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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监狱-我的大学-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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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早期肝硬化。
    既然不能改变,好吧,那我只能去面对。这也不是什么急性病,慢慢熬吧,只要力所能及地尽量保养,不恶化,就谢天谢地了。等我到了六七十岁就无所谓了——人活到这么大,谁能没点儿这病那病呀!哪种病也是会死人的嘛!过去我老家(癌症高发区,特别是食道癌,俗称“吃不得病”)的老人们一过了六十岁,家里人就在山上他事先选好的坟地处挖了坑,老人就住在坑里,躺在席片上,和旁边的老头老太们每天聊着天等死,家人隔三两天来送一次饭,如果咽气了就办丧事。咱又不是国家领导人,人家们身体好,八九十岁还陶冶得动情操(有见过世面的老犯人们说,那些人,每天都有医生给打一针什么素,能益寿延年,一针一万多块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样相比起来,我就幸福多了嘛。
    跑题了。
    我实在是太累了,一有空就想坐下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回到监舍里,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我就可以呼呼大睡。
    不光是我累呀!有时我脑袋猛点一下醒了,就看见旁边有两三个苦重的犯人都这样坐在小凳上靠墙睡呢。其他几个没睡的犯人,也很自觉地悄声说着话。于是我眼一闭,又睡着了。
    每天晚上躺到床上,真想一觉睡到地老天荒!哪怕这辈子再也不醒来呀!
    不过,再怎么累,再怎么想睡,一旦下了坑干开活,我总是有多大劲使多大劲,从不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
    老犯人们说,我们摊上好时候了。现在的新犯人下坑把帮,是从后面一步步往前——先把四帮五帮,随着身体的适应,逐步把三帮,再到二帮头帮。而过去,新犯人头天下坑,逑也别说,扔给你一把大板锹,直接就是最苦最累的二帮!干不动?嘿嘿嘿男不怕受女不怕透,人就象牲口,多打几棍,就没有干不动活的!……
    老犯人们还说,现在的改造环境真是好多了,放炮以后,如果工作面上有一块大石头需要往后面滚,两个人滚不动就仨人,还滚不动就来四个人。过去?一块四五百斤重的大石头,安排你们俩人窜欢儿欢儿地给老子从工作面滚到后面,那绝对只有两个人。干不动?见过牲口拉重车上坡吗?这儿也一样。人嘛,就象牲口一样,受些打受些刺激,力气就会变大些。值星员抡起勾木板,一下一下重重砸在你俩脊背后,你俩挨着打,嘴里喊着号子:“一!二!——嘿!一!二!——嘿!”几下就把大石头滚到后面了。人呀,就是贱!非得打着点儿才能使出全力来……
    老犯人们说,现在你们干活,干不动了就真起腰歇一会。以前?值星员生产员安全员手里拿着勾木板就等着你们这些把帮的犯人往起站叫。你稍直一点腰,“呼——啪!”就抡过来了,劈头盖脸就打(看来老毕说他下坑劳改时几年一个姿势,此言不虚!)。以前光抓生产,为了生产任务打新犯人或者打组员,干部逑都不带管的。你在坑下挨了打,回到中队敢去点炮?绝对又是一顿电警棍!“组里那么多人干活,为什么三大员不打别人,光打你?!是不是出工不出力?!……”……
    我真庆幸自己是96年才在荫营下的坑。如果92年入狱后,93年就把我判了甩到坑下(93年我已满18周岁,可以往劳改队送了)……我不敢去想,多亏这世上没有如果。

                                                                    
