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名著诞生记-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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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读者问我,《李顺大造屋》是怎样写出来的?想从中得到一点启发。
我实在觉得尴尬,天下的事情,从来是动手做起来容易,总结经验教训就难
了。往往做成的事情本来还好,但因为总结的时候出了偏差,反而会把以后
的事情弄坏。所以总结也不是轻易做得的。况且我至今也不过写出几篇小说,
自己还是个小学生,哪里就有什么经验了!不说也罢!
于是,有人就酸溜溜地讽刺我说:“哎哟,谦虚真是美德!”
于是,也有人骂背皮说:“这家伙,‘祖传秘方’不肯拿出来!”
做人也真难,那就说几句吧。上了当,受了骗,莫怪我。
一
有人说,《李顺大造屋》,写一个贫苦农民,解放以后就想造三间屋,
结果三十年都没有造成,只是到“四人帮”粉碎以后,才算有了基础,新屋
在望了。
这种说法,不够全面。《李顺大造屋》,牵涉到的历史,不光是解放以
后的三十年,还有解放以前的十多年。这一点很重要。光看三十年,不再上
溯到四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是绝对不行的。那就不会懂得解放的伟
大意义,就不能理解新旧社会的本质区别,就不会看到中国农民的来龙去脉。
这就规定了我这小说必须从解放以前写起;通过李顺大一家的遭遇写出那个
时代农村经济的破产和农民受到种种压迫,以及他们在艰难困苦中的精神状
态。然后,自然而然地引导到李顺大的造屋思想,只有到解放以后才能产生。
从精神的突变反映出社会基础的突变,这是历史的真实,无需多加斧凿的;
已经把我的意思说清楚了。
第二个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是李顺大三十年来,不但能够造成三问屋,
而且能够造成几个“三间屋”。从五二年到五七年的六年间他已经备足了三
间屋的材料。搞光以后,在六二年到六六年五年间,他又积起了造三间屋的
钱,前后应该是六间了,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李顺大又有了三间屋的经济
基础,那就应该是九间了。如果不是五八年后四年的违反经济规律,如果不
是六六年后十年的经济破坏,而是这两个时期共十四年我们国家的政治经济
文化一直沿着正确的轨道运行,那么,这十四年李顺大还能够积累起至少九
间屋的资力。所以,按理说,三十年来,李顺大应该有能力造成十八间屋。
岂止是三间!这个意思,我是在小说里反映出来了,决不是臆测,而是彼五
二年到五七年,六二年到六六年十一年历史证明了的,足够说明在党的正确
路线指导下的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了。
但是,李顺大三十年来确实没有能够把房子造起来。
既然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确实存在,既然没有共产党就没有社会主义
制度;那么,李顺大的房子为什么造不起来呢?这在“四人帮”粉碎以后可
以找到答案了。几乎每一个人都从自己的经历中看出来,三十年中我们遭到
两次灾难,那两次灾难都是由于党的路线出了毛病。这毛病害苦了李顺大,
害苦了大家,害苦了整个国家和民族。它何止阻碍了李顺大造成房子,更严
重的是阻碍了社会主义大厦的建成。如此,《李顺大造屋》就具备了重新认
识这一段历史的意义。
二
写这篇小说,开始的时候,我还不了解上述的意义。我只是想写写农民
造屋的需要和困难,通过这种困难写出农民的善良,俭朴和坚韧的性格。
我选择造屋这件事来写,倒并不是偶然的。我在农村几十年,千百次体
验到造屋是农民生活中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情。这种要求极其普遍,极其迫切。
时时处处,都听到这种谈话,看到这种行动。原因很简单:过去底子薄,现
在人口多,再不造屋就无法过日了,所以想天法也得造。
可是农民一年劳动的收入很少,造一间房子的代价却很大。即使在正常
的情况下也很困难,怎禁得那风浪的颠簸。
他们总说:“造物就是创家立业,又是倾家荡产。”不了解农民,就不
懂得这句话。这就是说:“为了造屋,把一切都卖光了。”
这就是说,为了造屋,要终身拖债。
造屋,它甚至要一个人付出一生的辛劳,这也就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啊!
这样艰难的事业,本来我们的党,我们的社会,是可以使它变得容易些
的。但错误路线却反而替他们增设了重重障碍。
错误路线使国民经济停滞或倒退,使农民微薄的收入不能增多甚至降
低。
错误路线剥夺了农民在正确路线时期千辛万苦积蓄起来的造屋资金,任
意挥霍浪费,把农民的心血抛进汪洋大海。
错误路线使社会上物资奇缺,使农民即使有钱都买不到建筑材料,不得
不面向黑市,忍受残酷的剥削。
错误路线败坏了社会风气,刁钻刻薄之徒应运而起,他们或者利用权力,
或者垄断物资,利用农民造屋的迫切要求,进行广泛的敲诈勒索,投机拐骗。
别看农民的房子在一座座造起来,每一座房子都装满着心酸,每一座房
子都是一部受难史。
我有个亲戚,一家六口人,只有半间屋,男当家的还是个工人,十多年
唠叨着要造屋。五十岁死的时候只积下几百块钱。死后工厂给了一千二百元
抚恤费。老太婆一个不敢用,想把房子造起来;左托人,右托人,五年不曾
买到一块官价砖。转向买黑市,还上了当,钱付出去了,长久拿不到砖,跑
穿了脚底才算把钱讨回来,毕竟还少了几十元。
苦得眼里要出血。
这又何止她一家。
过样含辛茹苦造出的房子,有的居然会无端端接到一道圣旨:拆!
