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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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是由于封建社会的身分性地主阶级的优越人品在醱酵着的。
嵇康根据自己的认识方法,来指摘常人(指的是汉代人)认识方法上的
“交赊相倾”,与“背赊趋交”,“见交非赊”。这是什么意思呢?请看他
的集中曾三处提到的交赊两字:
“抑情忍欲,割弃荣愿,而嗜好常在耳目之前,所希在数十年之后,
又恐两失,内怀犹豫。心战于内,物诱于外,交赊相倾,如此复败。”
(养生论)
“常人之情:远、虽大莫不忽之,近、虽小莫不存之。夫何故哉?
诚以交赊相夺,识见异情也。三年丧,不内御,礼之禁也,莫有犯者。
酒色乃身之仇也,莫能弃之。由此言之,礼禁交,虽小不犯;身仇赊,
虽大不弃。然使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旋害其身,虽愚夫不为,明天下
之轻于其身。酒色之轻于天下,又可知矣,而世人以身殉之,毙而不悔。
此以所重而要所轻,岂非背赊而趣交邪?智者则不然矣。审轻重然后动,
量得失以居身,交赊之理同,故备远如近,慎微如著,独行众妙之门,
故终始无虞。”(答难养生论)
“药之已病,其验交见,故君子信之。宅之吉凶,其报赊遥,故君
子疑之。今若从交赊为虚实,则恐所以求物之地鲜矣。吾见沟浍不疑江
海之大,睹丘陵则知有泰山之高也。若守药则弃宅,见交则非赊,是海
人所以终身无山,山客白首无大鱼也。”(答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
从上面三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理解到,嵇康所提出的交赊两概念,是他
认识论上批判常人认识方法的两个术语。所谓“交”,意味着时间空间的近,
所谓“赊”,意味着时间空间的远,如从“嗜好常在耳目之前,所希在数十
年之后”,而说“交赊相倾”,就指的时间的远近。又如“药之已病,其验
交见,宅之吉凶,其报赊遥”,接着又说“吾见沟浍不疑江海之大,睹丘陵
则知有泰山之高”,就是指证时间远近,而引空间来譬况的,因而兼有空间
远近的意义。交赊,又含有现实与预期的意义,如说“今若以交赊为虚实”,
交为实,赊为虚,交为现实,赊为预期。细考交赊两字的本义:交,有互相
授受意,礼坊记:“礼非祭,男女不交爵”,如言交易。赊,买物缓偿其值
也,周礼地官泉府:“凡赊者,祭祀无过旬日”,孙诒让正义:“赊者,先
贳物而后偿直”;赊也有空间上的广远义,王勃诗:“观阙长安近,江山蜀
道赊;”有时间上的遥长义,何逊秋夕诗:“寸心怀是夜,寂寂漏方赊。”
现代市场习语,如现交、交割、赊欠、强赊硬买,仍是本义的运用。所以嵇
康的交赊两概念,乃是事物在时间空间上的远近的对举,以及事物的现实性
与预期性的对举。嵇康举此对待的两概念,批判常人认识的谬误:
第一,“交赊相倾”或“交赊相夺”。这是说,现实性的事物与预期性
的事物,在思想上的“战”与“诱”恐怕“两失,内怀犹豫”。
第二,“背赊趣交”。这是说,只看到并把握住眼前的事物,而遗弃了
遥远的事物。其愚蠢有如“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旋害其身”。(引马融语)
第三,“见交非赊”。这是说,肯定事物的现实性,而否定事物的预期
性。其结果是“恐所以求物之地鲜矣。”
嵇康认为对事物的现实性与预期性,应该采取交赊同理,不应偏欹。这
是企图修正汉代的谶纬宗教观,寻求免去“复败”以达到“无虞”的理想。
他说:
