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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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听毕,龙颜大怒。问道:“奸贼张忠夷安在?”张忠夷跪在丹墀,吓得直抖,上下牙齿对打对打的说:“臣张、张、张忠夷在、在此,死、死、死、死、死罪!”说罢,不住的碰响头。皇上冷笑一声,说道:“你此时磕头已迟了,你还把那种欺君侮圣的本领,当面把朕瞧瞧。”张忠夷又碰头奏道:“臣实系不敢欺君侮圣,皆是圣俗的谎言。”皇上大怒道:“你还狡赖?难道圣僧手上写的字,项上套的铁链子,不是凭据吗?”分付侍卫说:“代朕把张忠夷拖下,重打三十御棍!”两旁答应,五下一换,真个打得皮开肉碎。打毕,又听皇上说道:“巡街御史张忠夷着即行革职,交刑部照庶民欺君侮圣的罪过议处。”当即拟成绞罪。又是大成庙落成之后,济公代他求恩。赦为庶民,此是后话。
当时皇上忙亲手解去铁链,对济公道:“张忠夷已经办罪,大成庙已经饬修。但是太后之病,日见沉重,朕心昼夜不安,就请圣僧入内一视罢!”龙袍一摆,大众散朝。张忠夷自然待罪刑部了。皇上便同内侍臣带同济公,直奔慈宁官而来。单言内宫一切宫娥嫔妃,听说圣僧入内,一个个皆隔帘偷看,以为这位圣僧,必定头戴昆卢帽,身穿千佛衣,足蹬镶黄履,手持禅杖,如地藏王菩萨一样。那知一到当面,不觉吓了一跳。但见他一顶破帽,一件破衣,赤着两只脚,面上锅灰样子,还夹了些黄泥,觉得他身上一种龌龊气味,一阵阵的送到帘内来了。大众吐吐喥喥的,连忙各散。
这且不提,却说济公随着圣驾缓缓前行,不觉已至慈宁宫门口。当宫太监抢步入内启奏。转眼之间,听说懿旨下:“宣皇儿同圣僧入见。”皇上入内请安,济公顶礼高呼已毕,只听帏内传说道:“圣僧远来,赐坐赏茶赐点。”早有三四个小太监,一个搬过锦墩,在皇上下面,二个送上两碗香茗,一个手持金镶朱漆盘,内中盛了六个饽饽。济公谢恩坐下,皇上道:“圣僧不必行礼,胡乱用点粗点罢!”济公道:“谢圣恩。”说着就用那钉钯的手,筑了一只饽饽,向嘴里一送,连手又要来筑第二只。忽见里面来一太监说道:“宣圣僧入内视病。”济公一想:这个干面饼倒还好吃,俺如进去看病,多分被太监撤去,没得到我吃了。心中一想:俺何不如此如此,因奏道:“太后贵恙,不必诊视,僧人都知道了。陛下不信,听僧人慢慢道来。”于是就由起病的时候,一直到此刻,什么时候,何处痒,何处痛,均一一说出,连皇上都没他记得清楚。又说道:“不是由前晚吃了一匙参粥,到今日连茶水都不进口吗?”皇上道:“一些不错,足见圣僧名不虚传!然则当速求圣僧设法,须要能进饮食才好呢。人非草木,不食何能持久?”说着,眼睛里便落下几点泪来。济公忙奏道:“陛下不必忧伤。”说着便向怀里掏出一粒红丸,指着说了无数的功用。未知所说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圣君亲手进灵丹 高见昧心设诡计
