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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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为“深”,为“神”,“能通天下之志”,能“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所长在性命本体的自然深醇神妙,褒贬之意自明。
接着在这一才性区分的品评之后,便有“才性四本”的合同离异。世说
文学第四:
“锺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
不敢出,于户外遥掷,急回便走。(注引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
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
令李丰论异,侍郎钟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文多不载。)”
三国志卷二十一,傅嘏传:
“嘏常论才性同异,钟会集而论之。”
又卷二十八,钟会传:
“会尝论易无互体,才性同异。及会死后,于会家得书二十篇,名
曰道论,而实刑名家也,其文似会。”
世说文学第四:
“殷中军虽思虑通长,然于才性偏精,忽言及四本,便若汤池铁城,
无可攻之势。”
南齐书卷三十三,王僧虔传:
“才性四本,声无哀乐,皆言家口实。”
才性四本,是言家口实,是正始清谈的中心问题所在。今其文不传,然
而很明白的,才是言事功杂多,便是所谓“能成天下之务”的“几”;性是
指本体一元,便是“能通天下之志”的“深”,能“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的“神”。四本论的才性,便是发展了何晏的那番“深”“几”“神”的论
议的。思想上的才性四本的同异合离,便是反映了政治上的派系间的同异合
离的。
才性同异论,很早便在傅嘏等人间发生激烈的争辩。三国志卷十荀或传
注引何劭作荀粲传:
“(荀)粲太和初到京邑,与傅嘏谈。嘏善名理,而粲尚玄远。宗
致虽同,仓卒时或有格而不相得意。裴徽通彼我之怀,为二家骑驿。顷
之,粲与嘏善。夏侯玄亦亲尝谓嘏粲等曰:‘子等在世涂间,功名(才)
必胜我,但识(性)劣我耳。(即才性异)’嘏难曰:‘能盛功名者,
识也。天下孰有本(性)不足而末(才)有余者邪?(即才性同)’粲
曰:‘功名者,志局之所将也。然则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识之所能独济
也。我以能使子等为贵,然未必齐子等所为也。(即才性合)’”
世说文学第四:
“傅嘏善言虚胜,荀粲谈尚玄远,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
州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皆得,彼此俱畅。(此与三国志
注文字略有出入——引者按)”
政治见解的不一致,反映到思想认识上也不一致;同时,思想认识上的
不一致,也影响政治见解的不一致。傅嘏才性论之不同于夏侯玄,和投向司
马氏的营垒是有关联的。三国志卷二十一,傅嘏传:
“正始初,除尚书郎,迁黄门侍郎。时曹爽秉政,何晏为吏部尚书。
嘏谓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静而内銛巧,好利不念务本。吾恐必先惑子
兄弟。仁人将远,而朝政废矣。’晏等遂与嘏不平,因微事以免嘏官。
起家拜荥阳太守,不行。太傅司马宣王请为从事中郎。曹爽诛,为河南