“智者不然,审轻重然后动,量得失以居身,交赊之理同,故备远
如近,慎微如著,独行众妙之门,故始终无虞。”
表面上看,嵇康非常客观地考虑了事物的当前与未来,好像采取了一种
事物是发展的的观点。实际上恰恰相反,所谓交赊,乃个别事物的交与赊,
即此事物与彼事物的交与赊,不是一件事物先后发展上的交与赊。因此,这
一“备远如近,慎微如著”的“众妙之门”,只能让“智者”去“独行”,
与常人仍是不相关的。这“独行”,正与上文所提到的“独观”相同,是由
封建社会的地主阶级的优越身分感醱酵出来的。而“众妙之门”正与上文的
“万化之前”相同,超越了人间的时空观念,象征着一个绝对的本体,实陈
上他主张把粗陋的人间现实融洽于神秘的预期世界。马克思说:“犹太人的
神成了世俗的神,世界的神。期票是犹太人的真正的神。犹太人的神只是幻
想的期票。”(全集第一卷四四八页)我们说,嵇康的交赊论除了“期票”
的意义更神秘外,也似这样。
答复“存在与思维的关系”这一问题,嵇康提出概念的相对性的主张。
他说:
“因事与名,物有其号。哭谓之哀,歌谓之乐,斯其大较也。”
“然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兹而言,
玉帛非礼敬之实,歌舞(案当作哭)非悲哀(疑当作哀乐)之主也。”
(声无哀乐论)
所谓因事与名,物有其号,就是说概念是人所与的。人所与的名,是不
是正对当了客观的事物呢?这是不一定的。虽然一般的说来,哭泣是哀,歌
舞是乐,但不尽然的正也多着。因此,钟鼓或非乐,哭泣或非哀。玉帛非礼
敬之实,歌哭非哀乐之主。人类给与事物的名称,只能在“大较”上说是这
样是那样,但从“实”上“主”上来考察,就可能是“非实”“非主”了。
概念只能是相对的,所以
“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
然其哀乐之怀均也。”(同上)
概念既然只能是相对的,则就不可能有普遍的统一的适用范围。结果,在不
同的空间,就闻哭而欢,听歌而戚,问题在于他把概念与事物完全分离了。
他说:
“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异号,趣举一名,以为标
识耳。”(同上)
那么,羊可以叫做犬,鸡可以叫做鹅,概念的产生,是由于“趣举”,并不
含有一定的意义与内容。这样,通过概念以认识实在,就变成不可能,客观
世界就变成混乱无规律的样子,而不可认识了。所以嵇康的概念的相对性,
是相对中的绝对,由相对的肯定到绝对的否定,结果落到虚无主义不可知论
的泥坑里去了。他发挥他的“概念的相对的绝对性”的诡辩道:
“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
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则谓之憎人,所喜则
谓之喜味,所怒则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
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感情而后发,则无
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同上)
爱憎属我,而贤愚属彼,主观上的爱憎,并不对应于客观上的贤愚,则
主观自主观,客观自客观,不复发生任何关系。存在与思维,在嵇康的诡辩
中,一刀两断,彼此无关。这叫做“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其结果,则为
概念与实体的完全否定——“名实俱去。”
因此,嵇康不承认事物的差别相。他说:
“今使瞽者遇室,则西施与嫫母同情。聩者忘味,则糟糠与精粺等
