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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曹禺全集(卷二)-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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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西堂(嗟叹)也怪,人家的精神总是那么好。

(由中门跑上来孔秋萍,手里拿着杂志室的图画刊物,兴高采烈,十分活跃。孔秋萍最近
自觉颇为“转变”,时常读“新”书,说“新”话,谈他认为“进步”的新思想。他觉得
要追上时代,不但自己内容要革新,而且外表也要革新,所以第一先剪了平头,因为分头
似乎不大“正确”,秃头确实又难看,他自己一切都觉得大有改革,诚如他所说:都“颇
为时代”。但不知为什么,仿佛那俗伧之气更显明的挂在脸上,固然一般人都承认他确实
比从前努力从公,多做了事情。他穿黄哗叽的旧制服,质料很好,但不十分合身,脚下也
穿一双黑皮鞋,但又尖又亮。人还是那副肮脏相。他进门就大喊。

孔秋萍况先生,况先生,我听说梁专员的乡下哥哥又找他来了。
谢宗奋干什么?
孔秋萍问问,这次我可得看看。
谢宗奋你想看他?
孔秋萍嗯,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怪样?



况西堂秋萍兄,这位老先生就是!
梁公祥(从黑暗的角落立起)哦,这位是——
孔秋萍(非常窘迫)孔,孔秋萍。(强笑)您,您请坐,(那位老先生又兀自决然坐下。

谢、况见孔秋萍那种尴尬样子,不觉对笑。孔忽然回头)谢先生,梁专员这一趟山
西大概辛苦坏了。我刚才看见他,浑身上下都是土,人像个老庙的
泥判官,他那个小勤务兵跟我谈,沿途上都睡的是破店上屋子,这
两个人招了一身都是跳蚤。(摇头)真苦!真苦!这真比我们办救护
站苦多了。

谢宗奋(不理他,对况)况先生,现在院里一共有多少救护站?

况西堂丁大夫一个人就办了十六个。连罗院长自己带了一批人办的(看着呈
文)总共有三十个救护站,十四个医疗站,二十一个手术治疗队。我
正在赶着办一个报告呈部,请再派一大批卫生人员来此地任用。

〔天气热,那个独自坐着的乡下老头,对他们谈话逐渐不感兴味,仿佛在火车站上等车的

样子,倚着墙昏昏睡去。
谢宗奋其实现在下来的伤兵远不及前一年多。
况西堂到重庆以前,罗院长跟丁大夫计划过,说要每一个伤兵,每一个俘虏

都能有(想试试自己的新文章对人印象如何,依然是读排偶文章的语调,念着他手里一

个草稿)“最周到的看护,顶完善的治疗。”
谢宗宙(进前一看,哑然失笑)怎么?白话公文?
况西堂(含糊)嗯。
谢宗奋况老先生,您现在要写白话公文?
况西堂(有些忸怩)我,我现在开始随便练练,(恿然,苦笑)简直有点写不出来。

(抓着头,低声,认真地)听说不久又有再用白话写公文之说。
谢宗奋真的?
孔秋萍不会吧。
况西堂(喟然长叹)难说,难说,抗战才两年,改旧革新,变动就非常之大。

只看当初那些旧人物,旧习惯现在还留存下多少?那么,这种(故作
他所谓“新人物”鄙视“文言”的腔调,手一挥)文言文嚜,还用来写公函!(感
慨系之,不住摇头)这早晚要取消,我看也是意料中事。

[谢宗奋颇同情于这个过了将近三十年书案生涯的老公务员,沉默不言。

孔秋萍(又有发挥的机会)本来是的,用白话写公文,是最清楚,也最明白。前
两天(本性难移)丁大夫不就跟我说过么?(很得意地)她说:“孔先生
——”(插一句)她一向跟我非常客气的,说,“孔先生,——”

[况西堂究竟不大爱听,低下头写他的呈文。
谢宗奋(烦恶,岔开)喂,小孔,你太太回了娘家之后,常有信么?
孔秋萍不常来信。(高兴)好得很,我在此地很快活。(又觉嘴上发痒,但和一年前

