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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纸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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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天,这个路口轧死过一个人……
  如果下车查看,也许还能在路面上看到残留的血迹……
  那个古怪的乘客就是在这个路口下的车,他下车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始终没露出脸来……
  而死在这个路口的那个人躺在火葬场里,一夜间手里就多了一沓钱,那正是他找给那个古怪乘客的钱……
  他蒙着白布,张清兆到最后也没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已经没有了,烧掉之前,火葬场美容师为他做了一张石膏脸……
  石膏脸……
  石膏脸(3)
  渐渐的,王家十字出现在了车灯的照程之内。
  张清兆加快了速度,想快点冲过这个阴森的路口。
  突然,他的眼睛瞪大了——十字路口正中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他穿着灰色雨衣,戴着雨帽,车灯亮亮地照在他的后背上,他一动不动。
  这个人不可能是警察,这地方白天都没有警察!
  张清兆一边慢慢朝前开一边死死盯着这个古怪的背影。
  他一直那样站着。
  张清兆把车开到十字路口,突然一转弯,朝右拐了去,同时猛地加了速。
  右边这条路更偏僻,不是回市中心的路,但是可以绕回去。
  胆战心惊的张清兆从两侧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个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段路也没有路灯。
  张清兆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挺了挺身子,正在左右张望找路,突然听到一个哑哑的声音:“你开过了……”
  张清兆的头皮一下就炸了。
  这声音绝对不是来自外面,就是来自车内!
  他猛地回过头,后座上竟然坐着一个人,他穿着雨衣!
  他好像一直藏在下面,刚刚坐起来……
  雨衣帽子中的那张脸似乎沾满了面粉,白惨惨的——那不是一张人的脸,而是一张石膏脸!
  张清兆嚎叫了一声,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
  他的前胸“咚”地撞在了方向盘上。
  此时,他根本不知道疼痛了,打开车门,撒腿就朝前狂奔。
  他没有回一次头。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
  张清兆站在路中央,拼命地摆手。
  那辆车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大声问道:“怎么了?”是一个年长的男司机,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
  他趔趔趄趄地走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鬼!……”
  “什么鬼?”那个司机警惕地看着他。
  他知道,此时在这个司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鬼。
  他站在了两米远的地方,颤巍巍地说:“我也是开出租的,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你看见什么了?”
  “我正开着开着,车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穿雨衣的人!”
  年长的司机想了想,说:“离这儿多远?”
  “我也说不清了。”
  那个司机没有让他上车,只是说:“你朝回走,我跟着你。”
  张清兆惊恐地回头看了看,终于听从了这个同行的建议,转过身,朝他停车的地方走去。
  前面一片黑暗,看不见他的车。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雨又停了。
  那个年长的司机开着小灯,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他走几步就回头看那辆车一眼,怕它突然消失。
  终于,他那辆红色夏利车静静地出现在前面的马路上。他刹车的时候,车灭火了,车窗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停下来,回头求助地看那个年长的司机。
  那个司机看到了他的夏利车,似乎对他信任了许多。
  他打开大灯,直直地照在那辆夏利车上,拎着一根撬杠下了车,说:“走,我跟你看看去。”
  张清兆跟在他后面,走得很慢,如履薄冰。
  在离那辆车两三米远的地方,张清兆停下来,不敢朝前走了。
  那个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个人走过去,猛地拉开车门,朝里看了看,回头说:“什么都没有啊!”
  张清兆这才走上前去。
  他的车里果然空空如也。
  他看了看那个司机,说:“刚才我真的看见了!”
  “干我们这一行,从早到晚一个人开车在路上跑,什么事都可能遇上。别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说完,他上了自己的车,开过来,按了两下喇叭,说:“小伙子,你可能太累了,回家睡觉吧。以后,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离开之后,张清兆赶紧钻进车里,打着火,把车开动了,风驰电掣地朝市中心驶去。
  一路上,他不时地看头上那面反光镜,生怕那张石膏脸又突然出现在后座上。
  张清兆终于回到了家。
  王涓和母亲都没有睡觉,她们在看电视。
  王涓打量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了?脸色又这么难看!”
  “没怎么,让雨淋了。”他说。
  王涓大着肚子,他不想再让她受惊吓了。
  母亲站起来,说:“我给你熬一碗姜汤吧?”
  他说:“不用。我太累了,想睡觉。”
  说完,他就走进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嘈杂的电视声还是挤了进来,是粗劣的古装片,哭哭啼啼,飞来飞去。
  他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回想刚才那恐怖的一幕。
  在穿雨衣的人冒出来之前,他拉了一个女乘客,她一直坐在后座上,并没有发现车里有什么异常。
  她下车之后,车一直在行驶,没有停下过,后座上却慢吞吞地爬起来一个穿雨衣的人!