尹。”
当傅嘏开始与何晏等离远时,何晏等是竭力拉拢过他的,而嘏却掉头不
顾。世说识鉴第七:
“何晏、邓扬、夏侯玄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诸人乃因荀粲说
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交
合则好成,不合则致隟。二贤若穆,则国之休。此蔺相如所以下廉颇也。’
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能合虚誉,诚所谓利口覆国之人。何晏、
邓扬,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内无关龠,贵同恶异,多言而妒
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人尔。远之
犹恐罹祸,况可亲之邪!’後皆如其言。(接三国志傅嘏传注引傅子,
文字略有出入)”
傅嘏从此便与钟会等同为司马氏政治乃至思想营垒中的健将。
才性四本论中,主张“异”的李丰,主张“离”的王广,在政治斗争中,
倾心于曹氏,而又不敢在曹氏政权极盛时明白坚定地站在一面,动摇游移,
依违两可,徘徊两不可,始而消极骑墙,终而仍被司马氏所诛。三国志卷九
夏侯玄传:
“中书令李丰,虽宿为大将军司马景王所亲待,然私心在(夏侯)
玄。”
注引魏略曰:
“曹爽专政,丰依违二公间,无有适莫。故于时有谤书曰:‘曹爽
之势热如汤,太傅父子冷如浆,李丰兄弟似游光。’其意以为丰虽外示
清净,而内图事,有似于游光也。(游光即火神——引者按)”
曹爽何晏被杀后之第二年,王广与其父王淩,同被司马懿所诛,而李丰
则与夏侯玄同在嘉平六年被司马师所杀,上距曹爽之诛,不过五年而已。
王淩王广父子,在思想上固然主张才性离,与司马氏的论客傅嘏钟会不
合,而在实际的政治活动方面,又表里不一,既与司马相违迕,复不敢联盟
友派,积极反对,终为司马氏所各个击破。三国志卷二十八王淩传:
“司马宣王既诛曹爽,进淩为太尉,假分钺。(这是将欲夺之必固
与之的手段——引者按)淩(与外甥令狐)愚密协计谓,齐王不任天位,
楚王彪长而才,欲迎立彪,都许昌。嘉平元年九月,愚遣将张式,至白
马,与彪相问往来。淩又遣舍人劳精诣洛阳,语子广。广言废立大事,
勿为祸先。其十一月,愚复遣式诣彪,未还,会愚病死。。。三年春吴
贼塞涂水,凌欲因此发大事,严诸军,表求讨贼,诏报不听,淩阴谋滋
甚。遣将军杨弘,以废立事告兗州刺史黄华。华弘连名,以白太博司马
宣王。宣王将中军,乘水道讨淩,。。军到丘头,淩面缚水次,宣王遣
步骑六百人,送还京都。淩至项,饮药死。。。(王)广有志尚学行,
死时年四十馀。”
据干宝晋纪:“淩到项,见贾逵祠在水侧,凌呼曰:‘贾梁道,王淩固
忠于魏之社稷者,唯尔有神知之!’”(三国志王淩传注引)
关于楚王彪与王淩令狐愚的交往,同上注引魏略说:“愚闻楚王彪有知
勇,初东郡有讹言云:‘白马河出妖马,夜过官牧边鸣呼,众马皆应。明日
见其迹大如斛,行数里,还入河中。’又有谣言:‘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
乘者朱虎骑。’楚王小字朱虎。故愚与王淩阴谋立楚王。乃先使人通意于王,
言使君(时令狐愚为兗州刺史)谢王,天下事不可知,愿王自爱。彪亦阴知
其意,答言,谢使君,知厚意也。”
王淩在曹爽何晏等被诛之后,失去了政治斗争的中心领导,乃拉出楚王
彪来号召,这是政治斗争发展的合理归趋。上引讹言与谣言,显然可见是一
种思想上的预先布置,通过迷信方式,先令人心知道天命的有所归属。这种
政治斗争手段,正反映了斗争的深刻尖锐程度。三国志魏志卷二十楚王彪传,
“楚王彪字朱虎。。。黄初七年徙封白马。太和六年,改封楚。嘉平元年,
