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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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唐代中叶以后,因了半“非身分性”的庶族地主的兴起而受到些打击,
但它依然是一个巨大的阶级集团,一直到明代还是这样。中国封建制度的
“主”“客”之分别是一个阶级集团领有另一阶级集团的说明,而汉魏以来
所谓“宗主”、“坞主”、宗族领兵之“主”以及率领家族亡命的“行主”,
就是身分性地主阶级集团的传统名称。和这样做“主”的阶级集团的对立者,
便是被压迫阶级的“客”——依附农民,因此,分析主客关系及其斗争,是
研究中国封建史的重要课题。
第二章
魏晋南北朝思想的性格与相貌
第一节
清谈思想的历代评价
中国历史自公元三世纪初至七世纪初的四百年之间,史家称为魏晋南北
朝,在此时期的支配思想,称为“清谈”或称为“玄学”。所谓清谈与玄学,
历来论者多未指明其含义何在,简言之,清谈与玄学即烦琐的三玄与名辩之
综合复古。
代表了中世纪四百年间的思潮学风,不能不说是中国思想史洪流里的一
个划期的阶段,正因如此,我们就要研究从汉代“端委摚稹辈┦康囊馐渡
产到魏晋南北朝“玉柄麈尾”名流的精神发抒了。
这一阶段的思想,历来各家对之颇有极其相反的评价,见仁见智,取舍
不同。在未进入我们的研讨之前,这里不妨概举古今各派研究者的几种意见,
作为导引。
魏晋时代,对于清谈与玄学,有三种反对意见,一为反对派,二为骑墙
派,三为抹杀派。第一,反对派多以儒学正统自命,心里存着异端之见来看
待正始之音,主观上的好恶和客观上的批评是混合在一起的。例如作崇有论
的裴頠说:
“唱而有和,多往弗反。遂薄综世之务,贱功烈之用,高浮游之业,
卑经实之贤。人情所殉,笃夫名利,于是文者衍其辞,讷者赞其旨,染
其众也。是以立言借其虚无,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司,谓之‘雅
远’;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故砥砺之风弥以陵迟,放者因斯,
或悖吉凶之礼,而忽容止之表,渎弃长幼之序,混漫贵贱之级,其甚者
至于裸裎,言笑忘宜,以不惜为弘,士行又亏矣!”(晋书卷三五)
裴頠的批评并非言之无物,但他的出发点是立于尊儒术与遵礼法的观点
而攻乎“异端”的。据晋书说:
“頠深患时俗放荡,不尊儒术,何晏阮籍素有高名于世,口谈浮虚,
不遵礼法,尸禄耽宠,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声誉太盛,位高势重,
不以物务自婴,遂相放效,风教陵迟,乃著崇有之论,以释其蔽。”
裴頠的祟有论积极的因素是反对唯心主义的思想,他更在逻辑的道理上
部分地指出了魏晋清谈的形式,所谓“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
(世说新语文学)他说:
“有讲言之具者,深列有形之故,盛称空无之美,形器之故有征,
空无之义难检,辩巧之文可悦,似象之言足惑,众听眩焉,溺其成说,
虽颇有异此心者,辞不获济,屈于所狎,因谓虚无之理诚不可盖,唱而
有和,多往弗反。”(晋书卷三五)
晋人根据“礼教”而反对清谈者甚多,惟这一根据实际上是异常薄弱的。
有的反对派就自己放弃观点而投降名士,例如:
“初咸和中,贵游子弟能谈嘲者,慕王平子谢幼舆等为‘达’,壶
