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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霍乱时期的爱情-第15章

小说: 霍乱时期的爱情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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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破坏窗户,精灵们三天三夜运来了成堆的石头。很长时间,他对此信以为真,后来他从学习中知道了子了实际上就是蚊子的幼虫,不过一旦学会了,就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从那时候起他就发现,不仅是子了,还有许许多多害虫,都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我们那些天真的石头滤嘴。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毕恭毕敬地认为,城里成千上万的男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拖着的阴囊迹气,全是水池里的清水所赐。乌尔比诺在上小学的路上看见那些店气清人在赤日炎炎的下午坐在各自的家门口,用扇子给那跟一个在两腿中间睡着了的孩子一般大小的睾丸扇风的时候,总免不了有大祸临头的预感。据说,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底气会发出不祥之鸟的叫声;如果在近处点燃一片兀鹰的羽毛,疯气就会使人痛得死去活来。然而,没有一个人因为这种倒霉事怨天尤人,因为硕大无朋的阴囊,是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男人的骄傲。乌尔比诺医生从欧洲回来的时候,早已知道这些信仰是毫无科学根据的了,但是这些信仰在当地根深蒂固,不少人因为担心培养大阴囊的方法从此失传,反对在水池中增加矿特质。

  跟水质不纯一样,公共市场的卫生状况也令乌尔比诺医生感到担忧。市场是幽魂湾正面的一大片空地,安的列斯公司的帆船就停靠在幽魂湾里。当时的一位著名旅行家,把它描绘成了世界上最琳琅满目的市场之一。确实,市场物资丰富,品种繁多,热闹极了,但同时也许是最令人担心的。海浪忽东忽西地去而复来,海湾的潮汐把污水沟排进海里的垃圾又涌回地上,市场就躺在自个儿的粪便里。紧靠市场的那个屠宰场,也在那里倾倒脏东西,砍碎的脑袋,腐烂的内脏、牲口的粪便,静静地飘浮在血泊上,暴晒在阳光下。兀鹰、老鼠和狗,为争食挂在货棚房檐下面的鹿肉和美味可口的索塔文托阉鸡,还有那晾晒在席子上的阿尔霍纳早豆荚,没完没了地吵闹不休。乌尔比诺医生想整顿这个地方,提出把屠宰场迁走,修一个象他在巴塞罗那看到的古河道入海口那种玻璃圆顶的室内市场——那些市场里的食品,收拾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吃了都觉得可惜。然而,在他那些有地位的朋友中,就连对他最言听计从的也不同情他的狂想。他们是些这样的人:以自己的籍贯为骄傲,炫耀城市的历史功绩,它的文物的价值,它的英雄主义和施旋风光,浑浑噩噩。时光对城市的侵蚀,他们却视而不见,和他们相反,乌尔比诺医生则是以深切的爱和现实的眼光来看待城市的。

  “这座城市倒真是难得,”他说,“四百年来我们一直企图毁掉它,却至今没有达到目的。”

  然而,大祸临头了。传染性霍乱,在十一周内,创造了我国历史上的死亡记录,而这场霍乱的第一批牺牲者,就是猝然倒毙在市场的几处水坑里的。在此之前,有些地位显赫的人物死后在葬在教堂的墓地里的,与那些落落寡合的主教及教士会信徒为伴,另一些不是那么富的人,则葬在修道院的院子里。穷人们埋在殖民地公墓,公墓在一座迎风的小山上,一条污浊的水渠横在小山和城市中间,水渠上那道泥灰桥的拱形防雨顶盖上,有位未卜先知的市长下令刻上了这么一行字:“入此门者应将一切希望留在门外。”霍乱流行的头两周,公墓就已人满为患。尽管把许许多多不知姓名的显贵人物的枯骨迁进了万人坑,教堂里还是腾不出一个墓穴。没掩盖严实的墓穴里散发出来的水汽,使大教堂里的空气都变稀薄了,大教堂的门三年之中再也没打开过,直到费尔米纳在大弥撒上第一次遇到阿里萨的时候为止。第三周,圣克拉拉修女院的回廓上死尸都堆不下了。一直难到了杨树林里,后来只好把比杨树林大两倍的教堂大菜园改成公墓。在那里,人们挖成深葬墓穴,准备分三层堆理死人,草草安葬,不装棺材。然而,后来连这种办法也不得不放弃了,因为理满了死人的土地变成了一块海绵,一脚踩下去就渗出恶臭难闻的血水。于是,决定在离城市不到一西班牙里的那个名叫“上帝之手”的育肥牧场里掩埋死人,那个牧场后来被命名为“大同公墓”。

