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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欲 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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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着几分醉胆,犯下了那桩一个个悔之晚矣的盗案。画是一幅也没销赃出去,工艺品也都保存完好,没磕破没缺角的。正所谓人赃俱获,一个个也供认不讳。做都做下了,就那么一桩事,就那么一种解解恨假以颜色的动机,有什么可拒不招供的呢?
  那时王启兆和郑岚已双双从国外回来了,二人听了汇报,没表现得多么恼火。他们心情都很愉快嘛,觉得大可不必因为那么一桩事就破坏了从国外带回来的好心情。非但没表现得多么恼火,还夸奖了几个属下。认为他们处理得及时、得当。当时没打越洋电话向他俩汇报的想法,实在是很人性化的一种考虑。
  王启兆又让郑岚用她那一手漂亮的字体写了两封感谢信。一封是写给公安局的,一封是写给法院的。备了两份钱,每份五万元,连同两封感谢信,隔日派人给公安局和法院送去了。
  在王启兆和郑岚二人,没什么别的意思。感谢信嘛,左不过就是充满了感激之词的一封信。当下年月,不似以往时代。从前,心里感激,一封信就足以表达了。那种感谢之信,若是小百姓写去,自然还是能够被视为真情流露的。但对于一位私企大老板,则往往适得其反。也许被认为虚头巴脑,是铁公鸡、瓷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一毛不拔企图仅用几句好话哄人的主。现而今,就是“打的”将什么值钱的东西落出租车上了,要寻找回去,那除了感谢之词外,还得许下几百几千的吧?而你度假村被盗的是价值一百几十万的东西啊!你王启兆是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就在本县县城边上拥有一座整个东三省独一无二的度假村的私企大老板啊!你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呀!你光派人送来一封感谢信,未免太那个点儿了吧!王启兆和郑岚当然都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正因为都不是小孩子,所以很懂他们那种大人理应都多少应该懂点儿的人情事理。所以让送两封感谢信的人,也带上了两份钱。为什么还要给法院也送去一封感谢信一份钱呢?因为他们考虑不能偏向一方啊!怎么,公安局破案辛苦,该受到感谢该获得一笔钱来犒劳一下弟兄们;法院审案、定案、宣判就是玩儿似的一件事了吗?怕法院那边挑理,所以一视同仁。他们并没认为那是行贿。破案了;人赃俱获了;招供了;签字画押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行的哪门子贿呢?根本犯不着嘛!除了一视同仁的考虑,还有借着这一件事的机会进一步和县里两大司法部门搞好关系的想法。度假村虽然不在县境之内,却毕竟在县境边儿上;自己虽然在省里市里公开或暗地里认得大小不少官员,但若也能和县里的公仆们搞好关系,不是好上加好吗?不是远有所交近有所依远则无虑近则无忧了么?那般考虑,如此想法,以平常心论,亦属正常。然公安局和法院两方面,是否便像他们所想的那么计较礼数,倒是未必的。只不过面对他们的一片真情实感,惟恐却之不恭罢了。王老板不但是商人,而且是很儒的商人啊。很儒的商人,从大的人民概念上来讲,那也是比良民还良的民啊!面对比良民还良的民的真情表白,更不好推三拒四的呀。
  所以公安局方面客气了几句,也就收下了他们那份比良民还良的民情。局长并不觉得那是一种贿,书记也不觉得。迅速地破了案,全部追回了赃物,比良民还良的民真情表白一份感谢,这又能算是什么贿呢?既然表彰可以是精神的,也可以是精神加物质的,感谢当然也可以是精神加物质的啰。
  法院方面却有点儿意外。虽然审了,还没判啊,怎么就既送感谢信,又送钱来了呢?待“信使”替王老板作了真情表白,人家也就理解了。“信使”是由郑岚指派的。郑岚指派的“信使”,那能是口拙舌笨,说不清道不白,完不成使命的“信使”吗?当然不会。法院方面起初说,感谢信我们收下,五万元钱就免了吧。“信使”却说,信倒可以不收,纸上写的字,不过就是种感谢的形式;但钱却一定得收下。钱代表的是真感谢。县级的法院,编制少,工作量重,一年到头,每位法官每天要为人民大众多次开庭,辛苦啦。我们王老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也是趁这个机会,代表人民大众对人民法官一年到头的辛苦作出感谢啊!信是就事论事,只能代表金鼎休闲度假村的。钱所代表的心意,却是超出信外,最能代表人民大众的呀。人家听了,觉得倒也言之有理。进一步一问,知道公安局那边已经连精神的感谢带物质的感谢一并全收,就不让“信使”为难了。
  然而事情在法院这边儿却起了点儿微妙的变化。
  领导跟法官郑重地打招呼,叮嘱道:“判决可不要受影响啊!该怎么判,还怎么判。归根到底,法律公正体现在量刑方面,须认真对待。”
  问题就出在“须认真对待”五个字上。
  那法官很年轻,上进心也很迫切。
  年轻人上进心太过迫切了,往往便有种普遍的现象,或曰普遍的毛病也未尝不可。那就是——对领导照例嘱咐的某些话,不能照例来听,总是煞费苦心地进行琢磨。而那么一琢磨,领会上就出偏差了。
  他想——领导嘱咐我“须认真对待”是什么意思呢?
