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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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解阮语,重相咨尽,阮乃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
可得。’”(世说新语文学)
“司马太傅(道子)问谢车骑(玄):‘惠子其书五车,何以无一
言入玄?’谢曰:‘故当是其妙处不传。’”(世说新语文学)
鲁胜的墨辩叙,并不合后期墨家之经说,颜曰墨学,实则名辩。请看他
如何崇拜古代的诡辩学派:
“名者所以别同异,明是非,道义之门,政化之准绳也。孔子曰:
‘必也正名,名不正则事不成。’墨子著书,作辩经以立名本。惠施公
孙龙祖述其学,以正刑名,显于世。孟子非墨子,其辩言正辞,则与墨
同。荀卿庄周等皆非毁名家,而不能易其论也。名必有形,察形莫如别
色,故有坚白之辩。名必有分明,分明莫如有无,故有无序之辩。是有
不是,可有不可,是名‘两可’。同而有异,异而有同,是之谓‘辩同
异’。至同无不同,至异无不异,是谓‘辩同辩异’。同异生是非,是
非生吉凶,取辩于一物,而原极天下之污隆,‘名之至’也。自邓析至
秦时,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颇难知,后学莫复传习,于今五百岁,遂亡
绝。”(晋书卷九四本传)
上面分别的名辩派系,将在后几章详论,这里先记住:“两可”、“辩
同异”、“辩同辩异”、“名之至”正是魏晋名通的学派分野法。
除名辩而外,更有外来的佛理助长辩风。例如:
“支道林造即色论(如支道林集妙观章说,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
色不自有,虽色而空),论成,示王中郎(坦之)。。。王曰:‘既无
文殊,谁能见赏?’
支(道林)为法师,许(掾)为都讲。支通一义,四坐莫不厌心,
许送一难,众人莫不捨琛5侧涤蕉抑溃槐缙淅碇凇!保ㄊ
说新语文学)
上面史实,仅指明名辩在当时学风中的重要性,所谓“两可”、“辩同
异”、“辩同辩异”,以及万能的“名之至”指导律,实在贯串了当时思想
界的主要倾向,所谓“正始之音”,就在这里获得解答(下章专论)。现在
我们特举当时代表名辩“四本”、“三理”、“三玄”等,试为诠释。王僧
虔诫子书说:“才性四本,声无哀乐,皆言家口实”(南齐书本传),可知
四本论和“三理”(“声无哀乐”即三理之一),是当时的“言家口实”,
而“谈何容易”?殷中军虽思虑通长,然于才性偏精,忽言及“四本”,便
苦汤池铁城,无可攻之势。(世说新语文学)殷仲堪精核玄论,人谓莫不研
究,但殷叹:“使我解四本,谈不翅尔!”(同上)
一,按四本论为钟会所撰,是“正始之音”的代表作,惟此论已不传,
据三国志魏志及世说新语说:
“会尝论易无互体,才性同异。及会死后,于会家得书二十篇,名
曰道论,而实刑名家也,其文似会。”(魏志卷二十八)
“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康)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
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世说新语文学)
“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异、才
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钟会
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文多不载。”(同上梁刘孝标注)
“嘏常论才性同异,钟会集而论之。(裴松之注引傅子曰:。。嘏
好论才性,原本精微,鲜能及之。。。又嘏以钟会明智,交之。。。又
嘏与李丰同州,评李饰伪而多疑,矜小失而昧于权利,不与友善。)”
(魏志卷二十一)
从上面简略的史料来研究四本论的内容,实在有些困难。但综合了史料,
我们便可能推寻其要点,首先我们必须究明下列二点:
第一,性才二者,大约是讲本体与功用的关系。“性”言本体一元,“才”
言事功杂多。和傅嘏相友善的荀粲就如此说明“性”字:
“子贡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然则六籍虽存,固
圣人之糠粃。——(此说)能言者(亦)不能屈。”(世说新语文学注
引粲别传)
何晏论语集解关于此章说:
“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之理。”
魏晋人善论易继善成性的天人之陈,故性命之学被当作最高义看待。
“才”指事功,汉末以来,多见求“非常之才”之文,刘表、袁绍、曹操都
在利用“非常之才”,以禅非常之代,甚至曹操令求不仁不义而有治国用兵
之才术者。史称三国人才特盛,或称人才集于许下,当是所谓“非常之业”
的号召所致。一方面史籍或以异才、奇才、隽才、大才,或以才学、才文、
才识、才辩、才行兼备来形容当时人物,而他方面“魏晋之际,天下多故,
名士少有全者”,“魏晋去就,易生嫌疑,贵贱并没”,才却可以导人走向
悲剧。晋书卷九四孙登传说:
