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3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伪惑之事。结尾说:
“长生之道,真人所重,可不勤求足问者哉!然不可不精简其真伪
也。余恐古强、蔡诞、项曼都、白和之不绝于世间,好事者省余此书,
可以少加沙汰其善否矣。”
可知原始道教的分化,是高贵的金丹与廉价的符水的对立,是神仙与巫祝的
对立,是真人与杂散道士的对立,是封建名门与依附农民的对立。而葛洪则
站在名门豪族的阶级立场,把道教的金丹派从理论与法要上确立起来,使在
俗则为名门贵族,入山则为神仙贵族,永远和农民为死敌,而长寿而富贵永
享!
第二节
葛洪生平及其道教思想的传授
研究葛洪生平,最可宝贵的史料是抱朴子外篇自叙。自叙作于东晋元帝
建武年间(公元三一七年左右),时洪“齿近不惑”(约四十岁)。自叙中,
对壮年以前的生活及其性格思想,有详细说明。至壮年以后的生活,晋书卷
七十二本传,有简略记载。现在根据两文,对葛洪生平试行综述。
葛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丹阳句容人。祖系,吴大鸿胪。父悌,吴平
后,入晋为邵陵太守。关于葛洪的出生年岁,自叙及本传都无记载。但从自
叙中,我们可以间接把近似的年岁推断出来。自叙说“今齿近不惑”。又说
“今将遂本志,委桑梓,适嵩岳,以寻方平梁公之轨。先所作子书内外篇,
幸已用功夫,聊复撰次,以示将来云尔”。又说“洪年二十余,乃计作细碎
小文妨弃功日,未若立一家之言,乃草创子书。会遇兵乱,流离播越,有所
亡失。连在道路,不复投笔。十余年,至建武中乃定,凡著内篇二十卷,外
篇五十卷。”又说“晋王应天顺人,拨乱反正,结皇纲于垂绝,修宗庙之废
祀,念先朝之滞赏,并无报以劝来,洪随例就彼。庚寅诏书赐爵关中侯,食
句容之邑二百户。。。昔仲由让应受之赐而沮为善,丑虏未夷,天下多事,
国家方欲明赏必罚,以彰宪典,小子岂敢苟洁区区之懦志,而距弘通之大制?
故遂息意而恭承诏命焉。”外篇吴失篇说:“余生于晋世。”
根据上引资料,可知以下数点,即:
一、自叙是在“齿近不惑”时写的,即近四十岁时所写。
二、那时已将子书内外篇撰次起来。
三、这个时候即是建武中。计上距年二十余草创子书之时凡十余年。二
十余,加上十余年,正合“齿近不惑。”
四、两晋建武年号有两个,一为公元三○四年秋七月,晋惠帝为成都王
颖所挟持,改元建武,至十一月,又为河间王颙所挟持,即废,未满半年;
一为公元三一七年,东晋元帝以丞相琅琊王,晋位晋王,改元建武,一年即
废。葛洪所指建武,当为晋王之建武。次年,元帝称帝。
五、由此可知在晋王建武初(公元三一七年),洪“齿近不惑”,那时
封侯食邑,而子书内外篇也已撰定。从这里上推四十年,为西晋武帝咸宁四
年(公元二七八年),吴主孙皓天纪二年,吴亡前二年。那末,洪之生年,
最早不应过武帝咸宁四年,而至迟也不会迟于武帝太康三年(公元二八二
年),也即是在吴亡国的前后一二年内(公元二七八——二八二年之间)。
又据外篇吴失篇“余生于晋世”之言,则葛洪生当吴亡国后一二年可知。
葛洪生当吴亡国后一二年内,他的家庭是吴国的世臣。自叙于此写得很
详细:“祖父仕吴,历宰海盐、临安、山阴三县,入为吏部侍郎、御史中丞、
庐陵太守、吏部尚书、太子少傅、中书、大鸿胪、侍中、光禄勋、辅吴将军,
封吴寿县侯。父仕吴五官郎、中正、建城南昌二县令、中书郎、廷尉、平中
