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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欲 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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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却垂下了自己的目光,然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的一只手当时放在桌上,他用自己的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她那只手,娓娓道来地说出了一番他认为值得的逻辑:
  “你想啊,这世界上漂亮的女人是有限的。对吧?通常情况下,一般男人没多少机会帮一个漂亮的女人什么忙。尤其像我这样的一个丑男人,机会就更少了。我这样的一个丑男人嘛,漂亮的女人一不小心看到了一眼,会后悔干嘛朝我这一边看的。所以呢,我有机会急一个漂亮女人之所急,能帮上她一点儿什么忙,那是我的荣幸啊!我心里快乐啊!那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一种快乐感觉啊!在医院里,我一会儿这一会儿那,一会儿前楼一会儿后楼替你办理各种手续,一笔一笔地替你垫钱,你心里一定在想,这个丑男人,跟我不认不识的,帮我都帮出一身汗来了!于是呢,你心里就过意不去了。你当时心里很过意不去,这我看出来了。但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吗?我想,我王启兆终于也有机会帮一个漂亮女人一点儿忙了!这是我非常愿意的事,不是我不愿意的事。我王启兆毕竟也是一位老板,找我帮忙的女人那还会少吗?她们要我帮的那些忙,说到底那是都可以用一个钱字来概括的。而且一张口就是几万、十几万。那时候,在我眼里,她们再漂亮,也不漂亮了。平时显得再可爱,那时在我王启兆这一个丑男人眼里也不可爱了。我丑这不假,可我不是二百五啊!她们是别的男人喜欢的女人啊!是些官员啦、银行行长或者所谓社会名流喜欢的女人啊!有一次,甚至一家银行的一名小科长居然也给我打电话敲诈我!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竟厚着脸皮说:‘哎,启兆,帮个忙。下午有个女孩子到你那儿去取点儿钱急用,八万十万的就行。你别开支票,准备好现金。我喜欢那女孩儿,这个忙你无论如何也得帮!’——这是人话吗?我这里是银行还是他那里是银行啊?但是我得给准备好现金!你想想,那破女孩儿她从我王启兆这儿拎了一袋子钱去,过后却对那银行的小科长娇三嗲四的,把自己百分百奉献给那银行的小科长!我明明不是二百五不也变成了地地道道的二百五么?她和我,我和她,那也不认不识的啊!你以为她心里会觉得过意不去吗?她才不会!我那钱白给的值吗?去年一年,光这种开支那就是几百万!几百万啊!我自己呢,我一清二楚,没有一个漂亮女人真的会在内心里对我好!我用自己公司里的大笔大笔的钱去替别的男人们讨他们的女人欢心!我不是很下贱吗?可我要不,我的公司就没法儿运转。因为我起家是靠了那些男人们手里掌握的大大小小的权!我再丑我也是个男人啊!我也有我那点儿生理要求啊!可我有时候却只能花钱去找那些三陪女!而那是她们的工作,我不过是她们的工作对象!连她们,一边服务于我,一边肯定也在想——今天真霉气,摊上了这么丑的一个男人!我……”
  “你别说了!”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并且牢牢地压住在桌面上,使她那一只手动弹不得。
  他又不看她了。他用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烟盒,低下头,像从前的某些算命者训练过的黄雀似的,靠两片厚唇灵巧地从烟盒里叼出了一支烟。
  她怕搞得不欢而散,那只手一动也不动了,任他压住在桌面上。
  然而她不由得垂下了目光,因为感到屈辱。尽管当时服务员不在身旁。尽管她心里承认,她希望听到一个男人的实话,而他正在对她说实话。
  有时候,实话是不太中听的。它往往使人尴尬,使人不自在;使人不快甚至使人恼火,还往往会吓着我们。总之在现实生活中,实话也就是真话令我们特别讨厌,乃因它的罪状一点儿也不比假话少,有时候反而比假话的罪状多得多……
  他吸一口烟,缓缓地吹出一缕条云般的青雾,盯着烟的燃端又平静地说:“你为什么不高兴起来了呢?聊天嘛,不爱听的话,全当对方是在胡说八道不行吗?你这么一种表现可不好,别说是作为秘书不好了,就是作为一般社交场合的表现也不太好。你以后要改改,一定得改改。否则对你的人生发展肯定有负面的影响。”
  他终于不牢牢地压着她的手了,就用自己那只手挠起头来。她立刻趁机缩回手。
  斯时服务员小姐悄没声地走入,侍立其右,随时听候吩咐的样子。
  他说:“小姐,这会儿不需要你,需要你的时候会叫你。”
  那服务员小姐瞟了他一眼,识趣地悄然而去。
  他的目光仍盯着烟,继续说:“对于我,那一天帮了你点儿忙,还为你垫付了点儿钱,当然是我很愉快的事了。我知道你心里现在想什么呢。你想问我,如果你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我还帮不帮你。让我告诉你,那我也照样会帮。那天情况太特殊嘛。不但也会帮,也会垫付那些钱,而且心情也会挺愉快的。不过愉快和愉快不同罢了。像我这种人,平时不太容易碰得上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也从没碰到一个纯粹出于好心而帮助我的人。我和某些人士之间,帮来帮去的,都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他们利用我,我明知是在利用我,还得装二百五,显着受抬举似的。而我利用他们,那成本可就大了去了!但是我图自己愉快帮了你一次,结果是多么的不一样!当时我真的打算一走了之的!你不叫住我,我绝不会给你名片的。那干嘛?那不是显得我这个男人不但丑,而且还心怀鬼胎了吗?老天爷在上,你问来问去的,不就是希望听我这个男人说点儿实话吗?我说的可句句是实话!事实证明老天爷他奖励我了啊!……”
  “老天爷奖励你什么了呢?”