  自从发布发现霍乱的公告开始,每隔一刻钟。当地驻军营地的碉堡就鸣炮一响,昼夜如此。按民间的迷信说法,火药能辟邪。霍乱在黑人中间流传得最厉害,因为黑人最多,也最穷。不过,实际上霍乱并不管你是什么肤色和何种出身。同突然蔓延开来一样,霍乱又突然停止了,从来没弄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死于非命,这倒不是无法统计,而是因为我们最常见的美德之一就是对自己的不幸逆来顺受。

  马可奥雷略·乌尔比诺医生,即乌尔比诺医生的父亲,在那些不幸的日子里成了一位人民英雄,同时也是最引人注目的牺牲品。根据政府的决定,他亲自制订了抗病战略并亲自领导了抗病斗争。他自报奋勇干预一切社会事务,在瘟疫最猖獗的那些日子里,他成了凌驾一切的权威人士。几年之后,乌尔比诺医生在查阅那段历史的大事记时,证实他父亲的办法是仁慈重于科学,许多做法是和常理背道而弛的,在很大程度上为瘟疫横行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怀着儿子对父亲的同情心证实了这一点——生活逐渐把儿子变成了父亲的父亲,破天荒第一次,他为在父亲铸成错误孤军奋战的时刻没有伴随在父亲周围而感到痛心。不过,他没有贬低父亲的功绩:勤勤恳恳,奋不顾身,尤其是他的孤胆,说明他对城市从飞来横祸中死而复生后人们奉献给他的丰厚的荣誉是当之无愧的。他的名字,理所当然地同其它并不那么光彩的战争中曾出现的不少英雄人物的名字排在了一起。

  父亲没有享受到他的荣耀。当他发现自己染上了他曾目睹并同情过的别人所患的绝症时,想都没想去徒劳无益地挣扎一番,而是与世隔绝,以免传染别人,他把自己反锁在慈善医院的一间后勤工作室里,对同事们的呼唤和亲人们的哀求充耳不闻,对走廓里地板上挤得满满的垂死挣扎的霍乱患者的撕心裂肺的哀号无动于衷,给妻子儿女们写了一封表露对他们的火热的爱和困活了一辈子而感谢上苍的信,信中抒发了他对生活的无比的接骨铭心的热爱。那是一封毫无掩饰的长达二十页的告别信,字迹越来越模糊,看得出他的病是越来越沉重,不必了解写这封信的是何许人就知道,落款署名是在生命的最后一息写上去的。根据他的要求,那具青灰色的遗体混杂着埋进了公墓,没让任何一个爱他的人看见。

  三天之后,乌尔比诺医生在巴黎收到了电报,当时他正在和朋友们共进晚餐。他提议于一杯香槟酒来纪念他的父亲。他说:“他是个好人。”过后他准会责备自己不成熟:为了不痛哭失声,他逃避现实。可是,三周后他收到了遗书的抄件,他向实际投降了。猛然间,那个他最先认识的人,把他抚养长大并教育成人的人,和他母亲同床共枕、结发三十又二年的人,然而又是仅仅因为羞于启齿而在写这封信之前从来没有向他表露过心声的人的形象,深刻地展示在他面前了。到那时为止,乌尔比诺医生及其一家,一直视死亡为发生在别人身上,发生在别人的父母身上,发生在旁人而不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和丈夫妻子身上的灾难。他们一家是些新陈代谢缓慢的人,没看见他们变老、生病和死去,而是慢慢地在他们的时代烟消云散,变成回忆,变成另一个时代的云雾,直到被忘却。父亲的遗书,比报告噩耗的电报更狠地给了他当头一棒,使他确信人总是要死的。然而,他最早的记忆之一,可能是九岁,也可能是十一岁的时候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是从父亲身上看到的死亡的早临的信号。在一个雨蒙蒙的下午,他和父亲两人都呆在家里的办公室里,他用彩色粉笔在地板的瓷砖上画云雀和向日葵,父亲对着窗户的亮光看书,父亲身上的背心没有系如,衬衣袖口上扎着橡皮筋儿。突然,父亲停止了阅读,用一根一头镶着银抓手的老头乐抠背。因为够不着,父亲要儿子用小手的指甲帮他的忙,他照办了。奇怪的是,他觉得父亲让他抠的时候好象抠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抠完,父亲凄然笑着看着他的肩膀。