  想啊想的,就想出暗示的意味了。
  这桩案子是我审的,当然也得由我来判。在我将判未判之前,金鼎休闲度假村的王老板那边,派人送来了精神的感谢加物质的感谢,而领导接着嘱咐我“须认真对待”……
  我明白了。
  他自作聪明,结果就判得特重。
  莫须有的“暗示”,如此这般,对年轻法官的量刑起了影响。
  几乎全县的民众,都很关注这一桩案子的判决呢。
  金鼎休闲度假村依仗权力背景,轻而易举地垄断了地下温泉这一种公共资源的开发和受益,早已成为这个县广大民众的公敌了。温泉是本县人首先发现的嘛;发现在本县的地表下嘛;那么作为公共资源,首先是本县的公共资源嘛;既然如此,王老板凭什么大动其工,一条又粗又长的管子,将本县的温泉从源头上接到了本县以外去?接到了县境边儿上他的度假村去?虽然也留了一个小小的泉眼给本县的人受益,但粥少僧多,那能摊到寻常百姓的头上么?以前,全县的“小旅游”进行得何等之好哇!现在呢,好景一去不复返了。凡是一个本县的百姓,谁不恨金鼎休闲度假村的王老板呢?于是联了名四处投寄上告信,却封封信皆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反见那王老板本人,一天比一天更红起来了。他们意识到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只有沉默。但沉默并不是屈服于现实,它更像是沉思。而老百姓一集体地沉思,往往就该出麻烦了。及至度假村被盗了,他们集体地解恨,集体地快感。上告信不起作用,他们都希望有人采取另外的行动。他们都觉得那一种行动也是替他们许多人出了口气的行动。他们都猜到了那几个行动者是哪些人,却不揭发,不检举,反而视那几个行动者为英雄豪杰似的。
  都没想到案子那么快就破了,那么快就审了;而且是由本县公安局破的,由本县法院审的。
  于是都期待着旁听宣判的结果。
  却没公开宣判。
  法院估计到了那一天旁听的人会很多很多,所以明智地不公开宣判。
  都没想到会判得那么重,于是大哗。不是聚众大哗,是街谈巷议的那一种大哗。
  大哗而又不公开地哗,有时候就可以用“地火在运行”来形容。
  那年轻的法官自然清楚自己判得太重了,但按照领导的“暗示”来判,太重了也不为错。何为重?何为不重?又何为太重呢?这原本是很难评说的嘛。法律条文上并没写明只能判几年啊,写的是“一年到几年”啊!这在本县是大案要案,以最高刑期量刑当然没错。
  他所作出的判决明明是由于受到了领导莫须有的“暗示”的影响,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听到了街谈巷议不进行反省,反而越发觉得自己判得正确有理了。
  也不止他自己听到了些街谈巷议,法院里不少人都听到了。县法院的法官们也都是本县人啊。对老百姓此案之前此案之后的种种街谈巷议,他们有时候也是颇觉共鸣的呀。
  于是街谈巷议引起了法院内部的议论纷纷。
  终于领导们不得不出面在一次会上点评点评这桩案子了。
  院长和书记相互谦让实则推诿地打了一套太极拳后,最终由院长来点评。业务方面的事,自然由院长来点评比较合适。
  院长说:“关于盗窃金鼎休闲度假村那一桩案子的审判嘛,最近我听到了不少议论。有老百姓的议论,也有我们法院内部同志的议论。我们领导们认为,判得不重。大案要案嘛,理应重判。所以,我们的同志,不应受老百姓街谈巷议的影响。我们不是老百姓,我们代表法。我们在执法过程中,不应受地方观念的左右,更不能怀有地方保护主义的心理。以后,我们的同志自己不要再议论了。”
  他也明明认为判重了。
  之前他曾问那年轻的法官,为什么判得那么重?
  年轻的法官回答——他以为院长叮嘱他“须认真对待”,就是“暗示”他要往重里判的意思。
  院长又问:“你听出我的话有什么暗示的意思了吗?”
