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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的帝王生涯1261-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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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泥 孩儿,你去给我弄来吧。燕郎让我站在原地等他,我站在一棵大柳树下,心里疑惑着燕郎轻 松的承诺。顷刻就看见燕郎拨开人群往我这边走,边走边从怀里掏着什么,先掏出一个泥孩 儿,又掏出一个泥孩儿,一共掏出四只,捧在手上对我嘻嘻地笑。是偷来的?我恍然大悟, 我接过四只泥孩儿问燕郎,那么多的人守着,你怎么偷来的?

    眼快手快腿快,燕郎莞尔一笑,他摸了摸头皮说,我三哥教我的,我三哥什么都偷得 到,有一次他还在屠户的眼皮底下偷过一头猪。你有这一手怎么不告诉我?早知道我就让你 去偷皇甫夫人的玉如意了。要不你去把品州城门上的金匾给我偷来?那都是我最喜欢的东 西。我对燕郎亦真亦假地说。那可不行,会砍头的,奴才万万不敢。燕郎回头朝湖边望了 望,他拉了拉我的衣角,陛下快走吧,我怕船家发现了会追来。回行宫的路上是燕郎背我走 的,因为我已经走不动了。我们穿越品州城欢乐的街市,听见路人在纷纷议论燮王驾临品州 的消息。我在燕郎的背上掩嘴窃笑,我发誓这是我十四年来最快活最自由的一天。后来我对 燕郎说我以后要把西王昭阳逐出品州城,把我的燮国京城迁到品州来。燕郎在我的身下嗤嗤 地笑,他说,那就好玩了,我可以天天去给陛下偷泥孩儿了。四个彩塑泥孩儿在后来的西巡 途中一一丢失了。后来又经过了许多燮国的城镇,品州城的腊八节狂欢留给我的印象渐渐淡 薄了。但是在昏昏沉沉的冬日午后,在颠簸泥泞的乡野小道上,我多次想起那个在高空中表 演走索的杂耍艺人,他的红披风和黑皮靴,他的野性奔放的笑容和自由轻盈的身姿,当他在 细铁索上疾步飞奔时多么像一只山间羚羊。我还多次想起那个操南部口音的黑脸汉子,他对 我说,孩子,跟我走,我会教你走索的。西部边地瑞雪初降,皑鞍白雪覆盖着无边的旷野和 荒凉的集镇。这里历年战祸不断,居民迁徙致使人烟稀少,方圆百里之内竟听不到鸡鸣狗吠 之声。统辖此地的西北王达渔贪图酒色之名我早有所耳闻,在他的府邸里我看见了数不胜数 的酒缸酒坛,还有一个巨大的深不可测的大酒窖,弥漫于西北王邸的酒气使人头脑晕眩,西 北王达渔丑陋红胀的脸则令我联想起猕猴的屁股,我一看见他就指着达渔的脸说,你见过猕 猴的屁股吗?你的脸活像猕猴屁股。达渔听了哈哈大笑,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快之色。他召来 一群舞姬在大殿上载歌载舞,其中还有几个蓝眼隆鼻的番女。西北王达渔一边饮酒一边击掌 吟和,他的酒气烘烘的脸凑近我耳语道,陛下是否属意那几个番女?我可以送给陛下带回京 城宫中。我摇了摇头,我看见所有的舞姬都裸露着肚腹,她们在腹上涂抹了一种发亮的红粉 和金箔,扭摆起来分外妖冶而艳丽。我突然笑起来,因为再次想起了猕猴的屁股。这回西北 王的脸面再也挂不住了,我看见他朝天翻了个白眼,对他的侍从低声埋怨道,狗屁大燮王, 什么都不懂,光知道猕猴的屁股。我原来是准备第二天去凤凰关幸见戍边将士的。但是第二 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天气异常寒冷。我缩在西北王的羊毛暖榻上不愿走出宫邸一步,隔着窗 户我看见侍从们正在雪地里准备车马,参军杨松按时来督促我上马西行,被我喝斥了一顿, 我说,你想冻死我吗?现在不去,等雪停了,等太阳出来了再去。外面的风雪却不见衰落, 反而愈见狂暴了,参军杨松又来催询何时起驾,我怒不可遏,抽出龙豹宝剑对杨松说,你再 来催促我就拿你斫首是问,今天天气严寒,我懒得出驾。杨松垂首站在榻下,他的眼睛里沁 出了泪水,我听见他用一种哀伤的声音低诉道,凤凰关将士正翘首以待燮王幸见,如今燮王 旨意一夕三变,守关将士的士气也势必一夕三变,假若彭国的战表今日下达,恐怕凤凰关难 以保住了。我没有理会参军杨松的谏言。我后来听见杨松在雪地里抚马痛哭,简直就像个疯 子。我不懂这有什么可哭的,我不相信我的一次变旨真的会导致凤凰关失守。