兗州刺史令狐愚与太尉王凌谋迎彪都许昌,语在凌传。廷尉请徵彪治罪,于
是依汉燕王旦故事,赐彪玺书切责,使自图焉。彪乃自杀,妃及诸子皆免为
庶人,徙平原。”彪是魏武孙姬的儿子,与曹植为异母兄弟,黄初四年冬,
与诸王朝京师,任城王彰暴薨(为文帝所谋杀),次年,与植同还国,“欲
同路东归,以叙隔阔之思,而监国使者不听,植发愤告离,而作诗。”(植
传注引魏氏春秋)那诗便是曹子建集中有名的赠白马王彪诗。因此,王凌之
谋废立,除主要的反映着对司马氏的矛盾外,还附带的反映着魏室武帝诸王
系对文帝诸王系的矛盾。此在题外,这里不多说了。
嘉平六年,司马师诛夏侯玄李丰,为司马氏消灭曹氏势力的又一大举动。
夏侯玄字太初,少知名,为海内重人。陈寿说:“玄以规格局度,世称
其名”(三国志本传)。世说新语提及夏侯玄的有好多处,都是称颂他的。
“夏侯玄既被桎梏,时钟毓为廷尉,钟会先不与玄相知,因便狎之。
玄曰:‘虽复刑馀之人,未敢闻命。’考掠初无一言,临刑东市,颜色
不异。”——注引世语曰:“玄至廷尉,不肯下辞,廷尉钟毓,自临履
玄。玄正色曰:‘吾当何辞,为令史责人耶,卿便为吾作。’毓以玄名
士,节高不可屈,而狱当竟,夜为作辞,令与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
视之曰:‘不当若是耶?’”又引魏氏春秋曰:“(玄)风格高朗,弘
辩博畅。”又引魏志曰:“玄格量弘济,临斩颜色不异,举止自若。”
(方正第五)
“夏侯太初与广陵陈本善,本与玄在本母前宴饮。本弟骞行还,径
入至堂户。太初因起曰:‘可得同,不可得而杂。’”(同上)
“夏侯太初尝倚柱作书,时大雨,霹雳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
无变,书亦如故。宾客左右,皆跌荡不得住。”(雅量第六)
“裴令公目夏侯太初:‘肃肃如入廊庙中,不修敬而人自敬。’一
曰:‘如入宗庙,琅琅但见礼乐器。’”(赏誊第八)
“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容
止第十四)
“时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李安国‘颓唐如玉山
之将崩’。”(同上)
由上引资料,总括夏侯玄的性格是高贵、涵蓄、不肯随便,仪表极为端
雅。因此遂以“贵臣子,少有重名”,(世说识鉴第七注引傅子)成为“一
时之杰士”。(识鉴第七,荀粲语)这在三国志卷九夏侯玄传及注中,也可
以得到同样材料。陈寿著书于晋代,对夏侯玄多有微辞,然不得不称许其“格
量弘济”。
与夏侯玄同被诛的李丰,也是与夏侯玄同被时人所品题的名士。上引世
说容止,将二人风仪相提并论,不仅表示时人心目中二人地位均等,而且说
明了二人关系的密接。魏略:“丰字安国,故卫尉李义子。黄初中,以父任
召随军,始为白衣,时年十七八,在邺下,名为清白,识别人物,海内翕然,
莫不注意。后随军在许昌,声称日隆。其父不愿其然,遂令闭门,敕使断客。
初明帝在东宫,丰在文学中,及即尊位,得吴降人,问江东闻中国名士为谁?
降人云,闻有李安国者。是时丰为黄门郎,明帝问左右安国所在,左右以丰
对。帝曰:‘丰名乃被于吴越耶?’”(三国志夏侯玄传注引,世说容止注
引略同。)可知李丰在正始名士中地位的高贵。
然而夏侯玄与李丰在司马氏的论客傅嘏的眼中看来,却是没有什么了不
起的。他说夏侯玄“志大其量,能合虚声,而无实才”。(三国志卷二十一
傅嘏传注引傅子,世说识鉴文字略有出入)又说李丰“饰伪而多疑,矜小失
而味于权利,若处庸庸者,可也,自任机事,遭明者必死。”(傅嘏传注引
傅子)在司马氏与曹氏的政治对立中,夏侯玄以与曹氏累世姻亲,关系密切,
司马氏对之当不存拉拢的幻想,故打击极重。曹爽败后,被召为大鸿胪,又
徙太常,抑绌不得意。而李丰则在曹爽秉政时,从骑墙面目出现,“依违二
