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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没有语言的生活-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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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刺耳。白荷知道那吵闹的声音,是青枫叶在风中抖动的声音。黄牛就依偎在自己身边,
白荷不感到害怕。黄牛十分安静,像期待着什么却说不出。黄牛觉得这样的夜晚好玩,
但绝对睡不着。这个美妙纯真的夜晚,叫白荷回忆了一辈子。
    黄牛说:“妹,让我摸摸子弹。”黄牛把手插进白荷的领口,黄牛无声地捏着那颗
弹头。两人无话可说,静静地躺在草堆里。许久了,王双菊的声音穿透干草,传进白荷
和黄牛的耳朵。王双菊在坳口喊:“白荷——你快回家来,白荷——你快回家来。”王
双菊始终没有叫黄牛,只一个劲地喊白荷,声音凄凉,像是哭过之后喊出来的。黄牛说:
“回不回去?”白荷说:“我怕你爹,我怕爹。”黄牛说:“你为什么怕爹?”白荷说:
“爹恨我。爹和人在牛圈楼上,我碰见了。”黄牛说:“爹和那个?”白荷说:“和一
个女的。”黄牛说:“我恨爹,我们不回去。”白荷和黄牛被浓浓的夜色收藏着,被干
草紧紧地包裹着。王双菊的声音伴着他们,直喊到天亮。白荷的印象里,那个天亮很特
别,像是王双菊沙哑的声音撕破了夜晚,天才亮。
    陈达长到七岁时开始变得消瘦。陈达长得很奇怪,发胖的时候脸蛋酷似他妈汪云,
消瘦的时候就长得有点像黄百万,下巴猴嘴似地尖,眼珠凹在肉坑里,时时刻刻都像在
仇恨别人。这年春天发大水,各家各户的牛都泡到田里去了。陈仓到田里去看水,顺便
看看他的雇工是不是在卖力。田埂上沾满了稀泥,田野里汪洋似地泛着黄水,吼牛声飘
荡起来。陈达和几个孩童在田边玩稀泥,衣衫上已撒满斑斑点点的泥浆。陈仓对着陈达
吼:“野仔,你看你的衣服,脏成什么样于了,你还不给我回家去。”水田里泛起一阵
笑声,陈仓知道他们在笑那声“野仔”,嘴里如同吞了只苍蝇。陈达正好抬起头来,脸
上黄黄白白的,活脱一个黄百万。陈达双手捏着泥巴,怯生生的从陈仓身边擦过。陈仓
对准陈达的小腿猛踹一脚,陈达飞奔而去。“野仔!”陈仓在心里骂了一句。
    白荷正好在这个时刻撞入陈仓的眼帘。白荷的肩上搁着一根长竹杆,每头骑着四个
绿色的稻秧。稻秧根沾着泥巴,泥水牵着线往地上滴落。白荷已经长成了大人,不知不
觉地像一夜之间长大似的。陈仓捏着指头算,白荷已经十六岁了。陈仓想白荷也是命苦,
这么大了爹还不来接她,是不是她爹在战乱中被打死了。这年头死人是件容易的事,特
别是拿枪的人。白荷迎着陈仓的目光走过来。白荷叫一声;“陈叔,你下田啦。”陈仓
像没听见,陈仓问白荷:“累不累?”白荷说:“种田人哪天不累。”陈仓说:“你表
婶她们嫁到我家,从来没下过田。”白荷说:“她们福气好。”陈仓说:“你如果在我
家,你就不这么累。”白荷没有答,挑着秧走远了。陈仓木头似地立在原处。田野上到
处是劳作的农人,陈仓是唯一无事可做的一根黑木桩,牵动着人们的目光。
    陈仓好久没有来黄百万家了。陈仓对那扇黑的门有一种仇恨。陈仓牵着陈达来到门
前,仰头看了看院门,院门的上边有几株青草,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青草被无形的手