(按卞壶,字望之)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复,
实由于此。’欲奏治之,王导庾亮不从,乃止。其后皆折节为名士。”
(世说新语赏誉注引邓粲晋纪)
第二,葛洪是一位晋代的儒道两面论者,他的抱朴子内外篇,可以内篇
之矛攻外篇之盾,又可以外篇之矛攻内篇之盾。因此,葛洪对于清谈的批评,
多以不能折中的事实为根据。他仿效王充论衡的作风,有正郭、弹祢、诘鲍
诸篇,似在渊源处,批评清谈、任达以及老庄剧辩。他对于嵇生所崇拜的清
谈的前行者郭林宗(世说新语德行篇以陈仲举郭林宗开场,文学篇以马融郑
玄开场,都有穷源之义),攻击说:
“此人有机辩风姿,又巧自抗遇而善用,且好事者为之羽翼,延其
声誉于四方,故能挟之见准慕于乱世,而为过听不核实者所推策。。。
盖欲立朝则世已大乱,欲潜伏则闷而不堪,或跃则畏祸害,确尔则非所
安,彰偟不定,载肥载臞,而世人逐其华而莫研其实,翫其形而不究其
神,故遭雨巾坏,犹复见效,不觉其短。。。林宗才非应朝,器不绝伦,
出不能安上治民,移风易俗,入不能挥毫属笔,祖述六艺,行自炫耀,
亦既过差,收名赫赫,受饶颇多。。。遨集京邑,交关贵游,输劜弑祝
匪遑启处,遂使声誉翕熠,秦胡景附。”(抱朴子正郭)
葛洪对于汉末祢衡之才士任诞,更尽其诽骂之能事,他说:
“虽言行轻人,密愿荣显。是以高游凤林,不能幽翳蒿莱。然修己
驳刺,迷而不觉,故开口见憎,举足蹈祸,赍如此之伎俩,亦何理容于
天下而得其死哉?。。盖欲之而不能得,非能得而弗用者矣。於戏,才
士可勿戒哉!”(弹祢)
按葛洪居于晋代清谈最盛时代,略后于王衍乐广,他评论郭林宗、祢衡、
鲍敬言(详见后),实是借题发挥,似欲由阐明开风气者有所蔽,而暗示祖
述者之每况愈下。因此,他在疾谬、讥惑、刺骄、尚博等篇,讽刺当世清谈
之“谬惑”,虽句句多有事实作背景,而惮于潮流,常回避当代人物,则甚
明著。请看他的非难:
“汉之末世,吴之晚年,。。望冠盖以选用,任朋党之华誉。。。
故其讲说,非道德也,其所贡进,非忠益也;唯在于新声艳色,轻体妙
手,评歌讴之清浊,理管弦之长短,相狗马之剿驽,议遨游之处所,比
错涂之好恶,方雕琢之精粗,校弹棋樗蒲之巧拙,计渔猎相掊之胜负,
品藻妓妾之妍蚩,指摘衣服之鄙野,争骑乘之善否,论弓剑之疏密。招
奇合异,至于无限,盈溢之过,日增月甚。。。机事废而不修,赏罚弃
而不治。”(崇教)
“其利口谀辞也似辩,其道听涂说也似学,其心险貌柔也似仁,其
行污言洁也似廉,其好说人短也似忠,其不知忌讳也似直,故多‘通’
也。
人技未易知,真伪或相似。士有颜貌修丽,风表闲雅,望之溢目,
接之适意,威仪如龙虎,盘旋成规矩,然心蔽神否,才无所湛,心中所
有,尽附皮肤,。。入不能宰民,出不能用兵,治事则事废,衔命则命
辱,动静无宜,出处莫可。。。士有机变清锐,巧言绮粲,揽引譬喻,
渊涌风厉,然而口之所谈,身不能行,长于识古,短于理今,为政政乱,
牧民民怨。。。士有控弦命中,空拳入白,倒乘立骑,五兵毕习;而体
轻虑浅,手剿心怯,虚试无对,而实用无验,望尘奔北,闻敌失魄。。。
士有含弘旷济,虚己受物,藏疾匿瑕,温恭廉洁,劳谦冲退,救危全信,
寄命不疑,托孤可保;而纯良暗权,仁而不断,善不能赏,恶不忍罚,。。
操柯犹豫,废法效非,枉直混错,终于负败。(按所言诸端,史事有证,
末指何晏派。)”(行品)
“世人闻戴叔鸾阮嗣宗傲俗自放,见谓大度,而不量其材力非傲生
之匹而慕学之,或乱项科头,或裸袒蹲夷,或濯脚于稠众,或溲便于人
前,或停客而独食,或行酒而止所亲。。。闻之汉末诸无行,自相品藻
次第,群骄慢傲不入道检者,为都魁雄伯,四通八达,皆背叛礼教而从