的吹嘘用语,大不相同)我现在读书,做事,研究许多,许多问题,非常

长进。谢先生,你看我现在的思想,呃,(贸然)正确得多了吧?
谢宗奋(笑着)嗯,嗯,嗯。
孔秋萍(非常得意)我自己也觉得,现在思想行为都颇正确。仿佛离开了女人,

呃,离开了后方,脑筋就像清楚得多了似的。我老早说过,妇人女
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看,从前那位老小姐龚女士嘴上说得多
呱呱叫,一听说医院要调到前线,立刻什么病啊,事啊,自动辞职,
说什么也干不下去了。


况西堂(不觉放下笔)喂,你们知道马登科的消息么?
谢宗奋不是还在监狱里么?
况西堂他出来了。
孔秋萍(惊讶)好快!他都出来了?
况西堂先生,期满了!一年都过了四个月了。
孔秋萍(幸灾乐祸)一年的有期徒刑,真像怪短的似的。
况西堂他给我来了一封信。
谢宗奋他有信来?
孔秋萍(急忙)说什么,说什么,
况西堂他说他现在做西药生意,非常赚钱,问我入不入股。一本万利,四个


月他已经赚了两万块钱。
孔秋萍嗐,你别听他的,他瞎吹!
况西堂也许不,昨天我内人来了一封信,说在重庆大街上看见他跟,跟一个

女人手拉手上了汽车,听差,汽车夫,简直非常阔气。
孔秋萍(又改了态度)哦,老马也许是真有两下子。
况西堂(严重地)不过有一件事,也非常地奇怪。
孔秋萍什么?
况西堂我内人信上说:(低声)那个女人的背影,非常像——伪组织。
谢宗奋(不信)伪组织?我们那前任院长不是早就逃到上海,当汉奸去了么?
孔秋萍他一个人偷偷逃到上海做汉奸,当伪官,那里多的是年轻的漂亮姑

娘。他还要这个抽鸦片烟的半老徐娘干什么?
谢宗奋(想想不觉失笑)这个汉奸院长也是天生的伪组织命,刚刚逃开了身边这
个伪组织,又跑到上海,就那个伪组织去了。

孔秋萍(忽然有了心得)这就对了,老马这个堕落分子一定就是找伪组织弄来的
钱,做国难生意。这个可好,两个人住在一道,一个舅母,一个外
甥——

况西堂(截断他的话)秋萍兄,关于女人名节的事,没有根据万不可乱说。尤
其是这种不,不入伦的事,我最痛恨。我什么都可以新,只有这一
样,我新不来,我看不惯。

孔秋萍那么,你不信?
况西堂这种禽兽的事情——
孔秋萍那我告诉你,(又是秘密)从前那个汉好院长还在这儿的时候——
谢宗奋(不耐烦)你们谈吧,我走了。
孔秋萍(拉着谢,知道他不爱听)谢先生,别走,别走。我们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不谈这种——不正确的事情。
谢宗奋(失笑)孔先生,有什么贵干?
孔秋萍谢先生,(似乎非常热烈)你看我现在工作精神如何?
谢宗奋(只好──)很,很努力。
孔秋萍跟新来的这些公务人员比得上比不上?
谢宗奋(无足轻重地点点头)也还赶得上。
孔秋萍抗战之后,我这样的人还有饭吃不?
谢宗奋嗯,有,有,有。
孔秋萍(颇为高兴)那么,你再批评,批评我。
谢宗奋(对他毫无办法)我看,没有什么可批评的。


孔秋萍不,你再检讨,检讨我。
谢宗奋我看你什么都好,就有一样,实在要不得。
孔秋萍哦,(大惊)什么?
谢宗奋就是(慢慢地)先生的话——(一字一字地)实——在——太——多。
孔秋萍(没想到谢又这样直率)哦,哦,——(不像方才那样起劲,然而——)那么,我,

我的行为上还有什么不,不正确的地方没有?
谢宗奋(点点头)有一样。
孔秋萍哦,也有?
谢宗奋(指他手里拿着的图画刊物)赶快把你手里这本画报,还给杂志室。这是公

家的东西,你不应该拿出来看!
[谢宗奋带着半讽刺的笑容由中门下。
〔孔愣在那里,若有所失。静默中只听见那老头儿倚墙熟睡,发出香甜的鼾声。
孔秋萍(看着他,忽有所感,似乎对着况发牢骚,其实是沾沾自喜)唉,还是这种乡下人

