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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纸人-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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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毛烘烘的活物,它猛地飞起来,接着,很多很多的活物都“呼啦啦”飞起来,声音惊天动地。
  尹学军急忙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脑袋。他猜测,隧道顶端倒挂着无数蝙蝠,蝙蝠就是会飞翔的老鼠。
  过了好长时间,它们才静止下来。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蝙蝠和尹学军都是瞎子,但是它们有超声波。
  尹学军走得更小心了。他担心走着走着,陡然撞到一个倒挂的死尸身上。
  谢天谢地,他走出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山谷,朝黑糊糊的山坡上望了望。
  姚三文被警察拉走了,山坡顶上,已经没有死尸。但是,那棵树还在,它又粗又高,叶子密密匝匝,深不可测,就像一个人茂密的头发……
  他收回目光,走进了山坡下那片草丛,蹲下身,四处摸那块石头。渐渐地,他瞪大了眼睛——那块诡秘的石头不见了!
  他慢慢直起身,感到一股寒意穿透了骨头。
  天哪,吴小美来啦(1)
  第二天,尹学军没有去上课。
  他发烧了,感到身子越来越轻,似乎飘了起来,最后,吊在了那根晾衣绳上。那根晾衣绳一头系在窗户上,一头系在门框上。他吊在上面,居高临下,轻轻悠荡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感到自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孟胜利走进来,他走到尹学军的蚊帐前,朝里面看了看,说:“你退烧了吗?”
  “好了点……”尹学军说。
  “给,泰诺林。”他说着把一瓶药掏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
  “谢谢你。”
  “我还得去上课,你快喝了吧。”
  孟胜利说完就走了出去,轻轻把门关上。房子里安静下来。太静了,反而嘈杂起来,另一种声音缓缓泛起,那是尹学军耳朵里的声音。他的身子又一次飘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又开了,张古和孟胜利下课一块回来了。孟胜利一边把本子塞进枕头底下,一边拿起饭盒,说:“尹学军,你生病了?”
  他倦倦地说:“还在高烧。”
  “那得去诊所打吊针。”
  “你不是给我买药了吗?一会儿我吃点就行了。”
  孟胜利愣了愣:“我没给你买药哇!”
  他也愣了:“刚才你没回来?”
  孟胜利说:“没有啊。”
  他打了个寒战,大声说:“你刚才明明给我买了一瓶泰诺林!”一边说一边朝床头柜看去,床头柜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
  他张大了嘴。
  孟胜利和张古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孟胜利走到他的床前,说:“你是烧出幻觉了,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我挺挺就能过去,你们吃饭去吧。”
  孟胜利看了看张古,说:“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们给你打回来。”
  “我什么都不想吃。”
  “那怎么行!”
  “那你们就给我打回点米粥吧。”
  孟胜利和张古走出去之后,宿舍里又剩下尹学军一个人了。他努力回想刚才孟胜利一个人进屋的情景,回想他的一举一动,越想越害怕……
  孟胜利分明回来过一次,他还走近了自己的蚊帐,把一瓶药放在了床头柜上,那不可能是幻觉!
  门被推开了。
  尹学军立即望过去,看见孟胜利轻轻走进来。尹学军不知底细,只有直直地盯着他。
  “好没好点?”孟胜利一边说一边蹲下身,伸手在床下掏什么。
  “好了点。”
  “我取个东西。”孟胜利又说。
  尹学军想问他:“刚才是不是你给了我一瓶药?”但是,他没敢。
  孟胜利好像拿出了一只碗和一双筷子,然后退了出去。
  尹学军盯着门板,使劲地想——这个孟胜利是不是幻觉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的身子再次飘起来时,门被敲响了。宿舍里的学生都去吃饭了,楼道里静极了,那敲门声显得很清脆。
  他轻飘飘地落到了床上,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是我。”
  尹学军的头脑一下变得十分清醒了,就像窗户上不太透明的玻璃突然被打碎。他猛地坐起来,撩开蚊帐,说:“你找谁?”
  “请问,尹学军在吗?”
  “我就是。”他一边说一边下了地。他站起来时,感到一阵昏眩,差点摔倒。
  门轻轻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孩走进来。她头发直直的,穿着一件刺绣白色衬衫,一条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旅游鞋,挺文气的样子。
  尹学军不敢肯定这个女孩是不是一个幻觉。他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打量了一下尹学军的脸,说:“你是……尹学军?”
  “是。”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尹学军的头皮一下就炸了:“你是……”
  “我是吴小美。”
  天哪,吴小美来啦(2)
  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剪掉了蒙在脸上的长发,收回了吐出来的长舌,在苍白的脸上涂抹了血色,找上门来了!
  她见尹学军不说话,又问:“你找我干什么?”
  “我……曾经在三棵树上见过你的……名字,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你这个人,所以……”
  她低下头,似乎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说:“有一个老电影,叫《海市蜃楼》,你看过吗?”