话说济公掏出一粒丸药,对皇上奏道:“此丸名为丹凤丸,凤喜朝阳,此丸有扶阳抑阴之功。太后龙体欠安,皆因脾阳不足,胃火不畅,故饮食虽平日亦不能大进。加之既病之后,又服参粥,参虽补阳,但与粥为偶,既补且腻,又兼暴病,必有外感,经此一补,自必关隔不通。僧人造丹凤丸,第扶阳而不补阳,虽抑阴而不伤阴,内寓太极之机,并无一孔之弊。即请陛下谕宫监速备米饮伺候,此丸一进,立思饮食,即以米饮进之。二次服丸,即谕宫监备参粥伺候。三次服丸,则龙肝凤髓,海错山珍,便无物不能饮食矣。”皇上喜不自持,忙接过丸药道:“请问圣僧,当以何等汤水送下?”济公闻言,拍手大笑道:“俺的陛下爷,你到底不曾晓得这丸药好处呢!”语言未了,只见旁边走过太监两个,跪奏道:“济颠僧惊驾,若何议罪?”皇上道:“僧俗异道,毋怪不谙朝仪,着无究议。”济公看这两个太监,觉得他凸凸不伏,细一推察,知道这两个人专权夺宠,无恶不作。心里说道:且代你记着账,总有收账的日期。想毕,又说道:“此药非凡间药品所制,一人入口,自能生津化入喉咙。请陛下即敬呈太后服食罢。”皇上连忙进了内宫,双手将药献上,并把济颠僧的话,复奏一遍。却也奇异,这一粒丸药,在皇帝手上,并没有什么香味。那知太后一见,直觉得异香扑鼻,光华夺目。才一进口,不知是粒儿药,就如仙露一滴,直向喉咙而下,嘴里甘芳异常,满身毛孔亦皆舒透。太后道:“这位圣僧,真是活佛,我现今果真想点米饮吃吃了。”皇帝忙命宫娥,进上米饮。太后饮毕说道:“我思打吨养神,汝把圣僧留在宫中,须俟三粒丸药服毕,再让他走。”又说道:“佛爷随心所欲惯的,不能拘皇家资格。汝着太监打扫一处避静净室,请他在内,着数名太监听差,至于一切供奉,听其随便。”太后分付已完,翻身睡去。皇帝亦告辞,走出内宫,见了圣僧,称谢不尽。皇上即遵懿旨,将济公供养在南上苑渌猗亭,派了八名太监,听候使唤。皇上回宫,后来二粒丸药服后,太后龙体自然照旧不提。
却说金仁鼎,自奉旨重建大成庙,心中想道:“要论这件差使,是十分优美,但是期限太急。我想此事必须把高见请他来,商酌商酌才好。”且说这位高见,本是高球的从堂叔父,其人诡计多端,现为金仁鼎的长客,仁鼎十分契重,真是言出计从。看官,丞相府中,如何敬卿、吴悦士等门客甚多,金仁鼎何以另外独信识一个高见呢?只因其中有个原故。三年前,金丞相有位宠妾名叫小莺,苏州人氏,生得十分标致,年方一十八岁。心里却嫌丞相年老,所以平日间,往往与仁鼎眉来眼去,论其实在,并绝无奸情。一日丞相出外拜客,因折扇还在小莺房内,复行转来取扇。巧值小莺穿了一件银红绸紧衣,由怀内褪出一条雪白的膀臂,背着眼,在那里擦脸净面。金丞相一见,觉得有趣,就轻轻巧巧的走至身畔,双手抱住,但听小莺娇滴滴的说道:“都少爷松手哉,丞相爷来看见,勿好白相介。”金丞相一听,不禁无名火起,大骂道:“贱婢,乱我家门!”小莺睁眼一看,吓得魂不附体,跪下直抖。金丞相随即唤来官媒,将小莺发价卖掉。其时金丞相恰值丁忧闲散,抽笔遂写了一禀,说金仁鼎忤逆不孝,送到都察院,归奏案究办。仁鼎一闻,便吓慌了,巧巧路遇高见,因将前后各情同他商酌。高见道:“这件事何用愁他,假奸来,还是假奸去便了。”说着便把金仁鼎邀至家中,说道:“我代你做张诉同,包管无事。”因提笔直书,不到一刻,已经做成。仁鼎一看,称赞道:“妙是妙极了,但是太糟蹋人些。”高见道:“不如此不足以解其围!”仁鼎当即誊清,也着人送到都察院投递。此时所幸张允明任护左都御史,其人正直无私,一见诉禀,便当揭开,但见上面写道:
具诉禀员职金仁鼎,年二十二岁,住都城正心里,为泣诉真实叩恩恤宥事:窃职父亲原任兵部右侍郎,现因了忧不仕,前曾具禀台前,告职忤逆不孝。但职生于世家,娴于耆礼,岂敢稍形犯上,以罹十恶之条?所叹职父报国之忠心,原非董卓;而职妻天生之美貌,实类貂蝉。重以枕苫卧块之时,乌容河水新台之赋?一切曲衷,吴天莫诉。为求大人明察暗访,宽宥职罪,以待自新。姬伋之齐,危在旦夕,沾恩上呈。
