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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监狱-我的大学-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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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背着铺盖卷,随庞二江进了干部办公室。南检的胖检在等着我。他见我进来,但热情地和值班干部道别:“老秦!我走了啊!”
    秦干事也热情地回应:“哦!好!好!下次再谝!”随后又看看我:“到了那儿给人家好好的!”
    刹那间我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好温暖啊!我记得1992年12月14日,我从学校派出所即将被带走时,杨梅也冲到我面前,哽噎着说:“到了那儿,给人家好好的。”在我就要坠入深渊之前,这是唯一一句安慰我的话。
    我随着胖检来到院子里,另一个检察院的带着一个犯人从四院出来。此人满脸络腮胡,头发黄而卷曲,一看就是维吾尔兄弟。他目光呆滞,身穿一件大红夹克。好红啊!象血一样,红的刺目!后来在警车上才听到,此人确是从新疆来,在省城街头卖羊肉串,和别人一句话不和拨刀就捅,且一刀致命。此次他和我做为重刑犯,一起转住尚马街。
    到了大黑铁门边,墙上的武警验过小票,“咣!”地提起铁栓,我们一行人鱼贯而出。前面停着一辆蓝白相间的吉普警车。
    要上车了,要离开南看了!我又扭头看了一眼南看。这熟悉的高墙铁门电网啊!这陪伴了我330多个日夜的号子马桶三瓢两圪旦啊!你们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不想离开你们啊!我害怕去尚马街啊!
                                                                    
   二    尚马街,我来了!
  
    警车启动了。警笛响开了!
    “呜--哇--呜--哇--!”
    响彻云宵的警笛声中,我绝望了!凭什么我就不能在城区下判决!凭什么要把我转到上马街重判!在那儿等待我的将是三大刑!凭什么啊!
    我和络腮胡戴一副铐子,坐在后排中间,一边一个大盖帽,前面是胖检和司机。
    警车呼啸着驶出南看,驶离菜园西街,驶上了五一路。马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但红男绿女、陌陌红尘,此时已与我恍如隔世!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踏上没有铁窗铁门钢枪电网的土地!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很快,尚马街到了。
    尚马街,市公安局看守所所在地。前面便是市局预审处:五处。这一点和南看相似:前面搞预审,后面关犯人。
    警车停在五处办公楼边。胖检进楼去办手续,我和络腮胡在车上等,另三人下车,在车边闲聊。
    此情此景,又使我想起了刚进南看的那一夜:面前就是高墙铁门,我在警车里绝望地等,车里的音乐是《象雾象雨又象风》和《风中的承诺》。但今天没有音乐。我虽然更加绝望,但已不是对号子一无所知的懵懂青年了,不会再徒劳地对那些情呀爱呀难舍难分了。
    尚马街的墙更高。看门的武警不是在墙上,而是在一个小门两侧持抢值勤。我不知道这扇门、这堵墙后面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但我毕竟已是住了一年号子的老犯人了。事已至此,已无退路,管它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硬着头皮顶吧!
    胖检下来了。我们下了车。武警验过进门票,开门放我们进去,他们年轻的脸上满是对我和络腮胡的敌视和刚毅。“牛你妈的必呀!透你妈的大兵!”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
    尚马街,我来了!老子来了!顶多就是这条命了,看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
    “咣铛!”一声,大铁门在身后关上了。我迈入一个崭新的世界。此时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要以崭新的心态去迎接深不可测的未来,而恐惧是徒劳且懦弱的。“人不能改变环境,就要去适应环境。无论在哪都一样”,这不是哪位哲人说的,这是日后父亲告诉我的。
    铁门内两侧各有一排提审室,同南看的格局一样:窄且离的很近的小门,说明每个提审室都很小,黑铁皮门上一律是白底红字的数字编号,数量上要比南看的多,好象有二十多个。
    大院很宽敞,往前走左手边有一个小院,入口处一道铁门、里面一排平房,不时有身着囚服的犯人进出。不消说,这儿是服刑院,余刑在一年以下不需送往劳改队的犯人住的地方。尚马街虽说是需判三大刑的人才有资格来,但那只是指团伙头目、主犯及单犯,有些团伙里的从犯判的还是很轻。
    右手边拐过去也是一个小院,当时分析不出是什么地方,后来得知是厨房所在。
    再往前走,又是一堵高墙,又是一个大黑铁门。毫无疑问,它里面就是我的新家:未决犯的关押场所。铁门旁有一间办公室,看门的就在里面,不过不再是荷枪实弹的武警,而是管教干部。
    进了门,中间是一条不长但宽阔的大道,左手边三个院子,右手边两个。每个院子各有一扇大黑铁门。左侧三个院子的上方,白圈红字:3、4、5。右侧的两个院子上面没有,后来才知道那是女监。
    令我惊讶的是,和左侧的三号院相对的那个院子,门上居然挂着“医务所”的牌子!想起南看的弟兄们如果得了脓包疥后,从外面诊所请来的医生胡屠夫,身子离老远,伸长胳膊,用铁丝前面绑着块纱布,捅进脓包在里面转动着吸脓,不管这边呲牙咧嘴汗如雨下的情景,再看看这块“医务所”的牌子,刹那间我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在看守所里设立医务所,多么富有人性化的做法啊!好有人情味儿啊!就算明天枪毙你,今天你在这儿病了也能得到适当的治疗,多么伟大的共产党啊!刹那间我相信尚马街的干部一定有好多党员。南看?就算有几个也不纯洁。
    各个院子中间离得很开,说明里面院子很大,从我目前站的位置看过去,院子里的号房虽也是平顶房,但比南看的高些,说明号子里采光要好。总之,到目前为止,尚马街给我的总体印象,并不象在南看时他们描绘的那样阴森恐怖。
    1993年11月1日,现在估计是10点多,我站在宽阔的监内大道上,初冬的薄阳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我的身上仿佛感到一丝暖意。
                                                                    
