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魏巍-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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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事。”铁锤带着笑说。
“不会再把我抓回来吧?”
“不会,不会。”
老人点点头,望着杜铁锤,扑嗵一下跪到地上,呜呜地哭了。杜铁锤连忙跑上去,眼里 含着泪,象待父亲一样地把他搀起来,由别人扶着慢慢地走了。
“烘军卡沙沙!烘军瓦瓦苦!”人群里腾起一片激动的喊声。
因为许多彝族人操汉语不很准确,就把红军念成了“烘军”。但是红军战士们听着这些 朴实厚重的声音觉得特别动人。
杜铁锤接着又去砸另一副脚镣,伸过来的是一双孩子的脚。他抬起眼瞅了瞅,果然是张 黄黄的孩子脸,大大的眼睛,不过十五六岁。他问:
“你多大了?”
“十五岁了。”
“你犯什么罪了?”
“我没有罪,是轮到我了。”
“啷咯轮到你了呢?”
“轮到阿爸当人质,阿爸死了。”
“要坐多长时间?”
“一轮五年。”
“你叫什么名字?”
“阿尔木呷。”
“你是哪个家的?”
“咕基家的。”
杜铁锤叹了口气,奋然一击,脚镣断了。小孩子一跃而起,向他笑了一笑,一跳一蹦地 去了。
群众鼓起掌来。
杜铁锤见身边又伸过来两只脚,同时响起一个粗憨的声音:“烘军你好!”铁锤抬起脸 看了看,见这人两只手也紧紧铐着,头发有半尺多长,和粗浓的脸面胡子长成一团,两只眼 睛乌黑有神,闪着亮光。就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杀了他们的人!”他笑着,说得十分爽直。
“杀了谁个?”
“汉官,汉兵。”
“什么时候?”
“去年三月嘛,这里暴动,我也去啰。”
“暴动?”
“是的。我们有四千多人,打进了城,又失败了。”
“好,好样儿的!”
杜铁锤说着,连续几下,将他的脚镣手铐都砸断了。他慢慢站起身来,伸了伸粗壮有力 的双臂,然后将脚镣、手铐拾起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然后举起双臂响亮地喊道:
“烘军瓦瓦苦!烘军瓦瓦苦!”①
周围群众也狂热地跟着喊起来:
“烘军卡沙沙!烘军瓦瓦苦!”②
①烘军瓦瓦苦——红军万岁。
②红军卡沙沙——谢谢红军。
这人喊完并不离去,抢过老杜的锤子,也帮别人砸起镣铐来。
杜铁锤笑着说:
“你快家去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
“俄也要当烘军!”
群众中响起一片掌声。
放出的囚犯们,纷纷由家人扶着离开广场。广场上这里那里不断传来亲人相见的哭声, 地面上是一堆一堆沾着血迹的镣铐。杜铁锤率领着他的排刚刚走出不远,迎面过来一个中年 妇女,穿着白鞋,后面跟着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她一见红军队伍就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几 个孩子跟着跪在后面。她手里高高地举着一个禀帖,还没说话,泪就流下来了。几个孩子也 跟着哭起来了。
广场上的群众围了过来,堵塞了道路。
杜铁锤接过状纸,只见上面写着:“红军总司令恩人麾下… ”不及细看,就去搀那个 妇女,连声说:
“快站起来!快站起来!”
“红军大恩人哪!我的男人叫张团长杀了,他死得冤枉呀,冤枉呀,他没有暴动呀!”
话犹未了,又有一个老头儿跪下来,双手举着递过来一张禀帖,口里叫道:
“红军大恩人哪,您也要给我申冤报仇呀!”
“老人家,你是什么事呵?”
“你看禀帖吧,我没法说呀,廖春波把我的女娃弄走了呀!
