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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监狱-我的大学-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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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滚滚,大巴从县城城区南侧穿过。我因兴奋而紧张,因激动而全身发汗手脚冰凉!县城已大变了样,却还有一些往日的模样,这就是生我养我十七年的家乡啊!我飘泊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回到了你的身旁。却又只能一掠而过,不能深情地把你打量。因为我是个犯人,还有漫漫六年半的刑期我将在晋渡山渡过!我的眼底涌起一阵潮湿。我闭上眼,把家乡的人,家乡的景全部关在心外,等我出狱回来后,再慢慢拥抱你吧!再见了,炀城!
    大巴驶出城区,继续在乡下的省道上飞驰,不久就进入了晋渡市的辖区。我知道,晋渡山,就要到了!
  
    大巴驶出牛匠收费站,路旁一个蓝底白字的路标牢牢吸引住了我们三十一个人的视线:“晋渡山煤矿”。车厢内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年青的后生们好象这才突然意识到传说中的晋渡山并不遥远,听来的残酷现实即将出现在眼前。
    煤矿建在乡下。由于长年累月拉煤的重车压碾,这条路很是坑坑洼洼。我们就在颠簸中逐渐向它靠近。我看看身边的后生们个个忧心忡忡,略显惊恐地看着车窗外,这又让我想起了我初入号子时的害怕,和转往尚马街时一路的恐惧,而后者那种在清醒中一步步迈向危险濒临深渊的恐惧更是使人绝望的、歇斯底里的。
    或许,日后我可以帮助他们其中的一两个,但是,有这个必要吗?他们之中有谁是本质不坏而一时误入歧途需要要帮助和引导的呢?又有谁敢保证他自己能够不张狂不卑贱不卑不亢地接受帮助且在得到帮助后能以正确的态度看待劳动改造和所处的这个环境呢?就我个人这几年的经历来说,一个人的成长,外界的影响是相对次要的,主观上的努力的不屈不挠的永不轻言放弃才是最重要的。别人的帮助不一定就是善意的,得不到帮助或者说受到打击时只要自己在内心深处不被打倒那就可以恣意地忍辱偷生装疯卖傻装聋做哑以图日后稳步地东山再起。所以,我不能帮助他们任何一人。他们还年轻,为自己的罪行去投入可以触及灵魂的劳动改造是应该的,为自己的一时鲁莽轻率受到干部或大拿们的打骂也是无可厚非的。每个人的成长之路需要阳光雨露的滋润也需要狂风烈日的考验,就看他们怎样看待这些了。成仙成魔、或成泥成空,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大巴拐过一个山坳,公路的上空出现一个拱形铁制牌楼“晋渡山煤矿欢迎您”。三十个新犯人整齐划一地发出一声惊呼:“哦!”这惊呼里我分明听出被压抑的恐怕。我也在心里“哦!”了一声:我终于回来了!
    大巴驶入矿区,头道大门缓缓开启,大巴进入后它又缓缓合上。我看到了高样高大森严的第二道大铁门,同样在黑底上写出的“禁区”两个白色大字及门前的警戒线,还有高墙上同样的岗哨和背着钢枪四处游弋的大兵。
    “一!二!……三十一!”我响亮地报数下车,抱着铺盖卷第一次踏上晋渡山的土地。我知道从现在开始,迎接我的将是一个崭新的生活。
    我们报数进了二道门,在押车干警的带领下向里走去。经过一个较大的水泥地面的操场,前面左右各有两幢监舍楼。我们报着数拐进了右边第一幢楼前院子的铁门。说是院子,其实是个标准大小的篮球场,虽然球架上的篮板已旧得斑驳,地面也只是黄土场地。我们列队站在第一单元的门口,押车的干警进去办交接手续了。

  
院子里有几个犯人走动,看到新犯人来了纷纷围过来看个热闹,况且最后面还跟着我这样一个在囚服、身高、眼镜上都与别人很不一样的异类。也有几个新犯人在偷偷左顾右盼,想来是在找着看有没有熟人吧?此时,从院门内的门房里出来两个看门的,恶声恶气地骂着:“日你妈!哪个小屌再敢扭头乱看!你大打死你个屌冲!”虽是骂人的话,却因为是乡音,在我耳中十分亲切。
    门里出来一个服刑犯,吆喝我们:“进来!”