           三         四  监
  
    我分在四监,就是四号院。
    我被带着从四监大门旁边的一个小门进入干部值班室。当班干事姓阎,瘦小干巴,满脸沟壑,说话是一口不知哪儿腔,听起来怪怪的。简单的登记后,他搜了我的身,并让我打开铺盖卷检查了一番。注意!是他亲自动手登记!亲自动手搜身!亲自动手检查我的铺盖!而不是象南看那样,一切都由跑号的犯人来做,干部只需在一旁看着就足够了。我心中十分疑惑:难道尚马街就没有跑号的犯人?难道尚马街的管理就有那么正规?有跑号的就绝对会有牢头狱霸,难道尚马街会没有牢头狱霸?难道尚马街会没有水土?难道贩贩贩
    疑团解开了。
    阎干事拉开面向监舍的门,大吼了一声什么,很快,一个穿着夹克的胖老头走了进来。阎干事扔给他钥匙串,同南看一样的大钥匙串:“五号!”老头便带着我走出了干部办公室。
    唉!毫无疑问,这老头和我一样,也是个犯人,但人家是跑号的犯人。看来,尚马街什么都有。看守所里应该有的,号子里应该有的,这儿也会有。
    此老头面目慈祥,头发略有谢顶,尚存的一圈也已斑白。胖胖的身躯,凸起的肚子,稍慢但稳重的八字步,由于胳膊窝肉多导致双臂与身体离的远所以走路时胳膊向外甩。一瞬时,我觉得他和我爸爸有些相似。后来得知,此人入狱前是南城区某医院的院长,为官多年,福态官态官架等皆十足。为官者,哪有不贪污之理,只是此院长的贪法太不质量:该贪污的贪了,不该贪的也贪了。职工几年没发福利,医院里就算买一批扫帚他都要过过手收些回扣。长此以往,怨声载道。当然普通小医生们是扳不倒院长的,哪个院长在上面不是关系网错踪复杂根深蒂固啊!扳倒他的,是几个上面也有些关系且长年捞不到油水早已恨之入骨的几个副手。职工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院长被抓走后,在医院门口放鞭炮庆祝。由此可见,在应付好上层领导的同时处理好周边人际关系是多么的重要。下面的?当然勿庸费心啦!下面的员工哪个要是有些关系,早把他提升成副院长、总务科长、办公室主任之类的中层小官了呵呵。
    四监的院子很大,比南看的大得多了。左侧南墙上居然有一面水泥黑板,院子中间居然有一排三个花池,多有文化气息啊!院子对面尽头是厕所。右手边是一溜十几个号子。前面的几个不象有人住,不知里面是些什么。从五号开始关押犯人。号子的窗户很大,虽然也有铁栅栏但这对我的心理形不成任何刺激,毕竟,社会上的房子,不也是家家户户窗户上都有铁栅栏嘛。窗户大,则采光好。号子门是双层的,与南看那一层黑铁皮门、门上拳头大一个号眼、号眼上一片铁皮盖子比起来,这儿看上去要文雅的多:外层的铁门被漆成含蓄的棕色,里面是深红色的木门。
    黑板,花池,大窗户,木头号门,我很欣赏我的新家。管他以后的软件咋样,仅目前的硬件看来还不错。操!老子就在四监这儿熬几年,怕个逑!
    哦,五号的门开了,该抱着铺盖卷的我进去了。
  