公间,无有适莫”,被讥为“游光”,司马氏对之,尚希冀其终能为己用,
予以亲待,司马懿死后,司马师仍奏以为中书令,可知个中消息。然而李丰
终以儿子韬选尚公主,连姻国家,思附至尊,遂与皇后父张缉结谋,欲诛大
将军司马师,而以夏侯玄代之辅政。结果,谋泄,事败,于嘉平六年二月同
被诛。三月张后被废,九月魏帝被废为齐王,送归河内。这一政治波澜,胜
利的结果为司马氏所得。
紧接在夏侯玄李丰被诛之后的第二年,镇东将军都督扬州毋丘俭及扬州
刺史文钦又以谋反闻。毋丘俭“与夏侯玄李丰等厚善;文钦,曹爽之邑人。”
正元二年,“矫太后诏,罪状大将军司马景王,移诸郡国,举兵反。”(三
国志卷二十八毋丘俭传)俭钦等表陈司马师罪状十一条,其中便有涉及诛李
丰张缉,及废帝后的事:
“故中书令李丰等,以师无人臣节,欲议退之。师知而请丰,其夕
拉杀之,载尸埋棺。丰等为大臣,帝王腹心,擅加酷暴,死无罪名。师
有无君之心,其罪五也。懿每叹说,齐王自堪人主,君臣之义定,奉事
以来,十有五载。始欲归政,按行武库,诏问禁兵,不得妄出。师自知
奸慝,人神所不佑,矫废君主,加之以罪。孚,师之叔父,性甚仁孝,
追送齐王,悲不自胜,群臣皆怒,而师怀忍,不顾大义,其罪六也。又
故光禄大夫张缉,无罪而诛夷其妻子,并及母后,逼恐至尊,强催督遣,
临时哀愕,莫不伤痛。而师称庆,反以欢喜,其罪七也。”(三国志卷
二十八毋丘俭传注引)139
其中有涉及司马氏对待魏室诸王的办法一条,意义尤为深长,不但可以
窥见司马氏用心的周密与手段的凶狠,而且可以看出统治阶级集团内讧对于
财产关系的重视态度。
“多休守兵,以占高第,以空虚四表。欲擅疆势,以逞奸心,募取
屯田,加其复赏,阻兵安忍,坏乱旧法。合聚诸藩王公以著邺,欲悉诛
之,一旦举事废主。天不长恶,使目模Р怀桑渥锸灰病!保ㄈ
卷二十八毋丘俭传注引)
据三国志卷四,齐王芳被废归藩的时候,也被送河内安置,而不令其归
本国。因此,河内(邺)便不啻是魏宗室诸王公的集中营。但是也因此,环
绕在河内周围的一些地方,便成为魏室政治活动的中心(这点在下文详论)。
对于毋丘俭文钦的反叛,司马师为了新割目瘤,原想不亲去征讨,可是
傅嘏与王肃却劝他,他才亲自去了。三国志傅嘏传:
“毋丘俭文钦作乱,或以司马景王不宜自行,可遣太尉孚往,惟嘏
及王肃劝之,景王遂行,以嘏守,尚书仆射俱东。俭钦破败,嘏有谋焉。”
——注引魏晋春秋曰:“嘏固劝景王行,景王未从。嘏重言曰:‘淮楚
兵劲,而俭等负力远斗,其锋未易当也。若诸将战有利钝,大势一失,
则公事败矣。’是时景王新割目瘤,创甚,闻嘏言,蹶然而起曰:‘我
请舆疾而东!’”
傅嘏的“淮楚兵劲”一语,充分反映毋丘俭文钦军力的强大,相形之下,
司马氏是相当危殆的。“若诸将战有利钝,大势一失,则公事败矣。”这紧
急的呼号,终于把司马师的决心唤了起来,不顾目瘤的创痛,亲自舆疾而东
了。
俭钦失败之后,司马师因目疾恶化,死在军中,在形势仓皇危难之陈,
又靠傅嘏与锺会的合谋,把军政大极安稳地转移到司马昭的手里。傅嘏传:
“及景王薨,嘏与司马文王径还洛阳,文王遂以辅政。”——注引
世语曰:“景王疾甚,以朝政授傅嘏,嘏不敢受。及薨,嘏秘不发丧,
以景王命召文王于许昌,领公军焉。”
在锺会传里,更写得清楚:
“毋丘俭作乱,大将军司马景王东征,(锺)会从,典知密事。卫
将军司马文王(昭)为大军后继。景王薨于许昌,文王总统六军,会谋
谟帷幄。时中诏敕尚书傅嘏,以东南新定,权留卫将军屯许昌,为内外
之援,会嘏率诸军还。会与嘏谋,使嘏表上,辄与卫将军俱发,还到雒
水南屯住。于是朝廷拜文王为大将军辅政。”
中诏说的话,正反映着在司马师死后,军政大权的归属尚在徬徨危疑,
动摇未定的时候,曹氏方面预计乘机剥夺司马氏大权的计谋深远的策略布
置:一面把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