    我们跟着他报数进了楼,第一层左拐的顶头,象是个中队活动室,挺大,不过空荡荡的,里面有几个服刑犯对我们挨个检查。不仅查铺盖卷里有无违禁品,还检查身上囚服里面有没有羊毛衫羊毛裤、坎肩、衬衣等不允许穿的便衣。动作辐度大而且粗鲁,还不停在骂骂咧咧的。在这个良好的语言环境里,我对说家乡方言的感觉逐渐复苏了。房间另一头摆着张桌子,有服刑犯坐在桌后,对每个被检查的犯人登记姓名、籍贯、刑期等基本资料。
    “打开!”轮到检查我了,有人趾高气扬地命令我。
    我解开铺盖卷外面的床单疙瘩,心中突然有股想发泄一下终于回到晋渡山的快乐的冲动。我猛一下拎起褥子角,把里面的东西“哗!”地一声抖散在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他们都惊讶地看到从我的铺盖卷里抖出来好多本英文书。我不动声色地站着。他们应该感到我象个谜。谜就对了,就是要让他们猜不透。当他们询问到我的基本资料时,我如实回答:白露,炀城县人,在省被判十年,被转到灵汾三监又转到这儿。听到这些,新犯人脸上全是惊讶,几个服刑犯的脸上除了惊讶还有狐疑和深思。
    是的,一个在千里迢迢之外的省城犯案的人,能被辗转地回到晋渡山,这就意味着大有来头。这种背景不是这儿的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况且还是一个炀城籍犯人,以后会怎样他们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绝对不会是板油。
    不过,还是有人指着我的羊毛坎肩说:“脱下来!”
    我脱下来递给他。他一把扔到旁边一大堆没收的便衣上。我俯身收拾自己的东西,心里很有些心疼坎肩肩膀那儿缝的一百块钱。
    全部检查结束后,有人挑了饭过来。大米、肉菜!很香!不过这个早就听说了,新犯人到了劳改队后第一顿饭绝对不错。等把你安顿下来后,以后的饭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有人给我们发了碗筷,我们排成一列挨个打上饭菜后蹲在墙角吃。那几个服刑犯虎视耽耽地注视着我们,可能是防止有些心理脆弱的新犯人在乍到劳改队后神经崩溃而发疯或徒劳地试图逃跑这些举动吧?
    饭后,我们被要求抱起铺盖卷,出了活动室,再走过楼道中间干部办公室,进入右侧的一个房间里。房间不小,左右两排上下铺的铁架床,一个挨一个,只是靠窗的那儿有一只单独的铁床,上面展开着被褥。
    其他几个服刑犯看着我们靠床围成一圈站好后,都走了,只留下一个个子不高面容冷峻的中年老鬼犯人。他开口了:
    “这儿!是晋渡山集训队!你们到了我管的这一组!就得绝对服从!不能打半点磕绊!不管你在外面耍多大!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就是我说了算!我姓李!有任何情况必须及时向我汇报!谁要是不服气!有得是办法收拾不死你个屌冲!”
    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训话,别说临汾的这三十个犯人,就连我这个当地人都在心里“圪登”了一下:真有这么可怕么?对我也会这样么?
    疑虑很快打消了。
    老李训完话后,开始安排铺位。他就睡在那张单独的床上。他扫了一圈我们,指着他旁边的第一个下铺,冲着黄哥:“你!这儿!”
    又指着第二个下铺,冲着我:“你!这儿!”
    黄哥的衣着神态自然是个见过世面的大油,又是临汾人,让他帮着管理这一批犯人也是合情合理的。而我嘛,看来李还没傻,知道不把我和其他犯人一样一视同仁。
    除了黄哥和我,老李没安排其他人的铺位:“你们,各自找个位子!开始铺床!”

