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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监狱-我的大学-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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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入监后第一顿早餐。从此开始,玉米面糊糊伴我度过了三年三个月,它使我深切体会到了粮食的珍贵,并更深切地体会到了珍惜每一颗粮食的重要性。

   五     调    号
   
  早饭过后,又是开门打水让洗饭盆。南蛮子跑出去打了水又跑回来,门“咣铛!”被插住后,又开始哼着小曲蹲在地上洗盆。我纳闷他进了监狱且处在板油地位还有如此的好心情。不过直到后来,我才理解了随遇而安的重要性。
    一摞铝盆在洗完后被放进坑洞,平遥大汉又用布子把地上的水渍擦干,一天的生活开始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上的铁栏杆钻进号子,使阴暗的监舍有了一丝生机。地面很快干燥了,很是干净。七八个犯人都无精打采地坐在坑上,也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当然,我也是无精打采地坐在坑沿上,也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就是书上电视上说的监狱吗?这些人会把我怎么样?会打我吗?我把别人捅死了,现在怎么办?我爸妈知道了吗?他们来了吗?还有她呢,她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听见头铺发话了:“搓个火!”
    搓火?这可是个新名词。我知道燧人氏钻木取火,也知道普罗米修斯为人类偷来火种,但搓火,这是干什么呢?
    说话间,只见一个犯人窜下坑,从一个坑洞中取出个纸叠的小盒子,里面有点烟灰。他又从打在被垛中的一个褥子的一角拽出一点棉花,撕扯成薄薄的一片,倒少许烟灰于其上。之后,把这一小片棉花细细地捻成小纺锤形,烟灰就被搓实,然后,右手抓紧鞋,左手按在右手上,双手用鞋底按住小棉花棒用力迅速前后搓动。搓不了几下,双手用力往外一推,松开手,取出棉棒,抖一抖,吹一吹,棉棒中间就冒出一股黑烟:着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磨擦生热的物理知识被他们如此熟练地掌握,真了不起!烟灰此时的作用应该相当于催化剂吧?不过我的理化学得不好。
    就在搓火的同时,头铺把早上六圪旦给他的那个烟头取出来,又从自己的褥子下找出一块报纸,撕下一块二三公分宽,六七公分长的一条,没着一边折了一下,把烟丝从烟头中仔细揉到报纸条上,然后把报纸卷住,搓啊搓,几下子就搓成了一根一头细一头粗的“卷烟”!其作工之精致,技术之熟练,我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烟也卷好了,火也搓着了。头铺盘腿坐在自己铺上,烟灰盒自然有人放在膝前,以攒住烟灰供下次搓火时用。头铺眯着眼抽开了那支“卷烟”,其他人都极度渴望地盯着那缭绕的烟雾。其实,进来的犯人中不抽烟不喝酒的基本没有,看守所里又不准抽烟,这些瘾君子一个个“旱”得很是难受。
    细细的一根“卷烟”黑话称之为“一炮”,很快就被头铺抽了一半。他意犹未尽地呷呷嘴,把剩下的烟头递给身边的人,这个赶忙使劲抽两口后递给下一个,最后就剩下不到一厘米长了,手指都烫得捏不住,一个人还从笤帚上拽下一根细杆,一折为二,夹着小烟头猛抽。此为“烟头烫手,狠抽几口”!
