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曹禺全集(卷二) >

第14章

曹禺全集(卷二)-第14章

小说: 曹禺全集(卷二)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事惟恐做错,必需请示,或斟酌数次,才肯动手。他一生颠沛流离,心肠颇软,困苦中若
受了冤屈,便忍不住悲从中来,呜咽不止。但他肯负责任,苦干死干,不定歪路,看定了
方向,他不肯变移,有时执拗得如一条牛。他是医院里的司药。

'他很焦急地走进来。
陈秉忠(嗫嚅)谢先生,马主任到了么?
谢宗奋没有——昨天他一天就没有来。
陈秉忠是,是,(客气地)对不起,您的表几点钟?
谢宗奋八点半。
陈秉忠(犹豫不决)龚小姐,您知道院长起来没有?
龚静仪没有。
陈秉忠(愣住)还没有?
龚静仪听说他昨天夜里打牌打到三点钟。
孔秋萍(专好戏弄他)可怜儿,你找他有什么事?可怜儿?


陈秉忠(怕孔继续戏弄他)我们不玩笑。

[陈连忙走下。
孔秋萍(追到门口)可怜儿,可怜儿!(回转身得意地笑)这个家伙!
谢宗奋我觉得我们大可不必这么“可怜儿”“可怜儿”地叫他。我们现在并

不比陈秉忠不可怜!
况西堂(怕二人争起嘴)是不是又为要药的事,他来?
谢宗奋当然。丁大夫催药,陈秉忠就找人,而我们的马主任就照例躲着,避

而不见。
况西堂你知道昨天丁大夫自己又到这里来催一次?
谢宗奋哼,那有什么用,马主任替院长买米卖米还忙不完,哪有工夫管这些

事?
龚静仪(忽然)刚才丁大夫又派人找院长太太要铁床呢。
孔秋萍怎么,那张病房的铁床还没有还?
龚静仪嗯。
况西堂我们院长夫人呢?
龚静仪(含蓄而幽默地)我们院长夫人还是那个派头。
况西堂怎么?
龚静仪(自己觉得说话十分俏皮)还是给她一个“相应不理”。
况西堂你别说,像丁大夫这样倔强的女人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孔秋萍(手一摇,洋洋得意)嗯,头痛,头痛,我一见她就头痛。她看见我不顺

眼,我看她也头痛。(头一扬)高做,目空一切,简直没有把我们放在
眼里。
况西堂(老气横秋)唉,年青,刚到机关来,又是个妇道——碰几次钉子就好
了。
龚静仪(正刺着痛处,立刻似笑非笑地)“妇道”怎么样?女的难道就不是人了?
[况见闯了祸,便不再做声。
孔秋萍(不识时务,还在打趣)况先生,(指龚)她们女人们都这样,批评不得,
我们先生们说一个,她们女人们来一群。

龚静仪(翻了白眼)孔先生,我不跟你开玩笑。什么“女人”“女人”的。这
个称呼顶难听了!
(孔秋萍顿然扫兴。于是大家都静默不言,外面单调地传来弹棉花的声音。——这时由右
门走进来一个绷布缠着手的伤兵。

伤兵(立正,河南口音,很有礼貌地)劳驾,这里可是××医院?
龚静仪医务室在前院,你走错了。
谢宗奋(站起来)你是新来的么?(走过去)
伤兵嗯,俺们刚从宣城前线上下来的。
谢宗奋你有伤票没有?
伤兵有。(掏出两张黑污的白布包的硬纸片)
谢宗奋(看了一看)怎么,两张?
伤兵有一张是机关枪连第七连上一个小弟兄的。
谢宗奋(读)十九岁,徐——
伤兵(帮着看,憨直地对谢笑了笑,抱歉的样子)看不出来了,上面都是血。(从谢


手拿回来,在纸上吐一点唾涎,大手在上面擦了擦,又憨厚可爱的笑起来)不成,看不
出来了。(指伤票)就是他。俺在路上碰见,把他带下来的。


谢宗奋这个小弟兄在哪里?
伤兵在大门口——大腿上来了一炮弹,半个月了,看式样挺危险。
谢宗奋我带你到前面医院去。
伤兵好。(走了一步,仿佛很关心他,拉着谢)喂,这院里可有个丁大夫?
谢宗奋你认识她?
伤兵(摇头)不,俺们到后方来,一路上听着弟兄们说。
谢宗奋她在这儿——怎么?
伤兵那——这个小家伙运气!
谢宗奋为什么?
伤兵他这条腿算有了救了。


