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我的大学-第9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98年8月,是24中队史上浓重的一笔:铁龙沟隧道提前两年竣工了!
表彰大会很热烈,但我不出工,没有亲眼目睹盛况。小驴回来后告诉我,矿上领导都来了,摄像照像的一大堆,还叫了他们几个犯人假装铲土摆造型,后来矿领导还跟他们握手,王队长讲话先说:在矿党委的领导下,在大队班子的支持下,中队干部发扬了那两句什么话的荫矿精神怎么怎么,不过最后也提到了犯人:“中队全体服刑人员积极改造,忘我劳动……”有这句话就说明人家还把咱当人看,好!赞一个先!
表彰会上,中队长被提为别的大队的副大队长,原来的技术分队长丁升为中队长,其他几个干部包括小程小姚等都有记功奖励。丁队长戴眼镜,说话斯斯文文的,不象大多数中队那样,眼里只有老五、大杨这种犯人,一味地偏袒生产组的值员,丝毫不注重思想改造。丁队长与我不是很熟,但还是挺把我当个人看的。犯人中,有两个记了功——抵八个月刑期,一个是电工组值星员二凄,另一个是三组值星员刘树清,这俩人会后就可以报分减余刑了。其他几个犯人中还有几个获表扬、专项奖励的,皆大欢喜,除了死去的李建平。没办法,死了谁苦了谁,这就是命。
表彰会后,24队犯人在中队休整一周,然后转至井下。矿上给分配的工作面是“311交岔点”,以后将从这儿延伸出几条巷道,技术要求高。井下巷道不能用铲车,组员们特别是这几年收的犯人们开始体会到什么叫把帮了,好在311并没有854离坑口那么远,饶是如此,也把组员们累得够呛。
电工组新任值星员是我的老乡海军,几个省东南籍的犯人都向他表示祝贺。现在在中队的几个晋东南籍犯人,除海军外,电工组的小走有二臭在背后撑腰和海军在明面帮着,混得还不错,此二人基本能把电工组管住;小驴被提为二组副值星员,虽然被值星员——四川锤子张桃经常压制,但他靠力气和技术吃饭,也不怕什么,再加上他暗地里已经与放小哨的本地籍犯人宝贵联了手,宝贵货源充足笼络住了分队长,经常说些张桃的坏话,分队长隔三岔五便训斥他一番,所以二组的几个省东南籍犯人也混得还行;有个老乡四亮,是去年经我培训后才下队的,我了解到他家家境还算殷实,帮他邮过几封信,他家人很快来到矿上找对了人,行了礼,然后四亮被抽回地面,任楼道坐班,和小敏一白班一夜班,配合得还不错;还有个老乡三星,因病住院、出院后经宗法推荐留在杂工组,帮着小成带饭;澡堂的老马就不必说了,名气越来越大,今年年底还准备搞个杂务组里的积极分子呢。有这几个犯人带着,其他几个省东南籍的犯人即便是板油也都摆脱了最底阶层,起码落个不随便受欺负。
这是我操纵的么?当然不是。郝导坚决不允许以地域观念拉帮结伙,他们能混成现在这样子完全是各自努力的结果,我只是逐步与他们多了些闲聊、增加了些帮助而已,同时,各组值星员和中队大油们也给了我一点面子,仅此而已。
25队帮着学习委员王兴宙管学习的荣龙,听说抽回地面这半年来表现不错。他是大学生,脑子好使,个子也是人高马大,性格也敢打敢骂,徒刑也大,十五年,我与他接触过几次,挺谈得来,我觉得现在若想在六大队内再选一个大队坐班犯,那么他是最合适的。
我开始示意25队的积委会成员到管教组开会、办事时,多带荣龙来,先让仨干部混个脸熟,随后,我很随意地在与冯王干事聊起我出狱后接班人的问题时,提到了荣龙,并详细地叙述了他这两年来的改造、劳动表现,特别是抽回中队管学习后的表现。我只是叙述,没有丝毫评论,不过我清楚这样的叙述会先入为主地在俩干部头脑中形成印象,并促使他们去向郝导说些什么(我可不敢向郝导这样暗示,一是敬畏,二是他是我师长,我这点小花招哪瞒得过他嘛)。