福气,不思不想,说睡就睡。
[况西堂望一望,又转过头去。
〔外面青蛙渐渐又聒噪起来。


孔秋萍(慢慢又挨到况身旁)况先生,你给老马回信没有?
况西堂(忙着起稿,天气又热,非常烦躁)没有。
孔秋萍你预备怎么个回法?加入多少股子?
况西堂我?
孔秋萍(颇心动)这种西药买卖做好了倒也是一本万利。
况西堂(冷冷地)我没有钱,我不想赚钱,我不加入。
孔秋萍(没想到又一个钉子,只好搭讪着)对的,对的,——这个对的。

〔况又低下头起文稿。
〔孔确实无聊,正想走出中门,忽然──
〔外面苍老的声音:(愉快地)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梁专员满头大汗,一手拿着干毛巾,一手提一吊桶凉水,意态自若;由中门大步走进。十八阅月的
奔波辛苦,在他脸上仿佛一掠而过。除了额上皱纹略微加深,简直留不下痕迹。他生气勃
勃,充沛的欣喜之情,从心底浮上来。热汗涔涔的面上,眼神那样愉快地笑着。两年的抗
战,使他更相信自己的认识毫无错误,增加他对民族国家积极乐观的信心,虽然做起事来
有时荆棘载道,耗费他不少的血汗。他穿一身蒙了尘土的草黄哗叽军服上身,里面是中式
粗布衬衫和一件贴身长袖汗衣,下面是卡机布的马裤,脚下还是那双笨重的长统黑皮靴。

孔秋萍专员,您怎么自己提水?(动手)我来替您提。

梁公仰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走到洗脸架旁放下水桶。这时况收拾桌上的笔墨纸张,
预备出去)不用走,况先生,(豪放地)我们两个“就乎”一个灯。你做
事,我洗脸。

况西堂是,是。(又坐下)

[梁把水倾入盆内,背上痒,㧟了两下。
孔秋萍我跟您叫勤务来,——朱强林!
梁公仰不要叫他,这个孩子跟我走了两天没得睡觉,叫他先歇会儿,你去吧。
孔秋萍是,是。

[孔由中门下。这时那老头儿,才警醒过来,昏昏然揉着眼睛,仿佛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又四面呆望着。
梁公仰(脱下军衣,放在床上,笑着说)今天真热。


况西堂(以为对那老头儿说话,看出不是,才——)是,是。您这一路还好吧?
粱公仰(兴致淋漓,答非所问)好,好,好。雨水多,收成好,今年又是一个大

丰年。
况西堂现在哪边战争?
粱公仰打得好,各方面都打得好!(刚要洗脸,身上又着痒,㧟了两下,率真地笑着)

真是——奇痒!(只好脱下衬衫)
况西堂是,听说住在店里跳蚤很多?
梁公仰(拿起衬褂,凑到灯旁边)嗯,嗯。(于是不理他,十分专心在衬衫里寻找什么)

〔静默。那老头儿,还木然在那里等待。
况西堂(看见兄弟二人还不交谈,非常纳闷,终于忍不住对那老头儿)喂,老先生,这,这
就是——呃,呃——

[朱强林提一只马灯由中门上。
梁公祥(好容易看见那勤务进来,立起,非常气愤)我,我叫你找的人呢?
朱强林(莫名其妙,对专员)我给你拿来一个马灯。
梁公仰放在那里。(朱将马灯放在桌上)
梁公祥(跑到他面前,大气)人呢?梁专员呢?
朱强林(忽然明白)梁先生,这位先生是,是你的哥哥。

[朱强林由中门下。
梁公祥(呆望着梁一会,不相信的声音)——公——仰?
梁公仰(立起来,也认了一刻)哦——你来了?
梁公祥(见着亲人)公仰,你——你接到我的信了么?
梁公仰看见了。(早已明白来意)我以为你等不了,早回家去了。
梁公祥没见着你,我怎么能够回去呢?(叙旧)你老多了,我简直不认识你了。
况西堂(立起)专员,我走了。
粱公仰不,坐,坐。(逐渐准备)我们说说家常话,又不是公事。
况西堂我已经办完了。
粱公仰那么请你告诉温副院长一声,说我就要看病房,我一会还有要紧的事