… ”
杜铁锤接过状纸,把老人扶起。接着,这里那里不断有状子递了过来。有的是汉人告 “倮倮”抢了他的东西,有的是彝民告汉人烧了他的房子。不一时,就有十几张状纸。杜铁 锤放眼一看,四外人山人海,都看着他,他虽当过几天苏维埃主席,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 时不免有些慌乱,后悔没有叫指导员跟来。这时李小猴站在他的身后,两个圆眼咕碌了几 下,就拉拉杜铁匠的衣袖,悄声说:“排长,你讲几句话,就说回去交上级处理。”杜铁锤 立刻挥挥手里的状纸,高声说道:
“同胞们!同胞们!我们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我们,我们是一定要给大家报仇的。我回 去给上级报告,给上级报告!
… ”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杜铁锤觉得意犹未尽,又接上说:
“同胞们!同胞们!我们都是穷人,穷人,不管汉族、彝族,都是兄弟,都是兄弟,我 们要团结起来,打倒国民党,打倒四川军阀!”
“烘军瓦瓦苦!烘军卡沙沙!”群众又高喊起来,周围一片欢腾。
外面仍然是人山人海,这一小队红军在人丛中艰难地跋涉着,要回到驻地,恐怕还要很 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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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四十三)
山沟越来越窄了。长长的穿着杂色衣服的红军队伍,在窄窄的山径上蜿蜒行进。两侧是 高山,密林,奇峰,怪石。山谷幽静得近乎死寂,只有山溪在深谷中低低絮语。山坡上开满 了红的、白的、紫的杜鹃花。景色确是美丽非凡,但人们却无心观赏,而且有些忐忑不宁, 因为已经进入彝族区了。今天的行动究竟是吉是凶,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许许多多听来的传 说,使眼前的景物变得虚幻迷离。山谷和森林间雾气沼沼,就象雨雪霏霏的天气,更使人觉 得眼前的景象神秘莫测。
战士们在接近彝族区的时候,听到了不少传说,说这是诸葛亮和孟获反复争战之地,至 今山里还有孔明寨的遗址。看过《三国演义》小说的人还说,山里面有什么哑泉、灭泉、黑 泉、柔泉。这些水都吃不得,喝了哑泉的水,就登时说不出话,过不了几天就死了;那灭泉 滚得象热汤,洗了澡,就会骨肉尽脱;黑泉只要溅到身上,手足都变得乌黑;柔泉冷得厉 害,人喝了,就通身冰凉,没一丝暖气。这些神话般的传说,越发增添了人们的神秘之感。
刘伯承和聂荣臻也行进在这支队伍里。他们被任命为先遣队的司令员和政治委员。通过 彝族区和抢渡大渡河的任务,使他们的心头并不轻松。他们一先一后骑在马上。刘伯承脖里 挂着他那个单筒望远镜,肩上斜挂着破旧的图囊,背后还有一把弯弯把的雨伞。聂荣臻腰间 挎着手枪,背后是一顶从江西带来的斗笠。他们俩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时而交换一两 句话。
“伯承,你看走多远了?”聂荣臻问。
“恐怕快有三十里了,”刘伯承看看表,忖度着说。“圆包包和俄瓦垭口已经过了,这 里怕是一碗水了。”
聂荣臻摘下帽子,擦了擦汗,又规规矩矩戴好,说:
“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我们跟他那个时间怕差不多。”
“差不多。”刘伯承也擦了擦汗,“今天是五月二十二号,也差不多是阴历五月了。”
他们正下着一个陡坡,聂荣臻小心地拉着马缰,说:
“这样的路,诸葛亮还坐着小车指挥,恐怕不行。”
“那是小说!艺术夸张了的。”
话没说完,前面堵住,走不动了。
“恐怕又是独木桥!”
刘伯承叹了口气。两个人都下了马,走到前面一看,果然是独木桥。一条深涧只搭了两 条细细的木头,下面距水面却有几十丈高,令人头晕目眩。每个走上去的人,都小心翼翼, 因此走得非常迟慢。尤其是挑着担子的炊事员们,走上去象跳秧歌舞似地摇摇摆摆。
聂荣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回过头来笑着说:“伯承,你的眼不好使,我看让警卫员牵 着你过吧!”