    一炮被抽完了。太阳光从东面射进来,把窗户上铁栏杆的影子投到西墙上。西墙上贴着一张纸,纸上的两个大字是“监规”,下面的小字我看不清楚,也不想了解,脑子里一团乱麻,一片混钝。
    头铺开始下地散步。我们,包括南蛮子和平遥大汉,都上坑坐着给他腾地方。他缓缓从东墙踱到西墙,七步,缓缓转过身,又缓缓从西墙踱到东墙,也是七步。每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不在监狱里而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散步。但是,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在这一片的光头中,在这铁门、铁窗、马桶、大通铺组成的环境里,他的每一步都增加了我的恐惧。虽然阳光很温暖,但我的心头却有止不住的寒意,我能感觉到脑子里在高速旋转,转得我好累……
    西墙上,铁栏杆的影子向下稍微移了些。哦!到半上午了。
    “哗啦啦”,“咣铛、咣铛”!号子的铁门又被六圪旦打开了,是打开水的时间了。每个号子两钣盆热水。虽然不知水是否开了,但有总比没水喝要强的多。
    犯人们开始喝水,我没喝。早上的玉米面糊糊早已消化完了,我只感觉饿。当然,我十七八岁,身高体壮,正是极度有食欲的时候。在家里我的饭量是惊人的,饺子吃八十多个还不大饱。而今天的早餐只有玉米面糊糊,叫我怎能不饿?从此,饥饿的感觉伴着我六年半,减掉了我身上我赘肉,也给我脸上涂上了一层菜色。
    喝过水好大一会,铁栏杆的影子迟迟疑疑、犹犹豫豫地向下移到了坑上。犯人们沉闷了一早上,现在,气氛有点活跃开来。看他们的意思好象是快开午饭了,不过得等到半个小时。天哪!半个小时!我早已饥肠辘辘了,半个小时后怕我已前心贴后心了吧!
    铁栏杆的影子在坑上又缓缓地东移了一尺许,终于,盼望已久的午饭来到了!
    犯人们兴致勃勃地撩起中间的两块褥子以露出充当餐桌的席子,各自找到自己的饭盆、小勺。我也拿上我的铝盆和塑料勺子,怯生生地等着打饭。
    终于轮到我们了!
    午饭是一个馒头、一瓢菜汤。馒头不大,估计有三两左右;菜汤呈黑褐色,里面的固体有两三块土豆和三四小片白菜叶子。菜汤的表面浮着些许油星。就这点吗?这一丁点恐怕喂鸟都不够吧!但没人抗议。打饭的男人好象在其他地方受了气,不耐烦地给每个伸到洋铁皮桶前的饭盆舀上一下后,就催一声:“快鸡巴点!”发馒头的六圪旦也应声道:“快点跟上!等逑了等!”
    进了号子,我们两三个板油是不够资格上坑吃饭的,只能蹲着把钣盆放在地上,左手拿馒头右手用小勺舀着吃。犯人们一边吃一边大发牢骚。听了他们的牢骚我才知道这儿犯人的伙食的情况:白菜是绝对没人去费心洗的,土豆倒是有人洗,不过那“洗”只不过是将一大堆土豆扔进水池里,拧开水龙头象征性地冲一下而已,洗了之后也是绝对没人去费心削皮的,做饭的只是给每个土豆拦腰一刀或两刀而已,所以我们吃的土豆上经常能看到皮上有带着泥。所谓的菜汤只是水里放些黑酱和盐煮一煮,煮熟后倒上几滴生油,以使菜汤表面就能看到诱人的油星,不过这些油只会沾到饭盆壁或桶壁上,不会到了犯人的肚子里的。
    在坑上吃饭的五个吃得很仔细,把盆里的土豆捞出来,剥了皮才吃。我看了看土豆皮上的泥和随外可见的黑斑,也想剥了皮,但一想,就这两块土豆,剥了皮不是就少了些量吗?再说土豆皮也能吃,一旁的平遥大汉不是正吃得津津有味吗?我一闭眼,一咬牙,捞起一块土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很快,馒头吃光了,菜汤也只剩下盆底一点好象是些泥土,我怎么也咽不下去。往旁边一瞅,平遥大汉一仰脖,把最后一口带着泥土的菜汤也咽了下去,又眼巴巴地盯着坑上几人剥下来的土豆皮。
    哦!他比我还要壮,自然饭量更大,一定比我还饿。这时,头铺发话了:“平遥,不够就把这些皮也吃了吧!”大汉谄笑着上前,双手撮起一捧土豆皮,退回来,蹲下,头埋入双手大嚼开来。
    天啊!我看得心中作呕,不过很快就想通了。孟子说:饱暖思淫欲,富贵知礼节。在我们目前这种肚子欲半饱而不可得的情况下,如何讲究谦耻呢?