(老范由左门拿签到簿上。
范兴奎谢先生,院长说请您把什么表册早点赶好。
谢字奋哦。(伤乒还候在那里)
况西堂算了吧,大家跟他赶一下。说这两天有个什么“视察专员”要到。真

到了,连个表册都没有给他看的,你想院长还算办的什么公?
谢宗奋老范,你带着这位伤兵同志到前院找丁大夫去。
范兴奎是。(把签到簿放在桌上)
谢宗奋哦,伤票在这里。(交给老范)对不起,同志。
伤兵(立正)谢谢。

[老范与伤兵同由右门下。
孔秋萍(目送范出门)混蛋!(立起)这时候才把签到簿找来。
(想去签到)
谢宗奋孔,别忙,我们先查查这些表。(孔被他拉住,只好停下)这一共是七十一

份表格,现在只赶出一半。(孔望见况与龚都去签到,早已心不在焉)
况西堂(猜透)秋萍兄,我给你在签到簿上留个空。
谢宗奋喂!(孔才回过头来)你昨天给我的那十份,我看至少有六份是错了的。
孔秋萍怎么,我抄错啦?
谢宗奋不是,里面根本不准确。
孔秋萍这就不关我的事。
谢宗奋譬如说,现在院里所用的职员差役,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数目──
孔秋萍不管啦,谢先生,不准你可以问院长去。我们数数还要赶的表吧,这

张该我抄,——
谢宗奋(指着)这张归你抄。
孔秋萍这张也归我抄,三张,四张,五张,六张,七张,八张,九张——(仿

佛数不完的应填的表格报告)我的妈,上面发下这么多表格要填哪。——唉,
这么许多表!
龚静仪(幸灾乐祸——对着况西堂,俏皮地)这才叫做“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此次孔秋萍看她一眼,走向院长桌上去签到。
孔秋萍(不看则已,看了签到簿)混蛋。这太压迫人哪!
龚静仪(吓了一跳)怎么?
谢宗奋怎么回事?
孔秋萍(拿起签到簿)你们看,天下有这种道理不?
况西堂(佯作不知,故意读出来)“马登科,七点半到。”
孔秋萍(一腔怨气)况先生,你看,岂有此理不?我七点钟(不自觉地又说早半点钟)


到,他昨天晚上就把名签上了,这是第三次!我非得享报院长,这,
这,公事这么办,是越过越不像话了。
况西堂(“小事化无”的态度)他签七点半,你就签到后面,写七点三十一分就

得了。
孔秋萍可——可是我七点钟到的。
谢宗奋你少写了半点钟又有什么关系?
孔秋萍(连自己也相信今天来得异常早)但是我是七点钟到的,他就比主任再大,

也不应该抹煞我这早到的事实啊。
谢宗奋算了吧,你早来干了什么?还不是坐着看报,烤火,吃点心。
孔秋萍那我知道。可是公事办不办是一件事,我签到早不早又是一件事。况

先生,您是个老衙门,您想,我们再不靠早签到,晚下班,考勤加
薪,还靠什么?
况西堂我并没有说你不应该。可是马主任现在严然是个要人,跟他这种铁饭
碗碰,对你有什么好处?

孔秋萍(不赞同的语调)■——况先生,我就讲的是这个理呀。他铁饭碗——哼,
一位小小的省立医院的庶务主任算得了什么!我从前在交通部,何
司长就跟我说过——(仿佛大家应该知道这个鼎鼎大名的人,叫得既熟且响)就是
何凤奇呀,总务司的司长,范部长手下最红的人——他就跟我说,(不
觉一比)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孔,全部里就你一个人最勤。早到迟
退,你是我们部里最有前途的公务人员。”不是吹,况老先生,连
黄次长都对我当面这么嘉奖过。我总是任劳任怨,一句话也不说,(眉
飞色舞)所以现在我们的秦院长一直也很看得起我。(更一串说下,来得有
力)但是不能因为何司长把我介绍给刘厅长,刘厅长又把我介绍给秦
院长,叫我到这里来当,当——

