：“于嬷嬷，麻烦你去小厨房熬些米汤，这孩子大约是饿了。”
于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林安感激的抬起头道：“多谢二少奶奶。”
杜若哼了一声，道：“你不必说得那么好听，其实我也明白，她给我这封和离书，是希望我承了这点情份，把这孩子给保下来。”她冷笑了一下，“若是没这孩子，只怕她打死也不会写这封书信的。最后还能拉着一个杜家人一起死，心里多少也能痛快点，是吧？”
林安勉强笑了一下，道：“二少奶奶能保住这孩子那自然是老天爷保佑林家，若不能的话，小人就只能带着这孩子走了。能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只要小人能有一口气在，必不让这孩子断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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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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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更新时间2008…12…28 15：14：43 字数：2773
“如果真是查抄林家，大概不会漏掉你这位内府大管事和这个孩子吧。他刚生下不久，又在内院养着，或许认得出的人少些，可是你呢，林家的奴婢下人，谁不认识你，你能走到哪儿去？”杜若道，这其中的关节并不难想明白。
林安扑嗵一声又跪倒在下，抱着那孩子只是咚咚磕头：“孩子还小，求二少奶奶收留了他，给他口饭吃，留下他一条小命吧。小人知道自己是逃不脱的，只要二少奶奶肯留下这个孩子，小人立即走人，必不拖累二少奶奶。”
虽然刚刚说到如果杜若不收留，他就抱着这孩子离开的话，但孩子毕竟太小，才三个月大，还和团软泥似的，逃亡路上沐风栉雨，也不知要受多少苦楚，大人倒也罢了，这么点大的孩子能健康活下来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余庆在旁边哼了一声：“不拖累，你把这惹祸的孩子抱过来难道还不算拖累？”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只想着平平安安过自己的小日子，哪知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若是杜若出了事，难免整个农庄不受牵连。这会儿他着实后悔起来，自己怎么早没发现林安披风底下竟然藏着个孩子呢，要是知道林安此来是为了这件事，他就该把他拒之门外的，怎么傻乎乎的还带到主子面前来呢。
林安也不回答，却只是一个个的响头磕下去，转眼额头便已青紫出血。那个孩子在他怀里受了惊，越发大声哭闹起来。
杜若看着心里难过，又可怜他忠义，只得道：“余庄头，你把林管事扶起来，有话慢慢说，我若真不能收，必然是有我的考虑，也不是你磕这几个头就能求得动的。”
余庆应了一声，过去把林安拉了起来。林安脸上又是灰又是血，狼狈不堪，看上去与上次前来送信的那个精明干炼的林府内院管事已然是判若两人。
说话间，于嬷嬷进来回禀：“回小姐，米汤已经熬好了。”
杜若点了点头，对林安道：“林管事，别的暂且不提，你先去给孩子喂些吃的去。”那孩子哭得直倒气，让人听了直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回不上气，就此憋死。
林安见孩子哭得确实厉害，也只得应了一声，抱着孩子跟着于嬷嬷去了。
他一走开，余庆便立即道：“小姐，这孩子咱们可不能收。通敌卖国是多大的罪名啊，只怕不光是抄家问斩的事，要是祸及三族、九族什么的，您就是有那张什么和离书在手也逃不掉啊。眼下您幸好有那位杨大人护着，含糊含糊搞不好还能混过去，要是……要是查出来您把林家的孩子养在自己的庄子里，旧帐新帐一起算起来，就算那位杨大人也未必能保得住您哪。”
秋荷也皱眉道：“到底是个活生生的孩子，不是个物件，藏也藏不住的。咱们庄子上虽然人少，可也难免有人探亲访友。突然多了个孩子，哪有不问几句的，这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几个月，只怕十里八乡人人都知道了。”
杜若沉吟半晌，虽然也觉得那孩子可怜，但毕竟这是件要掉脑袋的事。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件事被揭出去，倒霉的可不仅仅她一个，她身边的这些人，秋荷、两位嬷嬷、余庆，甚至沾着点边的人，大概一个也跑不掉。倒也谈不上什么冷血，什么自私，更谈不上谁的命贵谁的命贱，只是从客观的角度去考虑用这么多人的命换那孩子的一条命到底值不值得。
一家哭或一路哭，这已经是一个很老套的选择题了。
所以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点头道：“也罢，待孩子喝过米汤以后，秋荷给他们多包些干粮、银子，趁夜送他们走吧。”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屋里几人顿时微微松了口气，彼此看了看，都没有再作声。
过了一会儿，林安抱着那孩子走了进来，小孩子裹在襁褓里，刚喝完米汤，小脸儿红扑扑的，睁着眼睛到处转着看人。于嬷嬷跟在后面陪笑道：“回小姐，刚刚喂过米汤，又换了次尿布，这会儿全都收拾好了。”
杜若点点头，道：“行，你和吴嬷嬷下去歇息吧。”
两位嬷嬷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林安的脸明显清爽了一些，大约是刚刚出去洗了一把。不过额头上的青紫肿破倒看着更清晰了。
杜若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道：“我刚刚想了半天，这孩子，我不能收。”她顿了顿，又道，“我这里也有十几条性命，我不能不为他们着想，我不能把他们也牵连进去。所以，这孩子我不能收。我让秋荷准备了些干粮和银两，待会儿让余庄头送你出庄，趁着夜黑无人，赶紧走吧。”
林安神色一阵悲凉，过了片刻，才缓缓地道：“是，小人明白了。小人和小公子原本就是惹祸的根源，本该找个荒乡僻壤自生自灭的，何苦又来带累二少奶奶。”他苦笑了一声，“不过还请二少奶奶容我缓些时候，至少也要把小公子哄睡着了再说。”
杜若心中亦有不忍，点头道：“那倒无妨。”
转头吩咐秋荷把林安带到外面的厢房里去。待两人走后，才对余庄头道，“待会儿还得再辛苦庄头走一趟，趁现在天黑无人，你把庄里的大车赶出来，载他们一直向南走，走到……”她顿了顿，叹道，“一直走到天亮再把他们放下来让他们自行离去，估计也能走个几十里地。再往后，是生是死，便看他们的命了。”
余庄头一脸懊悔之色：“早知道是这回事，我就不该把他往庄里领。平白多了这些祸事。”
杜若摇头道：“算了，事起突然，大家原都没有料到。”
说话间，秋荷踏进了屋，回禀说林管事已经安置好了，正在西厢里哄孩子睡觉，最后忍不住又道：“那孩子倒是真长得漂亮，皮肤雪白的，眼睛又大。”说完又觉得失言，看了杜若一眼，不敢再多说什么。
屋里一时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余庆终于起身道：“小姐，我先去套车，就停在后门外，您让秋荷催那林管事赶紧走，再迟些，只怕赶不了多少路了。”杜若点点头，让他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