拂过来拂过去,草尖上停着两只交尾的红色蜻蜒。陈仓站了好久,终于推开了黄家的院
门。
    黄百万和黄牛正忙着给牛穿鼻圈。牛图楼的屋檐给院子画出了明暗两个世界。牛圈
里很黑,小牯牛的犄角被粗藤缠住了,紧紧地贴在木柱上。尽管牯牛四蹄乱蹦,头却始
终被固定在木柱上面。陈仓走近牛圈。陈达飞快地窜到牛圈楼上,只见小牯牛全身沾满
了牛屎,小牯牛的屁股肥厚,尾巴烦躁地甩动。陈仓说:“牯牛长大了,能够使唤了,
顶得个壮劳力。”没有人回陈仓的话,黄百万和黄牛满头汗珠,目不转睛盯着牛。黄牛
把竹针推进牛鼻里,牯牛又一阵翻动,牛圈楼震得咔咔地响。牛的后脚边落出一泡冒气
的牛屎,牛蹄踏在牛屎上打滑,牯牛四脚跪在地面,颈脖伸长了。牛鼻孔里窜出两股鲜
血,一根绳索穿过牛鼻孔,被黄牛紧紧攥着。牯牛安静下来,陈仓想真是一头好牛,牯
牛因为有了鼻圈永远被人操纵,挣扎是没有用的。
    陈达跳下楼来。陈仓说:“叫表伯。”陈达叫了一声表伯。陈仓说:“陈达七岁了,
百万,人们都说他长得不像我。”黄百万说:“像不像你,这关我什么事。”陈仓说:
“怎么不关你的事?你记不记得你说过的话?”黄百万说:“我没说过什么话。”黄百
万瞪了黄牛一眼,黄牛把牛牵出圈门,从陈仓的身边贴着走过。牛的尾巴轻轻甩动,几
粒牛屎爬在陈仓的衣衫上。陈达朝着牛屁股追过去,跟着牛走出院门。
    陈仓说:“你说等白荷大了,让白荷还债。现在白荷大了,你让她嫁给我做小老
婆。”黄百万说:“讨老婆又不是买鸡买狗,怎么跟我在牛圈边说。你可以明媒正娶
嘛。”陈仓说:“娶就娶。”黄百万说:“白荷不是我的女,你小心她爹回来毙了你。”
陈仓说:“你不给白荷就给你的女,她们都大了。我不能白白给养个仔。”陈仓摔了摔
衣袖,愤愤地走到院门口,把衣衫上的牛屎揩在那扇乌黑的门板上。
    春天只剩下一截尾巴在摇摆着,喜湾的上空在落过那场大雨之后,再也没挤出一滴
尿来。秧苗被雨水过早地骗到田里,现在瘦弱衰老地歪在田野上,如老叟的黄发。百年
不遇的旱灾开始敲打喜湾的地面,尘土被灼热的风扫来扫去。黄百万似乎过早地感觉到
灾难的声响,黄百万在粮柜上安了一把铜锁。
    不下雨的天气令黄百万焦心如焚,全家人坐在屋里等待着一场大雨的到来。黄百万
把一丈崭新的土布递到白荷手上,说:“白荷,你年纪不小了,你拿这布做几双鞋子,
我打算给你找个婆家。”白荷说:“我还没有婆家,怎么做鞋子?做长的或是短的做肥
的还是做瘦的?”黄百万说:“陈仓的脚有几长几大你知不知道。”白荷说;“怎么给
他做,你要我嫁给陈达吗?陈达还小得很。”“我不要你嫁给陈达,我要你嫁给陈仓。”
“我不嫁。爹,你是不是怕我抢了你们的口粮,把我当狗撵走算了。”“陈仓不是很好
吗?他家有粮有钱,两个老婆整天闲坐。你不想松活吗?”“爹你怎么这么毒,我哪里
得罪你了?我从来没说过你的坏话。”“我有什么坏话值得你说的。”黄百万的脸突然
有些不自然。黄百万弯腰去敲门口那张松动的木凳,敲了很久才说:“我也是为你好,
你不同意就把布还给我。”白荷把布摔在黄百万的脚边,布上沾满尘土和草屑。黄百万
捧起布拍打不停。
    黄牛站在门口久久地看那棵酸李子树。李树上挂着青绿色的李果,李子好看不好吃。
黄牛顺手摘一颗丢进嘴里,竟然没有往年那么酸,或许是天旱的缘故。爹和白荷在院子
里的说话黄牛都听到了。黄牛操起树下的竹杆,照着李子树猛劈过去。那些未曾熟透的
果子像冰雹一样撒落地上,哗里吧啦响个不停。白荷和王双菊听到响声,从家门口窜出
来。王双菊说:“黄牛,不打了,今年李子不酸,留着慢慢吃。”黄牛没有听王双菊的
呼喊,依旧猛狠地劈着李树。王双菊和白荷钻到李树下,去捡那些滚落在地面的李子。
她们的头上像下着冰雹。白荷哟了一声,说:“哥,你看打下来的李子都破皮了,让我