“不,不,我自己来。”
刘伯承扶扶眼镜,拿着小竹竿,轻轻地点着,慢慢地走过来了。
走了不远,来到一个山垇。远远近近仍是蓊郁的森林和竹林,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包谷 地。近处有几间房子,十分简陋,墙是用竹子编的,房顶篷着一些木板,也许为防风雨袭 击,压着一些石头。山垇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人们想是避到别处去了。
刘伯承大概是想问讯什么,就叫警卫员到房子里找人。不大一会儿,警卫员踹了两脚灰 走出来,一面跺着脚一面丧气地说:
“哎呀,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我一下踹到灶火坑里去了。划了根火柴一照,才看见三根 木棍支着一口大锅。穷呵,穷呵!穷得什么也没有。”
大家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山头上响起一片威严的、有力的、令人心悸的呐喊声:
“呜嗬——呜嗬——”
“呜嗬——呜嗬——”
这种喊声,充满着敌意的挑战的意味,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人们徬徨四顾,看见 西边山头上出现了一片杂乱的人影。这些黑色的小小的身影,在山岭上健步如飞,衬着天幕 看得十分清晰。
“大约,他们发现我们了。”
刘伯承说着,取下他的单筒望远镜,正想看个仔细,人影已经隐没在森林里了。瞬息 间,东面一带山岭又出现了一片同样的喊声:
“呜嗬——呜嗬——”
“呜嗬——呜嗬——”
刘伯承把望远镜移向东面一带山头,很快健步如飞的身影又隐没到森林里了。
他收起望远镜,轻轻叹了口气:
“看起来,今天的行动不会顺利。”
“我看也是。”聂荣臻点了点头。
果然,还没有走出这个山垇,队伍已经停住,又走不动了。
不久,从前面跑过一匹马来。一个随同前卫营行动的参谋翻身下马,来到刘伯承、聂荣 臻面前打了一个敬礼:
“报告刘司令员、聂政委,前面过不去了。”
“怎么回事?”刘伯承盯着参谋。
“彝民拿着枪刀棍棒,挡住去路,不让过了。”
刘伯承同聂荣臻交换了一下眼色,意思是“果然出现了这样的事”。随后命值班参谋找 肖彬来。
不一时,肖彬从前面队列里跑了过来。他是南方的那种小个子,腰里带着短枪,人生得 聪敏灵活,二十岁刚刚出头,已经当过某师的师政委了。这次为了过彝族区,把他调到工作 团随同先遣队行动。
“前面过不去啰!”刘伯承用小竹竿敲敲地面,“你带着人去看一看吧,要他们派出代 表来谈,语言、行动都要小心谨慎。”
“要耐心,反复宣传我们的政策。”聂荣臻说。
肖彬满有信心的样子,带着几个人随同参谋到前面去了。
刘、聂看看太阳已经近午,天气颇为炎热,就命令部队放好警戒,暂时到森林中休息。 他们也来到附近的森林中。
刘伯承和聂荣臻在林子里喝了点水,暑气渐消,但心中却焦虑不安。他们甚至觉得,这 种滋味比打仗还要难熬。打仗,只要下了决心,打就是了,而今天却要争取在兄弟民族面前 下放一枪一弹,和平通过。但是历史上的隔阂和国民党对少数民族的镇压和屠戮,早就沉积 成山一样的仇恨,这些都记在“汉人”的帐上,今天要想把红军——这些他们还从来没见过 的陌生人说个明白,是多么不容易呵!何况时间又是这么紧迫,如果误了时间,即使能顺利 通过大凉山,又怎能渡过大渡河汹涌的激流!
