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肌-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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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茜算得见识多广,可是也不禁耸然动容。
“试想想:若一早知道答案,如何应付。”
林茜感慨说:“你真是明白人。”
“迟些才向小英透露这次捐赠者身份。”
“我明白,我现在进去看她。”
林茜推门进去,只见女儿已睁开眼睛,听着小朱说话,一眼看到林茜,张口喊妈妈。
林茜一向自比铁汉,可是此刻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切都好,英,大家都放心了。”
小朱悄悄走到一边去插好毋忘我。
这时候病房门打开,所有的人都来了:奥都公、扬、璜妮达、赫辛。
每个人过去说几句话,三分钟全被看护请出去。
这时,忽然听得小英的声音,“死不了,又担心头发会否长回来。”
李医生保证:“一定会。”
这时小英又说:“可惜捐赠者不是高加索人,否则靠人家遗传细胞,我或许终于可以拥有黄头发白皮肤。”
扬说:“你先睡一觉,醒来双眼会变蓝。”
兄妹又开始揶揄,小朱骇笑。
这分明是种族侮辱,但在亲厚的兄妹间,反而成了最佳笑话题材,由此可知,无论什么,你不放在心上,人家也就奈你不何。
小朱有顿悟。
几次三番,他与同学大打出手,就是因为人家一句支那人、清人、吊梢眼、传满洲……这种称呼,恁地小气,何必对宵小那么认真呢。
这一家人给他极大启示。
这时英伸手招他,他走近。
。
“朱乐家,多谢你来看我。”
“我是那个在图书馆时常坐你对面的人。”
“我知道,你桌上总有一袋巧克力豆。”
“正确。”
“下次见你,我会打扮一下。”
“我不喜女孩化妆,你这样已经很好。”
英已乏力,他告辞离去。
林茜唤住他,“朱,可有时间,我们回家庆祝,一起喝杯香槟。”
小朱求之不得。
回到家,老邻居又出来打探消息,得知手术成功,喜极而泣。
安家准备了简单自助食物,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自以巴之争说到华裔导演作品,忽然话题又转到诗的功能,新古典建筑包括巴特农神殿被西方国家模仿次数……
是扬先叫出来:“我累了,爸妈精力无穷,难以应付。”
小朱笑着道别。
安宅各人回房休息片刻,又陆续去看小英。
这次,蜜蜜先去,她轻声诉苦。
“——他住新德里,是印度理工电脑科学生,廿二岁,活脱书虫模样……”
英说:“印度理工学生全是精英中精英,收取率只是百分之二,耶鲁大学是百分之十。”
“廿一世纪了,家人还逼我盲婚。”
英微笑,“你不可拒绝?”
“叫家人名誉受损是死罪。”
“我的天。”
“倘若我躲到你家,连你们也有危险。”
“我不相信。”
“你不读新闻?两年前西岸温埠白石区有一名印裔女子私奔回乡与一货车司机结婚,她父母与叔父买凶在当地杀死她,且逍遥法外。”
英瞪大双眼。
蜜蜜黯然,“明年我就要同陌生人结婚。”
“趁现在多通电邮,互相了解。”
“我心中另有标准。”
“谁?”
“像你兄弟扬最好。”
小英大吃一惊,“不可能。”
“我仰慕他聪明上进乐观,自爱爱人——”
英点头,“活泼、有幽默感、又具生活情趣。”
“勤奋好学,待己严对人宽厚,什么事都一笑置之,不予计较。”
“他是黑人。”
“肤色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凭这肤色他进大学可获优待。”
“英,我一直看着他奋力保护你这个妹妹,真叫人感动。”
英点头。
“大雨,他把伞子让给你,你累了,背你走,替你提书包,细心教你打篮球,谁欺侮你,挡你面前,好几次为你到校长室听教训,我都看眼内。”
英也微笑,吁出一口气。
“进了大学,督促你读书,在演讲厅旁听保护你,在合作社买午餐给你吃……唷,羡煞旁人。”
英很满意,“没想到黑人那么细心吧。”
“听说一次他帮一个华裔少女拾起书本,那少女见到黑人吓得哭起来。”
“那是个十岁八岁小女孩。”
“你小时不怕他?”
“小时我思想混淆,以为每个家庭都由不同肤色人种合成,像一袋七彩巧克力豆,清一色?那多闷。”
蜜蜜说:“我渴望有白皮肤,那样,我可以夜夜笙歌,穿低胸衣,到不同男友家过夜,纹身,戴脐环,多开心。”
“嗯,酗酒、吸毒、躺街上。”
“英,你真是我好友。”
这时扬进来了,蜜蜜脸红,立刻告辞。
扬问:“蜜蜜为什么眼红红?”
“父母命她明年回家乡结婚。”
“盲婚?”
“说得好听些,是家族安排的婚姻。”
“她打算顺从?”