  他知道,他肯定是被一个横死的鬼缠身了。
  这个横死的鬼一定是想在王家十字下车,可是,他却开过了那个十字路口……
  他刻骨铭心地记着他说的那句话:“你开过了……”
  驱邪(1)
  张清兆一连几天都没有出车。
  现在,他一见到自己那辆夏利车就害怕。
  他偷偷给几个朋友打电话,问他们能不能联系到买二手车的,他想卖了。
  他并不想回乡下做大酱,卖了车之后,他还得买一辆,继续开出租。这么一折腾,肯定得赔钱,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觉得,驾驶这辆“鬼车”,早晚得出事。
  可是,一直没有买主。
  这天,张清兆带王涓到医院检查身体,是打别人的出租车去的。
  王涓不解地问:“咱们怎么不开自己的车?”
  “坏了。”他说。
  “坏了修哇。”
  “我还不知道修吗?不用你操心!”他显得极不耐烦。
  王涓察觉到了什么,问:“是不是又出什么怪事了?”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到底是什么事?”
  他对她讲了那张石膏脸。
  王涓听完吓坏了,她说:“我早让你找个阴阳先生看看,你一直不找!”
  “到哪儿找去?”
  “你妈这几天在外面认识了一个道士,听说挺厉害的。”
  “能不能是骗子?”
  “试试呗。”
  他们来到第二医院产科,一个女医生给王涓做了检查。
  她说:“得做个B超。”
  张清兆有些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女医生一边填单子一边说:“胎位好像不正。”
  张清兆正想知道是男孩是女孩,就拿着单子跑去交钱了。
  做B超是那个女医生带王涓去的。
  回来之后,女医生说:“一切正常。现在,她可以呆在家里,先观察观察,过两天再住进医院来。”
  张清兆小声问:“大夫,是男孩是女孩?”
  女医生说:“是女孩。”
  张清兆的脸上一下就阳光灿烂了。
  东北有一句老话: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
  张清兆喜欢女孩,早就盼望生一个花骨朵似的女儿。
  记得有一次,他们几个出租车司机在一起议论到底是生男孩好还是生女孩好。
  当时有三个司机生的都是女儿,他们说起女儿来眉飞色舞,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只有一个司机生的是儿子,他坚持说儿子好。
  三个生女儿的司机列举了诸多生女儿的好处,那个生儿子的司机一次次卡壳,最后到底憋出一句来:“生儿子可以扛煤气罐!”
  另外三个司机立即呈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其中一个说:“生女儿,不但有人扛煤气罐,而且排成队!”
  王涓对生男生女似乎无所谓,只要快点生出来就行。
  张清兆的母亲喜欢男孩,不过,这一次就不能满足她的心愿了。
  张清兆离开火葬场时,索要了那个看尸人的电话。
  他叫郭首义。
  带着王涓从医院回来之后,张清兆给郭首义打了一个电话。
  “郭师傅吗?我是张清兆。”
  “张清兆……”对方似乎想不起谁是张清兆了。
  “就是那个开出租的司机。”
  “啊,你有事吗?”
  “那个被车撞死的人……”
  “几天前就烧了,他家人把骨灰都拿走了。”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有关他的情况?比如,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生前是干什么的,喜好什么东西……”
  “查这些干什么?”
  “郭师傅,他又坐我的车了!他已经缠上了我!”
  郭首义惊愕了,半晌没说话。
  “他要是喜欢钱,我就给他烧几捆冥钱;他要是喜欢女人,我就给他烧个纸糊的女人……不论烧什么,我都得念叨他的名字,不然他收不到。”
  “好吧,我们这儿有丧主留下的联系电话,我帮你问一问。”
  驱邪(2)
  王涓把这些怪事都对张清兆的母亲说了。
  这天,老太太一大早就请来了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大约四十多岁,头上盘着长发,身上穿着道袍,很清秀的样子。
  张清兆恭恭敬敬把他迎进客厅,拿出平时不抽的“红塔山”,递给他。
  母亲在一旁说:“先生不抽烟。”
  张清兆只好把烟放下来。
  母亲倒了一杯茶,端上来。
  道士很客气地接过茶,却没有喝,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张清兆一边和道士说话一边观察他。
  很明显,他对这种人持着一种老实人的警惕。
  道士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像上课一样对张清兆谈起了道教。从秦汉的神仙方术到战国的黄老之学,从《太平经》到张陵用咒法符水给人治病,还有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从容而坚定,把张清兆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他一点点地信服了。
  他凭直觉判断,这是一个有知识的人,绝不是骗子。
  母亲说:“市里还有领导请先生看过风水呢。”
  张清兆说:“先生,我跟您介绍介绍情况?”