护军、拜会稽太守。未辞,而晋军顺流,西境不守。博简秉文经武之才,朝
野之论,佥然推君。于是转为五郡赴警。大都督,给亲兵五千,总统征军,
戍遏壃场。天之所坏,人不能支,故主钦若,九有同宾,君以故官,赴除郎
中,稍迁至大中大夫,历位大中正、肥乡令,。。以疾去官,发诏见用为吴
王郎中令,。。迁邵陵太守,卒于官。”其父晚年,虽随孙皓降晋,但家世
仕吴,吴士的亡国悲哀可想见是十分深重的。世说新语,载吴士入洛,如陆
机陆云,当年便受尽调侃。这在抱朴子书中,也可以找到些微消息。外篇卷
十五审举说:
“今普天一统,九垓同风,王制政令,诚宜齐一。夫衡量小器犹不
可使往往而有异,况人士之格而可参差无检乎?江表虽远,密迩海隅,
然染道化,率礼教,亦既千余载矣。往虽暂隔,不盈百年,而儒学之事,
亦不偏废也。惟以其土宇褊于中州,故人士之数不得钧其多少耳。及其
德行才学之高者,子游仲任之徒,亦未谢上国也。昔吴土初附,其贡士
见偃以不试,今太平已及四十年矣,犹复不试,所以使东南儒业,衰于
在昔也。此乃见同于左衽之类,非所以别之也。且夫君子犹爱人以礼,
况为其恺悌之父母耶?法有招患,令有损化,其此之谓也。”
贡士见偃以不试,乃见同于左衽之类,染道化、率礼教的吴士,几乎被
恺悌之父母视同化外,其悲哀的心绪,真是无可诉说了。然而悲哀也止于悲
哀而已,一般的吴士,却以学习“京城上国,公子王孙贵人之所为”为光荣
为时髦了。这又使吴士愤慨万千。外篇卷二十五疾谬说:
“无赖之子,白醉耳热之后,结党合群,游不择类。。。携手连袂,
以遨以集,入他堂室,观人妇女,指玷修短,评论美丑,。。或有不通
主人,便共突前,严饰未办,不复窥听,犯门折关,逾垝穿隙,有似抄
劫之至也。其或妾媵藏避不及,至搜索隐僻,就而引曳。。。要呼愦杂,
入室视妻,促膝之狭坐,交杯觞于咫尺,弦歌淫冶之音曲,以誂文君之
动心。载号载呶,谑戏丑亵,穷鄙极黩,尔乃笑。。。习俗行惯,皆曰
此乃京城上国,公子王孙,贵人所共为也。余每折之曰:夫中州礼之所
自出也,礼岂然乎?盖衰乱之所兴,非治世之旧风也。。。亦安以我之
不可,从人之可乎!可叹非一,率如此也。已矣夫,吾末如之何也!”
又卷二十六讥惑说:
“丧乱从来,事物屡变,冠履衣服,袖袂财制,日月改易,无复一
定。乍长乍短,一广一狭,忽高忽卑,或粗或细,所饰无常,以同为快。
其好事者朝夕放效。所谓‘京辇贵大眉,远方皆半额’也。。。上国众
事,所以胜江表者多,然亦有可否者。君子行礼,不求变俗,谓违本邦
之他国,不改其桑梓之法也。况其在于父母之乡,亦何为当事弃旧,而
强更学乎?吴之善书,则有皇象、刘纂、岑伯然、朱季平,皆一代之绝
手。如中州有锺元常、胡孔明、张芝、索靖,各一邦之妙,并用古体,
俱足周事。余谓废已习之法,更勤苦以学中国之书,尚可不须也。况于
乃有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所谓不得邯
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此犹其小者耳。乃有遭丧者,而学中国哭者,
令忽然无复念之情。昔锺仪庄舃,不忘本声,古人韪之。孔子云,丧亲
者若婴儿之失母,其号岂常声之有?宁令哀有余而礼不足。哭以泄哀,
妍拙何在?而乃冶饰其音,非痛切之谓也。又闻贵人在大哀,或有疾病,
服石散,以数食宣药势,以饮酒为性命,疾患危笃,不堪风冷,帏帐茵
褥,任其所安。于是凡琐小人之有财力者,了不复居于丧位,常在别房,
高床重褥,美食大饮,或与密客引满投空,至于沈醉,曰此京洛之法也。
不亦惜哉!”