甘。岂识贤愚好丑,以爱憎乱心哉?”(答难养生论)
西施与嫫母的差别,糟糠与精粺的差别,在瞽者与聩者的感觉上,是不
存在的。但人类并不全是瞽者与聩者,那末要感觉到客观的差别相时,怎么
办呢?嵇康于此,提出主观上的“理足于内,乘一以御外”。他说:
“君子识智以无恒伤生,欲以逐物害性。故智用则收之以恬,欲动
则纠之以和。使智止于恬,性足于和。然后神以默醇,体以和成,去累
除害,与彼更生。所谓‘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者也。纵令滋味尝染于
口,声色已开于心,则可以至理遣之,多算胜之。何以言之也?夫欲官
不识君位,思室不拟亲戚,何者?知其所不得,则未当生心也。故嗜酒
者自抑于鸩醴,贪食者忍饥于漏脯。知吉凶之理,故背之不惑,弃之不
疑也。岂恨不得酣饮与大嚼哉?且逆旅之妾,恶者以自恶为贵,美者以
自美得贱。美恶之形在目,而贵贱不同,是非之情先著,故美恶不得移
也。苟云理足于内,乘一以御外,何物之能默哉?”(同上)
这一理论的精髓,便是上文我们曾提到的“心之与声,明为二物”的心
物两离论。以心来否定物,以主观来否定客观,于是什么差别相也都泯尽了。
把这一理论,推广到道德领域的是非问题上去,嵇康提出“似非而非非,
类是而非是”的主张。他说:
“事亦有似非而非非,类是而非是者,不可不察也。故变通之机,
或有矜以至让,贪以致廉,愚以成智,忍以济仁。然矜吝之时,不可谓
无廉;猜忍之形,不可谓无仁;此似非而非非者也。或谗言似信,不可
谓有诚;激盗似忠,不可谓无私;此类是而非是者也。”(释私论)
他的意思是判断行为的是非要从动机出发,这属于道德的范畴,下节另
行详论。我们引这一段文字于此的用意,是要说明嵇康的“概念的相对的绝
对性”这一理论是贯串着他的认识论的全部的,即在道德领域的是非问题上,
他也并不作出肯定的断案,仍然堕落到虚无主义的陷坑里。概念上的矜之与
让,贪之于廉,愚之与智,忍之与仁,谗言之与信,激盗之与忠,既是相对
的,则是非的判断也就成为不可能,这之间的差别也就很难讲了。
(三)嵇康的辩论方术的义例与具体应用
嵇康的文论中,百分之七十以上是辩难的文章。这巨大数量的辩难文章
中,包含着他的辩论方术的义例,也显示了在许多问题上,他的辩论方术的
具体应用。这种辩论方术的义例与具体应用,虽然在其体系上是一系列的诡
辩,但是,在形式问题上面,却闪出些光彩,对中国的逻辑学的发展,是有
贡献的。
现在,请进而论究嵇康的辩论术。
嵇康认为进行辩论的时候,首先要把握论题的基本意义,总领一切,然
后所有的细节旁支,才有所附丽,有所统摄。当他论明胆问题时,便首先提
出元气陶铄,赋受多少,才性昏明,明胆偏受这一基本意义。论敌吕子问他
“浮秽迂诞”地“引浑元以为喻,何辽辽而坦谩也?”他回答道:
“夫论理情性,折引异同,固当寻所受之终始,推气分之所由。顺
端极末,乃不悖耳。今子欲弃置浑元,捃摭所见,此为好理纲(案当作
纲)目,而恶持纲领也。”(明胆论)
“好理纲目,而恶持纲领”,便不能“顺端极末”。所谓“端”,便是论题
的总纲,论题的基本意义,所谓“末”,便是论题的细节,以及论题可能支
蔓到的旁支。把握住论题的总纲或基本意义,便可以畅快地到达论题的一切
细节旁支,让辩论者充分地走完他的思想的途程,而不致有所散乱与阻碍。
其次进行辩论的时候,理论的依据,主要的应该建筑在“自然之理”上;
自然之理圆满了,才找“古义”来证明。他说:
“夫推类辨物,当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足,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
今未得之于心,而多恃前言以为谈证,自此以往,恐巧历不能纪耳。”
(声无哀乐论)
不要如汉代人仅看重古人的偶像,这命题是思想方法上的一种进步(这