“今天如果打起来就糟啰!”刘伯承坐在一个大树根上忧心忡忡地说。
“主要是时间问题。”聂荣臻也面带愁容说,“如果拖下来,前面的敌人布置就绪,后 面薛岳又赶上来,事情就麻烦了。”
正说话间,只听“砰——排排排排排—”后面响起了瓮声瓮气的枪声。
“土枪!”刘伯承的头微微扬起,接着以军人的敏捷站了起来。聂荣臻也站起来,两人 一起走到林子外面。
“砰——排排排排排—”
“砰——排排排排排—”
接连又是几声。
“好象在我们后面打起来了。”聂荣臻说。
刘伯承立刻命一个侦察参谋去了解情况,那个参谋骑了一匹快马向来路奔驰而去。
不久,枪声停下来了,山谷又归于寂静。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况,更加使人惶惑不解。
两个人在原地徘徊着,谁也没多说话。
呆了好长时间,只听警卫员嚷道:
“后面打起信号弹了!”
刘伯承和聂荣臻仰起头来,果然有三颗鲜红的信号弹悬在天空。
“这会是彝民在打信号弹吗?”刘伯承仰望着天空,在思考。
“不象是,”聂荣臻说,“他们没有这东西。”
“那么,就是我们的人呼救啰!”
“这倒可能。”
由于这判断,两人的心绪更为不宁。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望见后面山垭口那里走过一伙人来。但不知为什么,附近的林子 里腾起一阵咭咭嘎嘎的笑声,笑了好久才住。刘伯承和聂荣臻都感到迷惑不解。不一时,侦 察参谋牵着马同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戴着眼镜,光着头,穿着个小裤衩子,低垂着头走 着。走到近处,才看出是工兵连长丁纬。刘伯承和聂荣臻平时对军风纪的要求都是很严格 的,一看工兵连长是这个形象,心中有些不悦。
“哎呀,你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
“我……我……”丁纬是位知识分子,平时能说会道,现在却是又羞又愧又气,话也说 不上来了。
侦察参谋笑着说道:
“他们全连的衣服都让彝民扒得光光的,他这个裤衩还是我刚才脱给他的呢!”
“怎么,把你们的衣服都扒光了?”刘伯承和聂荣臻吃了一惊。
“不单衣服扒光了,”丁纬愤愤地说,“把我们全连的工具、准备的架桥器材,还有三 十条枪,统统抢了去了,上级说不让打枪嘛,我们有什么办法!”
“刚才,是你们打的信号弹吗?”刘伯承问。
“是的,我们看他们还要向别的部队冲,只好打个信号弹吓吓他们,才把他们吓退了。”
“你们连的人呢?”
“在那边树林子里藏着,大家都笑我们,谁也不敢走出来了。”
听到这里,刘伯承和聂荣臻都笑了。刘伯承吩咐侦察参谋说:
“去告诉政治部,发动大家给他们匀点衣服,好走路嘛!”“要得,要得!”聂荣臻又 转过脸对工兵连长说,“回去做点工作,不要有怒气哟,没有伤害你们还是很不错嘛!”
说过,丁纬回到他的连队去了。
后面的情况使刘、聂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一些,但前面谈判的情况如何,却一直没有回 报。他们只好回到林子里,耐着性子等待。
却说肖彬带着几个工作团员,急匆匆地赶到部队的最前面,看见先头营的战士们都坐在 路边焦灼地等候。两边山上不时发出“呜嗬——挝挝挝挝挝嗬——”的喊声。循着喊声看 去,山上坐满了人。前面是一片乌森森的丛林,唯一的一条道路,正从丛林中穿过。而那条 路上却有好几十个彝民在那里把守着。他们一个个慓悍异常,披着头发,赤着膊,光着脚, 手里拿着枪、刀、长矛、弓箭,不断发出威严的喊声。
肖彬等人来到尖兵的位置,距那些手持枪刀棍棒的彝民不过一箭之遥。这里懂彝话的, 只有从大桥镇请来的一个“通司”。肖彬心想,今天只好仗凭他了。
这通司是个汉族的小商人,因为常跑彝区,颇懂得些彝语。人也满热情,肖彬同他讲了 一下喊话的事,也答应了。肖彬就先教了他几句,让他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