    午膳时我饮了一盅虎骨酒,还吃了些鹿肉和果蔬,觉得身子又发热了。我和西北王达渔 弈了一盘棋,结果轻易取胜。我拈起一粒棋子往达渔的朝天鼻孔里塞,叔父,你真笨。我 说。达渔打了一个酒嗝,不以为然地说,我是笨,笨人贵命,没听别人说燮国公的子孙都很 笨?历代君王多为笨人,都是酒色无度的缘故。我纠正了西北王达渔的谬论,我说,我就不 贪酒色,我就一点也不笨。西北王达渔又郎声大笑起来,他说,陛下才十四岁,陛下也会慢 慢变笨的,你要是永远聪明王位也就难坐啦。达渔的话听来有些刺耳,我勃然作色,从棋桌 旁拂袖离去,达渔跟在我后面连声说,陛下息怒,我说的全是酒后胡话,我们再弈一盘分输 赢吧。我回过头说,我已经赢你了,我再也不和你这种笨蛋弈棋了。达渔又喊,陛下我带你 去酒窖尝尝百年陈酿吧。我说,别老缠着我,我讨厌你的满嘴酒气。西北王达渔的虎鹿之膳 使我燥热难挡,我只好走到外面的风雪之中,我想现在倒是可以出驾凤凰关了。奇怪的是雪 地里只见车马不见人影,我问身边的燕郎,杨参军跑哪儿去了?燕郎的回答使我大吃一惊, 他说参军杨松擅自率领一队骠骑兵去凤凰关援阵了。我说我怎么不知道战役打响了,战役是 什么时候打响的。燕郎说,就在陛下和西北王下棋的时候。现在梁御史和邹将军他们都在箭 楼上观望战况呢。燕郎撑起华盖大伞,引我登上箭楼。观战的人们给我让出最高的地势,指 给我看西北方向的滚滚狼烟。那时雪霁乍晴,我看见远远的山谷里有无数旌旗像云影似地移 动不定,听见隐隐约约的画角呜咽、马蹄杂沓声,除此之外就看不见什么了。什么也看不清 楚,怎么分辨两军对垒的形势?我问骠骑大将军李冲。李冲颇显焦虑地说,陛下只需看清两 军旌旗如何进退,就可以知道谁占上风,现在大燮的黑豹旗边战边退,看来战况不佳。一旦 凤凰关失守,焦州便朝夕难保,陛下该准备起驾回京了。我说,那么我什么时候幸见戍边将 士呢?李冲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看情形陛下西巡只能到此为止了,战火之下龙辇凤舆难以 成行。

    我站在箭楼上不知所措,对于疆场战争之事我一无所知,只是隐隐意识到我的一次随意 变旨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但我想这主要还要怪西北边地的倒霉天气,谁让天气如此寒冷恶 劣呢。我准备下箭楼的时候,只见西巡总管梁御史正在询问骠骑李将军,凤凰关距此有多少 路程?李将军说,大约二十八里地。梁御史就失声大叫起来,他开始驱赶挤在箭楼上观战的 随驾宫役,大家快下去,准备车马随时起驾返回。参军杨松的谏言不幸言中,到了薄暮时 分,就有第一批败军丢盔弃甲地从西边的树林前撤退。我的庞大的车马群就是这时离开了西 北王宫邸,队伍里充斥着嘈杂仓皇的逃亡气氛。西北王达渔的车马跟在后面,我听见他的姬 妾在绣车上哭哭啼啼乱作一团,而达渔骑在一匹骝马上,向他的侍从大发雷霆,把我的酒缸 搬上车,达渔挥起鞭子抽打着几个狼狈的侍从,他大声叫道,快回去把我的酒缸搬上车。我 觉得西北王达渔在贪图酒色方面确实名不虚传。