  “……没有。”
  “讲一个男人,在海市蜃楼里看到了一个异族女孩的影子,于是就千里迢迢到沙漠去寻找她……你总盯着我干什么?”
  “噢……”尹学军赶忙把眼睛移开了。
  孟胜利他们吃饭应该回来了,可楼道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我可以坐下吗?”她说。
  “噢,你坐。”
  她径直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了。
  尹学军想了想,问:“你是哪里人?”
  “我生在凤黄县,读小学时,我家搬走了,搬到了赤水县。”
  “谁对你说我在找你?”
  “我的一个小学同学。”
  “叫什么名字?”
  “你不认识。”
  两个人的对话干巴巴的。
  尹学军说:“你喝水吧?”
  她说:“谢谢。”
  尹学军拿起一个纸杯,给她倒水。他走到饮水机前,突然转过身来,低声问:“——你是不是死了?”
  她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说什么?”
  尹学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是不是……死了?”
  “你怎么这样说话!”她尖叫起来。
  “因为那三棵树上都刻着——吴小美之墓。”尹学军盯着她的眼睛说。
  她慢慢垂下眼帘,过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明白了……一定是他干的!”
  “谁?”
  “我小学时的一个同学。”
  “他叫什么?”
  “葛冬。”
  “葛冬?”
  “你认识?”
  “他父亲是不是一直蹲在监狱里?”
  “对,他就是因为这个对我家怀恨在心的。”
  “跟你家有什么关系?”
  “他爸爸就是被我爸爸抓起来的。自从他爸爸进去之后,他就变坏了。我和他在一个班,他就坐在我后面,总害我,不是在我的书包里塞蛇,就是把我的作业本偷走烧掉,为此,我经常哭鼻子,直到我家搬走……”
  那树上的字原来是葛冬小时候刻的!
  尹学军还是有点不相信,他放下纸杯,说:“你跟我来。”
  “干什么?”
  “你来就知道了。”
  尹学军一直把她领到楼道口的电话前,对她说:“我给葛冬打个电话,当面对质一下。”
  她突然说:“不,我不想跟他说话!”
  “那我就不会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吧。”
  说完,她就从尹学军身旁走了过去,“噔噔噔”地下了楼,一直没有回头。
  宿舍楼里又恢复了安静。
  孟胜利和张古他们还没有回来。尹学军发了一阵子呆,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葛冬的学校。
  “葛冬在吗?”
  “他在上解剖课。”
  “麻烦你给叫一下。”
  “你是谁呀?”
  “我是公安局。”
  “……你等一下。”
  过了几分钟,葛冬跑来了。
  “喂?”
  “葛冬,我是尹学军。”
  “是你呀,有什么事?”
  “我见到吴小美了。”
  葛冬愣了一下:“哪个吴小美?”
  “你的小学同学。”
  “我的小学同学里根本就没有叫吴小美的!”
  “可是……”
  葛冬突然警觉起来:“尹学军,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尹学军像触了电一样哆嗦了一下,幻觉!
  他呆呆地放下电话,想了想,朝楼下走去。
  姜春梅迎面走上来,她看见了尹学军,停下来问道:“听说你发烧了?”
  他盯着姜春梅,冷冷地问:“你是真的假的?”
  姜春梅说:“你说什么呢?”
  他双眼迷茫地说:“葛冬说我出现幻觉了……”
  姜春梅说:“他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相信!”
  尹学军不再说什么,从她身旁走了下去。
  她回过身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出去买衣服。”
  “我陪你去吧?”
  “不用。”他头也不回地说。
  他出了学校的大门,一直来到凤黄县中心商场,在服装区转来转去,终于选中了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
  墨绿色上衣,黑趟绒裤子
  吴小美考上了一所水利专科学校,现在,她在市里念书。
  她请了三天假,带着同寝室的两个女生,专门回到凤黄县玩。那两个女生一个叫王枞,一个叫周晨。
  昨天,她们三个一起去了南山,今天一早,她们又来了北山。
  她们钻那个隧道的时候,都有点害怕。王枞在前,吴小美在中间,周晨在后,三个女孩手拉手一起走。隧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三个人杂沓的脚步声。
  周晨突然说:“王枞……”
  “怎么了?”
  “后面……”
  “后面怎么了?”