肆邪僻,讪毁真正,中伤非党,口习丑言,身行弊事。。。夫古人所谓
‘通’‘达’者,谓通于道德、达于仁义耳,岂谓通乎亵黩而达于淫邪
哉?”(刺骄)
以上葛洪的话,颇有史实可证,如果我们取魏志晋书世说新语来逐段注
解,便可以知道他是言之有物的。最有综合批评性质的,是抱朴子疾谬篇,
全文几乎是对于清谈的结算,我们且选录几段于下面:
“嘲戏之谈,或上及祖考,或下逮妇女。往者务其必深焉,报者恐
其不重焉;唱之者不虑见答之后患,和之者耻于言轻之不塞。。。利口
者扶强而党势,辩给者借鍒以刺瞂,以不应者为拙劣,以先止者为负
败。。。其有才思者之为之也,犹善于依因机会,准拟体例,引古喻今,
言微理举,雅而可笑,中而不伤,不振人之所讳,不犯人之所惜;若夫
拙者之为之也,则枉曲直凑,使人愕愕然,妍之与媸,其于宜绝,岂惟
无益而已哉?乃有使酒之客,及于难侵之性,不能堪之,拂衣拔棘,而
手足相及,丑言加于所尊,欢心变而为仇,绝交坏身,构隙致祸,以杯
螺相掷者有矣,以阴私相讦者有矣。。。
迷谬者无自见之明,触性者讳逆耳之规。疾美而无直亮之针艾,群
惑而无指南以自反。谄媚小人欢笑以赞善,面从之徒拊节以称功。益使
惑者不觉其非,自谓有端晏之捷、过人之辩而不悟。。。
然敢为此者,非必笃顽也;率多冠盖之后,势援之门。素颇力行善
事,以窃虚名,名既粗立,本情便放,或假财色以交权豪,或因时运以
佻荣位,或以婚姻而连贵戚,或弄毁誉以合威柄。器盈志溢,态发病出,
党成交广,道通步高。。。
蓬发乱鬓,横挟不带,或亵衣以接人,或裸袒而箕踞。朋友之集,
类味之游,莫切切进德,誾誾修业,改过弼违,讲道精义。。。宾则入
门而呼奴,主则望客而唤狗;其或不尔,不成亲至,而弃之不与为党。。。
终日无及义之言,彻夜无箴规之益,诬引老庄,贵于率任,大行不顾细
礼,至人不拘检括,啸傲纵逸,谓之体道,呜呼惜乎,岂不哀哉!于是
‘嘲族’以叙欢交,极黩从结情款,以倾倚申脚者为妖妍标秀,。。以
蚩镇抗指者为剿令鲜奇。。。虽便辟偶俗,广结伴流,更相推扬,取达
速易;然率皆皮肤狡泽,而怀空抱虚。。。若问以填索之微言、鬼神之
情状、万物之变化、殊方之奇怪、朝庭宗庙之大礼、郊祀禘祫之仪品、
三正四始之原本、阴阳律历之道度、军国社稷之典式、古今因革之异同,
则恍悸自失,喑呜俯仰。。。强张大谈,曰:‘杂碎故事,盖是穷巷诸
生章句之士,吟咏而向枯简,匍匐以守黄卷者所宜识,不足以问吾徒
也。’”
葛洪的批评虽带着主观的厌恶心,如自叙说:“洪之为人也,□□騃野,
性钝口讷,形貌丑陋,冠履垢弊,衣或繿缕”,被称之为“抱朴”,显示出
他与当时的名门豪族的子弟行径不能合流,但他所说的却于史实有征。
第三,晋人对于清谈的抹杀派只有言伪行僻之诋诬,如范宁就以汉代摚
绅博士之变为晋朝麈尾名流,叹为江河日下。晋书说他以当时浮虚相扇,儒
雅日替,以为其源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他的著论中这样说:
“或曰:‘平叔(何晏)神怀超绝,辅嗣(王弼)妙思通微,。。
尝闻夫子之论以为罪过桀纣,何哉?’答曰:‘。。王何蔑弃典文,不
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后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摚稹薄
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堕。遂令仁义幽沦,儒雅蒙尘,礼
坏乐崩,中原倾复,古之所谓言伪而辩、行僻而坚者,其斯人之徒欤!