    道路旁的莜麦地里偶尔可见被丢弃的阵亡士兵的尸体,他们是在半途中咽气的,押运伤 兵辎重的军吏为了减轻马匹的负担,随时随地扔下那些刚刚气绝的伤兵。我看见那些死尸就 像断木一样横陈于雪后的莜麦地里,飘散一丝淡档的血腥。他们使我想起殉葬于铜尺山王陵 的那些嫔妃宫侍,相比之下那些躺在红棺里的殉葬者算是幸运的了。我在龙辇上清点了一下 莜麦地里的死尸,一共是三十七具,数到第三十八具的时候我惊叫起来,因为我看见那具死 尸突然在雪泥里爬行起来,他将一只手艰难地举向空中,似乎想大声叫喊,但我什么也听不 清。那个人血流满面,红色战袍被兵器撕成几块红布条随风飘动着,我看见他的另一只手按 在裸露的肚腹上,我终于看见他按住的是一条紫红色的肠子,是一条被利刃挑断的人的肠 子。我要呕吐,我捂住嘴对身边的燕郎说。燕郎就撑开双掌说,陛下吐在我手上吧。我朝着 燕郎的手掌哇哇干呕的时候,听见身边另一侧的锦衣尉以盔遮面发出压抑的呜咽。我很惊 讶,你哭什么?锦衣尉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他手指莜麦地里的那位垂危的抚肠之将说,陛 下,那是参军杨松。请陛下开恩将杨参军带回宫吧。我又临窗看了看那个人,果然就是擅自 驰往凤凰关援阵的参军杨松。现在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雪地上,那截肠子穿过他的手指垂挂 着,血污已经染红了他靴下的白雪。我看见的是杨松湮没于血痕创口中的那双眼睛,哀伤的 悲怆的绝望的眼睛,他的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声音,我听不见他的呼喊或者呻吟。我不知道我 的心情到底是惊悚还是恐惧,反正我猛地回缩回来,对着锦衣尉喊出一个短促的不可理喻的 音节。锦衣尉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杀,我拍拍锦衣尉背上的箭筒重 复了一遍,我看见锦衣尉将弓箭架在窗上迟迟不射,我说,快射,你要胆敢抗旨我就把你一 起杀了。锦衣尉回过头呜咽着说,车辇颠簸,恐怕射不准。我就夺过了他的弓箭,你们都是 废物,我说,还是看我的箭法吧。最后是我倚窗向垂死的杨松连射三箭,其中一箭异常精确 地插入杨松的胸前。杨松仆倒于雪地时我听见前后的车马上响起一片惊叫声,也许随从们都 已经发现那个浸泡在黑血中的人就是杨松,他们静默地等待我的旨意,我的三支响箭无疑使 一些人震惊,也无疑会使另外一些人感到庆幸和轻松。杀。我收起弓箭对目瞪口呆的燕郎 说,杨松擅离职守已有死罪,现在又成败军之将,不可不杀。

    陛下好箭法。燕郎轻声地附合。燕郎的小脸充满了惊惧和谄媚参杂的表情,他的双手仍 然捧着我吐出的一摊秽物。我听见他重复我的话,败军之将,不可不杀。

    别害怕,燕郎。我只杀那些我不喜欢的人。我在燕郎耳边耳语了几句,我想杀谁就得 死,否则我就不喜欢当燮王了。你想让谁死也可以告诉我,燕郎,你想让谁死吗?我不想让 谁死。燕郎仰起头想了半天,他说,陛下,我们来绷线儿好吗?我的西巡之路被彭国军队的 一次突袭断送了,也许其中更重要的罪责在于我自己。狼狈逃返的结局使这次浩荡的西巡活 动显得荒唐而可笑。随驾的文武官员在车马上互相诋毁,怨声载道,驭手们奉命昼夜兼程, 想尽快将西巡车马驶离危险地带。我坐在龙辇上神色黯然,想起离宫前卦师占卜的情景,他 说,暗箭一出,将被北风折断。我觉得冥冥之中确有一支暗箭在追逐我的行踪,但我不知道 北风从何而起,北风是如何折断暗箭的,也许卦师的话只是一派胡言乱语。在裴州的驿站听 说了彭国占领凤凰关以及关内燮国五十里谷地的消息。彭国人焚烧了西北王达渔的宫邸,并 捣毁了无数酒缸酒坛,达渔听说这个消息后痛哭失声,他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边哭边扬言 要把彭国王昭勉的睾丸割下来酿酒喝。我目睹达渔的悲痛显得无动于衷。我西巡凤凰关的目 的本来只是玩乐而已,如今凤凰关既然已落入彭国手中,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平安回宫了。