引锺仪庄舃来勉励江表之人,亡国人的旧邦之思,跃然纸上了。然而这
不是单纯的对故国的忠荩,而是江东豪族亡国后,在中州豪族的欺侮调弄下
的哀鸣。而葛洪的幼年青年生活,便是在这种空气里面度过的,更不论他的
父亲曾官至晋室的卿尹了。
葛洪十三岁时没有了父亲,此后的生活,似乎很艰困。自叙说:“年十
三而慈父见背,夙失庭训,饥寒困悴,躬执耕穑,承星履草,密勿畴袭。又
累遭兵火,先人典籍荡尽,农隙之暇无所读,乃负笈徒步行借。又卒于一家
少得全部之书,益破功日,伐薪卖之,以给纸笔,就营田园处,以柴火写书。
坐此之故,不得早涉艺文。常乏纸,每所写,反复有字,人鲜能读也。”
我们要指出,这一没落的江东豪族少年,在被歧视的政治环境里生活,
自然不能跟祖父时代一样的豪华舒适,指挥如意。然而我们也不能看到“饥
寒困悴,躬执耕穑,承星履草,密勿畴袭”等诉苦说话,便以为他真的穷到
连饭都没得吃,真的亲自下田去耕穑。实际上,他是并不亲自种田的,他只
是把自己的时间花在读书中而已,在田园里时,也只是就所营田园处,以柴
火写书而已。我们知道,一个中世纪农民,在时间与经济上是不可能读书的,
而葛洪则是写书与读书,这就判定葛洪所说的“躬执耕穑,承星履草,密勿
畴袭”,至多是反映一个封建地主的亲自管理监督农事,并不是真的亲自下
田。实际的种田生活,决不是“承星履草,密勿畴袭”等字面所能轻轻写尽
的。
就这样,葛洪“广览”了许多的书本。自叙说:“年十六,始读孝经、
论语、诗、易,贫乏无以远寻师友,孤陋寡闻,明浅思短,大义多所不通。
但贪广览,于众书乃无不暗诵精持,曾所披涉,自正经、诸史、百家之言,
下至短杂文章近万卷。。。竟不成纯儒,不中为传授之师。其河洛图纬,一
视便止,不得留意也。不喜星书、算术、九宫、三棋、太一、飞符之属,了
不从焉。由其苦人而少气味也。晚学风角、望气、三元、遁甲、六壬、太一
之法,粗知其旨,又不研精。亦计此辈率是为人用之事,同出身情,无急以
此自劳役,不如省子书之有益,遂又废焉。案别录、蓻文志,众有万三千二
百九十九卷,而魏代以来,群文滋长,倍于往者,乃自知所未见之多也。江
表书籍,通同不具,昔欲诣京师,索奇异,而正值大乱,半道而还,每自叹
恨。今齿近不惑,素志衰颓,但念损之又损,为乎无为,偶耕薮泽,苟存性
命耳。博涉之业,于是日沮矣。”
从读书的经历上来看,葛洪是从汉儒所法定的儒家经典入手的,然而经
过汉末以及魏晋之际的学风转变,汉儒专一经守师法的严整烦琐学风已被扬
弃,所以他竟广览众书,自正经、诸史、百家之言,下至短杂文章,无不暗
诵精持了。于是“竟不成纯儒,不中为传授之师”。这是两汉经济体制,所
谓汉法度的森严被荡决以后,在思想意识界的反映,这在上几章里我们已经
申说明白。在汉末作为转变学风的一个主要人物是郭泰,泰是精于河洛星纬
的,葛洪于此却表示不很留意,更不从事科学之类的学问。但晚年(也不过
是四十岁以前),对风角、望气、三元、遁甲、六壬、太一之法的学习,虽
说后来又废弃,却使他仍与河洛星纬接近了一步所谓河洛星纬,所谓风角望
气,是燕齐方士集合了原始迷信在中世纪社会的演出,而这正是神仙道教的
胚胎素材。到齿近不惑的时候,素志衰颓,于是“念损之又损,为乎无为”,
索性再穿上道家的外衣。这样的一个读书的经历,是一个颇为特殊的经历。
然而,倘若了解森严的汉法度的解体,了解汉末黄巾以原始迷信为手段的农
民起义,了解豪门大族的安固生活在乱离中的流荡,了解吴士在亡国后的悲
哀,则这样的读书经历,正反映出一个没落的江东豪族的生活,一面想在旧