张允明看毕,暗道:我前日看金侍郎来禀,就知其中必有别情,所以尚未入妻;今看这个诉呈,可知我识见不错。因随即在禀后批道:“闱闼之私,尽伤天性,虽世无不是之父母,而人宜端重于伦常。小民无知,尚待长官开化,岂有身为二品大员,而甘蒙不匙耶?具控者固属于不慈,申诉者亦难逃不孝。国体攸关,宦途同味,速即改悔,毋贻后忧。此案着即注销,特斥。”又在金侍郎禀后批了“已阅”二字。批毕,遂着人牌挂都察院门首。金仁鼎得了此信,那片心才放下来,由此深佩服高见之谋,无论何事,皆商之于他,所以重建大成庙这一事,也就少不得要请他谈谈了。
想罢,唤过家人,拿了一张名片说道:“你代我把高见高老爷请来,就说我立等他说话。”家人当即前往。恰好路遇高见,便将名片交给他,如此如彼一说。高见道:“你先回,我随即就到。”高见一面走,一面想:这位金仁鼎,他有到疑难事,皆来问我,回回皆当我白差、此回修庙,是件发财的事体,我要先拷拷他,再同他想主意哩。信步想着,不觉已到金相府门口,看见门公便问道:“你家少老爷现在何处?”门公一见高见是个熟人,因说道:“我家少老爷现在碧云轩看兰花呢,高爷请去罢。”高见忙忙走到碧云轩,果见金仁鼎在此。两人执手,说了几句世务闲话,忽听高见叹了一声怨气,金仁鼎道:“吾兄何事怨恨?”高见道:“我怨恨不是别的,只因这个老天,赏了我高见一点小见识,逐日你呼我唤,烦个不了。唐诗上有两句说得好:“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便说的我高见啊!”说罢,又叹了一口怨气。金仁鼎见高见如此,晓得明明打动他的,因说道:“老兄不必叹气,小弟现今有件发财的公事,奉请帮我筹画,将来总有大大的谢仪。”高见道:“吾兄舛了,弟适才所说之言,不过说的广概朋友,吾兄与弟如同一人,这又当别论了。”仁鼎道:“不必多言,我们正事要紧。请问现今皇上拨了库银三十万两,限三个月叫我把大成庙建成,但限期这样急迫,怎么办法,弟真真是要请教高见了。”高见道:“小弟名为高见,实非高见,吾兄休得取笑。但这事据弟看来,须要变通办理,才得划算,而且才不误限期。要是拘拘的一木一瓦买起,恐怕公私皆不得讨好了。”仁鼎道:“然则怎样办法呢?”高见道:“你莫作慌,候弟慢慢思索。”只见高见搔耳挠腮,过了许久,忽又说道:“方法是想出一条了,但是不免是恩将仇报。”遂走到仁鼎面前,附着耳如此如此的一说。金仁鼎拍手大笑道:“妙计,妙计!”未知高见同金仁鼎想出什么妙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碧云轩计赚蕲王府 慈宁宫二进丹凤丸
话说韩蕲王自挂冠归隐之后,就在西湖造了一所宅院,飞檐穿阁,华丽非常。所生一子,名叫韩逸,自世忠死后,在家半耕半读,乐守田园。其妻黄氏,忠厚贤淑.生了一男一女。女名毓英,年已十八,幼时便跟祖母韩夫人学了满腹韬略,兼有马上本领,善使一对绣鸾刀,还习得一柄弹弓,百步外照打香头,百发百中;子名毓贤,年方十二,尚在书房攻书。去岁春间,不料韩夫人去世,韩逸痛母丧亡,也就一病不起。现时府中,就是黄氏率领一男一女,外有老仆韩受,照应外事,虽然门庭冷落。到也安闲无事。那知高见代金仁鼎筹画建造大成庙之事,遂向仁鼎附耳道:“小弟到有一法,但是往年因人命案件,这人代我疏通刑部,很有恩情在我身上,如今若是害他,觉得有些不忍。”仁鼎道:“妇人之仁,丈夫不为。请问究属何谓害他,不妨大家斟酌。”高见道:“去年春间,蕲王府韩夫人去世,不是你晓得的吗?”仁鼎道:“晓得。”“过后不多时,韩逸去世,不又是你晓得的吗?”仁鼎道:“晓得。”“请问,他西湖这座宅院,拆去建造大成庙,好不好呢?”仁鼎道:“妙绝,妙绝,但是怎样得到手呢?”高见道:“别无他法,只有假传圣旨。可喜他家中既无长丁,又无得力的亲戚,我们假圣旨一道,就说韩世忠与岳家同党,着徙其家孥至东海安置。这座宅院,不是听凭你我办理吗?”仁鼎道:“事不宜迟,我们一定这样办法,就烦你把个圣旨做好了罢!”高见道:“这是自然,但是还须同令尊商议才好。”仁鼎道:“不必,不必,不瞒兄台说,自从奉烦的那件事体见过,到今日还是你为你、我为我。”高见道:“既然如此,我们定于明日一早办事了。”说毕,匆匆而去,暂且按下不提。