昔夫子斩少正于鲁,太公戮华士于齐,岂非旷世而同诛乎?桀纣暴虐,
正足以灭身复国,为后世鉴戒耳,岂能回百姓之视听哉!王何叨海内之
浮誉,资膏粱之傲诞,画魑魅以为巧,扇无检以为俗,郑声之乱乐,利
口之复邦。信矣哉,吾固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罪重,自丧之衅小,
迷众之愆大也!’”(卷七五本传)
范宁的“摚稹币派偬龋翟谝种共蛔 镑嫖病狈缌髦咨校
“土断人户”,恢复汉代乡亭长制的户口政策,却针对了“东西流迁,人人
易处”的东晋指责,对于所谓“凡庸竞驰,傲诞成俗”的倾向,指出了其中
有社会的原因。这点,我们将在后面详论,现在要知道的是他把中原倾复和
儒教蒙尘混同起来,并把罪过完全责之于王何的利口。按桓温曾慨叹“使神
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衍)诸人不得不任其责”(晋书卷九八),这
话似有些道理。袁宏所谓“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的运命观是不足为训
的,而范宁所论桀纣之喻更纯为谩骂。如王衍被石勒活埋之前,自谓“少不
豫事”,以求自免,而以其死归因于诡辩浮虚,说:“呜乎,吾曹虽不如古
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详见晋书卷四三)
而他在世间却被品题为“处众如珠玉在瓦石间”(王敦语)或“岩岩清峙,
壁立千仞”(顾恺之语)的名流,实际不过是善谈老庄,每捉玉柄麈尾,雅
崇拱默,以遗事为高。这正可证明范书所赞的“晋家求士,乃构仙台”了。
对于晋代“在儒而非儒,非道而有道”(王坦之语)的玄谈,北齐颜之
推也斥之为“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对这些人物则斥之为
“厚貌深奸”,“浮华虚称”,是窃名的下士。他说:
“何晏王弼祖述玄宗(老庄),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
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而平叔以党曹爽见诛,触死权之纲也;
辅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胜之阱也;山巨源以蓄积取讥,背多藏厚亡之
文也;夏侯玄以才望被戳,无支离臃肿之鉴也;荀奉倩丧妻,神伤而卒,
非鼓缶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胜,异东门之达也;嵇叔夜排俗取
祸,岂和光同尘之流也?郭子玄以倾动专势,宁后身外己之风也?阮嗣
宗沈酒荒迷,乖畏途相诫之譬也;谢幼舆贼贿黜削,违弃其余鱼之旨也。
彼诸人者,并其领袖,玄宗所归。其余桎梏尘滓之中,颠仆名利之下者,
岂可备言乎?直取其清谈雅论,辞锋理窟,剖玄析微,妙得入神,宾主
往复,娱心悦耳,然而济世成俗,终非急务。”(颜氏家训勉学)
“晋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多迂诞浮华,不涉世
务,。。所以处于清高,盖护其短也。。。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
未尝目观起一墢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
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同上涉务)
颜氏多根据实务济世,以成上说,故一再说“江南闲士大夫,或不学问,
羞为鄙朴,道听涂说,强事饰辞”,这种批评,有其一面的道理,不能以他
是儒者而以人废言。他更对南北朝的学风批评说:
“洎于梁世,兹风复阐,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武皇简文躬自
讲论,周宏正奉赞大猷,化行都邑。。。元帝在江荆间,复所爱习,。。
废寝忘食,以夜继朝,至乃倦剧愁愤,辄以讲自释。”(同上勉学)
“今世(齐)相承,趋末弃本,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
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放逸者流宕而忘归,穿凿者补缀而不足。时俗
如此,安能独违?”(同上文章)史家评论,首有干宝晋纪,总论说:
“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绌六经;谈者以虚薄
为辨,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斥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
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唐太宗御撰晋书儒林传说:
“有晋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饰华竞,祖述虚玄。摈阙里之典
经,习正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