    我想起历代君王在出巡江山时的种种惊险和不测,既向往又疑惧。在裴州驿站的饲料棚 后面,我和燕郎做了此行最为有趣的游戏,我们交换着穿上各自的衣裳,然后我让金冠龙袍 的燕郎骑上马在驿站四周蹓一圈,我说,我想看看到底有没有暗箭射我。燕郎策马驰骋的姿 态俨然是一代帝王天子,他也深深陶醉在做燮王的游戏中。我坐在草垛上注意着燕郎周围的 动静,那些忙于喂马的侍从们竟然没有察觉这场游戏,更没有人发现真正的燮王此刻正爬在 草垛上,所有人都在燕郎的马下行了跪拜之礼。没有暗箭,陛下。燕郎蹓了一圈后禀告我, 他的小脸洋溢着好奇带来的喜悦,他问我,陛下,我要不要骑马到农户家去?下来吧。我突 然感到不快。我几乎是恶狠狠地把燕郎拽下马背,令他迅速更换服装,我意识到金冠龙袍对 于我的重要性,即使在短暂的换装游戏中也体现了我对它的依恋。我无法描述我在草垛上看 燕郎骑马时的惶惑和忧郁的心情,我突然发现我的燮王装束在别人身上同样显得合体而威 武,你穿上阉竖的黄衣就成为阉竖,你穿上帝王的龙袍就成为帝王,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体 验。

    燕郎对游戏的中止不解其意,他一边卸衣脱履一边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我,我厉声警告他 动作利索一点,我说,要是被皇甫夫人知道这事,你就没命了。

    燕郎被吓哭了,后来我发现他的裤子也尿湿了,幸亏他已经把龙袍先卸下还给了我,要 是我的龙袍也被他尿湿了,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啦。裴州一日使我得了热疾。也许疾患的起 源就在于我和燕郎的换装游戏,要知道我们是在驿站的草料堆后换的衣装,风寒因此浸入了 我羸弱的身体。但是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随行的御医让我服了一颗药丸,保证说第二 天我的病体就会恢复。那颗药丸腥膻无比,我怀疑它是用动物或人的血糅制成的,我吃了一 半吐了一半,结果翌日刚出裴州城我就感到浑身不适,随行的文武官吏对此惊慌失措,将车 马全部停在路上,等候御医给我诊脉的结果。御医又送来那种黑红色的药丸,被我一脚踢飞 了。我在迷乱中对他高喊,不要给我吃血,我不要吃血。御医拾起破碎的药丸,对梁御吏低 声耳语着什么。后来车辇就继续上路了。他们决定日夜兼程赶到品州,据说西王昭阳的宫中 聚集着燮国医术最高明的三位太医。再度滞留品州城的那些日子里我昏睡于床榻之上,对身 边发生的惊人事件一无所知。期间西王昭阳带着三位太医多次来到我身边,我却记不清他们 的貌相和话语。太医杨栋投毒于汤药的事是我后来听燕郎说的,燕郎偷偷披露这件被隐瞒的 事件时神色非常紧张,他曾被威胁不许透露此事的任何线索,否则将惹来杀身之祸。我记得 那天早晨西王宫中静寂无声,疏淡的的阳光透过格窗照在我病后初愈的身体上,犹如根根芒 刺深深地刺疼了我。我抓起枕边的宝剑劈断了一条花案,吓得燕郎跌坐在地上,他哀求我在 兴师问罪时不要提及他的名字。我召来了梁御史等人,他们看见我暴怒的脸色已知分晓,一 起跪伏在榻下等候我问罪。只有长须剑鬓白袍皂靴的西王昭阳弯膝单跪在门边,他的双手搭 在腰背后面,手中似乎提着什么东西。西王昭阳,你手里是什么东西?我以剑刃指着昭阳 问。是我的太医杨栋的首级。西王昭阳说着猛然举起双手,他的手中果然是一个人的血肉模 糊的头颅。西王昭阳的眼睛里莫名地噙满泪水,他说,昭阳特意亲取杨栋首级,前来叩见陛 下负荆请罪。是你指使杨栋下毒谋害于我吗?我背转身不去看那颗人头,因为我怕自己忍不 住又会呕吐起来,我听见西王昭阳发出了短促的讥嘲的笑声,于是我猛然回头怒喝,你笑什 么?你竟敢讥笑我吗?陛下明鉴,我不敢讥笑,我是嗟叹陛下少年之心不谙世事,难挡风雨 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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