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3·妈,亲一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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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一直来,但我未必要做反应,要不要做反应由我决定。这个方法有两
个重点:第一,不要想消除那一直迎面而来的海浪,因为想消除也消除
不了;第二,静静的看着它们,不一定要对它们做反应。。。。。。 我纳闷,不明白这一段有什么好落泪的。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不敢在楼下哭,只好去四楼哭,爸爸也在二楼哭,哭得很大声。。。。。。我从来没看过爸这样哭过,我突然觉得他好可怜。」妈的身子颤抖。
「嗯,爸真的很可怜,也很内疚。他现在在家里都一直跟我们说,在医院时要好好鼓励妈妈,让妈妈乐观、坚强。」我说。
「我只是想到,以前跟爸爸在海边,看着海浪一直打过来的情景。」妈哭着。 原来如此。
好可爱的妈。 「嗯,然后一起吃水果对不对?」我回忆。
「。。。。。。你怎么知道?」妈顿了一下。
「妳有跟我说过啊,是妳带的水果,还装在便当盒对不对?」我笑笑,此时可不是哭的时候。 妈点点头,说,那是她在基隆念护专的时候,某个假日,爸来找她。
那是个应该叫外木山的地方,结果多年后才发现是美丽的误会一场,只是个不知名的海边。妈继续说起那时候的事。 「那个时候爸有没有比现在的我大?」我问。 妈摇摇头,想了想。 「那时应该才二十二岁。」妈手中湿润的卫生纸已经迭成一团。
「哇,比老三还小。」我说,真难以想象。 于是,才有了我们三个。
这就是妈的人生。
妈哭累了,让我滴了眼药水休息,试着入睡。
隔壁床在开宗亲医疗批判大会,椅子排排坐了一圈,所幸声音还算有节制。
我借口出去外面喝罐咖啡擤个鼻涕,一出隔离病房,随即打通电话给爸。 「爸,妈刚刚想起你们一起看海吃水果的往事,一直哭。」我很心酸。
「嗯,外木山。」爸立即反应。
「妈很想你,等一下店打烊后,看能不能过来看妈一下?」我说。
「嗯,我本来就打算过去。」爸。 不久,爸提早打烊,拉开帘幕,握住妈的手。
我到楼下吃叉烧包,留下这对老夫老妻在两坪大的空间约会。
小插曲
爸走后,妈的开心还没退,于是睡不着觉。
「干脆起来跳舞。」妈说,开始踢脚。
「不如去护理站去偷吃护士的东西。」我说。
然后逼妈快点睡。 早上妈打了个喷嚏,擤出了困扰她呼吸整整四个礼拜的脓痂。 那脓痂很坏,从极难愈合的伤口一直到痂片生成,过程极为漫长。它会阻碍呼吸,尤其上了药膏后不能乱动。会痒,所以妈常忍不住用手指抠她,被我们骂,说她顽皮。
有时我们会用沾湿的棉花棒稍事清理,有次还清出一团揉合了沈积已久的药膏与脓稠鼻涕的怪物。 脓痂喷出,大家都很高兴,一致认为是今天最痛快的大事。 我跟哥换手的时候,妈拿出装着脓痂的小塑料袋喜孜孜地展示,爸来的时候,妈又炫耀了一遍。 所以我拿数字相机照了下来,珍贵的记录。2004。12。20 上
这两天发生了许多暂时无法告诉妈的事,如果印给病床上的妈看,这一大段的记录文字也会先跳过。 妈生病的事一直瞒着外公,因为外公要照顾罹患胰脏癌的外婆,已经日夜疲惫,不能再让外公多担一份心,所以妈便谎称严重贫血所以必须住院输血一个月,这段期间还请外公原谅妈无法过去照顾外婆。 但外公有一件事同样瞒着妈。
外婆去世了。 血癌的患者常因为两种因素死亡,一是我们经常挂在心上的细菌感染,这就不多提。二是可怕的内出血。 用最粗浅的话来解释。人摄取的营养被骨髓拿去造血,血液里的三大元素,红血球、白血球、血小板也共食这些营养,而乱七八糟增长得太多的白血球吃掉了绝大养分,所以导致血癌患者常有血红色过低,也就是贫血的症状,当然,血癌患者的血小板也会有够少,平常只要不小心有点碰撞,皮肤底下的微血管破裂、血小板却无力救援补洞,于是一大堆久久不散的瘀青。先前我妈咳血,便是因为肺部微血管太脆弱的相同原故。 血小板不足,很容易产生大量的内出血。你问我内出血会怎样,只能说很糟糕。
情绪过度波动,血压上升,迸!脑出血,接下去的话我就不想讲,就连搭云霄飞车、坐大怒神哪种喔喔喔喔的小冲击都可能危及生命。 所以,我们暂时瞒着外婆过世的消息,过几天才会看看血液检查的数据评估(血小板请给我很多很多!),选个大家都在的时间,在最适当的地点告诉妈。
适当的地点,自是医院无疑,如果妈血压上升,就可以就近急救。 但我们商议再三,还是不打算让妈去告别式。那天的三大仪式都正冲到属龙五十三岁的妈,一直担心妈情绪激动的我们于是更不想冒这个险,且外婆在临终前也得知妈的状况(外公也是在那时得知),微笑点头说了解并原谅妈为什么不能在一旁守护。 「我会看状况决定,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她是我妈妈。」哥这么说。 外公跟舅舅等其它亲戚听了哥的话,也纷纷表示支持,唯一要顾虑的,便是妈如果坚持要来看外婆最后一面,我们该怎么好言相劝。