跟他谈。
况西堂是,专员。
[况由中门下。以后对话中,粱专员一直在很自如地洗脸,
在他的土布褂里,翻来覆去,捉一种使人发痒的小虫,直到穿好了衣服,梁公祥走出门为

止。
梁公祥(不胜羡慕)你现在管的人真不少了。
梁公仰嗯,不少,你这一向在哪里?(又低头洗他的脸)
梁公祥我这一房前五年就搬到大通县了。(取出身旁那几件土仪)这是从我们那

个小地方带来的几件土东西。(指着)这有的是刘外公送的,有的是
四房保生的孙子送的,有的是大姑大家的守寡媳妇,替她那个刚做
事的儿子送的。(举一举)这两包是顶好的白木耳同阿胶,是我跟我那
老三特意买来给你吃补的。

梁公仰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当老太爷?跑到这么个危险地方来干什么?
梁公祥什么老太爷哟,一打仗,人家做买卖赚钱,我做买卖就亏本。再不出

来做事,简直连一碗稀饭都快喝不成了。
梁公仰哦。
梁公祥(历数他的功绩)你离开了老家快三十年,你这一房的祖坟总是我告诉崇


明派人打扫,去年我还寄回去一笔钱,说清明烧钱纸,你房里大儿

媳妇的坟也要烧到。
粱公仰(拧毛巾)哦,哦,很好。
梁公样(设想到反应这样冷淡,还是数流水账似他讲下去)前年,祠堂要重修,大家问

到你,我还替你写一次捐。
梁公仰哦。(拧起来又擦)
梁公祥(看他不提,只好自己说)公仰,你看见我的信了么?
梁公仰看见了。
梁公祥那两张履历呢?
梁公仰也看见了。
梁公祥怎么样?公仰?(理直气壮)现在我们明水梁家就你一个人最发迹。(他

用力誉扬)现在年头不好,我们不吃你还吃谁呀?
梁公仰(把手中放在盆里笑着)那么,你看,我不在这儿?你要怎么个吃法呢?
梁公祥(不幽默)我并不说要花你的钱,你随便叫此地的什么院长,给一个小

事不是一句话?
梁公仰(故为诧异)哦,你是要谋差事!(拿起衬衣)
梁公祥(眼一翻)在我信里,我托人写得清清楚楚的。
梁公仰那你能做什么事情?(坐在灯旁翻那衣服的领子找——)
梁公祥(爽性)你想,我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能做什么事呢。随你叫他们一个

月批给我一二百块钱就成了。
梁公仰(不动声色)一二百块钱?
梁公祥是多,是少,随便你。(似乎已经不成问题)可是至少也得九十元,要不,

这年头,柴贵,米贵,少了简直是没法养家。
梁公仰(又翻一下衣服不抬头)我看——
梁公祥(十分热衷)怎么?
梁公仰(拍一下,忽然捉着了一个——)可是可以的。
梁公祥(欣喜)可以?
梁公仰(放在灯前照照,慢吞吞地)除非有一天我自己开个私人银行。(狠狠一手把

那个小虫儿捻碎。快意地对祥笑了一下)弄死了一个!
梁公祥(毫无办法)要是不成,也,也可以。不过我家老三无论如何你这个阔

叔叔要帮一帮忙。
梁公仰他在哪里?(依然又翻他的衣服)
梁公祥就在路上,一两天就要跟你这叔叔请安来。
梁公仰他也要找事?
梁公祥年青人总得做事,磨练磨练啊。
梁公仰(仍一本正经地低头慢慢寻找)好得很。他要多少钱一个月?
梁公祥我看八十块钱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梁公仰(不觉抬头,笑了一下)他要的倒不多。
梁公祥(也谦虚)本来小孩子,才二十岁,还算是当学徒的时候。


粱公仰(又低下头找)那他会些什么?
梁公祥(被人问住)他,他会——
梁公仰会敲算盘么?
梁公祥不会。
粱公仰会写字么?
粱公祥呃,不,不多。你知道他的母亲死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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