果然,郝导向我问起荣龙的情况了,我又详细地叙述了一遍。郝导问他会不会刻蜡纸、写毛笔字、美术字这些。说实话我只见过荣龙的钢笔字,实在不咋地,不过我还是得先说好的:“上上个月我给过他几本各种字帖让他先练着,刻蜡纸一直是王兴宙在弄,随后我给他找个旧钢板让他练练。”其实我只是在上个月给过他一本钢笔字帖,而毛笔字帖、美术字帖是前两天才送给他的。我强调他不会刻蜡纸是想说明王兴宙在25中队过于揽权不放,影响到后继人才的培养,估计郝导以后会借机敲打他一番。嗯,一箭三雕,我发现自己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郝导点点头没吭声,我退出去,猜想郝导应该向25队的干部和积委会成员了解荣龙。他们则应该是大力推荐的:若能从本中队选出大队坐班犯,以后方便之处多着呢,看看我与23、24中队的干部和勤务犯的关系就知道了。
几天之后,郝导让荣龙每天白天到管教组工作,意为观察,同时让我在各方面多帮助他。
我当然是大力帮助啊!我俩这么谈得来,他是最合适的接班人选,况且,事态的发展基本上是符合我的思路的。我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地帮助荣龙,这一点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感觉得到,包括大队干部和他自己。我指点他写美术字和刻蜡纸的要领,详细讲解培训新犯人的课程安排和队列训练要求,这是明面上的,私下里我给他分析六大队每个大队中队干部和所有勤务犯的性格特点,告诫他要看人下菜因人施策。我向他展示这几年来我获得的奖项并告诉他只要在这儿好好干,减刑那些都不需要去考虑,郝导自有安排;同时我也暗示他,这几天把他抽这儿来是我大力推荐的,我将于明年夏天出狱,他也别急着取我而代之。从荣龙调过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暗地里给了小成烟,让他到大灶上打回小锅饭来,我和荣龙一人一半伙着吃:既然是朋友,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荣龙不愧是大学生,美术字、刻蜡纸、队列训练等很快就掌握了要领。他虽然也已经改造了两年多,但只是个刚脱离了板油阶层的犯人,对全大队的内情当然也没有我观察得这样透彻,对我头头是道的分析心悦诚服,对我推心置腹的交流深受感动,对我得到的这些荣誉也就是他以后即将得到的奖励充满了憧憬和渴望,对我毫不见外地与他伙吃小锅饭的做法感激得一塌糊涂。他是大学生,是有素质的人,不会轻易说些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已经完全融入了下一任六大队坐班犯的角色,对我死心塌地地信任,有点夸张地说,他有股士为知已者死的冲动。
不过,我教会了他写美术字,可没督促他经常练习以日臻完美、只告诉他:“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练”,我如果是荣龙,会在晚上回中队后拼命练习,尽快掌握,但是他没有;我教会了他在钢板上用铁笔刻蜡纸,可告诉他最好别把工具拿回中队、想练什么白天在这儿练就行,我如果是荣龙,会趁白天在这儿的时候抓紧一切时间刻苦练习,但是他没有;我教会了他培训新犯人的一切步骤,可没告诉他可不可以打新犯人、什么时候打,也没告诉他收了新犯人最好在头天晚上给他们讲些什么,这些不可明说,要靠他自己悟的;我告诉他每个干部的性格,可没告诉他这些干部的习惯,特别是郝导……总而言之,我应该告诉他的,都告诉了,而他应该知道的,还有很多。他没有问过我什么,如果问了,我想我会说的,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国庆节监狱要举行队列比赛,现在24中队的犯人中有近一半是经我手培训出来的新犯人,积委会成员中,宗法、刘务、有付、小龙等都干不了队列训练的活,我理所当然稍带自告奋勇地负责中队抽出来的49个犯人(加上我)的队列训练。此时大队正收了一批新犯人,荣龙已经抽过来十来天,是时候了。