且言济公自从太后服药之后,即别了圣驾,出了慈宁宫,有八位太监,将他领到南上苑渌猗亭。济公见上面横着一张天然榻,随即跑去往下一躺,倒下便酣呼大睡,如死人一般。到得午膳时候,一个小太监走至榻前,摇着济公喊道:“咱的师傅儿,快醒转用膳了。”济公一听,满心大喜,以为必是龙肝凤髓,玉液琼浆,在榻上一蹶就爬起来。及至搭眼朝东边桌上一看,但见摆了一桌素席,中间摆了一双筷子,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济公心里骂道:这个样子,他家祭祖宗了,实在闷气!要想不吃,觉得腹中又有些饥饿,只得同受罪一样的跑至桌前,当中坐下,拿着一双筷子,在这碗菜里拨拨,要想进口,就同里面有毒药一般,实在是不得能彀的。旁边有一小太监,见济公这样情形,问道:“咱的济师傅儿,想系这些菜不对味吗?适才圣上分付的,师傅要想吃个什么饮食儿,就请说了,咱们儿就去办的了。”济公听说,忙把筷子一搁,说道:“是真的吗?这样说法,请代俺统统撤去。烦你们多去几位没屁儿的,着一位没屁儿的到绍兴东门外三里,有爿徐振兴糟坊,代俺把那原榨酒,办他百十坛来。再着几位没屁儿的,代我四处寻买狗肉,无论三十五十斤都是要的,越多越好。你们把这事办来,以后便没你们的事了。”大众太监各自分头去办,半日之间,俱已办到。
当晚济公正在渌猗亭咬着狗肉、吃着酒,高唱道:“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也是前缘聚一屋。聚一屋,聚一屋。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俺们大家吃狗肉。”唱着,就拿一块狗肉,直向一个小太监嘴里送去,说道:“小没屁儿,你尝尝看!”小太监忙用两手掩住张嘴,死命不放,济公偏要拖开,把肉送进。正在两上苦苦撑持,忽济公把手放下,说道:“高见高见,你枉费心了。”太监不解他说的何事,忙问道:“咱的济师傅,你讲的什么?”济公道:“俺讲甚吗?俺讲的这件事,你听我道来:‘一人实不矮,一人真不穷。专做枉法事,不识女英雄。欺人反辱己,忙了一场空。要问谁家事,笑煞昌黎公。’”济公说毕,哈哈大笑。你道济公此时为什么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呢?只因高见同金仁鼎所设之计,济公都晓得了。不但此时之计晓得,连后来被韩毓英捆打一段,济公也就说在其中了。大众太监以为济公说的个猜谜,你猜我猜,内中有一个太监拍手道:“咱家清着了。‘一人实不矮’,是庙门口的金刚;‘一人真不穷’,是位财神菩萨;‘专做枉法事,不识女英雄’,大约是孙行者同铁扇公主打仗。这八句咱家儿也猜着一半了,那四句你们哥儿们再猜去罢。”济公听着,心里倒也发笑。
忽听帘外一声娇滴滴的喉咙唤道:“哥儿们快来罢,咱累煞了。”真见一个宫娥一双手捧了一条黄绫棉被,一条绿棉褥上面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