龚静仪(仿佛顺口替他说,其实是有意作尖刻的讥讽)当录事!
孔秋萍(不理她)嗯,当录事,我反而吃这个混帐王八蛋的亏呀。
况西堂(不自觉地想捉弄他)那么,我们秋萍兄打算怎么样呢?
孔秋萍(一鼓作气)我要骂他,我要当面给他一个难堪,笑话他,叫他也明白

我并不是好惹的。别看他是皇亲贵戚,院长的外甥。
况西堂(大点头)很好,很好。

(老范做然由右门匆匆走进,神色烦躁,预备穿出左门上楼。
孔秋萍(余勇可贾,耀武扬威)喂,范兴奎!
范兴奎(一看是孔)干嘛?
孔秋萍(指手画脚)方才的签到簿是不是从马主任楼上房里拿来的?
范兴奎(不耐烦地哼出一声)嗯!

(范由左门下。

孔秋萍(轻藐的神气)况先生,我就讨厌这种欺软怕硬的势利小人。他以为他
是“这个”(伸小指示意)介绍来的,我就怕他。哼,我还是照样给他
一个难堪!(鼻里拖出一声长的——)嗯,“这个”,“这个”是个什么
东西。

况西堂老弟,嘴上不要这么缺德。院长夫人就院长夫人,不必“这个”,“这
个”叫得这么难听。
孔秋萍她本来是“这个!”院长原来的太太我见过,现在还在怀宁。(低声,
煞有介事的样子)这是偷偷摸摸在上海娶的,(忽然得意地笑出声音)她不是


“这个”是什么?喂,龚小姐,您说,她不是——
谢宗奋(一直在工作,厌恶地)喂,孔,请你少说两句,把这点表赶赶好不好?
孔秋萍(小脖子一缩)好,咱们就赶表,赶——表。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有的办公,有的看报,有的出神。

[老范又由左门进来,神气似乎说:“跟你说:白问,白问的,你看可不是碰钉子啦。”
又由右门走出去。
(只有孔不放过,狠狠盯了老范一眼,其余同僚都未动声色。静默中听见雨声更大,楼上
竹牌声清脆而响亮地传入耳膜。

(这时忽然听见楼梯上有个老妇人哭泣着下楼的声音,旁边有一个少妇不断地劝

解。
[少妇的声音:算了,别哭了,韩奶奶。瞎。。
[于是两个布衣妇人一老一少,唠唠叨叨,说着走进左门。


田奶妈(那个年少的妇人,一个十分伶俐,口头上素不肯让人的奶娘,抱着睡熟的马小少爷,善
意地劝解着)算了吧,韩奶奶,别哭了,就当做叫恶狗咬了一口。算了,
别伤心了。

韩妈(那头发已经苍臼的年老的女仆,五十几岁,满脸皱纹。粗糙的手指在红肿的眼角上擦来
擦去,一面哭泣,一面唠叨)真没见过,打牌打到一点两点就算了,没有说
打到现在还不散的。人还没有住消停,牌一夜一夜地先打起来。晚
上死不睡,白天死不醒。(回头望着门口说)你们有那种精神熬,我,我
的命也还是娘老子给的。(忽然想起进来的目的。走到晾着湿衣裳的竹竿旁边,又
忍不住数落起来)哼,你骂的什么人?什么了不得,一个月五块钱,我
白天跟你们收拾屋子,做饭,夜里跟你们洗衣服,弄点心。哼,你
就是阎王,你也得让我睡一会觉啊,(拿起破棉袄的衣据大哭)

因奶妈(陪着干擦眼泪)韩奶奶,别哭了,出门在外的,有什么讲究!都是逃难,
要不是日本鬼子快打到南京,谁肯为这几个钱跟他们出来?
韩妈(方要收衣裳,想想又觉得委屈)哼,你骂的是什么人?你当院长太太,就

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出身啦?哼,我不怕说得难听——
田奶妈快点吧,赶快把晾好的衣服收拾起来,省得她又提起来,唠唠叨叨一
大堆。