    此后几年的牢狱生涯使我明白好多道理,而绝大多数就是这样由此及彼、由人及已地想通的。
    很快,午饭算是吃过了。当然每个人的肚子并不会有饱的感觉,如果一定要找到种感觉的话,只能说是“暂时不饿了”。
    铝盆被摞到了一起,坑席上也擦干净了,褥子已放下铺好了,南蛮子又开始趴在铁门上的圆孔(即“号眼”)上向外“瞄”着在等着开门洗饭盆。我是不够资格洗饭盆的,从明天起我就要倒马桶、洗马桶、擦地,干些粗活脏活,而洗饭盆这种地位要高一些的活就该轮着平遥大汉来做,而南蛮子就又往上升一级,干些收拾被褥、打被垛之类的活。这几层等级是一点也乱不得的。
    六圪旦晃着钥匙逐个开门让各号子洗完饭盆后,到了午休的时间。
    地上又被铺上硬纸板,坑上的被垛拆开了,被子发给了每个人。犯人们有的脱了外套,有的不脱,纷纷钻进被窝。
    我不想睡。我本能地拒绝、厌恶、害怕与这些人呆在一起、睡在一起,再加上心乱如麻,哪有心思睡啊!当然,那时的我还没学会一个有静下来,仔细思考自己的处境,想一想以后该怎么办。当时我不会,我只会让心里继续乱如麻,乱成一锅浆糊。我好害怕,我真的不知该做些什么样,甚至于不知该想些什么。
    “大学生,咋不睡?”头铺阴沉沉地发问。(事后我才了解到,我属于重刑犯,如果因想不通等导致自杀等意外事故的发生,管教干部就要拿他——每个号子的头铺是问。因此,虽然他没跟我说一句话,其实他也操着一份心,怕我出事)。
    “我不想睡。”我还是坐在坑边的角上,怯生生地答。
    “睡你妈的个X;!”又是阴沉沉的命令。
    我哪敢违抗。只好脱了鞋,爬到坑中间留给我的那一尺宽的地方躺下。
    我不敢违抗,我当然不敢违抗!这些都是些什么人!老天!都是社会上的坏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只感到由衷的害怕,有羊入狼群的无比恐惧感。
    躺在坑上,我看着房顶脱落的墙皮发呆。斑驳的墙壁上水洇的痕迹在我眼前逐渐模糊,逐渐化为一张张似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
    这是谁!这不是杨梅哭泣的脸吗?这又是谁?这不是郭老师苍白的脸吗?这个呢?像是爸爸焦虑的脸。变了,变了。哦!这是童平狞笑的脸!我真想扑上去,把他抓下来,质问他: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的入狱是你害的,海勇是被我捅死的,但你应该负主要责任!
   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大一会,又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咣铛”一声惊醒了我。六圪旦又在院子里怒吼:“打水!”
    下午的送水时间到了,依旧是南蛮子跑出去打了两盆水回来。
    我不想喝水,只想吃东西。我饿了,胃里已丝毫没有了一丁点馒头和土豆的踪影了。
    正在犯人们喝水、我坐在坑角发呆时,号子门被推开了,六圪旦指了指我:“出来取东西!”
    我迟迟疑疑地走出铁门,只见昨天送我进来的那个男公安抱着一大推东西向我走来,最显眼的就是学校宿舍我那条套着淡红色被罩的被子,啊!是我的被子!
    我赶忙走上前,接过这一堆衣物。男公安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了看我,一句话也没说,扭头走了。我不希望他走,但也知道这不可能,无奈,只好目送他走出院子。
    这时,六圪旦不知从哪找出一把剪刀走到我跟前。
    “来,检查检查!”他把我怀里的衣物翻了一通,拿出夹克,把前襟和袖口的几颗铁扣子剪了下来,当然他没有裁缝那么专业,所以剪扣子时把扣子周围的一圈布也剪了下来,好端端的夹克上便有了八个指甲盖大小的洞,很是难看。他又拿起运动衣,“嚓!”地把拉链头剪掉,从此这件运动衣我只能敞着穿。眼看着几件衣服就毁了,但我这个人说不定以后还要受什么罪,几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呢?