生活上留恋,一面又彷徨无主地在思想历程上寻求安慰。
从儒家正宗入手的葛洪,在思想意识方面,自然没有一丝一毫与农民共
声气的地方。因而他以剿灭农民“叛变”,巩固封建地主的利益而建功立业
起来了。自叙说:
“昔太安中,石冰作乱,六州之地,柯振叶靡,违正党逆。义军大
都督邀洪为将兵都尉,累见敦迫。既桑梓恐虏,祸深忧大,古人有急疾
之义,又畏军法,不敢任志。遂募合数百人,与诸军旅进。曾攻贼之别
将,破之日,钱帛山积,珍玩蔽地,诸军莫不放兵,收拾财物,继毂连
担。洪独约令所领不得妄离行阵。士有摭得众者,洪即斩之以徇,于是
无敢委仗。而果有伏贼数百,出伤诸军,诸军悉发,无部队,皆人马负
重,无复战心,遂致惊乱,死伤狼籍,殆欲不振。独洪军整齐毂张,无
所损伤,以救诸军之大崩,洪有力焉。后别战,斩贼小帅,多获甲首,
而献捷幕府。于是大都督加洪伏波将军,例给布百匹。诸将多封闭之,
或送还家,而洪分赐将士,及施知故之贫者,余之十匹,又径以市肉酤
酒,以飨将吏,于时窃擅一日之美谈焉。”
考石冰之乱,即张昌之乱,冰为昌之别帅,太安为惠帝年号。晋书惠帝纪,
太安二年(公元三○三年),“五月,义阳蛮张昌举兵反,以山都人丘沉为
主,改姓刘氏,伪号汉,建元神凤,攻破郡县。南阳太守刘彬、平南将军羊
尹、镇南大将军新野王歆并遇害。六月,遣荆州刺史刘弘等讨张昌于方城,
王师败绩。秋七月,。。张昌陷江南诸郡,武陵太守贾隆、零陵太守孔纮、
豫章太守阎济、武昌太守刘根皆遇害。昌别帅石冰寇扬州,刺史陈徽与战,
大败,诸郡尽没。临淮人封云举兵应之,自阜陵寇徐州。。。冬十一月,。。
景寅,扬州秀才周玘、前南平内史王矩、前吴兴内史顾秘,起义军以讨石冰。
冰退自临淮,趣寿阳,征东将军刘准,遣广陵度支陈敏击冰。”次年,即永
兴元年,“三月,陈敏攻石冰斩之,扬徐二州平。”又考晋书卷一百张昌传:
“张昌本义阳蛮,少为平氏县吏。。。李流寇蜀,昌潜遁半年,聚党数千
人。。。会壬午诏书,发武勇以赴益土,号曰壬午兵。自天下多难,数术者
云:‘当有帝王,兴于江左,’及此调发,人咸不乐西征,昌党因之诳惑百
姓,各不肯去。而诏书催遣严速,所经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由是
郡县官长,皆躬出驱逐,展转不远,屯聚而为劫掠。是岁江夏大稔,流人就
食者数千口。太安二年,昌于安陆县石岩山屯聚,去郡八十里,诸流人及避
戍役者多往从之。。。旬月之间,众十三万。皆以绛科头,撍之以毛。江夏
义阳士庶,莫不从之。。。别率石冰,东破江扬二州,伪置守长。当时五州
之境(即江扬徐荆豫五州)皆畏逼从逆。”可见这是规模颇为不小的农民起
义,参加的主要成分是晋朝所调发的征蜀兵士,后来又加上“流人”及避戍
役者,也有少数民族参加,也就是说主要成分是农民。葛洪所组织的“义”
军,据晋书本传所说,乃是响应顾秘、周玘等的。本传说:“太安中,石冰
作乱,吴兴太守顾秘为义军都督,与周玘等起兵讨之。秘檄洪为将兵都尉,
攻冰别率,破之,迁伏波将军。冰平,洪不论功赏。”这次反动的战功,当
时洪虽不论,但到元帝时,却又追叙旧功,他以此封侯食邑。
剿平石冰领导的农民暴动的时候,葛洪的年龄,该在二十岁左右。青年
的葛洪,在“勋业”上没有起家,使他转到洛阳去读书。可是北方的离乱,
又使他退回来。这时,江东却又发生了陈敏的“叛乱”,他只得因故人嵇含
见用为广州刺史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