    说起这出工不出力,还真有这人。比如每天给我们发班中餐的犯人小张。小张是长治市的小瓜皮(混混)一个,虽然长相丝毫没有专业或半专业瓜旦们的清秀之处,但据别人说他富于献身精神,三番五次把破瓜献给那谁、那谁、那谁。可惜这小子不质量,嘴马松得能扯到脚后跟,这厢提着裤子从巷道某处出来,那厢便炫耀着向别人暗示自己与谁谁关系不错、估计很快就能调个工种。可喜的是下他瓜的大油们都知道他是个烂人——可以不负责任地乱下,他撅在墙角挨逑时对他的允诺就可以象射在他屁眼里的那股马水子:射就射了,又不会怀上孩子。苦恼的小张多次出击未果,得到瓜中高人指点后恍然大悟——多点开花不如专攻一处。于是老胡得到命令:小张去发班中餐!每个班发班中餐的、领矿灯的、领工具等等的犯人,本来都是与上面有些丝丝缕缕的关系的(也仅是丝丝缕缕而已,关系硬的就不留在生产组了),干活的时候一般三大员都稍照顾一点、安排把个五帮呀、推推斗呀、传达个指令呀什么的这些轻活。
    但是,可爱的小张仍旧被三大员们鄙夷地要求去把三帮。小张在把帮倒碴的过程中经常偷眼看着三大员没注意,就直起腰拄着大板锹休息一会。休息就休息吧,现在这改造环境这么好,累了歇会儿也无妨。但小张直腰休息的次数太频繁了,并且在直起腰前得先贼眉鼠目地四顾一番,直腰休息时脑袋不停地转动逡视着寻找三大员的目光落在哪里,一旦传来骂声:“看你妈的板鸡了看!”小张便马上低头弓腰做奋力把帮状(不仅三大员敢骂他,连把头帮二帮的骨干组员们都敢骂他),但是,不到两分钟,他就又贼眉鼠目地四顾开了。唉!贱逼二字何解?小张的行动便是最好的解答。我在小张的异侧身后把五帮,曾多次在大汗淋漓中冷眼观察小张,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恨“出工不出力”、“偷奸耍滑”的犯人,也真想向他怒吼一声“看你妈的板鸡了看!”但又想想自己资历还差点。不是吹,象我这样拼命干活,三个月后我绝对敢骂他,他敢顶嘴我绝对敢打他。
    小张的可敬之处在于对目标的不轻易放弃。收工后他美滋滋地领了班中餐给每人发下俩烧饼并自以为这是无尚的荣耀。冉其军、阿金这些外省籍的犯人都敢一把把小张(本省人)拉到怀里揉捏几下屁股并且高声笑着:“张?找个旮旯让我也来一炮?”小张总是做出扭捏欲奋力挣扎着站起来的样子并心虚地抵赖着:“少胡说啊!”此情此景总能引起我们哄堂大笑。小张把帮时满脸的岩尘煤尘中,但一丝眼白中流露着幽怨的眼神看着推斗的小四川,我想他是否在心中暗自仰天长叹:既生瑜,何生亮!
    推斗的小四川,长相也委实一般,只是身材小巧玲珑。被安排到外面推斗的原因不详,但他曾向我表示自己也是在二帮把了两年多才被从工作面抽出来的,并让我看他满手的茧。的确,我干了一段时间后,两手心里,除大拇指外,每个指头下面都已磨出一个黄黑色的硬茧。但是,小四川,以及其他所有组员,他们的手心里,除了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这三道纹,以及每个关节间拐弯处的手纹,其他地方全是茧,又厚又硬的茧。他们的指关节粗大,手指僵硬伸不太直,指甲全磨得很短且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指甲边逡出一块块的象鱼鳞。怪不得他们干活不戴手套,这一层茧比什么手套也强啊!保护性好且灵活;怪不得他们上课写作业那么费劲,茧太厚了使指头不能灵活地弯回来啊!我想自己的手估计很快也会象这样,磨出满掌心的茧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逐渐这种生活。
    每天的活基本上都一样,出工十六里,跑着;收工十六里,快步走;到了工作面就倒碴;打眼放炮后在浓烈的炮烟中拄着铁锹摸索着往前走;摸到地方就拼命把帮倒碴;空斗放下来就装碴;工作面清个差不多就扛着柱子往前面送;隔几个班垒一次墙;隔几个班发一次碹……
    不管干什么,都是高强度的,刻骨铭心发自骨髓地难忘的深刻地印入记忆深处的体力活。要说这一段下坑的感觉是什么?三个字:累,饿,困。
    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爸爸能快点来看我,能尽快托关系把我调到地面。但是,随着一天天的过去,这种希望越来越小。我想,现在,自己这个在劳改煤矿下坑干这么苦的活的犯人,应该算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了吧?但我现在还能活下去。以后,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不死,我就敢于笑对任何困境——再怎么困难,能比得过在854副巷把帮的日子吗?