太复杂了,怎么做都不会面面俱到。2004/12/20 下
然后是我。 与哥开车秘密到桃园参加外婆的头七那晚,我想了很多关于「家」的事。
家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概念,表面上看起来大家都在分享爱,但却是局限在血缘关系或仅仅一个屋檐下的关怀,密集、压缩、温暖。
这样的「自私」并不坏,因为人要学会关心别人前,家的自私可以让一个人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被爱、充满爱。然后学会去爱人。 但我从小就不是个自私的人。 畏惧辜负别人老早就成了我个性中很乡愿的一部份。如果可能,我总想让所有我在意的人觉得我很尽力给予大家快乐或支持,如果做不到,我会觉得很亏欠,会寻找弥补的机会。 但,不可能都不亏欠的。只能努力折腾自己,让亏欠变少,让牺牲变成自己。这样的牺牲并不伟大,因为一个人自以为很牺牲的时候,一定也有人默默在陪着牺牲。 想了很多很多,在很空虚的状态下睡着了。第二天下午我回到板桥,按照计划开始将所有的东西打包回彰化。 晚上,是跟毛毛狗珍贵的约会。我们已变成两个礼拜见一次面的可怜情侣。 但从在约定的台北车站前新光三越底下,看见毛毛狗第一眼开始,我就感觉到两人之间有堵不好亲近的墙。那隔阂毛也感受到了,但两人就是无法将它打破,只好持续令人窒息的气氛。 我想没有必要将爱情的部份交代的太过清楚,因为外人不见得能体会个中的甜蜜辛酸,以及面对结构性困境的无力感。所以我不会明说接下来很多很现实的考量。 草草吃了顿糟糕透顶的晚餐后,依照我赢得百万小说奖的甜蜜约定,我送了条just diamond的钻石项链给毛,那是我送过最贵重的礼物,比三个月前送毛的ipod mini还贵。 但毛看起来不快乐,我持续闷。
两人坐在百货公司的楼梯转角,长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讨论妈的病情,以及我们为什么都变得不快乐。 「公,闭上眼睛。」毛说,有个礼物要送我。 我依言,然后张开。 在掌心上的,是个李小龙橡皮钥匙圈。
突然难以自己,我哭了,眼泪从那时候开始的二十几个小时,便一直无法收止。
很高兴,毛到了这个时候,都还记得我喜欢的东西。 「毛,可以了。」我止住哭泣,凝视毛的脸。 是的,可以了。
我们之间的爱,已经可以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毛哭了,却也没有反对。 在没有说明白前,我们之间已有了悲伤的默契。 「妳没看见吗?我们之间的红线断了。」我流泪,开始说着,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的、很现实的理由。 毛很爱我,非常非常爱我。但是毛很自私。
我很爱毛,非常非常爱毛。但是我很自私。 毛该是,轻轻松松谈一场近距离恋爱的时候了。七年来,我们不断奔波往返的日子,就要结束。毛在期间的辛苦远大于我,这些日子毛都以不可思议的行动力在实践她恋爱的理念。而我,竟还没当兵,爱的时空距离始终无法缩短。 我该是,专心照顾妈的时候了。在更远的未来,我跟这个家的距离还得更加靠近。
这个距离很自私,很撕扯。就在我最爱毛的时候,出现两人「爱」的转化问题。但没有谁对谁错。 「我们结的是善缘,谁也不欠谁,下辈子,就让我们彼此报恩吧。」我闭上眼。 握拳,轻放在心口。
然后挪放在毛的心口。 「下辈子,换你很努力跟我在一起了。」毛哭。 我们约定以后还是要当好朋友,要一起看电影,因为这是难得的共同兴趣;要一起讨论我的新故事,免得毛变笨;如果毛跟他生出来的小孩头发有一撮黄毛,乳名还是得叫「puma」。 百货公司底下,我们再无法压抑,紧紧相拥在一起。 附近的卖车活动,大声放着「Let it be」的英文老歌。很贴切的背景音乐,如同每部爱情电影最后一个,最浪漫、最催泪的画面。 「我真的很爱妳,真的很爱妳。。。。。。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妳跟我妈妈。。。。。。」
我泣不成声。 「公,如果你妈好起来了,一定要试着努力把我追回去。」毛大哭,全身剧颤。 毛接受了我最后的祝福。在「yesyerday」的音乐下,我们牵手离去。 中间的那道墙消失了。 「没有比这样,更幸福的分手了。」我说,毛同意。 我们一起回到板桥的租屋,收拾东西,检视过去的回忆。
即使分手幸福,但两个人都好伤心,哭到眼睛都肿了起来,直到深夜两点,我在床上帮毛挖最后一次耳朵,毛才哭累睡着。 六年又十个月的爱与眷恋,彼此都对彼此意义重大,陪伴对方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成长,共同构画「在一起」这三个字包藏的,人生地图。 在一起。
