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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幸福-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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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将一起到酒吧里喝着长岛冰茶庆祝他们编、导、演俱佳的作品的结束。 
  我感到双手在这个盛夏的夜晚透心的冰冷。我还是太幼稚,太容易轻信别人了。我还是充满太多幻想和期待,太多对这个世界不切实际的美好想像。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在憧憬着我们的爱情和未来,我是多么可笑! 
  我突然想起那个小时候见到的我感到要在床上杀死继母或被继母杀死的男人的脸。或许真是像我一直在潜意识中默默认为的那样,或许男人和女人、欲望与爱情,永远就是一种伤害与被伤害、杀死与被杀死的关系吧。感情当中最幸福的结局就是两个人厮守到一方看着另一方死去。爱,是充满死亡的味道的。 
  我就这样被杀死了。 
  十二点二十分时,我终于无法继续面对四周黑暗中隐蔽的吃吃笑声和水面上一片死气沉沉的宁静。乌篷船已经下班了,不会再有船来了。十条船说明根本不必相信,不出现说明根本不必等待。 
  而在我转身的刹那,我竟听到了悠扬的二胡声负载的《梁祝》的旋律。我呆在原地,想着不知是谁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租到船。上天,你是要告诉我什么,要我相信什么,相信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并且在这种相信中等下去吗?船儿渐渐摇近,乐声凄婉动人。 
  然后我看见,老揣站在船头。 
  看到我,他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船停在了我的身边,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在桥洞下美丽地回荡,老揣向我伸出右手。我把被他用红线圈缠住的左手交给他,一把被他拉上了船,拉入了他的怀中。 
  那一刹那我感到浑身绷紧的所有委屈、思念、渴望与怀疑都找到了出口,随着深深的呼吸排出体外。几天来我第一次松弛了下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在我耳边说。 
  相信我吧,他又说。 
  为什么是我?我问他。 
  因为你是我的星光,他回答。   
  幸福十九(1)   
  离毕业还有一个半星期,在我正与笨笨和雨子商量着他们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事的时候,我得到了被NBC录用的消息。 
  “是一个类似于《60分钟》的专题类节目,我会负责一部分外景的采编和几个版块的制作。”我对电话那头的笨笨说。 
  “那太好了,你不是一直希望做这样的工作吗?”笨笨由衷地替我兴奋着。 
  “是啊,不过我要搬到纽约住一阵子。”我把这个消息分成一段一段地告诉他。 
  “纽约。让我想想。”他顿了一下,说:“没关系,这样你可以先到这儿来,反正纽约离这很近。然后,到时再想吧,也许我能在这边留久一点。你最终还是要回洛杉矶的吧。” 
  “是要回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过,中间他们希望我到北京住一段时间去办这个节目的中文版,这也是他们雇用我最主要的原因。” 
  笨笨不说话了。 
  “我还没有给他们最后的答复。”我说。 
  “但你还是把它作为一个可以考虑的可能。”笨笨激动地说:“扈蓬,有时我真的怀疑你究竟有多爱我。每次都是我打电话给你,说一些甜蜜的话给你,在挂电话之前说爱你,你从来不主动说这些。” 
  “我也打电话给你呀。”我有点无力地反驳。 
  “非常少。”他斩钉截铁。 
  “可能因为我压根就不是那种习惯甜言蜜语的人吧。”我解释。 
  “我从来没有像爱你这样爱过任何人。任何人。你知道我们之间的这些有多难得吗?我应该得到相同程度的爱的回应。”笨笨对此深信不疑。 
  “是啊,”我说。“你应该得到的。” 
  我开始感觉到被爱的辛苦。 
  “他确实是爱你呀,”雨子说。“我也不希望你一下子跑到那么远那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太夸张了吧,”我说,“又不是生离死别。我真的挺想念北京的,虽然我在那儿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了,但我喜欢那座城市的气息。” 
  “听说那里灰尘挺大的。”雨子告诫着我。 
  “你是听我说的吧。”我笑她。不过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你决定去了?”雨子小心地问着。 
  “唉,我也不知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要我说啊,你应该搬到底特律来和我住,我会照顾你的。” 
  我笑了。“谢谢你雨子,知道还有人愿意要我的感觉挺好的。” “我是认真的。”雨子语气认真地说。 
  当然那只是雨子的好心,我这样想着,感到自己的未来刚刚透出的火光被一阵风吹得歪歪斜斜,我像个被踩灭的烟头尴尬地趴在地上。 
  我开始征求一些同学对这件事的意见。由于大家统统处于这种动荡的迷惘时期,我们的谈话经常一不留神就转上了莫名其妙的轨道,天南地北一通后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但我依然不停地和不同的人探讨着,起码他们在这个时刻能理解我的彷徨。 
  在这样一次聊天中,话题落在了麦克身上。和我聊天的女生说,那家伙是个人精。 
  “何以见得?”我不想显得过分感兴趣地问。 
  “他人非常非常好。可我听上学期和他住隔壁的人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带不同的女人回家。而且,”她眨眨眼睛说,“她们听上去都被他弄得十分兴奋哦。也不知道这家伙哪儿来那么多能量。” 
  “是吧,看不太出来啊。”我说着觉得我们离题实在太远了。“你觉得我应该去NBC吗?” 