  年轻的法官回答:“是啊院长同志。”
  “原来你是这么领会我的话的。”
  院长自言自语了一句,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了。
  不点评一下不行了。
  指责年轻的部下将自己的话领会错了,又太失院长的风范。
  所以,也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将此案的判决维护成一次公正无误的判决。
  书记接着补充道:“还有件事,我也捎带说说。金鼎休闲度假村送来了一封感谢信,五万元钱。不是送给某位法官的,更不是送给某位领导的,而是送给我们县法院的。人家是代表全县人民的一片心意。这一份心意,和此案的判决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所以呢,正常的心意也要以正常之心去对待,去理解,去接受。偏不接受,那其实也就谈不上正常的对待正常的理解了。对于这一件挺正常的事,大家更不要不正常地去议论,尤其不要议论到外边去。现在老百姓的心是很浮躁的。对有些事,往往还不能正常地对待,正常地理解。所以,谁要是口无遮拦传出去了,引起了什么不良的误解,甚至不良的后果,那么,谁是要负责任的!……”
  法官们自然都比老百姓觉悟高,从此就不再窃窃私议了。不议论案子判的轻重,也不议论那五万元钱了。“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的”两件事,哪一件也不议论了。五万元的事书记公开提到了,那就意味着年终人人都多份儿奖金了。还议论它干吗呢?等着年终分钱就是了嘛……
  一个多月以后,县城里老百姓的街谈巷议,逐渐平息了。似乎……
  然而王启兆和郑岚二人,却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们的真情表白所引起的初衷之外的情节。他们的眼从不屑于望向距度假村仅仅八里的县城,心里也从不寻思县城里的人们究竟怎么看他们以及他们所做的事情和他们的度假村。即使县城里那些有官职有权力的人,在他们心目中,也不过是些似官非官似有权非有权的人罢了。依他们想来,无论什么情况之下,县城里的人从官到民,那都是奈何不到他们头上也奈何不了他们的。他们挺愿与县城的人们保持一种互不相扰的也就是和谐的关系,所以他们认为他们送出去的那点儿小钱,是有积极作用的。他们倒是经常双双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度假村里既有菊,也有篱,双双“采菊东篱下”的闲逸情形,确乎是现实的情形,绝非超现实的。自然,那情形在度假村里是很浪漫的。度假村的南边没有山,但省城在度假村的南边。与他们根本不把八里外县城的人们放在眼里相反,他们是太在乎一百几十里外的省城的人们对他们的一举一动的反应了,在乎到了不放过蛛丝马迹秋毫之末的程度……
  在省城里他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口碑。由于传媒的宣传作用,老百姓以崇敬的心情谈论他们;由于老百姓那样,他们在方方面面的官员那里也获得了越来越良好的口碑。连以前对他们心存疑问的官员,见到他们也都热情多了。
  悠然望省城时,他们往往是格外欣慰的。随之悠然西望,望向在地球另半边的欧洲,则欣慰加感奋。
  他们就快要成为欧洲移民了呀!
  在欧洲,在英国的乡间,正有一处庄园等待着他们去做它的主人呢!
  在那庄园四周,草地是那么的绿,河水是那么的清,森林是那么的神秘,四季是那么的富有诗意,能不亢奋吗?
  在这一个除夕夜晚之前,省城里传来的都是令他们愉快的信息。
  而县公安局的张副队长以及小魏、小刘和小孙三个年轻人,在联欢会结束后,各自衣袋里揣着装在红纸信封里的两千元奖金一起走到外边时,都有那么点儿意犹未尽,都没娱乐够。
  小魏获奖与金鼎休闲度假村的案件无关,她是因为在“三讲”答题比赛中分数最高而获奖的。自然,包括他们四个人在内的所有获奖同志的奖金,都出在王启兆派“信使”送去的那五万元里。
  小魏说:“我沾你们三位的光了。”
  张副队长反问:“什么意思啊小魏?”
  小魏又说:“感谢呗!没有你们三个破了案,我兜里哪能有两千元揣着?别人也是的呀!咱们县公安局什么时候一次发过这么高的奖金?这次或多或少,人人有份,所以人人都应该感谢你们三个。”
  小孙笑道:“要是照这个逻辑推论下去,最终得感谢‘金鼎’的王老板啰!人家不慷慨大方地送一份心意来,咱们也不能派人去要啊是不是?”
  小刘接着说:“再推论下去,不是又得感谢那几个被逮着的家伙了吗?他们不犯下案,人家‘金鼎’的王老板也不会忽然地心血来潮,想到要对我们县公安局表示表示啊!”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喜欢抬杠,觉得好玩儿。
  我们正处在一个流行抬杠的时代,也正处在一个可将许多事弄好玩儿了的时代。
  而张副队长刚才问了小魏一句之后,心思走神儿想别的事去了,根本没听他们三个的话。
  他忽然又说:“哎,小魏,咱俩还是换换吧!你那幅黑不溜秋的有什么看头呀?”
  他指的是小魏的精神奖品。
  夜幕中,四人兜里不但揣着奖金,腋下还都各夹着一卷画。
  “金鼎”的老板王启兆信上既然写明,那些画那些工艺品全都不要了,公安局可以自行处理;那么局长和书记预先各选了一幅,其他的也就当精神奖品颁发了。剩下一幅,配了框子,挂在会议室了。至于那些工艺品,有的被喜欢的科长处长们捧到个人办公室保管去了,有的摆在会议室了。而那尊小爱神丘比特和他妈妈阿佛洛狄亚的合雕,被书记认领了。他当时说:“最小的那个,我办公室里有处地方摆着合适。”——别人包括局长,就不便再打什么主意了……
  颁发给张副队长的是一幅唐代的仕女浣纱图。画上的三个女子,每个都很丰腴,很性感,半裸不裸的,应该说是一幅张副队长那种年龄的男人特别爱欣赏的画。可他却不喜欢,而偏偏喜欢小魏得到的一幅纯墨山水图。小魏原本对国画没什么鉴赏力,但觉得张副队长喜欢的,定是上品。任张副队长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换。那批赃物不是价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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