  道士摆摆手说:“不用了。你给我准备三张黄表纸,一碗清水,还有一枚古铜钱。”
  母亲说:“我都准备好了。”
  然后,她把这些东西拿上来,摆在道士面前。
  张清兆说:“就这么简单?”
  道士朗朗地笑了,说:“你拆开电脑主机,里面的东西更简单,但是它的功能却无穷无尽。道理是一样的。”
  “走吧,我领您去看看那辆车。”张清兆说。
  道士又摇了摇头。
  “那你在哪儿作法呀?”张清兆问。
  道士盯着张清兆,突然眼睛里射出了两束冷冷的寒光:“他就在你身上!”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棕色皮鞋,灰西装,里面是他单薄的身子……
  道士收回目光,看了看王涓,王涓挺着大肚子站在一旁,正紧张地观望着。
  道士说:“她有身孕,得回避一下。”
  王涓立即闪进了卧室。
  道士又对张清兆的母亲说:“把窗帘拉上。”
  母亲走到窗前,轻手轻脚地把帘子拉严了,房间里立即暗下来。
  道士接着对她说:“你也得回避一下。”
  母亲表情严肃地点点头,马上走进卧室,把门关上了。
  光线暗淡的客厅里只剩下了张清兆和道士两个人。
  道士开始低头叠那三张黄表纸,叠成很奇特的形状。
  然后,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支毛笔,蘸了墨,慢条斯理在黄表纸上画一些古怪的符号。
  画完了,他把那枚古铜钱放在地中间,用黄表纸覆盖住,再把那碗清水压在黄表纸上。
  最后,他盘腿坐在地上,对张清兆说:“你也坐下来,面朝我,把双眼闭紧,我不叫你睁开你千万不要睁开。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张清兆一边说一边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房子里很静,道士好像开始念咒了,嘀嘀咕咕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声音渐渐大了,又渐渐小了,好像忽近忽远。
  过了一会儿,念咒声一点点消隐,张清兆突然听见一声清晰的急刹车声,还有一声惨叫。
  他听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冷,却不敢睁眼看。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一群小孩的笑声,那笑声同样忽近忽远,好像是一个遥远的幼儿园,小孩们在开心地嬉戏着。
  一片号哭声渐渐涌起,把小孩的笑声淹没了,好像谁家死了人,那号哭声此起彼伏,极其悲惨……
  张清兆的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
  号哭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张清兆感到一种热气扑面而来,接着,他闻到了一股纸灰的气息,那是一股十分晦气的味道。
  “好了,你睁开眼吧。”道士慢慢地说。
  张清兆睁开了眼,客厅里一切依旧,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道士依然坐在他对面。
  他低头看去,那几张黄表纸已经烧成了灰,而那只瓷碗里的清水却不见了,地上并不见水迹,好像转眼就被火烧干了。
  “……他被赶走了?”张清兆小声问。
  道士拨开那堆纸灰,捏出那枚黑糊糊的古铜钱,说:“你要把这个东西埋起来,必须埋在八里以外的地方。”
  张清兆接过那枚有点烫手的古铜钱,装进了口袋,说:“我现在就去。”
  道士说:“不,要在半夜埋,十二点整。而且,必须是你一个人去,不能带别人。”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
  道士似乎洞察了他的胆怯,说:“不用怕,你埋了它就没事了。”
  张清兆点了点头。
  “埋它的时候,你要不停地念叨一个口诀,三遍。”
  “什么口诀?”
  “——日落西山黑了天,阴曹地府鬼门关。无头无脚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复还。”
  张清兆默默背诵。
  “记住了?”
  “记住了。”
  停了停,张清兆说:“我可以开我的车去吗?”
  道士说:“没问题,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车里了。”
  张清兆忍不住问:“刚才那笑声和哭声……”
  道士把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你千万别问。”
  驱邪(3)
  天黑后,张清兆想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熬过了十一点,他爬起来,一个人走出家门,开车走了。
  因为王家十字在西郊,他朝东开。
  一路上,他还是不放心后座,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后座空着,可是他依然感觉那上面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冷冷地和他对视着。
  本来,他想把这枚古铜钱埋得远远的,最好埋到荒郊野外去——尽管道士没说,但是他怀疑那个死在车轮下的人就藏在这枚古铜钱的方孔里。可是他没有那个胆量。
  将近午夜,路上基本没有车辆和行人了。
  他越开越觉得恐怖。
  他怕再看到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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