  这次谈话的当晚我就在一家餐厅里碰见了麦克,那是我们在Group Therapy之后见的第一面。餐馆的特色是非洲菜,室内装潢尽是些带有土著风格的面具、图腾、乐器和兽骨。和麦克四目相投的一刹那,我感到自己被他的目光钉在了身后的墙上,我的一切喘息和代谢都停顿,我成为曾经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纵情奔跑的一头羚羊干枯的骨骼。 
  我们没有交谈。   
  幸福十九(2)   
  我想着笨笨的话,你到底有多爱我? 
  有多爱呢?我问着自己。长久以来,我觉得我已经对感情没有什么要求了,和一个爱我的人在平平淡淡中拥有一份亲情,显得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我是个不懂得甜言蜜语,不懂得激情四射,不懂得欲望和想念和嫉妒的人了,我认为。 
  可是我遇到了麦克。这个男人是一把钥匙,他不负责任地让我打开了关于自己的全部记忆。   
  幸福二十(1)   
  我不能再住在那里了,老揣说。 
  那你住过来吧,我说。 
  好。 
  老揣于是搬到了我的家里,如此理所当然地。 
  第一个晚上我坐在床上看着稍显拥挤的小屋,他坐到我身后,用四肢把我整个裹了起来。嗨,他说。 
  嗨,我说。我们认识多久了? 
  他默默地算了一下说,到现在为止是八千六百九十三年零五个月七天十五小时六分二十七秒。 
  我笑了,怎么我算的是八分十四秒呀。 
  他说哎哟那可能是我算错了。 
  我们的身体第二次地相融。他的舌与唇滑过我的每寸肌肤,他的探索加深着我对自己的了解。他吻着我的每根脚趾,他使我感到今后不论走到海角天涯,总会有这个男人的吻托着我,让每种艰辛的跋涉也成为轻快的前进。他的柔情、他的粗暴、他的轻吮、他的重压、他的撕裂、他的黏合、他的用心、他的力量,一次次地激活着我的生命,我便用那新生的能量回应着他。这一切向我证实着我们之间发生的并非谎言,那星空下的冲动和默许是一种悠远的熟悉的延续,我们的结合就像树施了肥会长高,太阳落下月亮会升起,零度以下的水会结冰,人饿了要吃饭这些事一样合情合理、自然而然。 
  之后他小声说,你可以让我看到我自己。 
  你可以让我了解我自己,我说。 
  于是我们把爱吐露出来,它们像两只最美丽的蝴蝶在黑暗中亲密无间地飞舞,释放着扑鼻的芬芳和五彩的光。 
  早上我醒来时发现老揣在煮粥。 
  啊,我使劲吸着粥的香气叫着,出乎意料! 
  喝下一碗香喷喷的黑米粥后,我伸了一个懒腰,大叫好喝。难怪,我说,你身上总有一种粮食的味道。 
  你是说我是吃货了,他佯装愤怒。 
  对呀对呀,我高声附和着,我完全同意。 
  他指着我笑着说,血盆大口! 
  我看着他同样被黑米染成紫红色的牙齿和舌头说,我这是樱桃小口,你才是血盆大口。 
  然后他就张开血盆大口把樱桃小口吞下去了。 
  我们就这样平静地打发着日子。他把工作尽量带到家里来做,但从不在完成前给我看,因为他坚信灵感的火花只有完全实现后才是可以脱离自己的身体的。他支持着我大量的中英文阅读和通过文字对自己想法的表达。他总是告诉我我们属于那种能够十分敏锐地觉察到并且能相对准确地表达出一些东西方文化差异的人,这种人并不多,所以我们应该尽量把这些表达和更多的人分享。我同意他的看法。 
  我们很少说到未来,但各自为着它做着准备。我们大部分时间与世隔绝,在只属于两个人的真空里跳舞。他也很少再去酒吧唱歌了。 
  一天老揣很严肃地跟我说,她决定去和妈妈住了,妈妈在加拿大找到一个医生或许能医好她。 
  我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是吗,我说。 
  这对大家来讲都应该是最好的,我们也不能再照顾她了。 
  噢,我点着头。我很高兴他说的是“我们”,虽然我从来没有照顾过她。 
  只是,我得送她过去。 
  我明白,你去吧,我说。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点头。 
  我一定会快去快回,他保证。 
  没关系,我坚强地说。小别胜新婚嘛,也让我能想念你。 
  你的中文有进步呀,他点着我的鼻头夸我。 
  嘻嘻,我走上前一步用我的鼻尖贴住他的。我的中文本来就挺好的。 
  是嘛,他说着极轻柔地吻了我的嘴唇,就是那种一次次把我化成水的吻。那请你用中文描述一下现在的感觉,他向我提出挑战。 
  我停了一下,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出,我现在的感觉是,我要上厕所。 
  好,他咧开嘴笑着说,那我帮你脱裤子。我挡着他伸过来的手,两个人笑成一团。   
  幸福二十(2)   
  可其实,我心里痛得要命。 
  分别的那刻“倏”地就到了眼前。我送他出门时他紧紧地抱住我,伏在他怀里我没有让自己哭出声,只是在他左胸前留下了一大片泪渍。我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够从我身体里跳出来站在他旁边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噙在眼里的爱和泪。 