但不能再在一起了。 好饱满的爱情。与此生永远相系的亲情。
对于曾经重要的事物,我深恐忘记。许多朋友都误认我记忆力非凡,对诸多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甚至能背出当时的对话与情境。 但错了,错的离谱。
我不是记忆力好,而是我经常回忆,经常在脑子里再三播放那些我割舍不下的画面。所以要忘记,真的很难。 但毛很天真烂漫,记忆力并不好。以前如果聊起曾发生的趣事,常常要我在旁补充情境,毛才会一脸恍然大悟。 「记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会保存的很好。」我说,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大早,毛去学校教课,我独自在床上回想妈生病后、围绕在我身边诸事的峰回路转,其中诸多巧合。 一直以来就跟毛约定,送她一条她很想要的钻石项链,即使我宁愿送其它同样昂贵的电子用品替代;在分手前夕,误打误撞实现了毛的心愿。 从国中开始,脚踏车便常经过民生国小附近的咖啡店「醇情时刻」,那间店外表是白色的石砌,很漂亮,在晚上还可见到从玻璃透出的温暖黄光,想必气氛一定很浪漫。当时我许下心愿,一定要跟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子喝下午茶,但总是无法如愿,大家都把我甩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遇见了毛,但毛几次到彰化玩,我竟忘记这件事,直到毛前两周来彰化探望妈,我才猛然想起,骑车带毛到连我自己也没进去过的醇情时刻,圆梦。 圆了梦,竟到了散场时分。 想到这些,就很难再睡着。
2004年,太多太多很糟糕跟很美好的事。在情感上,跟毛分分合合,外婆癌症过世,阿拓意外过世,妈生病。创作上,第一次写剧本,第一次拒绝写剧本,卖出四个原著改编,发简体,赢了百万小说奖。。。。。。 百般困顿,传了通简讯给毛:「心很空,但妳拥有我心的钥匙,有空,欢迎来住几天。陪陪一个只需念着妳的名字,就能得到幸福的男人。」 毛从学校传回简讯:「你会一直在我心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抱抱,雨好大,帮我哭尽了所有。。。。。。你是最最爱我的,我明白。光是这点就够幸福了!爱你,好爱你。。。。。。」 真幸福的人,一直是我。 收拾好最后一箱东西,我写了封信放在桌上,留下三样东西。
毛皮:
想留下这三样东西给妳,希望妳能偷偷藏起来。
一直未能游完的泳票。不可以忘记是谁教妳换气,叫妳小海龟。
一根耳杷,掏尽多少温柔陪伴,我会一直记得,妳喜欢挖上面。
最后,是我在交大的学生证。
那是好多时光的相互取暖,它买过几十张交大中正堂的电影票,
进过图书馆与计中上千次,在竹北的电影院也买过好多学生票。
那是妳我的共同地图,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一直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曾经重要的东西,我一个也不会忘记,
每当我抱住昨晚的枕头,闭上眼睛,
妳的味道,妳的胖,妳的可爱欢笑,
都会在我梦里出现。 我很爱妳。
当妳开始淡忘我们之间的记忆,只要还记得这一点就够了。 公公
永远都在新竹客运后用力挥手的穷小子2004。12。21 上
我开始体会吴淡如当初写那一本「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之后,被家人赌烂的无奈心情,虽然我根本没看过,而两者的情况也不会相同。 当你认为家人必须内疚的时候,家人未必会想将这些内疚摊在别人面前。今天妈淌着眼泪的一句「爸都说我宠坏了他,但这间店毕竟是我们的生命」,让我收起很多可能多余的字。 想想也是,并没有必要苛责太多,但不是因为即使苛责也无法改变所有的已发生。而是妈天性的释怀。 刻板印象里,日本人是全世界最大男人主义的已开发国家。陪着妈在医院看一本抗癌成功的经验书中的第六十五页,作者简述作家石川达三所著的故事大意,让我很有感触。 故事由三个女人构成。
母亲一辈子操持家务,含辛茹苦抚养两个女儿长大,大女儿早早嫁人,过着跟母亲如出一辙的辛劳生活,服侍丈夫与儿子,而二女儿并不愿意重复她眼中母亲的人生,还称之为地狱。二女儿于是一个人搬出去,不结婚,光谈恋爱,轻松写意。母亲起初很不能谅解二女儿的离经叛道,但后来却爱上与二女儿同住的生活,于是每天服侍完丈夫,母亲便咚咚咚跑去二女儿那里过夜。 而大女儿离婚了。
母亲本以为大女儿会过一些属于自己的生活,然而大女儿却急着携子改嫁,又投身下一个学名为「家」的地狱。更惊讶的是,二女儿不只谈恋爱了,还想结婚,对象是个中年剧作家。 「因为我想帮他打理食衣住行,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