  
一声令下后,众人纷纷行动。黄哥和我不慌不忙地打开铺盖卷,放好褥子,铺好床单,整好被子,日用品等杂物暂且放在被子后面挡住。其他人,却也井然有序,大概在临汾集训期间,各人按照跟黄哥的惯熟程度已经基本固定了其铺位与黄哥的远近。
    老李背着手站在那儿看着这一切。他应该是在观察,在分析各人的地位、性格,从而判断哪个犯人敢放手打骂,而哪个有可能是愣头青,打了他如果服了股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我也在分析他:他刚才训话时口气倒是不小,不过真正的大油是平淡的,在无形中让你感到不敢抗拒的,而不是象他这样厉言厉语威胁的。他虽然算不上是大油,但他的表情和站立姿态有些自负和傲慢,小腰挺得蛮直,脚上的白边布鞋却有些发旧。自古就有“头靓一身贵,脚破一身穷”的说法,看来此人经济实力一般,估计也是靠着是本地人这点优势在狱政科集训队混,在外地籍犯人新犯人面前努力寻找些高高在上的感觉和一点点不可冒犯的尊严。给我的印象他像是社会上某个小机关里牢骚满腹愤世嫉俗既想显示自己的清高又希望能与领导搞好关系以获提拔的一个小小副科长。
    我在心里呵呵笑了,不过没有嗤之以鼻。虚荣不是错误,别人的任何想法和做法都是有其考虑的方面的。以已度人盲目评价他人才是最愚蠢的。在多年的监狱生涯及出狱后的生活中,我很不反驳某人或试图说服某人(影响到我的切身利益的除外,不过即使出现这种情况,反驳和说服是没有用的,想点现实的办法搞定即可)。人各有志,无论别人怎样做,就让他怎样做,任他飞黄腾达或自生自灭去吧。即便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或亲人,我也只是会帮着他分析利弊,建议其选择我认为正确的做法。仅此而已,从不强求。
    我们整理好床铺后又整齐地分两列站在床前。李清了清嗓子:“嗯!以后,该出操的时候出操!不出操就在这儿背规范!”他又转向黄哥:“我宣布这个人是你们这批中的小组长,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必须服从他的管理!”说完,他扫视了我们一圈,转身出去了。
    新犯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站该坐。此时黄哥发话了:“他不是让背规范么,就都坐下来背吧,都坐到下铺,睡觉的时候再上去。”此言一出,监舍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年青人们纷纷坐到下铺上,窃窃私语的聊天声越来越大,逐渐有人说笑,气氛活跃了。
    古人云:饥屁冷尿热瞌睡,心宽体胖打瞌睡。我盘腿坐在床上,耳边嗡嗡响着别人的闲谝乱侃声,在这暖乎乎的环境里,我渐睡意朦胧,慢慢倒下,睡着了。
  
   六 集 训 队(上)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轻轻推我:“哎,吃饭了。”
    我睁开眼,感觉精神饱满神清气爽,好舒服!叫醒我的是我旁边铺上睡的一个精干的小后生小崔。原来刚才老李回来带人去生活科打饭,已经把晚饭挑回来了。我很感谢小崔刚才叫我时的轻言细语,对这个俊俏的小后生有了初步的好感。小崔挺佩服我,说刚才李进门后,所有人都安静地坐好,只有我呼呼大睡,老李看了一眼没吭声,让黄哥安排两个打饭的人他带着走了。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晚饭是和(音:霍)子饭和一个馒头。和子饭方言称之为米琪,属于稀饭,里面有小米、面条、还有一点豆角之类的,经过长时间熬之后炖出来的粥。虽然理论上讲这种饭因为有小米而有营养,不过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虽然多年来第一次吃到家乡的饭很感亲切,但我依然不喜欢吃,勉强吃了一碗。我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在内心深处已经居然敢于挑肥拣瘦了!这种想法极为不对,说明我也是个贱货!妈的什么也吃不上的时候我怎么不去挑肥拣瘦呀!以后必须彻底杜绝这种思想,继续保持不嫌好坏吃饱就行的优良作风。