“扬,那是她家的事。”
“唏,幸亏我们在安德信家长大。”
“扬,可否帮我追溯那位捐赠者身份。”
“英,不要勉强。”
英不出声。
“至于你我生母是谁,也毋需理会。”
英抬起头来。
“你有许多功课要赶出来,如不,则需多读一年。”
“我情愿赶。”
“我帮你。”
“好,明天开始。”
“那个朱乐家,我们都喜欢他,他有勇气,不怕白人黑人。”
英笑得落泪。
扬说:“不够胆子,谁敢追求你?不过白人又还客观些。”
英说:“扬,换一个话题。”
他们说到希腊政府又问英国索还阿尔琴大理石雕塑一事。
扬说:“所谓阿尔琴大理石,其实是雅典巴特农神殿墙上一幅浮雕,一八一一年被考古学者阿尔琴爵士带返伦敦,其实是抢掠盗窃行为。”
英说:“整座大英博物馆模仿巴特农神殿建造,馆内的东方文物部有一列列中国佛像头部与手部作拈花微笑状,全从石像砍下运走——”
看护进来说:“让病人休息。”
扬问:“你是否英国人?”
看护笑嘻嘻,“我正是希腊裔。”
大家都笑了。
两个星期后,小英出院。
她头上已长出茸毛似短发。
新骨髓即时开始运作,红白血球数目恢复正常。
安德信母女都得到重生机会。
林茜放下心头大石,出差往非洲,前象牙海岸一带内战连连,乱成一片,极需关注。
彼得如常回公司主持大局。
英返回校园。
那样混乱场面忽然又平静下来。
英定时返医院检查,监视病情,每次都得到好消息。
英参加了一个互助会,这个会的成员很有趣,全属华裔儿童领养人,定期聚会,筹划活动,帮养父母更和谐了解地带大这一群来自远方的孩子。
英成为他们的非正式顾问,她本身是活生生例子,可以提供许多实例:受同学取笑该怎样应付,到何处学习华文,应否回乡寻根,哪几个节日非过不可,平时,穿西服还是穿中装……
英都尽量为养父母解答。
会里有不少专家提供意见,但他们都喜欢英出来现身说法。
“你长大后可寂寞?”
“长大后只觉幸运。”
“你是否真正与养父母有深切感情?”
“我们真爱对方。”
“可以举例说一说吗?”
“先一阵子,家母需要做肝脏移植,我与兄弟愿意捐赠,而家母,随时会为我俩挡子弹。”
养父母们耸然动容。
“假如有人追问为什么要领养他们,怎样回答?”
英抬头说:“我家的老保母时时说:‘那是耶稣给的礼物。’”
家长们释然。
那一日,英为他们讲解华人冬至这个节日,从太阳移位到南回归线说起,白裔啧啧称奇:“原来你们一早已有天文地理。”
那天回家,璜妮达问她:“英,你见过扬没有?”
英一怔,“什么事?”
“我两日两夜没见过他,你上次看到他是几时?”
英想一想,“星期一下午。”
“那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他没有打电话回来?”
“音讯全无,护照、衣服,全在房间里,只驶走一部吉普车。”
英楞住,她说:“我找他的朋友谈一谈。”
英回房打了十多通电话,可是朋友都说这一两天没见过扬。
英开始像璜妮达般担心起来。
英找到养父商量:“我们想报警。”
“英,他是否在别省有活动,你一时想不起?”
“他没提起。”
“查他电脑日志。”
一言提醒了英。
她走到兄弟房间,按下密码,查看他的日志。
最新一项约会记录是三日前星期一下午:慈恩孤儿院领养部。
英蓦然抬头。
扬一直说他不拟追究身世,此刻又为什么追查到孤儿院去?
。
英放下一切出门。
璜妮达满头汗追上:“你一定要告诉我去什么地方。”
“璜,你随时拨我手机号码。”
她驾着车子先到慈恩孤儿院。
负责人对她说:“是,我们的确在星期一见过安德信扬,已把他所要的资料交给他。”
“我是他妹妹,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消息吗?”
“资料只属于当事人。”
英叹口气。
她独自到派出所报案。
亚裔警官看到一个黑人青年照片,忍不住问:“这是你兄弟?”
“我俩都是领养儿。”
“请到这边登记资料。”
英带着扬的护照,她把兄弟车牌及信用卡号码告诉警察。
“他行为可有不良记录,他可有损友?”
英一一否认。
“你可以走了,一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英面如土色回到家中,一言不发,璜妮达反过来安慰她:“那么大一个男子,走失也不打紧,谁敢动他歪脑筋。”
“扬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试过离家出走。”
“这一阵家里多事,他受到压力,也许到朋友家散心。”
英摇头。
“可要通知林茜?”
“不要惊扰妈妈。”
“你一个人做事要当心,可要找蜜蜜帮忙?”
“蜜蜜也是个女孩子。”
“你那些男朋友呢?”璜忿忿不平,“全是好天气之友?”