  “如果我现在就死了,”他说,“等你长到我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快记不得我了。”

  父亲说这句话,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死亡天使在若明若暗的凉飓飓的办公室里飞了一会儿,又从窗户飞出去了,飞过的地方留下一缕羽毛,但小孩没有看见。从那时起,又过了二十多年,乌尔比诺医生很快就到他父亲那天下午的那个年纪了。他知道他随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现在除了知道长得相象以外,他又惊恐地知道,他跟父亲一样,总是要见上帝的。

  霍乱曾经是个使他头痛的问题。除了在某个课外补习班上学到的一般常识外,他对霍乱知之不多,而且他觉得,三十年前在法国,包括巴黎,霍乱曾使十四万人丧命是不大可信的。可是父亲死后,他对各种各样的霍乱凡是能研究的都研究了,这几乎成了使他的良心得到安宁的赎罪行为。他师事过阿德连·普鲁斯特教授——那个时代最杰出的传染病专家、防疫线发明者、大文豪普鲁斯特的父亲。因此,当他踏上故乡的土地,从海上闻到市场的臭气以及看到污水沟里的老鼠和在街上的水坑里打滚的一丝不挂的孩子们时,不仅明白了为什么会发生那场不幸,而且确信不幸还将随时再次发生。

  没过多久,还不到一年,慈善医院的学生们请求他帮助免费诊断一个浑身出现奇怪的蓝颜色的病人。乌尔比诺医生在门口望见病人,就立刻认出了他的敌人。还算好,病人是三天前从库拉索乘船来的,而且自费到医院的外科看过门诊,可能没有传染给任何人。为了以防万一,乌尔比诺医生还是叫他的同事们别接触病人,并说服有关当局向各港口发出警报,找到了那只带有病毒的轻便船,对它进行隔离检疫。他还费尽唇舌,劝阻那位想发布戒严令并立即施行每隔一刻钟鸣炮一响这种治疗措施的军事长官。

  “把火药省下来,等自由党人来的时候再用吧。”他和颜悦色地对军事长官说,“我们已经不是处在中世纪时代了。”

  第四天,病人死去,死前一直在吐白色的颗粒状的东西,憋得透不过气来。然而虽然警钟长鸣,一连几周之内却没有再发现类似的病例。又过了不久,摘业日报》登载了有两个小孩在本市两个不同的地方死于霍乱的消息。经核实,其中那个男孩得的是一般痢疾,但另一个,那个女孩,则确实是被霍乱夺去了生命。她的父亲和三个兄弟姐妹都被隔离了,进行单独隔离检疫,对整个那个区也进行了严密的医务监视。三个小孩中有一个已经染上了霍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危险过去之后,全家人都又返回了家园。三个月中,又发现了十一起霍乱病例,第五个月时,情况令人担忧地加剧了,但一年后,霍乱蔓延的险情已经排除。没有一个人怀疑,乌尔比诺医生的严格的卫生防范措施创造的奇迹,比他的充分宣传更有效。从那以后,直到进入本世纪很长一段时期,霍乱不仅成了我们市而且也成了几乎整个加勒比沿海地区和马格达莱纳河流域的常见病,但没有再度泛滥成灾,报警使政府更认真地采纳乌尔比诺医生的警告性建议。医学院把霍乱和黄热病定为必修课,人们也明白了给污水沟加盖和在离垃圾场较远的地方另修一座市场的紧迫性。不过,乌尔比诺医生并未为欢呼自己的胜利和维护自己的社会使命而分心,因为他自己当时已被征服了,心烦意乱,神魂颠倒,决心忘掉生活中其它的一切,用来换取费尔米纳的闪电般的爱情。