  老揣不知道的是,在他出门一分钟后我也冲了出去,打了一辆出租车跟着他到了那个在我记忆中永远是红颜色的四合院,看着他把他的混血儿同母妹妹抱上车。然后我又跟着他们到了机场,看着他们进了国际航班登机口才离开。我根本不能忍受在家里和他的告别,我的视线寻不到他的位置时的那种空洞的痛让我如坐针毡,所以我尽量把那个最后分离的时刻推延,在机场的那一刹我才真正放他走了。扪心自问,我这样做除了因为舍不得他之外,也因为心底还有一丝对他的不完全信任,但我亲眼看他推着她的轮椅上了飞机,这使我对自己的这点怀疑感到羞愧并暗自保证再也不会有了。 
  回家后一连几天,我坐立不安,足不出户。 
  我觉得我好像应该出去做点什么,却担心会因此错过老揣打来的电话。每一分钟都有可能是他选择和我联络的时间,可他为什么还是没有消息呢?我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我已经看过了新闻,没有听说飞往温哥华的飞机失事,那么会是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出了意外吗?或者是水土不服病倒了?我的耳朵时刻竖着,焦虑地饥渴地期待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302扈蓬!” 
  当期待中的声音终于传来的时候,我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出了家门。很多声音在我的脑袋里撞击,我想像着我要对老揣说的第一句话,我应该表达喜怒哀乐里的哪种情绪呢?是狂喜是撒娇是假装发脾气还是真的哭?我一边预演着我们的对话一边飞下楼梯。我的脚怎样才能快一些,让我离我的老揣近一些,快,快,快。 
  然后突然,一切都停止了。 
  我不知怎么就仰天躺在地上。我的一只拖鞋穿在左脚上,但右脚光着并且与小腿向侧面扭成四十五度角。楼下传来“啪”的一声,我转过头往下一看,是另一只拖鞋掉在一楼的地面上。胳膊、屁股、大腿被擦伤的地方都随着脉搏一下下地疼着,右脚已经没有了知觉。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勉强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单脚蹦下了楼。好不容易挨到传达室门口时却看到竟然有人在用电话。 
  大娘,我的电话呢?我一手扶住墙问。 
  大娘从正在织的毛线堆里面探出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我是302,扈蓬。 
  我知道。没你的电话。dian电,四声电,二声,没有这个字,我在脑袋里对自己说。 
  刚才不是喊过我吗?我觉得快站不住了,索性靠在墙上。 
  没有啊,你听岔了吧。大娘看到我听了这句话的反应,站了起来,一个劲地说,闺女,好好的你别哭呀。 
  别哭别哭,大娘的声音重复着渐渐遥远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是因为有醒这个过程我才知道自己昏倒了。医生说我是严重的低血糖,我才想起我确实几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了。我的右脚粉碎性骨折,几个脚趾都错了位。 
  你可以住院也可以回家养,医生和气地对我说。你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我的老揣。你在哪里? 
  是小姨把我从医院领回家的。是小姨找到了一个著名的跌打老中医,是小姨为我擦拭了身体上和心理上的泪水。和妈妈流着相同血液的小姨让我闻到了母亲的味道。这种味道让我放下了全部戒备,我开始给她讲述我和老揣之间的感情,我甚至为她描述了最初的那个夜晚,询问着她对星光下发生的种种的看法。 
  这是个太特别的开始,她诚实地说。他在那一刹那的冲动下能做出那种事,而在之后的冷静中又能这样与你相处,我想你得赌一把了。他或许是在完全的游戏,或许是在经历一生中最坦诚的爱,我只能看到这两种极端的可能。你如果确定自己的感情,就值得去赌一把了。   
  幸福二十(3)   
  在一天一天的等待中,我确定着我的感情,但小姨阐述的两种可能不停地在我脑中交战。 
  我会快去快回的,老揣说过。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星期里,我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我虚构的爱情。他的消失和杳无音信是不是在证明他的游戏态度?他是不是在大洋彼岸重复着这样的情节,用最初蛮不讲理的肉体占有和后来柔情蜜意的接近掠夺着一个女孩自由的空间。为的是什么呢? 
  我想写下自己关于老揣的想法,但因为不能下床,很难写字。于是小姨买了一个小型录放机给我。把你的想法直接说出来吧,以后好了可以再整理,她对我说。我自己就一直这样,她拿出她的机子给我看。把我想到的事情,想听的声音,重要的声音都录在这里。 
  我感兴趣了,那你也会录别人的对话吗?我问。 
  偶尔吧,在非常特别的时候,她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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