“孙登尝谓嵇康曰:。。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
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世说新语栖逸略同:“君才则高矣,保身
之道不足。”注引文士传:“子识火乎?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
人生有才,而不用其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曜,用才在乎
识物,所以全其年。”)
这里就发生了问题:性与才二者的同异离合究竟如何?在名辩方面讲
来,这就成了“同异生是非,是非生吉凶,取辩于一物,而原极天下之污隆”
了。在天性与人才的天人之陈,发生了争辩“是不是,可不可”的“两可”
么?“同而有异,异而有同”的“辩同异”么?“至同无不同,至异无不异”
的“辩同辩异”么?这些都是有待解答的重大课题。九品中正举才的制度,
正在取辩的四本论上刻下了是非吉凶的名障,而刘劭的人物志就成了历史的
证件了。它反映了豪门大族阶级内部纠纷的同异离合,而在超现实的概念方
面标榜身分。
第二,我们虽仅知道傅嘏论才性“同”,李丰论才性“异”,钟会论才
性“合”,王广论才性“离”,而无法知道他们的论旨何在,但傅嘏与钟会
相异而实为合同派,李丰与王广相异而实为离异派,似乎有古代“合同异”
与“离坚白”的分野。
这里面有比周朋党的内幕。蒋济所谓“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辅政,
慎于其朋”,这话表面上是痛心当时豪门不能和睦,实际上暗示着阶级的内
讧。傅钟二人崇尚事功,走了左袒司马晋的政治路线;曹爽何晏邓扬一系是
曹魏宗室派的中心;李丰与王淩王广父子则是骑墙于二者的投机派。他们中
间的政权争夺的同异离合,决定了才性思想的同异离合。
这三派人除了傅嘏享年仅四十七岁,增封至千二百户善终外,皆死于司
马氏的淫威之下。连傅嘏最后也戒钟会说:“子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之也,
可不慎哉!”三派在权势同异离合的钩心斗角中,仅留下了“四本论”的概
念题目,而现实却对于理论成了讽刺。所谓同异离合四方形的对角线,操在
司马氏晋宣王与景王之手,这就是史书所称司马氏尽诛名族。上述三派人物
都是食几千户、以至万户以上的领主。
(一)曹魏宗室派的曹爽是曹操的族孙,食邑万二千户,与司马宣王争
权,平分秋色。何晏是汉大将军何进之孙,曹操的养子(其母为操所纳,随
母入宫,服饰拟于太子)。曹爽秉政,何晏邓扬(邓禹之后)李胜等为其心
腹,时称浮华执政,“轻改法度”。“晏等专政,共分割洛阳野王典农部桑
田数百顷,及坏汤沐地以为产业,承势窃取官物,因缘求欲。”魏志更载其
与曹爽等淫乐纵酒骄侈盈溢。陈寿裴松之所记或有偏见,但世说新语也载:
“何邓二尚书独步于魏朝”(言语注),“以官易富邓玄茂”,“何晏以才
辩显于贵戚之间,邓扬好交通,合徒党,鬻声名于闾阎”(识鉴注)。松之
注谓何邓丁(谧)为“爽门三狗”,固然是刻薄之词,而此辈不长事务,浮
华成党,颇为事实。何晏在论语集解德不孤章说:“方以类聚,同志相求”,
可以证明他的主张。傅嘏恨其“贵同恶异”,不完全是攻击。爽败,何邓等
皆被司马宣王所族诛。
从史实再回求于思想,按四本论中的才性之辩,没有此派人物参加。原
因是“才”不为他们所重视,这不是说他们轻视功利,而是说他们外静恬而
内多欲,所谓“言远而性近”。何晏说:
“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玄)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
下之务,司马子元(师,景王)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
闻其语,未见其人。”(魏志注引魏氏春秋,按云:“盖欲以神况诸己
也。”)
三人年少时本风采齐名,何晏看不起“唯几也故成天下之务”的惟事功
独长的性格,而以“神”自况,则其独尊“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之理”为势
所当然。例如他说易穷理尽性,而王弼则说易以“几”“神”为教(见论语
集解加我数年章)。故何既尊“神”薄“几”,必言性遗才,而王则神几合
一言之。史载“何平叔巧累于理”(简文语)。他注论语“一以贯之”说:
“善有元,事有会,天下殊涂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知其元则众善
举矣,故不待多学,一以知之也。”(论语集解)
“善”指易继善成性之善,事指功业,重善轻事,似有重神轻功的主张。
参证他解论语游于艺章之“游”,说“不足依据故曰游”,其轻视才艺更明。
他与王弼所辩者是性情同异,他主张“圣人无喜怒哀乐”,王弼主张圣人“性
其情”,“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
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
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魏志钟会传注引何劭作王弼传)
从性情之辩转为性才之辩,似为四本论的流变。何劭所谓何晏的圣人无喜怒