  趁他吸烟的当儿,她赶紧问了一句。声音小小的,为的是挽回一下刚才自己不许他再说下去所造成的不和谐的影响。
  他终于又看着她了,笑笑,以心满意足的语调说:“明摆着啊!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成了我这么丑的男人的秘书,那还不等于是老天爷在奖励我么?你聪明,你善解人意,你办事能力很强,你替我将许多事情都料理得那么细致,那么周全,连我没想到的,你都替我考虑到了,我还不该感激老天爷么?每天有你在我办公室里,我看着你像看一朵花,养我的眼。我看着你心里欢喜,遇到烦事儿也不像以前那么烦了,对我来说,这就够了。所以你给我当秘书,对我尽管放心!我绝不会打你的什么歪主意的!再对你说一句最实在的实话,我和你之前那个秘书,我们之间有过那种事儿。那种事儿不过就是那种事嘛,没什么可耻的啊!但是对你,还是我说过的那句话,你尽管放心,我不会碰你一指头的!哪天我心急火燎地想那种事了,我就是花点儿小钱去解决,我也绝不碰你一指头!这种定力那我王启兆还是有的!我这人不信佛不信教的,根本不信那一套!但我比较信民间说的一句话——老天爷有眼。天底下的人,都应该珍惜老天爷对自己的奖励。否则呢,老天爷会生气的。老天爷一旦发怒,那他对人的奖励就变成他对人的惩罚了。所以,我王启兆可不敢成心惹老天爷生气……”
  “咱们……换个话题好吗?……”
  她也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很轻地握了一下,以表达出一种亲昵的意思。她觉得那是她那会儿最明智的一种表示了,也是最好的一种表示。既然自己希望听到实话,而他的回答基本上是实话,那么他不是也理应受到自己的奖励吗?而她没有意识到的是,从那时开始,她已经被他的话语魔力控制了。是的,话语魔力,这是他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所具有的一种特殊本领。只要他想,他几乎可以靠了那本领,相当快又相当成功地取得别人的信任,而且将他自己的心机掩藏得极为严密。这个经常佯装口拙舌笨不善言词而且也被许多人错误地认为不善言词的其貌不扬的男人,特别善于用实话去征服他人。实话一经被他当作武器巧妙地加以包装,进行战术式地应用,无论面对的是官员还是女人,被征服者十之八九。实话巧妙地加以包装,是比假话巧妙地加以包装更容易使人受到迷惑的事情。而他正是应用同样的战术,将他前一名秘书引诱到自己床上去的。他曾对她说:“你肯定不会喜欢我,这一点我清楚。我也不指望你喜欢我。但是你想想,凭你自己的收入,你哪年哪月才能买得起一套房子呢?看,现在一套房子的钥匙就在我手里,两室一厅,八十多平米。即使你以后结婚,小两口住着,那不是也挺理想的吗?而且在一条房价很贵的街上。而且装修好了。你一想通,它就是你的了。当然,你会认为这是一种交易。我挺喜欢你的,而你不喜欢我,我还特想和你之间有那么一种关系,当然我就得采取主动的态度和你进行交易了。要不我还能怎么办呢?我都把话和你挑明到这种程度了,你再想想,如果你不同意,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那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吗?那以后双方多别扭呀?结果呢,不是你自己辞职走人,就是我找借口开了你。那么一个结果,对我们双方可有什么好处呢?明摆着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是不是?你还要这么想一想,这世界上的许多事其实都只不过是交易呀!交易有什么不好呢?世上有交易,才成全了许多人的愿望嘛!只要公平,一切事都可以通过交易的方式开诚布公地来谈的嘛!道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啊?现在许多人都是很虚伪的,明明可以通过交易的方式来互相满足的事,却偏要拒绝交易,偏要扭着来。结果谁也满足不了谁。结果浮躁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自认为有文化有思想的人,整天写文章,一会儿说浮躁是这种原因造成的,一会儿说浮躁是那种原因造成的。都瞎掰呢!都根本没分析到点子上。真正的原因是——都没有寻找到进行一场公平交易的对象嘛!有时候公平的交易机会就在身旁,自己却二意三思的,结果机会白白错过了。一场值得的交易,那也不是任谁都会天天碰到的呀……”
  “你别说了……”
  当郑岚也被他的实话实说征服了以后,他们那一顿午餐就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他没有再换一个话题继续和她聊下去。
  他看了一眼手表,歉意地说:“哎呀,都到上班的钟点了。”
  她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来。她被桌裙绊了一下,差点儿倾倒。他及时扶她,扶得别提有多规矩,仅仅用双手把持住她的胳膊肘而已。如果一位淑女差点儿倾倒,什么宾馆或饭店的老侍者,通常便是那么去扶的。对女性的那种扶法,意味着一个男人即使非是绅士,那也是希望自己能做得像一位绅士一样优雅的。她一站稳,他的双手就放了开去。仿佛连在那会儿,他内心里想到的也还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绝不碰她一指头。