拆!为了在是水网地区开条河。拆!为了把原来的河开得笔直。拆!为
了集中到一块地方去另造新农村。拆!新的要拆,旧的也要拆,闹得鸡犬不
宁,人心惶惶,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
拆!归根到底是要拆社会主义的墙脚。现在明白了,原来是要搞封建复
辟!
可是,这一切都是打着神圣的革命名义进行的。
这样的史实不能不正视,这样的罪恶不能不揭露,这样的教训不能不接
受,想掉过头去是可以的,不过应该交出你的良心和球籍来。
我没有想到《李顺大造屋》会写成那个样子,但生活却让它成了那个样
子,生活在干预作者,作者竟不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三
这样的苦难折磨是会使人失去信心的,但是中国的农民很坚强,受难受
苦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坚韧地争取活下去并且总是希望能活得好一点是
他们由来以久的传统。
多少年了,他们寄希望于神仙活佛,不曾得到半点好处。
多少年了,他们寄希望于皇帝,不曾得到半点好处。
解放了,民主反霸,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共产党使农民在政治
上经济上大翻身,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不但如此,共产党还答应给农民越来越多的好处,要让他们过“楼上楼
下,电灯电话”的生活,要使“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要让大家“生
老病死不用愁”,有“吃不完的口粮,穿不尽的衣裳”,他们就是国家的主
人,不受压迫不受欺。
农民当然相信共产党,这种信仰是坚实的,他们要跟着共产党走到底。
李顺大就是这样的“跟跟派”。
共产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他们给农民好处并不要求农民付出代
价。但农民毕竟是农民,即使一无所得,他们也从来是肯付出代价的。在党
的路线发生了错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的时候,他们照样跟走着。自家人拆
烂污,他们是能够原谅的。一旦拆烂污的人向他们道歉,说几句好话,他们
就会非常感动,流着流泪继续付出代价,并且从心底里真诚地称赞共产党。
李顺大就是这样一个忠厚老实的跟跟派。
几千年来,农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信仰,他们找到的并不多,无非是神
仙和皇帝。结果都失望了。后来找到了共产党,他们很高兴,有许多事实证
明他们是找对了,于是就把共产党作为偶像来崇拜。他们找到一个崇拜的对
象实在不容易,一旦建立起来就很难动摇;所以,即使党执行了错误路线,
他们照样崇拜。
李顺大就是这样一个单纯朴实的跟跟派。
然而,历史终于发展到了“史无前例”的时期。林彪、“四人帮”当然
完全懂得农民的心理,他们巧妙地打着“共产党”这块金字招牌进行封建主
义复辟。李顺大他们当然不理解上层发生了什么变化,“共产党”三个字耀
花了他们的眼睛,他们照样跟上去。但他们对封建主义毕竟是熟悉的,虽然
解放后十多年来并不曾学会像模像样地做主人,但一见到有人重新拿出棍子
鞭子来,倒敏感地觉得自己又成了奴隶了。于是他们就赖着不跟。他们的信
仰并没有丢失,他们在自己的生活周围寻找共产党,发现了区委书记刘清。
从刘清的遭遇看到共产党被打倒了,所以自己的境况才会这样坏。他们就唱
起了“希奇歌”,表示同以砖瓦厂头头为代表的那股势力决裂;表示拥护以
刘清为代表的共产重新掌握领导权。一旦刘清上台,他们就又跟着走了。
李顺大就是这样一个对党永不丢失信心,并且开始能够辨别是非的跟跟
派。
毕竟是现实生活给人的教育最为深刻,“批修”的雷声在九百六十万平
方公里的上空越来越凶地吼鸣了几年之后,李顺大吃足了苦头,从主人的宝
座上跌下来,跌得连变牛变马都不在乎了。但是他害怕变“修”。一切有关
“修”或“批修”的理论他从来不懂,生活却告诉他“修”是一只黑锅,是
一个莫名其妙的害子害孙的怪物。中国何止是干部“修”了,知识分子“修”
了,九亿农民也“修”了呀!“批修”何止是批了干部,批了知识分子,九
亿农民才被批得惨透了呢!他们被一个个提出来大刀阔斧地割资本主义尾
巴,连屁股也割脱,弄得放屁也找不着屁洞。这是活生生事实,李顺大能不
害怕吗!他那副换破烂的糖担,也是一条尾巴啊,随时随地都可能挨刀子;
只是因为那些“革命家”看着那破破烂烂的叫化子行当不起眼,李顺大又已
经被他们糟塌得不成个劳动力,总算才放过了他。然而李顺大却不得不经常
提心吊胆护着屁股过日子。他弄不懂老天爷为什么这样折磨他,却也终于弄
懂了原来“修”是一只黑锅。
李顺大的脉搏是和全国人民一起跳动的,那个时候,大家都集中精神在
