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发安妮 作者:露西·蒙格玛丽-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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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独木桥就会看到山丘上的树林。树林里林立着粗大的枞树和虾夷松。林间草地总是如黄昏一样昏暗,那里边的花除了森林中遍地都是的,最温柔、可爱、如梦幻一般的吊钟水仙外,还点缀着几个前些年开过后凋落了的、华美的幽灵般的、有着一种淡淡的美的贝茨海姆星。树木的枝头之间连挂着银丝一样的蜘蛛网,枞树的枝头和那一张张网似乎在亲热地窃窃私语着。
安妮的探险大多都是利用每天半小时的玩耍时间进行的。每次探险归来,安妮都要把她的新发现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以致于马歇和玛里拉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马歇当然是什么话也不说了,他总是默默地听着,会心地笑着。玛里拉虽然也听任安妮信口开河地胡说一气,可一旦察觉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安妮的话题吸引住时,便总是立刻打断,并教训一顿,好让安妮变得安静些。
林德夫人来的时候,安妮正在果树园里玩耍着,林德夫人趁机抓住了玛里拉,详细地说起了自己生病的事,从浑身关节如何疼痛到脉搏、症状怎样怎样,也不管对方喜不喜欢听,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通,直到玛里拉确信这流行性感冒的严重性后,才道出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听说府上出了件令人惊讶的事?”
“只是我自己虚惊了一场。”玛里拉解释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严重的事。”
“这种差错发生在你家,真是一场灾难!”林德夫人深表同情地说。“不能送回去吗?”
“送倒是想送过,不过后来又死了这条心。说实话,马歇很喜欢这孩子,我也不讨厌她,只是有点儿小毛病不碍大事,她还认为我家和她以前生活过的两个家不一样。她是个非常开朗、可爱的孩子。”
因为看到林德夫人脸上浮现出了一副不快的神情,所以玛里拉不知不觉地说了一大堆废话。
“既然这样,你得担负起相当大的责任哪!”林德夫人阴沉着脸说。“你养育子女没有经验是小事,重要的是你对孩子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她的本性,她将来会出息成什么样,没有人能预料到,我可不是打算给你泼冷水,挑拨离间呀。”
“我并没认为你给我泼冷水。”玛里拉一点儿也不在乎。“但我要是决定下来干什么,就轻易不会动摇的。你想见见安妮吧,我给你把她叫来。”
没多大工夫,在果园里玩耍的安妮便脸颊红润地跑了进来。她没料到会有客人在,所以紧张得心扑通扑通直跳。在窗口不知所措地站住了。
安妮身穿从孤儿院来时的那件短小的混纺布衣,短木棒一般的双腿裸露在外面,非常显眼,一副怪里怪气的寒酸相,甚至眼睛上边还多了一些平日不见的雀斑,没带帽子,被风吹动的头发鲜红得如燃烧的火一样,可以说这种红色非常罕见。
“你也没挑一挑长相啊?”林德夫人语气粗暴,不容反驳地斥问道。她什么都不在乎,敢讲敢为,毫不客气。这是她的性格。
“怎么这么丑呀,而且还骨瘦如柴,玛里拉?来来,孩子,到这儿来,让我好好瞧瞧。天哪,看看,这么多讨厌的雀斑呀,从来没见过,还长着一头像胡萝卜色一样的红发!来来,到这儿来。”
安妮虽然听见了林德夫人的招呼,却没马上照雷切尔·林德说的那样去做。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了了,便几步穿过厨房,来到了林德夫人的面前,小脸气得通红,嘴唇直哆嗦,瘦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我非常讨厌你!”安妮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一边用脚踩着地板。“我讨厌!讨厌!非常讨厌!你竟然嘲笑我骨瘦如柴,嘲笑我满脸雀斑和一头红发,我真没见过你这种粗俗野蛮、不懂礼貌的神经病患者!”
“安妮!”玛里拉吃惊地阻止道。
可是安妮却依然昂着头,瞪着喷火一样的眼睛,紧握着双拳,毫不畏惧地面对着林德夫人。她感到非常的愤怒,周身的热血几乎要沸腾了。
“你竟然那么笑我,挖苦我,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我要是说你‘你这个蠢猪,一点也没有头脑’,你能忍受吗!你甚至说得比托马斯大叔喝得烂醉时挖苦我的话更厉害,我绝对不能饶恕你!绝对!绝对!”