是与他的反名教反礼乐思想关联着的,说见下节)。但所谓自然之理,又是
什么一种理呢?是从那里找寻得来的呢?看下文,原来所谓自然之理,却正
是“得之于心”的师心之见(刘勰谓嵇康师心以遣论),则其不足恃,也还
与古义相仿佛的。他在论“至理”的时候,同样持着师心之见。
“夫至理诚微,善溺于世,然或可求诸身而后悟,校外物以知之。”
(答难养生论)
这里的“求诸身”,是上文“得之于心”的同义语。求诸身,有所悟,
然后校外物以知之。外物的重要性,与上文的古义相同,只是次要的。以古
义为次要,是对的,以外物为次要,却有了问题。这关联着嵇康的整个诡辩
思想的体系。存在决定意识这一原理他是不理解的。
第三,嵇康在辩论时,特别在击倒论敌时,善于运用形式逻辑的拒中律。
统计他的文论中,有四处运用着拒中律,另有一处是拒中律运用的引申。
“又曰:季子听声,以知众国之风;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
(以上为东野主人复述秦客之言——引者按)。案如所云,此为文王之
功德,与风俗之盛衰,皆可象之于声音。声之轻重,可移于后世。襄、
涓之巧,又能得之于将来。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绝于今日,何独数事
哉?若此果然也,则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数,不可杂以他变,
操以余声也。则向所谓声音之无常,钟子之触类,于是乎踬矣。若音声
之无常,钟子之触类,其果然邪,则仲尼之识微,季札之善听,固亦诬
矣。”(声无哀乐论)
这是一个例子。
“既曰寿夭不可求,甚于贵贱;而复曰善求寿强者,必先知夭疾之
所自来,然后可防也。然则寿夭果可求邪?不可求也?既曰彭祖三百,
殇子之夭,皆性命自然;而复曰不知防疾,致寿去夭,求实于虚,故性
命不遂。此为寿夭之来,生于用身,性命之遂,得于善求。然则夭短者,
何得不谓之愚?寿延者,何得不谓之智?苟寿夭成于愚智,则自然之命
不可求之论,奚所措之?凡此数事,亦雅论之矛戟矣。”(难宅无吉凶
摄生论)
这又是一个例子。
“苟宅能制人使从之,则当吉之人,受灾于凶宅,妖逆无道,获福
于吉居。尔为吉凶之致,唯宅而已。更令由人也,新便无徵邪?若吉凶
故当由人,则虽成居,何得而后有验邪?若此,果可占邪?不可占也?
果有宅邪?其无宅也?”(同上)
这又是一个例子。
“前论曰:若许负之相条侯,英布之黥而后王;一阑之羊,宾至而
有死者;皆性命之自然也。今论曰:隆准龙颜,公侯之相,不可假求。
此为相命,自有一定。相所当成,人不能坏;相所当败,智不能救。。。
全相之论,必当若此,乃一涂得通,本论不滞耳。吾适以信顺为难,则
便曰信顺者成命之理。必若所言,命以信顺成,亦以不信顺败矣。若命
之成败,取足于信顺,故是吾前难,寿夭成于愚智耳,安得有性命自然
也?若信顺果成相命,请问亚夫由几恶以得饿?英布修何德以致王?生
羊积几善而获存?死者负何罪以逢灾邪?既持相命,复惜信顺,欲饰二
论,使得并通,恐似予盾无俱立之势,非辩言所能两济也。”(答释难
宅无吉凶摄生论)
这又是一个例子。以上四个例子,都是拒中律的具体应用。所谓“雅论
之矛戟”,所谓“矛盾无俱立之势”,取具体的譬喻,以指出方术的运用,
意义非常明确。
在下面一个例子中,则为拒中律运用的引申:
“又曰:(指论敌之言——引者按)时日先王所以诫不怠,而劝从
事。(以下为嵇康之词)足下前论云,时日非盛王所有,故吾问惟戊之
事。今不答惟戊果是非,而曰所以诫劝,此复两许之言也。纵令惟戊尽
于诫劝,寻论案名,当言有日邪?无日也?”(同上)
两许之言,即两可之言,违反了拒中律。故这里是拒中律的引申,用以
破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