  当她走到餐厅门口时,他抢先一步,很绅士地替她开门,同时小声说:“真有点儿后悔对你说了那么多实话,把气氛搞得不太愉快了是吧?还不知道在你听来是不是实话……”
  她脸红了。
  她语调很温柔地说:“我很愉快呀!你可别因为说了实话就后悔啊!我爱听实话。”
  想了想,又说:“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从那一天的下午起,他对她的态度是更加彬彬有礼了。她看出他竭力要在她面前作出温文尔雅的样子。而温文尔雅的样子,更主要是气质所决定的。举止的模仿,往往是无济于事的。何况他这一个男人,连温文尔雅的举止也模仿不到家,未免显得太过刻意,太过做作。
  然而她理解,他完全是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才变得那么可笑的。也委实是为了更成功地压抑自己才变得那么可怜的。
  对待男人,怜悯一经在内心里萌生,女人的智商和情商就降低了。
  就在二人之间礼貌得过分的关系中,渐渐开始变得无忧无虑起来的日子,浑然不觉地又过去了一个多月。郑岚对她的秘书工作是更加珍惜而且胜任愉快了。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够称心如意的地方,那反倒是因为老板王启兆对她太过彬彬有礼了。他彬彬有礼的程度简直就可以说是一种小心翼翼唯恐不经意间冒犯了她似的客气。他一白天不知会对她说多少遍“谢谢”,也许仅仅因为她为他的茶杯里续了点儿水。所以一个多月中,她也不知对他说了多少遍“别客气”。她觉得她和他之间,变得像两个在礼仪场合作示范的日本男女了似的。而他对别人,却每是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
  是的,她开始希望,不,不仅仅是希望,而是心生出一种暗暗的需要来了——那就是他对她也那样。那怕一天之中只有一二次那样。那反倒会使她的工作状态变得更敏捷也更愉快。
  有一天,确切地说是一个星期六,晚上九点多钟,她忽然想到传真机也许忘了开着了。记得星期五下班以前,他嘱咐过有几份文件会在星期六上午传过来的。她本已躺下了,赶紧穿上外衣,又“打的”去到公司里了。她是有一把董事长办公室的钥匙的。当她开了门走进去,所见情形使她一时的呆住了——两个赤裸的人体在地板上正粘连得难解难分,而传真机吐出的长长的纸张,已然垂到了地上;垂到地上的那一部分,已然被四只脚弄得破碎不堪,没法儿再当成传真文件加以保管了……
  她看清了有一张脸是自己老板的脸之后,才猛省到自己当时所能做的第一件事是立刻退出去。
  她那么做了。
  站在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外,她懵里懵懂,不知自己下一步还该做什么事。犹犹豫豫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片刻有一个女人出来了,是她的前任。
  她的前任一边理头发一边说:“小郑你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说完还笑出一种顽皮的意味。
  她没好气地抢白道:“里间屋明明有床,你们干吗非得在地毯上?!”
  称她小郑的女人却说:“哟,我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你倒先不好意思起来了!在床上,有在床上的感觉。在地毯上,也有在地毯上的感觉。追求不同的感觉嘛!”
  说罢,扬长而去。
  接着门开了,他一边系皮带一边在门内说:“狼狈,狼狈,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
  “我来收两份传真!”
  她恶声恶气地回答,之后,就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他回头朝传真机那儿看了一眼,也有点儿没好气地说:“你别管了!”
  于是她也扬长而去。
  星期一她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又变得像往日那么姿态卑微似的了。仿佛是一个深受廉耻感折磨的重病之人,低声下气地进行解释。
  他说:“求求你忘了那件事吧,彻底忘了它。那情形虽然当时使我们双方都很那个,但不就是一件男人和女人之间经常发生的事吗?是不是啊?……”
  她一边打字一边说:“我认为你有能力将那种事安排在任何地方去做,而不是在办公室里,更不是在地毯上。办公室那就是办公室。地毯再干净那也绝不会比干净的床上更干净。你的床单是每三天就有人来给换洗一次的,但是那地毯经常洗吗?……”
  三娘教子般的一种语气,恨铁不成钢的一种意味。
  他则喏喏连声:“是啊是啊,你批评的对你批评的对。可是……我也没有一处家啊!多少年了,我已经习惯了在哪儿办公哪儿就是家了呀!再说呢,在任何别的地方那都有不便之处啊。你替我想想,万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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