“咚!咚!”安妮使劲儿地跺着地板。
“太不像话了!”林德夫人惊慌地喊道。
“安妮,进屋去,给我进去!”玛里拉喝斥道。
安妮“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飞似地跑进正门,随手狠狠地带上了门,震得外面阳台里堆积的空罐也好像同情似的稀里哗啦地一阵乱响,接着,安妮穿过正厅,旋风般地上了二楼,又传来“呼”的一声,东厢房的门也被猛地关上了。
“唉哟,收养这么一个孩子,真够你受的了!玛里拉。”
林德夫人一副无法形容的严肃表情。
玛里拉张着嘴,不知是谢罪好,还是抗议好,总之是不知所措,接着她说出的话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事后回头一想,简直难以令人置信。
“我说雷切尔,乱挖苦、讽刺别人长得如何丑陋可不怎么好呀。”
“什么?玛里拉,她那么嚣张地大声叫喊,发脾气,你还为她辩护?”林德夫人愤愤不平地问道。
“不,我不想辩护什么。”玛里拉慢慢地说。“出了这种事,过后我要教训她的,还请你别放在心上,宽恕她吧。不过,怎样做正确,我也没请你来指教呀,另外,雷切尔,刚才你确实说得有些过分了。”
林德夫人好像被伤害了自尊似地站了起来。
“哎呀,看来从今以后,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地说话了。但是,玛里拉,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儿敏感的自尊,我看最好还是别太在意。你别以为我生气了,不要担心,也别感到过意不去。
那孩子会叫你操透心的!唉,我前前后后生过10个孩子,死了两个,如果他们不听我的话,我根本不用去说教,只用些桦树枝就足够了。对这种孩子就只能用这种办法,有什么样的头发就会有什么样的性格。
唉,你看上去倒没什么,你总是那样一副表情,我反倒要客客气气的,我被个小孩子这样地训斥、侮辱,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呀。”
说完,林德夫人便一甩袖子走了,剩下玛里拉一个人心情沉重地走向了东厢房。
边上楼梯,玛里拉边琢磨着该怎么办。玛里拉很惊讶,这个安妮怎么敢在林德夫人面前发那么一通脾气,真怪她运气不好呀。并且她突然意识到,与其自己为安妮的莽撞感到悲哀,倒不如说自己为出了这种事而感到羞耻、丢脸。
还有,该怎样惩罚安妮呢?对于林德夫人的孩子们来说,打屁股也许有效,但林德夫人建议用桦树枝打,实在让玛里拉无法接受,玛里拉从来没想过用这种办法来教育孩子。对!应该让安妮自己认识到所犯错误的严重性,一定要考虑一个更加有效又特别的办法。
玛里拉一上楼,就见安妮正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哪。满是泥土的鞋子被甩到了洁净的被罩上面,她已经无暇顾及到这些了。
“安妮。”玛里拉破例用亲切、温柔的口气招呼道。
没有回答。
“安妮!”这次玛里拉有些不高兴了。“现在马上给我从床上下来,听我说话。”
安妮慢腾腾地从床上下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全身一动不动,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满脸净是泪痕,只是一个劲儿倔强地直勾勾地盯着地板。
“你干的好事,真是太不知道羞耻了,安妮!”
“她没权力说我,什么红头发,长得难看了……”安妮反抗地辩解道。
“看看,你又发脾气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没有权力说你,安妮,我可是感到羞耻呀,真的感到羞耻!我本想让林德夫人看到一个举止文明、有礼貌的你,没想到你竟让我丢人现眼,她不就是说你长着红头发,样子有点丑吗,还用得着发那么大的火?你自己不也总说你是红头发吗?”
“可是,自己说归自己说,那和被别人说根本不是一回事呀!”安妮又提高了哭声。“你说我脾气大,但我那是没有办法呀,被人那么挖苦、讽刺,就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往上涌,甚至连呼吸都要停止了,没办法只有大声喊叫了。”
“即便这样,也够丢人的。那个林德夫人肯定会到处乱说乱张扬的,这个女人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呀,你要是把她惹火了,可没什么好结果哟,安妮。”
“要是您当面被人挖苦说长得多么丑陋,您会怎么想呢?”安妮含着眼泪抽泣着。
听了这话,玛里拉猛然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当时,曾有两位邻居说她“太可怜了,长得又黑又丑。”50年过去了,每当玛里拉回忆起这些议论,就会感到胸口像当时那样的疼痛。
“话又说回来了,林德夫人那么做她也不对,安妮。”玛里拉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林德夫人是爱直言不讳,而且做得有些过火,可你也不能就因为这而采取那种态度呀。对你而言,她是个陌生人,还上了年纪,另外,她还是咱家的客人,我们无论哪一个都应该以礼待人,可你却有些失礼,有点不像话了。”说到这里,玛里拉已经考虑出了一个处罚安妮的好办法。
“过一会儿,你到林德夫人家去一趟,当面承认错误,就说自己乱发脾气是不对的,请求夫人原谅、宽恕。”
“我绝不给她道歉!”安妮还在固执己见,一副暴躁的表情。
“玛里拉,你怎么处罚我都行,即使把我关在爬着成群的蛇和蟾蜍的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每天只给我水和面包,我也能忍受,惟有让我去道歉没门儿!”
“对不起,我对把人关到什么地牢里根本不感兴趣。”玛里拉冷冷地说。“何况,在亚邦里村还没有地牢哪。不论你怎么有理,都得向林德夫人道歉。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房间!”