  不错,那是一次误诊带来的果实。他的一位同行朋友,认为在一位十八岁的女患者身上发现了霍乱预兆,要求乌尔比诺医生去为她诊断。担心霍乱可能闯进了老城的富人区——在此以前,所有的霍乱病例都是发生在贫民区,而且几乎都是在黑人身上。他当天下午就去了。遇到的情况却没有那么使他扫兴。那座笼罩在福音广场的扁桃树荫中的房子,从外表看跟殖民地时期的老区的其它房屋同样衰微破败,但室内却是富丽堂皇,美轮美英,仿佛是另一个时期的建筑。穿过门房,径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塞维利亚式的庭院,方方正正,刚用石灰刷得雪白,橙树繁花满枝,地面同墙上一样,贴的是细瓷方砖。看不见沟渠,却听得到流水淙淙,飞檐上摆着石竹盆景,斗拱上挂着珍禽鸟笼。最稀罕的是,在一个硕大无朋的鸟笼里,有三只兀鹰,它们一扇翅膀,整个院子就顿觉异香扑鼻。突然,几条用链子锁在家里某个角落的狗因闻到生人味儿开始吠叫起来,一声女人的娇斥,使它们的吠声嘎然而止。一大群猫从四面八方跳了出来,慑于那个威严的声音,又躲进了花丛中。顿时静悄悄的,透过鸟儿的扑腾声和石板底下的偏偏流水声,隐隐传来大海低沉的叹息、。

  乌尔比诺医生确信上帝就在眼前,不禁一阵颤栗。他想,在这种环境下,病毒是难以入侵的。他随着普拉西迪哑走过拱形走廓,走过当年杂乱无章的庭院和阿里萨第一次觑见费尔米纳的芳容的那个缝纫室的窗户,沿着新修的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到了二楼,在女患者的房门外听候引见。然而,普拉西迪姐出来传了个口信:

  “小姐说您现在不能进去,因为她爸爸不在家。”

  按照女佣的吩咐,下午五点他再度前往,洛伦索·达萨亲自替他开了大门,领他进入女儿的闺房。诊断时,他坐在光线暗淡的角落里,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竭力想控制急促的呼吸而终于徒劳。很难分辩当时到底是谁更觉拘谨,医生羞涩地用手抚摸病人,病人则裹在丝绸睡衣里谨守闺训,谁也没瞧谁的眼睛。他用一种万是自己的声音提问,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两个人都留神着坐在旁边的老头子。末了,乌尔比诺让病人坐起来,十二分小心地把她的睡衣解开到腰部以上,未经触摸的隆起的奶座,鲜嫩的乳头,犹如一道闪电照亮了阴暗的闺房,她急忙把两臂抱在胸前遮住。医生沉着地把她的双臂移开,没有看她的眼睛,直接用耳朵进行听诊,先听胸口,然后又听了脊背。

  乌尔比诺医生总是说,他第一次看到这位终身伴侣的玉体时没产生丝毫邪念。他记得,那件天蓝色睡衣上绣有花边,那双眼睛喷着红焰,长长的秀发技散在肩头,但他忧心如焚的是,霍乱居然闯进老区,视线都模糊了,顾不上去注意含苞欲放的她的身上的许多妙处,一心在巡察病毒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她呢,表白得更加一干二净:那位因霍乱而妇孺皆知的年轻医生,在她当时看来不过是个自顾自的学究而已。诊断的结论是,她得了因食物引起的肠胃感染,在家里治疗三天就可痊愈。证实了女儿没得霍乱病,洛伦索·达萨如释重负,把乌尔比诺医生一直送到车子跟前,付出了一个金比索的出诊费——对于专为富人看病的医生,这样的出诊费也无疑是太高了,不过告别的时候,老人还是露出了一副千恩万谢的表情。医生的姓氏使他眼花缘乱,他非但不掩饰这一点,而且还愿意想方设法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下有机会再同医生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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