    检查完了,六圪旦又带我进号子,但,不是五号,是三号。
    三号的铁门被拉开了。虽然才下午,但屋里已比较黑。陌生的几个光头、几双散发着野兽般光的眼睛,多么可怕!他们准备把我吃掉吗?
    “把东西放下,出来剃头!”六圪旦喝道。
    我把怀中的东西放到坑上,随着六圪旦走到南墙根。六圪旦让我蹲下,如被砍头般伸长脖子。他则一手叉腰,一手持手推子,在我头上如耕地般推了一遍,过程中还时不时拨掉我一撮头发,不知是技术不精还是有意所为。
    推了头,他让我在水管下冲一冲。刺骨的凉水冲到头上,寒意沁入骨髓。我胡乱洗了一下,便走进了三号。
    天色愈加黑了。
    三号号子里的暖气片下,蹲着一个年轻人,看我的眼神有如猎鹰看到野免。坑上还有几个人,在耳语着什么,还不时怪笑几声。
    六圪旦跟着我进来,说:“王勇,晚上值班,不要服鸡巴什么水土,小心出事!”
    地上蹲着的那个后生嘻笑着:“六哥,哪有什么水土?给根炮呀!”
    六圪旦也笑着递给他一个烟头:“想要炮?想不想要你妈的办鸡!”说完“咣铛!”一声关门走了。
    我茫然地站在地下,脑子里一片浆糊,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遭遇,只知道自己的长头发也已经被剃得和他们一样,就说明我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这该怎么办呀?
    有人在翻看我那一堆衣物。有一块新香皂被放到头铺的褥子下。其他也没有什么值得拿的东西。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头铺是谁。有人把我的被褥叠起来,整齐地放到边上。
    这时,地下蹲着的那个后生带着哭腔问我:“大学生,知不知道甚叫水土?”
    “不知道。”我摇摇头。
    “就是打人!打新进来的人!你看我刚进来,他们不让我坐,就只让我圪蹴着,还打我肘子!”地下的后生装出一脸的苦相,引起坑上几人一阵欢愉的哄笑。
    我很茫然。我也是新进来的,他们会打我吗?看起来会的,怎么办?在这里面能往哪儿跑?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不作声。
    这个号子的犯人全是年轻人,本地话叫“后生”,他们身体强壮,精力充沛,每日里闲坐着无聊,便喜欢打打闹闹以逗乐。这个院子里新进来的犯人基本都在这个号子里被“服一番水土”,即痛打、折磨、羞辱一番,以使新人“明白这儿的规矩”、“有眼色”,之后才能被分到别的号子。这也有利于干部们管理犯人。虽然是明文禁止的,但干部们无不睁只眼闭只眼,纵容“以犯治犯”。犯人们受到严格的等级所制约,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打架等事件。不过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开晚饭了。晚饭是和午饭一样的一瓢汤,里面飘着两三块土豆,两三片若有若无的菜叶。主食是一个窝头。
    以前我只在书上见写过窝窝头,在迟志强的歌里也出现过,可还从来没亲眼见过,今天是第一次。这是一个由玉米面捏成的底部平、上部呈圆锥形的东西。此刻就在我手里,金黄色的,散发出玉米面诱人的香味。我早就饿了,此时还没有品尝窝头的美味,就就着菜汤三口两口咽下了它。虽然玉米面很粗,很拉嗓子,但在饥饿面前,就没有难以下咽的东西。我算是知道红军当年为何要咽下树皮草根了。
    我早已吃完了,但坑上的人们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我记得书上说过如果你想减肥就放慢些吃饭的速度,那会使你产生饱的感觉。当然犯人们绝对不会是为了减肥,他们只是想慢慢享用这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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