思考着这个核心问题。终于得出了和李顺大一致的结论。
这个结论反映在叶剑英同志一九七九年国庆节的报告之中。
李顺大就是这样一个被生活逼出了一点觉悟的跟跟派。
李顺大在十年浩劫中受尽了磨难,但是,当我探究中国历史上为什么会
发生这种浩劫时,我不禁想起像李顺大这样的人是否也应该对这一段历史负
一点责任。九亿农民的力量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难道九
亿人的力量还不能解决十亿人口国家的历史轨道吗?看来他们并不曾真正成
为国家的主人,他们或者是想当而没有学会,或者是要当而受着阻碍,或者
竟直是诚惶诚恐而不敢上那个位置,造成这种情况的历史原因和社会原因值
得深思。
我不得不在李顺大这个跟跟派身上反映出他消极的一面——那种逆来顺
受的奴性。
四
在写作过程中,我意识到了这篇小说在客观上带有重新认识历史的意
义。所以我不得不特别慎重地忠实于历史,不得不学用史家的严谨笔法。当
生活中的各种形象向我涌来时,我进行了认真的选择。通过选择的形象,反
映出了新旧社会的本质区别,显示了正确路线和错误路线执行的不同结果;
伺是错误路线,也分清楚是自家人拆烂污还是敌人捣蛋,产生的影响也自不
同。至于反映到什么程度,我也努力想掌握住分寸。而小说里所反映出来的
一切,无非是显示人们终究在逐步觉悟,生活终究在前进。
有人认为小说最后一段,是作者有意写了一个光明的尾巴。这个说法是
不对的,因为粉碎“四人帮”以后,我们的景况确实是好转了。我描写这种
好转的生活决不美化,而是严格地掌握了分寸的。讲到砖头,我只写刘清同
志在那位文革主任出身的砖瓦厂厂长身上做了点工作,让他退还给李顺大一
万块砖头。但是我并没有说刘清怎样对那位厂长进行处理,因为生活中对这
种人如何处置并未解决。我只写椽子已经敞开供应,而写到衍条就一定是要
公社批准的,因为现在的物资供应只达到这个程度。我也不隐瞒李顺大去“腐
蚀”那些掌握物资的人,因为生活中此风依然存在。所以,我既不曾美化也
不曾丑化。
写这种题材的小说,我的能量是不够的,因此缺陷就无可避免。我在文
章开头就说到有些人对小说的看法不全面,这难道不是小说本身某些地方显
得功力不够造成的吗!此外,我本想让读者看完这篇小说之后,能够想到:
我们的国家,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只有让九亿农民有了足够的觉悟,足够的
文化科学知识,足够的现代办事能力,使他们不仅有当国家主人翁的思想而
且确实有当主人翁的本领,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才会立于不败之地,我们的
四化建设才会迅猛前进。如果我的小说不能引导读者去想到这一点,那么,
小说的缺陷就是严重的了。
一九八○年五月八日
李国义
(1930—)
上海人。中共党员。一九四九年南京戏剧专科学校理论编剧专业毕业。
历任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文工团创作组组长,中国铁路总工会宣传部主任干
事,中国铁路文工团创作员,中国铁路文协副主席,《小说选刊》主编。是
第四届中国作协理事。一九五七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冬天里的
春天》(获首届茅盾文学奖)、《花园街五号》,短篇小说集《第一杯苦酒》、
《危楼记事》、《没意思的故事》。其中,短篇小说《月食》、《危楼记事
之一》分获第三、四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花园洋房与沧桑巨变——《花园街五号》诞生记
阿桂:
今年国庆期间的最大乐事,莫过于读你谈论拙作《花园街五号》的长信
了。
谢谢你的褒奖,更谢谢你的坦诚。
我认为编辑作者之间,最好是诤友的关系,有长道长,有短论短,为一
个共同的目标——繁荣社会主义文学而努力。要是这两者是会计科目上的借
方和贷方,或者赤裸裸地变成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那文学岂不成为纯粹
的商品了么?
据说巴尔扎克一辈子都在债台高筑的情况下,写他的煌煌巨制《人间喜
剧》,那终究是离我们很远很远的事情了。不过,很遗憾的是,为还债而写
的作家至今未能绝迹,固然,好文章也有给等不及的稳婆硬逼出来的,但大
部分还债作品,都不免粗制滥造。因此读者表示理所应当的不满,好像也是
应该的。这类作品所以得以问世,现在看来,作者本身的不慎、重、不严谨
是主要原因外,编辑们不遗余力地哄抬催逼,讨债上门,也多少有点责任。
所以你这篇决非索稿的来信,而从编辑角度谈论并非发在《百花洲》上
的作品,真令人感动。
你对《花园街五号》得失的探讨,一是非常中肯,二是令人折服,即或
有个别论点未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