                                                                    
      二 十 二     推斗,挨打,逐渐适应
  
    第二十二条  按时清扫室内外卫生,保持环境整洁,室内装饰和谐适度,门窗洁净,洗漱用具摆放整齐。
  
    我干活时,似乎没有过出工不出力偷奸耍滑的现象。我觉得这与性格有关。往工作面扛柱子的时候,我总是尽量跑着送去,总想着提前一秒钟把临时支护打起来,工作面的人们就少一分危险,而小张、王晋平等总是不紧不慢走着,挨了骂才紧跑几步(他俩真是一对儿,小张把小王都带坏了)。有时细一点的柱子我一个人就扛进去了。不光是这,我还总能默不作声但眼疾手快地递给打支护的人他们所需要的东西。阿金、冉其军、罗忠德都夸我有眼色,老胡不吭声,就是这个老贺,操!好象在心里对我有不满,总想找我的茬。不过他一般找不住。把帮的时候,太累了我也会站直腰拄着锹休息一会,但很快还是会弓腰抡锹装碴。冉其军已经为我换了把新锹,锹刃较锋利,抡起来趁手多了。再加上干了十几天的活,我已经有点掌握了干各种活的规律,在潜意识中分析出哪个动作怎样做才能最省力,倒碴装碴时铁锹扬起的高度和身体倾斜的角度是多少时所做的功最少,等等。其实这不是我专门要去想的:醉都醉了,还在乎多这二两?这也许是人对减轻劳动强度的一种本能反应吧。
    但是,再怎么省力,这本身就是得吃大苦出大力受大罪的活。唉!
    下坑期间,除了那些正常的生产任务,我们还下过枕木(机车头把装满枕木的矿斗顶进来,我们卸斗,把枕木整整齐齐地堆在某处比较开阔处。对了,我们用的枕木不是木头,而是一米多长的水泥墩子的枕木,两个人抬一根,死沉死沉!);扛过瓦斯管(五六米长直径五十公分左右的钢管。刚开始我们还感觉这种管不算重,中空的嘛!但几趟下来就吃不消了:俩人抬着一百多斤的瓦斯管走两里,重啊!怎么不重!一个班扛了近二十根,我的腿直打哆嗦);……
    没有一样不是重活。唉,开拓队呀!
    我下坑把帮近一个月后,老胡开始有时安排我到外面和小四川一起推斗。我不知道这是否来自中队干部的意思,但我深知自己绝对不是个瓜旦(看我这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逑样,谁下谁的瓜呀!)我根本李不上想这些,能轻松一个班算一个班!最起码离工作面远一点,能少吃点岩尘啊!