有一个朱乐家……
英问他:“你可有时间来一下?”
朱三十分钟就赶到安宅。
英刚接到警方电话,“是,是,我马上去。”
英挂上电话,“警方查到扬最近用信用卡时间是星期日凌晨,在史嘉堡汽车旅馆。”
璜妮达说:“你当心。”
英忽然镇定,“阿朱,跟着来捱一次义气。”
她飞车到史嘉堡汽车旅店,驶进停车场,便看到一个警察站在辆黑色吉普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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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车子正属扬所有。
警察迎上来,“管理员说他入住三十七号之后,没有再出来。”
英吸进一口气。
她伸手敲门。
没人应。
英扬声:“我是小英,扬,请开门。”
仍没有人应。
警察示意英退开。
“我是警务人员,扬安德信,我们知道你在房内,我们将破门而入。”
警察伸腿一跺,就踢开汽车旅馆房间的单薄木门。
房内传出腐臭之味。
英的心一凛。
她与警察一起抢进黝暗房内,只见地上全是酒瓶与排泄物,臭污之味扑鼻而来,中人欲呕。
英不顾一切走进房去。
只见扬躺在床上,一丝不挂,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警察立刻电召救护车,他戴上橡皮手套,过去探昏迷者鼻息。
他松口气,“还活着。”
但是浑身污秽,已不似人形,与动物无异。
警察随即捡起一只小瓶与注射器,“呵,大K,怪不得。”
英握紧拳头看牢警察。
“他是瘾君子。”
“不,他从来不用毒品。”
这时,救护车呜呜来到。
旅馆管理员看到房内脏乱臭,不禁喃喃咒骂:“黑鬼还有什么好事!”
英忽然伸手推那大汉,“你说什么?”
朱乐家连忙掏出出两张钞票塞过去,一边拉开女友。
大汉接过钞票悻悻退后。
护理人员连忙把扬抬上救护车。
在急救室医生向英解释:“俗称大K的毒品其实是一种动物用镇静剂,农场可以自由购买,流出市面,成为年轻人最时髦毒品,注射后飘飘欲仙,快活无边,过量服用有生命危险。”
英红着双眼争辩:“他从来不烟不酒。”
医生劝慰她:“我相信你,但什么都有第一次。”
朱乐家这时开口:“英,是否应该通知家长?”
一言提醒了她,英立刻告诉璜妮达。
三十分钟后彼得安德信联同律师赶到。
彼得双臂搂住女儿,“已通知林茜返家。”
“妈妈公干,别去打扰她。”
彼得奇异地看着英,“儿子有事,她当然要回来。”
英又垂泪。
只听得律师说:“初步我们怀疑扬遭人陷害,他一向是好青年,他可能不知大麻颜色,我立刻到派出所去一趟。”
“扬目前情况如何?”
“经过急救,情况危险但稳定。”
英急得顿足,“那是什么意思?”
“很有可能不会转劣。”
“我可以见他吗?”
“他还没有苏醒。”
彼得搔搔头,“我们家今年每个人都进过医院,这是怎么一回事,英,找位堪舆师来家看看风水,研究一下气的走向。”
英却笑不出来。
她心里有个疙瘩。
这一切都在扬自慈恩孤儿院取得身世资料后发生。
那份文件在什么地方?
那个房间又臭又脏,一时慌乱,也未曾翻寻。
英说:“我有事去去就回。”
彼得说:“英,你最好回家休息。”
“我知道。”
英给朱一个眼色。
“有什么叫我做好了,你体力明显不支。”
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本来这动作十分旖旎,但是朱乐家心无旁鹜,他一直点头,“明白。”
“我在家等你。”
朱乐家回转汽车旅馆,见清洁工人正整理房间,垃圾桶里全是秽物。
他同管理员说了几句,管理员收过他小费,对他没有恶感,便把垃圾桶里杂物倾倒在塑胶袋里,任他查看。
朱乐家戴上手套,逐件翻寻。
若不在房里,就在车内,车子已被警方拖走……慢着,小朱看到一只黄色四乘六信封,他立刻蹲下,果然,看到慈恩机构的印章。
他即刻拾起信封,打开看内容,里面有薄薄两页纸。
他极之细心,又在垃圾堆里翻寻一会,见完全没有其他纸张,才收队离去。
真是奇迹,黄信封在垃圾堆里进出,却丝毫不见污渍,小朱把信封放进一只塑胶袋里。
他立刻到安宅去。
英一回家便觉力竭倒床上。
璜妮达细心看护,她握住保母的手不觉昏睡。
稍后朱乐家来按铃,璜说:“由你照顾小英,我得去医院看看那个孩子。”
璜一个也舍不得。
朱乐家洗了一把脸,在小英床前守候。
有些人身世简单,像他,一父一母,独生,极受钟爱,只读过一间小学,一间中学,顺利升到大学,今日与幼儿园同学尚有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