我自做主张地让荣龙从头开始培训新犯人,干部们默许了,他们知道我正在搞24队的队列,同时也想看看荣龙在培训新犯人时的表现。郝导在办公室时我尽量留在小院里表示对荣龙的传帮带,光俩干事在办公室时我就让荣龙放手去干:出点错也没什么,谁不是从不会到会这样过来的嘛。其实我知道,冯王二事都会在心中做比较,而且他们不是拿现在的荣龙比当年的白露,而是会与现在的白露相比较。此外我还抽空告诉荣龙:桌子上最好放些你写的美术字、刻出来的蜡纸等,说明你在学习。
我见过荣龙对新犯人的队列训练,口令不娴熟,这无所谓,一回生两回熟嘛,主要是他没有霸气和煞气,他在大学时也军训过,但这儿是劳改队,不需要文雅和客气,对新犯人的培训也不仅仅是队列训练,更要教新犯人一些做人的道理和改造的常识。但看来荣龙没做到这一点,后来听王干事说跟我比差远了,我还谦虚地回答:“不一定吧,王干事你可能对我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吧。”一天下午我回到坐班房后看他灰头土脸的,问他咋回事,他说郝导进坐班房来了,批评东西太乱,又指着桌上的东西问是不是他写的,他说是,郝导就训斥了一番,说这么多天了,咋还写个这逑样!我安慰他没事:“郝导对手下人一向要求很严厉,你刚过来当然得给你个下马威,没事,过去就过去了。”此后我发现荣龙开始练美术字,且小有进步,我心想:“唉,已经晚了。”然后我提醒他把桌子收拾干净,别再让郝导骂屋子乱,因为我知道郝导一定会于荣龙一个人在坐班房的时候去检查,有这次,而且,还会有下次。
虽然挨了骂,但这对犯人而言,特别是郝导身边的坐班犯而言,是很正常的。我和荣龙越来越熟。从我开始负责24中队犯人的队列训练开始,小成与早班收工饭一起打回来的小锅饭(这是我特意让小成在这个时间段打回来)我就经常顾不上吃,但我坚持让荣龙先吃、不必等我,给我拔碗里点放柜子里就行了、我随后回来再吃。终于有一天下午,门岗坐班犯跑到大院叫我:“快!郝导叫你!”
我一边紧着往回走一边问:“咋了?”
“好象是郝导逮住荣龙吃小锅饭。”
“荣龙咋说的?”我急切地问。
“听不大清楚,好象是荣龙扛了,说自己今天早上从25队过来的时候带过来的。”
“够意思!算个后生!”我赞了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郝导又进坐班房检查了。原以为会查到柜子里放的小锅饭,没想到荣龙这小子太不谨慎了,点儿也太背了,正在吃的时候居然给逮着了!同时果然不出我所料,荣龙不是个出卖朋友的人。
我进了小院,“报告!”进了坐班房,郝导正在发火,见了我劈头就骂:“耍大咧你!干部眼皮底下就开小灶?!嗯?!闹逑甚了!上午就带过来了,为什么不汇报!还说是他一个人吃的饭?哄鬼了哄!这绝对是你们俩都吃了!荣龙,到底是第一次吃小灶还是每天都吃!到底是从25队带过来的,还是到了管教组才开始吃的!嗯?!”
荣龙低着头小声解释:“真的是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带过来的,昨天在路上碰见个老乡,他非要给我送来点……”
“放屁!干部里面我的老乡还多了,咋没人给我送!抽回地面没几天,鬼话连篇!现在马上滚回25中队!我会给你们刘指导打电话,这种犯人哪能回地面当勤务犯!”