哀乐论,钟会等述之,语虽不明,但既曰不仅钟会一人,又曰述之,至少在
取辩方面有其源流。且钟会与王弼友善,“会论议以校练为家,然每服弼之
高致”(同上),因此,王弼论性情合的逻辑,当对会论性才合有所影响。
(二)傅嘏是傅介子之后,世为冠族。正始初为黄门侍郎,以攻击何晏
“外静而内銛巧,好利不念务本”,被何免官。曹爽诛,取得河南尹要职,
后因有功于司马氏,进封为武乡亭侯。著论难刘劭考课法,以为选拔重实才,
苟非其才则道不虚行。他趋向事功,与何晏派不睦,这由他与荀粲的辩论可
知:
“嘏尚名理,而粲尚玄远,宗致虽同,仓卒时或有格而不相得意。。。
粲尝谓嘏玄曰:‘子等在世涂间功名必胜我,但识劣我耳。’嘏难曰:
‘能盛功名者识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馀者邪?’粲曰:‘功名者
志局之所奖也,然则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识之所独济也。我以能使子等
为贵,然未必齐子等所为也。’”(魏志荀彧传注)
陈书评傅嘏说:“用才达显”。他的主张近于实才至上论,显然与何晏
的天性论相左。由于政见的不同,反映在思辩方面,就成了他的才性同论,
他似乎认为性无本体,才之外现都是性。因此,他批评他的反对派说:
“夏侯太初志大其量,能合虚声,而无实才。何平叔(晏)言远而
情近,好辩而无诚,所谓利口复邦家之人也。邓玄茂(扬)有为而无终,
外要名利,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以吾观此三人者,皆
败德也;远之犹恐祸及,况昵之乎?”(魏志卷二十一本传注)
“李丰饰伪而多疑,矜小失而昧于权利,若处庸庸者可也,自任机
事,遭明者必死。”(同上)
钟会是钟太傅繇的幼子。蒋济识会于童年,赏鉴他为“非常人”,及壮
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司马景王叹他为王佐之材。正始中为尚书中
书侍郎,后以战功食万户侯。终因谋反遭杀。世说新语注引魏氏春秋:“会
名公子,以才能贵幸,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嵇康方箕踞而锻,会至不为之
礼。”“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
来,见所见而去。’”
钟会在名理方面受了王弼的影响,在事业方面又与傅嘏一致。嘏以会明
智结交,嘏在临终时,又以“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戒会谨慎。按“志大
其量,能合虚声”是嘏评夏侯玄的话,钟会似也倾向于深远一路,然复因才
艺过人而奔竞勋业。这里就是他论才性合的说明,他似乎以性才是内外相济
的,是体用相合的。他和傅嘏接近,如裴松之评说:
“嘏料夏侯之必败,不与之交,而此云与钟会善。愚以为夏侯玄以
名重致患,衅由外至,钟会以利动取败,祸自己出。。。嘏若料夏侯之
必危,而不见钟会之将败,则为识有所蔽,难以言通;若皆知其不终而
情有彼此,是为厚薄由于爱憎,奚豫于成败哉?以爱憎为厚薄,又亏于
雅体矣!”
上面已经指出,傅嘏品鉴玄会皆有“志大其量”之语,故交往正以厚薄
爱憎之间的名门朋党为标志,和何邓派之“贵同恶异”(此语在世说新语稍
异于魏志注,统评何邓),毫无区别。
(三)李丰是李卫尉义的儿子,名被吴越,有中国名士之号。历仕魏氏
三朝。据魏略所纪,正始中丰迁侍中尚书仆射,在台省常多托疾,暂起复卧,
如是数岁(时台制疾满百日当解禄,故丰未满数十日暂起而复托疾)。他以
这种手法,在曹爽专政时,周旋于曹魏与司马晋二大势力之间,“依违二公,
无有适莫,故于时有谤书曰:曹爽之势热如汤,太傅父子冷如浆,李丰兄弟
如游光。”爽杀,遂为中书令。又据魏志,丰虽宿为司马景王所亲侍,然私
心在夏侯玄。玄为夏侯渊之孙,曹氏外戚,曹爽之姑子,但因爽抑绌而不得
意。爽败,玄渐徙太常。李丰等谋以玄辅政,为司马师所忌,以莫须有之罪
名,将玄丰等一同族诛。此事件为当时一大疑案,名族深为不安,故师问许
允:“自我收丰等,不知士大夫何为匆匆乎?”此点当让历史家寻论,这里
所要研究的,是李丰的派系性。他依违两可的政治倾向,史载确切,不待考
证。故他在思想方面便和以上二派不同,他“论性才异”,似为一种两面双
栖论,所谓“是有不是,可有不可,是名两可”,性才二者两立皆是,依违
适莫,存乎其人。傅嘏评其“多疑”,世说新语容止篇称时人目之为“颓唐
如玉山之将崩”,可以作为此一理论的注脚。总之,他的实际生活与他的名
门派系以及他的政治路线,决定了他的名辩意识,政治上的骑墙派之流于理
论上的两可之说,是相适应的。
王广是王淩之子,汉司徒王允之侄孙。淩讨吴有功,封为征东将军,假
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封南乡侯,食邑千三百五十户;后迁车骑将军,与其外
舅令狐愚并典兵专淮南之重。爽诛,由司空迁为太尉,假节钺。因谋拥立楚
王彪,被司马宣王夷三族,子广同死。广有志尚学行,蒋济曾说:“淩文武
俱赡,当今无双,广等志力有美于父耳”,退而悔之,告人说:“吾此言灭
人门宗矣!”(魏志卷二八注引魏氏春秋)当淩谋废立事,使人告广,广答
“勿为祸先”,据注引汉晋春秋说:
“广曰:‘凡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