  “我感觉后面好像有个人……”
  三个人都停下来。听了一会儿,隧道里死寂无声。
  “胡说,这地方不会有人。”吴小美说。
  周晨就不再说什么了,三个女生继续走。
  王枞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小声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吴小美说:“前面那片山谷很美的。”
  三个女生终于走出了那条隧道。她们顺着那条羊肠小道走下去,花越来越多了。三个女生每个人都摘了一大抱。最后,她们来到那片平展的山坡上,坐下来。
  吴小美开始编花环。她说:“小时候,爸爸领我来过这里,我记得,他还给我捉过一只刺猬。”
  周晨四下张望着,最后,她的眼睛停在了山坡顶上。
  “你看什么呢?”吴小美问她。
  “我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窥视我们……”
  “你是疑心生暗鬼。”吴小美说。
  “你们听……”
  三个女生竖起耳朵听,空旷的山谷里果然传来凿什么的声音,慢悠悠的:“咚,咚,咚,咚……”
  王枞惊慌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在砍树。”吴小美说。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渐渐消失了,山谷里恢复了寂静。
  “蝴蝶!”王枞说。
  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飞了过来。王枞和周晨同时爬起来,去抓它。
  吴小美没有动,依然编她的花环。
  很快,她就把花环编成了。她刚刚把它戴在头上,就看到一块东西从山坡顶上滚下来。最早她以为是一只兔子,渐渐看清那是一块石头,它磕磕绊绊地滚着,终于被一丛蒺藜挡住了。那丛蒺藜和吴小美只有几步之遥。
  她走过去,踢了它一脚,它就继续滚下去了。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警觉地朝山坡上看了看。那只蝴蝶朝山坡上飞去了,王枞和周晨穷追不舍,已经跑出很远。
  “别追了!”她喊道。
  王枞好像根本没听见,还在用纱巾一下下地追捕着。
  周晨停下来,回头喊道:“你上来啊!——”
  吴小美朝她们走过去。她一边走一边继续采花。这里的花太美了,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它们寂寞地红着,黄着,紫着……
  她又采了一大抱花,香气在她鼻子下缭绕。
  突然,山坡上传来周晨和王枞的惊叫声。吴小美猛地抬头看去,她们正惊慌失措地狂奔下来。
  她怀里的花一下就散落在地上,转身也朝山坡下猛跑。
  三个女生一直顺着那条羊肠小道,跑到半山腰的隧道前,才陆续停下来。吴小美气喘吁吁地说:“上面到底有什么?”
  周晨“哇”地一声哭出来。
  王枞语无伦次地说:“男的,一个男的,吊在那棵树上……”
  吴小美打了个冷战。她猛然想到了那块石头,她还踢了它一下!
  王枞蹲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我们快走啊!”周晨哭着说。
  吴小美盯着王枞的脸,低低地问:“他长什么样?”
  王枞终于不吐了,她从挎包里掏出一瓶水,漱了漱口,然后就扔掉了。她说:“没看清,只看见他穿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
  就差她一个人了
  吴小美回到了学校。她脸色灰白,眼神散乱,好像经历了冰雹的嫩草。
  王枞的恐惧感很快就平复了。在返回市里的一路上,她一直在开导吴小美:“一切都跟我们毫无关系,不要怕。”
  吴小美说:“我知道的。”
  回到学校的第一个晚上,半夜里吴小美突然大喊起来。王枞爬起来,大声说:“小美,你怎么了?”
  吴小美在月光下指着半空,惊惶地说:“那是什么人?”
  王枞说:“那是我挂的衣服!”
  “摘下来!”吴小美厉声说道。
  王枞就跳下床,把那件黑色连衣裙摘下来。吴小美这才不说什么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沉沉地睡着了。她恍恍惚惚看见了已经吊死的尹学军,他拿着一个纸杯,走向门口的饮水机。他走得很慢很慢。突然,他转过身来,双眼直直地逼视着吴小美,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低地问道:“——你是不是死了?”
  ……凤黄县北山那棵孤零零的树上,刻着三行字:
  尹学军之墓。
  姚三文之墓。
  吴小美之墓。
  ——是的,现在就差她一个人了。
  第六部分
  符咒
  潘萄一进门,就躺在了床上。
  她洗了一天盘子,累得腰酸腿痛。
  天沉沉地黑下来。她懒得去开灯。
  黑暗中,有一两个蚊子围着她“嗡嗡”地叫,肆无忌惮地寻找下嘴处。
  楼下传来打麻将的喧哗声。
  这里是郊区,潘萄租的是农民的房子,两层小土楼。
  楼下住着几个房客。天一黑,他们就聚在一起打麻将,很吵。
  楼上只住着潘萄一个人。
  有一次,她下去和他们交涉,那几个人不但不停止,反而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把潘萄气哭了。
  本来她想直接睡了,实在吵得慌,就坐起来,想到外面走一走。
  她一打开门,就傻住了——
  外面黑糊糊的,有一个纸糊的小轿车,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
  潘萄记得,小时候她在乡下,谁家死了人,必会烧这些东西。
  什么东西最恐怖?
  血盆大口,青面獠牙,骷髅,面具……都不是;最让人感到发怵的,是这些纸糊的人和物,甚至超过死人本身。
  那金童玉女,跟真人一般大,身上画得大红大绿,脸是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呈现着纸的表情。
  还有纸糊的牛,纸糊的轿子,纸糊的衣服,纸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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