荣龙回25中队去了,接下来从郝导的电话中可以听出,刘指导对犯人吃点小灶的行为很不以为然。郝导与刘指导说话的口气,虽是上级对下级,但要比对我们平缓得多:“……那也不行!一顿也不行!……你还能光听他一面之辞了?!……嗯,你考虑一下吧,这种阳奉阴违的犯人到底能不能当勤务犯!……嗯,我的意思是让他再下坑改造几年……你看着办吧,依你中队的实际情况决定,实在缺人,留中队观察几天也可以……”
感谢刘指导!每个中队都缺这种有文化的犯人这是事实,或许他正是看上了“阳奉阴违”这一点?他是老干警了,知道犯人里只有脑子活才能混起来,而中队又需要大拿来管理其他犯人。不管怎么说,荣龙继续留在地面、不下坑干活了。
暴风骤雨就算过去了,我重整河山,首先把门外墙根一排小板凳上坐着的新犯人逐个叫进来了解情况,晚上又给他们补课、白天加紧操练,反正三天后他们就下队了;24队的队列训练先由张小光带一带,这正是我首批培训的新犯人中当过兵的那个,人听话,在村里当过民兵队长,现在让脱离板油底层身份的他来训练,说话一板一眼,还有那么点回事,若有人强力支持他……
几天后我带了两条烟专程到25中队探望荣龙,为他压惊,同时也表示他把小锅饭的责任独自扛下来的感谢。他说:“这根本没逑事!真的,别说我现在还留在地面,就算下坑把帮,当时我也得扛下来!朋友嘛!谁和谁呀!”
“嗯,那你就先在中队呆着,中队干好了,徒刑也挣得不会少了。大队那边先缓一缓,咱十五年,谁熬不过谁呀!”
我俩哈哈大笑,然后我告辞。
回来的路上我翻来覆去地想: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越是朋友、越是信任的人,越得高度提防!我这样做,卑鄙吗?似乎也没什么,人与人之间就这样,先下手为强。现在是九月份,估计今年之内,大队干部不会再有找接班人的想法了,到了明年嘛,哪怕找十个八个也无逑所谓,反正我已经离出狱近在咫尺了!但是,荣龙为什么会失败?还是败在他自己身上啊!他已经不是不懂事的新犯人,也不能说没脑子,但怎么能这么没戒心、不谨慎呢?记得我与他同在东太堡折纸时,他经常故意大声说笑,当时还以为他徒刑太大,想在大声说笑中排遣恐惧,看来,只是他大大咧咧的性格使然啊!无论好事坏事,客观条件总是次要的,主观因素才是石头变不成鸡蛋的直接原因。古人云,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送走这批新犯人,我马上回过头来抓中队的队列训练。
七横七纵,我是头排头列顶尖的一个,张小光在头排最后,张邦昌在头列最后,小敏在末排末列收尾,有我们四个占着四个角压阵,就能控制队列行进的步辐、速度,最外侧四面都是挑出来的机敏人,中间难免有差一些的。没办法,这49个犯人已经是从中队近二百人中挑出来的优秀了。
我在每个训练科目上都近似苛刻地要求。部队训练时不是拉线吗?那我也拉:每个分解动作定格后在每列两侧拉白线,固定手臂、手、手指、腿、脚、脚尖的位置,还要要求报数摆头的角度和跑步时身体前倾的辐度等细节,尽量使每个动作都精益求精。
这些人都已经不是培训时期的新犯人了,不少还是组里的大油,虽然对我比较敬畏,但我不能动手打人,只能在灌输集体荣誉感的同时严厉要求他们。我们队的好处是离大院操场近,每天在大院拉足架式操练——我认为,大院来往的领导干部多,参赛时的评委应该就在其中,让他们看看我们平时是如何刻苦训练的,比赛打分的时候会先入为主地有个好印象。不是有“功夫在诗外”这句话嘛,当然干部们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