“您这样做不是让我为难吗?”安妮悲伤地说。“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不可能开口对她赔礼,虽然这样让您感到难堪,可如果我真的去道歉的话,她肯定会感到痛快极了。我根本无法想像说出什么自己不对、错了的话。”
“也许到了明天早晨,你的想像力就会恢复过来了。”玛里拉站起来说道。“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好好想一想,反省反省,你要是想留在格林·盖布鲁兹,就得争取做个好孩子。看今晚的样子,你好像不大愿意呀。”
玛里拉扔下这几句话,便下楼去了。她的心情烦躁得很,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可一想起林德夫人当时那种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又“噗”的笑出了声。
第十章 道歉
那天晚上,玛里拉对马歇什么也没说。不过到了第二天早晨,安妮仍然是死不认错,她便只好对马歇说出了安妮不能来吃早饭的理由。玛里拉把安妮如何如何冲林德夫人发脾气的事,前前后后、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要是我的话,我也会发脾气的。谁让林德夫人总是那么多嘴多舌,爱管闲事呢!”马歇听完不满地说。
“哥,真烦死人了,你明明知道是安妮惹了祸,还这样护着她,你的意思是不是下一次最好别给她处罚呀?”
“哎呀,不是那回事……”马歇左右为难地说,“我看处罚是要处罚,但是不必那么严厉。玛里拉,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告诉我这样做到底合适不合适,能不能给她饭吃呀?”
“我什么时候用饥饿强迫别人反省来着?”玛里拉愤愤地说,“每顿饭菜做好了后,我自己送上去。不过,什么时候她想通了,同意去林德夫人家承认错误,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出来,请哥哥不要阻拦我。”
就这样,这一天的早、午、晚三餐都是在非常寂静的气氛中进行的,安妮始终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每顿饭做好后,玛里拉都用碗碟盛好,送到安妮的房间,但每次都是几乎原封不动地端回来。马歇每次都要看看端回来的饭菜,瞅瞅安妮吃没吃。
傍晚,玛里拉到后面牧场去了,正在仓房周围转来转去的马歇看到这一情况,便马上像小偷似的赶紧溜回家里,悄悄地上了二楼。
平时,马歇只习惯呆在厨房和位于正门尽头的自己那间窄小的卧室里,只有当牧师来作客,陪牧师喝茶时,才偶尔很不情愿地来到客厅和起居室。二楼他只是四年前的春天帮助玛里拉换壁纸时来过,那以后马歇一直也没上去过。
马歇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东厢房门前,足足地站了好几分钟,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用指尖敲了敲门,然后推开房门,偷偷地朝里边瞥了两眼。
只见安妮正坐在窗边的黄椅子上,悲伤地俯视着院子。看到她那纤弱哀愁的样子,马歇心疼极了,他轻轻地掩上门,来到了安妮的身边。
“安妮,”马歇同情又怯生生地问道,“安妮,你怎么样了?”
安妮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回答道:“唉,胡思乱想消磨时间呗,只是觉得有点儿寂寞,怪没意思的,可我已经习惯这样了。”一想到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漫长的禁闭,安妮便有说不出来的委屈,可当着马歇的面,她又极力装出一脸微笑。
马歇担心玛里拉提前回来,所以想尽快结束谈话。
“这个,安妮,这种事能不能痛痛快快地让它结束呢?”马歇小声地问道,“我看早晚都一样,玛里拉要是认准了什么理,她是绝对不会让步的。安妮,还是早点解决了它吧。”
“您指的是向林德夫人道歉的事儿?”
“对,就是那件事。”马歇一个劲儿地为安妮鼓劲儿说,“去说点什么,这个,适当地收场了事了吧。你看怎么样?’”
“如果是为了马歇,我就试试吧。”安妮又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错了,现在我承认了。
“昨天晚上,我为这件事气得一夜都没睡好,曾惊醒了好几次,真把我折腾得够呛,不过今天早晨起来后,我就感觉好多了,不再那么生气了,而且还产生了一种难忍的羞臊感,为我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耻。尽管这样,我也不能去向林德夫人赔理。毕竟我受了她的侮辱、挖苦,是吧?我要认错了,还真不如一辈子都在这里闭门不出哪!可是要是为了马歇,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去的话……”
“是的,我是希望你去。安妮要是不到楼下来,这家里就一点生气也没有啦。听话,孩子,去赌个理,好孩子。”
“那好吧,我去!”安妮终于铁了心,“玛里拉要是回来了,我马上就告诉她说我悔改了。”
“对,对,这样太好了!安妮,不过,对玛里拉你不必提我曾来过这里劝你,她或许会认为我乱插嘴,乱管闲事。答应我你不对她说。”
“我保证不会泄露出去的。”安妮一本正经地发誓道。
等安妮再回头一看,胆小怕事的马歇已经不见了。原来马歇预感到玛里拉要回来了,便急急忙忙下了楼朝牧场方向去了。
玛里拉刚一回来,就听见从二楼栏杆方向传来招呼她的微弱声音,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安妮。
“什么事,怎么了?”玛里拉站在正门厅里问道。
“玛里拉,我昨天冲林德夫人大动肝火,发脾气,乱喊乱叫的,有些失礼了,是我错了,我想去林德夫人家向她道歉。”
“好呀。”玛里拉回答道。就在刚才,她的内心还像一团乱麻似的,担心要是和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