    等推开斗,我才发现这也是个力气活。唉!开拓队,真是没有个轻活。
    机车头顶进本班所需的空斗后,我们把卷扬机的钢丝绳套住空斗前的鼻子,一次放进副巷两个,装满碴拉出来后,我们要抓紧时间把这些满斗一个个推到前面——斗太多了,不能让它们堵住路使后面的满斗放不出来。巷道内的轨道基本上是水平的(坡度稍大,空放着的空斗或满斗便会自己滑动,相当危险),而要在水平的轨道上推着一个装满石碴的斗往前走好远,也是件苦差(不过比把帮强多了)。而且,小四川主要往副巷里放空斗,外面推斗的活一般是我一个人在干。斗太重了,静止放在轨道上时我根本推不动,大小便失禁地用力也推不动。小四川帮着我推着使碴斗在轨道上走动开后,我就借着这股劲往前推。说起来是推斗,其实手和臂才有多大劲儿呀,我们就是用肩膀往前顶,这样才用得上浑身的力。当我身体前倾与地面接近30度拼命往前顶时,突然感觉自己这姿势象极了油画上黄河边的纤夫。是的,姿势象极了,只需把工作环境变一下,低头弓腰身体前倾双手抓地的我也可以上油画的。

    其实,我感到吃力,是因为自己“力气没长全”而已。1996年,我21岁。按老犯人们的说法,男人到了二十六往上,力气才能长全,腰上才有劲。如果从小吃苦出力,就会早一些。所以,小四川虽然身材矮瘦,但推起斗来他比我力气大呢!还有,我师傅冉其军,那力气更没法说,他入狱前就曾在火车站打过短工,他说一百斤的盐包他一次扛四个。在社会上仅为挣口饭吃尚能如此有力,到劳改队下了坑,为了不挨打,应该是更舍得卖力的。二十四中队三组值星员乔三龙,彪形大汉一个,有人亲眼见他用双拳击打静放在轨道上的碴斗,硬用拳头把这个矿斗打得缓缓向前行!还有,我以过一段时间的锻炼,背水泥时最多一次能背三袋:三百斤。但是二十四中队的吴良诗比我强多了。吴良诗,四川籍犯人,小个子,他曾与别人打赌背水泥,在他弓下腰后,别人往他背后叠放了七袋水泥!七百斤!比他的个子还高!并且他背着这七袋水泥走了十多米!我后来到了二十四队时见过这个不起眼的吴良诗,他背水泥的事被不少人津津乐道。我虽然没亲眼所见,但是我也相信,因为每年“五一”比赛拨河时,小个子吴良诗总是做为主力处于第二、三把的位置,必然有着非凡的神力。
    就是在我推斗的日子里,我挨过老贺的一耳光,这是我下坑期间唯一一次挨打,也是我三年半劳改生涯中唯一一次挨打(无论干部还是犯人)。有一天我和小四川一起到外面往下放碴斗。那天一米二的进度打了一米四,碴特别多,碴斗两个两个被放了出来,我死命往前推,可能有那么两次我俩动作慢了点,“Z”字形巷道的左下角就堆住了几个斗。我和小四川不紧不慢往回走时,老贺迎了上来,扬手劈脸就打了我一耳光,又一脚把小四川踹得连打两个滚:“磨蹭!磨你妈们的板鸡了磨!老子叫你磨!”我俩自知理亏,赶紧撒腿往回跑,玩命地把碴斗往前推……
    这次挨打,是我活该,谁叫我有点得意忘形了,没有以全组的生产任务为重呢!
    从这次起,每当暂时无斗可推时,我总是进副巷里拿起大板锹在最后面把帮,心想反正这活也不太重,自己的身体已经适应了,有空了把把五帮也好,能给别人留个好印象,没必要象小四川那样一有空了就坐着躺着休息。人家是从二帮干出来的,咱现在被安排在外面推斗,是照顾,也是老胡在押注。但是,如果自己以后上不了地面呢?如果我一年半载回不了中队当勤务犯呢?那就不会对老胡及三组的组员有所帮助和照顾。那么,我还会被要求回工作面把帮。如果我象小张那样拣片树叶就觉得是森林,在受照顾期间得意忘形,那我再回把帮时就不会是五帮了,而有可能是四帮、三帮,在勾木板、撬棍的监督下几小时一个姿势地弓腰低头抡大板锹……
    所幸没有如果!所幸我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大汗淋漓地想。
    在尚马街跑号时的那个恶梦警示了我:无论身处什么环境,只要有机会一步步爬上来,就要站稳每一步,既要瞅准机会再向上,又要努力维持着不掉下去,还要为如果掉下去后所处的环境提前做好准备。就是说,人,无论干什么,尽量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前路能走到哪谁也无法预测,但能不能给自己留条好点的后路,就看自己了。
    至于说自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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