    晚饭过后,监舍里的气氛进一步活跃了。我依然静静地盘腿坐在铺上,从不主动与别人搭话。黄哥是老江湖了,他很随意地转向我,很随意地和我聊开了。寥寥几句其实是相互试探性的话后,我感觉到此人也是灵汾市内某一片的一霸,只不过任谁到了晋渡山“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不管你在外面是个闹几的,到了这儿你就逑也不是!”他又说:“不知道这几年咋样了,我以前在这儿住的时候,几乎每年都有打死人枪毙了的。有三大员打死新犯人的,也有新犯人被打得实在没办法,晚上趁组长睡着后,”他指指铁架床上上铺的床板:“这都是坑下的勾木板,新犯人抽出一根过去,冲着脑袋一顿打,几下脑浆就出来啦。打死人的都关在禁闭室,开庭下判都在劳改队里,枪毙的时候拉出去就完了。”关于劳动环境我没留心听,感觉自己好象不至于会沦落到下坑挖煤那一步,只是从窑衣裤子的下摆碎成裙子状我可以感受得到其严峻和残酷。
    黄哥言简意赅但很能说明问题的介绍,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心。昏黄的灯光下,有人愁眉紧锁,有人吁声叹气,都在为自己未卜的前程发愁。
    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后生,一张口便是家乡话:“哎!你们里头谁是从省城转回来的!”
    我愣了一下,不过料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
    他走了过来,微笑着坐到我的床边:“我姓霍,也是炀城的,前几天就听说要从外地转回来个老家,今天听说过来个炀城的,情况还挺特殊,就跑过来看看呵呵。”
    我也笑了,便与他聊了起来。小霍是盗窃,好象判了六年。上高中时贪玩,经常偷辆摩托车骑着去学校显摆逞威风,骑两天扔了再偷一辆。他家里有点关系,判得不重,到晋渡山后分到狱政科集训队,在井下坑口看警戒线(类似于西太堡砖场的放小哨的,坑下巷道多,有的地方可以连到普通煤矿的巷道里)。前段时间刚出了点事:他值班时睡觉,跑了两个犯人,他被关到严管队里,刚回来不久。好在越狱的犯人也被抓回来了。本来要加他刑的,但家里跑跑关系也就过去了。这段是后话。
                                                                    
  小霍年纪小我几岁,他说他也喜欢读书,听说我随身带了不少书、纸、笔记本,很稀罕,但在他心里有种认同感。我和他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案子后他恍然大悟:“噢!是你呀!我在家时就听我爸提起过,咱县里差不多的家里都知道你的事呢。”他问我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我让他先去把我那件坎肩找回来,再给我找一双布鞋和一身囚服外套——我这身棉囚服,太热啦!他答应后出去了,很快就回来了——打开库房,找到了我的坎肩。又递给我布鞋和一身囚服:“你这块头,裤子怕是紧,别急,穿不上我随后再给你找个合适的。”我试了一下,上衣差不多,料子还蛮不错,比灵汾的囚服好,但裤子确实不行,穿上绷得老紧象健美裤,只能先将就着穿这条棉裤了。我下了床,拿了坎肩拉着小霍走到外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拆开肩膀处的线头,把钱抽出来交给他:“我现在也不方便拿,先放你这儿。”我又换上他给我的鞋,脱下我脚上的这双平绒面塑料底的布鞋,撕开鞋底的夹层,取出藏在里面的二百块钱。可恨哪!为了怕大油们瓦走我这双鞋,这二十天来我每天都穿着它,钞票叠着藏在夹层里,被我这体重以及长期摩擦的摧残下,已经完全没有钞票样了!我叹了一口气,把这两张钞票撕得粉碎,连同鞋子一起扔了。小霍有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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