韩妈您不知道,田奶妈,她当人骂我骂得多么难听呢,是个丁派人都说不
出口啊。(横了心)哼,我五十多岁的人哪,有儿有女的,(对着屋顶)
你骂我卖屁股,看有人相信!我要当人说你是个卖屁股的,你才好
看呢。(又去收拾衣裳。孔秋萍几乎笑出来,龚瞪了孔秋萍一眼,他又不做声)

田奶妈(同时)算了吧韩奶奶,别生气了。等我们打胜了仗,一块儿回老家,
再也不受这种气。

韩妈(把衣裳一件一件地理好)真是!打完了仗回家,为着这几块钱,命不要了,
连脸都不要了么?唉!
(老范又由右门走进。这次神色更为烦恶,轻蔑地对着这两个女仆投了一瞥,慢吞吞由左
门走出。

韩妈(摸模衣服)下雨天,您看,衣服晾了一晚上,还是潮几几的。
田奶妈嗐,赶快到厨房,找个人盆烘烘算了。来,我替你拿竹竿子。
韩妈不用了,您还抱着孩子呢。(拿起衣裳同竹竿子,韩、田二人欲下)
孔秋萍(立起)喂,等等。(走到她们面前,自己觉得非常斯文地)你们以后可不可以

不在这儿晾衣服?


田奶妈(同时)(满不在意)您说什么?
韩妈(抱歉地)先生,可——
孔秋萍我说你们以后不要在这儿晾衣服,这是办公室!
田奶妈(振振有词)您说不在这儿晾,在哪儿晾!下面下着雨,楼上打着牌,


四面房子都堆着你们先生老爷太太们的东西,前面院子住的是上千
上百的伤兵。这上上下下洗好的衣服;我们不放在这儿晾在哪儿呢?
(说完就拉韩妈)走吧,韩奶奶,别理他。

(韩、田二人下。
孔秋萍(半天哑口无言,忽然)总之,这种地方,三个大字:“没办法!”

(此时左门外听见有人在咳嗽。老范打起棉门帘,跟随秦院长先后踱进来。
[院外人和秦院长谈过话的,绝少不惊服他遣词用字的巧妙的。他与外人谈起事来——自
然对院中下属也如此,不过总变些花样,不大显然——有一个特征,在一般情形下几乎是
一律地模棱两可,不着边际。“大概”“恐怕”“也许”这一类的词句,一直不离嘴边。
和他谈上一点钟,很少听见他肯定他说出什么办法来,总是在不痛不痒模模糊糊的口头语
里莫名其妙地作了结束。院中盛行两句打油诗:“大概或者也许是,我想恐怕不见得。”
就是为纪念秦院长的“言语”天才而咏的。固然他对于院中下属——尤其是低级职员——
是另一种气派和口吻,但对公事的精神则内外无论,总是一致。所以他遇着大事要办,只
好应付一下,小事就索性置之不理。等到事情办得出了差池,而下属又无其他对付方法,
必须“请示”,逼到他头上的时候,他就强词夺理,把一切责任推到下属身上,发一顿院
长威风,乱骂一阵,以“不了了之”的态度依然莫名其妙地作了结束。反正现在是省立医
院,上面不来督察,得敷衍一阵,就敷衍一阵。

[抗战以后,他的私人医院虽然夤缘求得X X 省政府的补助,同时也开始收容伤兵,而他
的态度非常消极。由大城市搬到一个穷苦的小县份来,尤令他精神沮丧。每天抱着“五日
京兆”的心肠,只想在他认为合法的买卖里埋头弄钱,眷眷不忘往日在北平、上海时期的
舒适生活。

[他微微有些驼背,体质不强,不满四十,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他生得眉清目秀,瘦长脸,
高鼻梁,举止斯文,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着一身古铜色细花绸面的棉袍和一件质
料十分考究,熨得笔挺的藏青西服裤。脚下穿深灰色的羊毛袜子,拖一双略旧的闪光黑缎
鞋。他眼有些近视,戴一副微黄的细边玳瑁镜,无名指上套一只素净的黄金戒指。他头上
顶一个压发的黑绒睡帽,但一进门就脱下交给老范。

孔秋莽(不料院长进来)院长。。(立刻回到办公桌子前)
秦仲宣(面含温怒,对他点点头。转对老范,自己一面系着扣拌,老范在侧帮忙)是怎么回事?
谁让人非要把我叫起来?
范兴奎陈,陈司药请的用,刚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