              四       四 监 五 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不管以前怎样害怕,怎样恐惧,怎样不情愿,我还是被关进了尚马街的四监五号。
    整个号子比南看的要大一些(后来得知这儿是10。47平方米,南看是9平方多一点),里面现有七、八个犯人。进门右侧也是通铺。不过,号子里没有马桶,墙角有一个小水池,上方有一根自来水的水嘴!好吸引人的设施啊!尽管只是自来水,但它可以让我随时管饱地喝到水!
    号子里的几个犯人或坐或躺都在铺上。很快,二铺位置的一人吸引了我的目光,并使我感觉到转到尚马街后的第一丝寒意。
    他趴在铺上,双手放在头前,但居然戴着铐子!是一种土铐子,指头粗的两根半环铁箍套住双腕,左右四个接口处略扁,有孔,一根筷子粗的铁棍从上而下贯穿这四个眼,最下面是一把锁。我从没见过这种手铐!它笨重,朴实无华,构造简单却坚不可摧,线条简洁流畅却带来扑鼻的杀气!此人头朝墙趴着,双脚向外,双脚踝处赫然是一副脚镣!脚镣我在南看时也见别人戴过,有人越狱未遂抓回来后戴上的,双脚踝那儿各有一把小锁锁着。但是,现在这副脚镣,没有锁,接口处,分别是用铆钉铆死了!铆钉的坚固会让所有人丧失打开它的任何可能和尝试。他穿着一身绒衣,奇怪的是,绒衣绒裤都被从两侧剪开劈成两片!剪开处用红而包边,每隔二十厘米,两边就各缀着小红布条用来绑衣服。乍一看,他全身从上到下全绑着小红布条,刺目的红色!血腥的红色!他是谁?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莫非他就是人们说的尚马街的死刑犯之一?好恐怖!
    突然,一声似相识的叫声传入我耳中,把我从恐惧中拉回现实:“小白!”
    我一扭头,居然是在南看五院四号时曾在一起呆过几天的红军!那个偷了几辆汽车,在南看住了几天就被转往尚马街的红军!那个转监时也是吓得一脸死灰的红军!但今天的我又何曾不是面若死灰呢!
    “是呀!今天肉菜!”妇女一口晋北腔脆生生地答。
    号子里顿时一片欢腾。
    透他妈啊!我怎么这么命好!刚转来就遇上吃肉菜!离上次吃肉多久了?好久了吧?好象是夏天时在南看吃过一次。可是他妈的今天我刚来就碰上吃肉了!管他妈的在上马街会判我多少年,就算死缓无期,老子今天也要吃肉。
    后来红军告诉我,上马街的伙食要比南看强,一周差不多有一次肉菜,虽然平时也是“三瓢两圪旦”,但这儿的镘头和窝窝头要大一点,过节什么的经常还改善一下。“上马街嘛!关的都是些甚人!他敢象南看那样克服犯人?吓死他!”红军恶狠狠地说。这个“他”是在指谁?指政府?
    我们鱼贯而出,刚才趴着睡觉的戴镣者也站了起来。听说是肉菜,他苍白的脸上也蕴含着一丝笑意,趴在窗户上向外看。他身材瘦削,是个很有些男人味儿的中年男子。他的饭菜是别人给打回来的。
    有人塞给我一个饭盆。我排在最后。到了饭车前,妇女“哗”地舀起一瓢菜汤,经过桶中提升空中滑行,倒进我盆里时已变成了关瓢。但,香味扑鼻,香味扑鼻啊!我的饭盆里,菜汤表面居然飘着六块肉片!白花花的肥肉噢!一个跑号的递给我个馒头,热腾腾的!确实比南看的要大一点。肉香和馒头香钻进鼻孔,润入肺腑,我快陶醉了。
    号门关上后,通铺上的褥子也已被人掀起半截。红军和戴镣者坐在头铺二铺的位置上,前面地下也站着二人。四人围着四盆菜啧啧有声赞不绝口。其中一人问:“再开袋牛肉干就着吃?”东北口音。戴镣者:“肉菜还吃逑的牛肉。今天这肉还不算少。”
    看来,这四人属于大油阶层。
    通铺的后半部分,也掀起了褥子,围着三个人。他们已经吃开了,一口汤一口馒头,甚是过瘾!毫无疑问,他们是板油。当然,我也是。
    我端着菜拿着馒头靠墙而立,拿不准该不该把肉菜让给大油们吃。在南看,偶尔的肉菜板油们是吃不到自己那份的。
    红军看到我没动,就招呼我:“小白,快吃吧!你到那边,和他们一起吃吧!”多亲切的关怀啊!这句话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但我也不能给鼻子就上脸,咱毕竟是个有尊严懂规矩的老犯人嘛!
    我说:“我就在地下吃吧。”然后,我圪就下,把菜放在地上,用小勺舀着吃,一边就着馒头。
    真香啊!除了面上飘的肉片,盆底还沉着肉呢!肥的瘦的一共有十多片(块)。我贪婪地嚼着肉,真香啊!不管饭后是死是活(因为水土一般是在饭后开始),但我现在要尽情地享受美食。
    多年的牢狱生活使我明白,灾难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悄然而至。换号话说,不管今天如何计划,你也不会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发生。反正一样是措手不及,与其忧心忡忡地面对未来的恐惧,不如坦荡地享受现在而别为明天考虑太多。所以直到现在,我一般是不对任何事做长远计划的,把理想压在枕头下,睡着也就什么也没了。
  
   六   透过现象看本质
  
    午饭过后,饭盆也很快洗完了。
    没有人午休,也没有人吭声。在这一小段真空时间,我能感觉到,服水土这一关是躲不过了。
    有人问话了:“因为甚进来的。”
    “打架打死人了。”我尽量营造出在漫不经心中表达出自己手上有人命这一事实。毕竟,我杀过人啊!你们不畏我三分么?
    “死了几个。”继续是平淡且真正漫不经心的腔调。
    “一个。”
    一听只有一个,问话者略有失望,扭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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