上树去摘。”白荷一纵身,双手吊在树枝上,两腿舞动着怎么也挂不到树上去。黄牛走
过来抱住白荷的脚轻轻上送,白荷便到了树上。王双菊说:“黄牛,妈娶白荷给你做老
婆,你要不?”黄牛嚼着李子的嘴巴僵硬住,张开在王双菊的面前,脸上走过一层红。
白荷像没听到王双菊的这句话,在树上嘻嘻哈哈地笑着。王双菊说:“你爹没良心,想
把白荷嫁给陈仓做小。白荷又不是我的女,怎么轻意给人家。你的两个妹我都许人了,
白荷我都不敢许人。她爹把人放在我家,也要来我家接人。如果你娶她,白荷就不用嫁
出去了。”黄牛朝李树上望了一眼,轻轻地说:“怕白荷不答应。”黄牛说完低头走进
院门,白荷像听到了什么,一动不动地往地面瞄。白荷说:“妈,你跟哥说什么?”王
双菊说:“没说什么。”
    陈达七岁了仍然跟妈睡在一起。陈仓看见了心里头就冒火,于是很少到汪云的房里
来。中午,陈达出门疯去了。陈仓捏着一根银自吹自簪跨进汪云的房门,想跟汪云商量
娶小的事。陈仓把银簪插在江云的头发上,汪云没有抬眼皮。陈仓坐在床上去抱汪云。
汪云说:“今天怎么有兴趣了。你不是要娶白荷吗?还来惹我这老家伙做什么。”陈仓
说:“谁跟你说的。”汪云说:“你还有脸婆娶小老婆,两个老婆放在家里都搞不出仔
来,你还有脸娶小老婆。”陈仓一把推开汪云,脸色变成了阴天。汪云望了望陈仓阴沉
的脸又说:“你别糟蹋了人家姑娘。”陈仓愤愤地站起来,手指点着汪云的鼻尖,好久
才喷出话来:“我不喜欢要仔,我一见你那个仔我就心烦。我不要仔就要不得老婆吗?
别人娶白荷就不是糟蹋,为什么我娶她就是糟蹋?我也和别人一样是男人。”汪云哼了
一声,说:“你也是男人,我最清楚你是男人,你上床来,你现在就上来,你来呀。”
陈仓说:“我不想闻那一股骚臭味,你脏了,我不稀罕。”陈仓摔开房门,大步跨出去。
    饥饿像一个乞丐不知不觉地降临喜湾。沟畔的几株高大的榔榆已被人打尽了叶子剥
光了树皮,现在伤痕累累地站在青黄不接的夏天里,泛着铜色的亮光。村道开始有饥民
流浪,他们柱着拐棍背着包袱沿途乞讨。陈仓选择这样的时刻托人送了一匹土布给黄百
万。陈仓传话说布是给白荷订亲的礼物,如果黄百万不答应就还清楚从前借给黄家的五
担粮食。
    王双菊抱起那匹土布要往陈家去算帐。黄百万站在一旁满脸愁苦,说:“你真要退
这门亲?”王双菊说:“不是真退难道假退吗?”儿女们都用鼓励的目光望着王双菊,
王双菊狠狠地跺跺脚出了院门。黄百万朝儿女们瞪了一眼,追出门去,王双菊和黄百万
一前一后地走,脚步声起落在干硬的田埂上,那些细小的虫子和雀鸟都不在田野飞动,
虫鸟大都迁徒到有粮的地方去了。黄百万看看家门口,儿女们都把头缩了回去。黄百万
说:“我们没有粮食,你怎么敢退亲。”黄百万拦到王双菊的面前。王双菊说:“他得
了个仔他已经赚了,怎么要我还粮食。”黄百万说:“他现在后悔了,他不要仔了,你
叫我怎么办?”王双菊说:“那就还他粮食,我们总比那些讨饭的好些,我们还有粗糠
杂粮。”黄百万说:“哪里还有粮食?”“你不是挑了十多担粮食去埋了吗?”黄百万
说:“那粮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王双菊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忍心把一
个十六岁的姑娘往一个老头怀里推。白荷我要留着,给黄牛做老婆。”王双菊抱紧布往
前冲撞。黄百万左拦右拦,拦得有些不耐烦了。黄百万一把抢过布,往自家跑。黄百万
说:“白荷又不是你的亲生女,你着什么急。我这是为你好,为黄梅黄连好。”王双菊
急着步子追赶黄百万,渐渐地王双菊远远地落在黄百万的身后。王双菊在后面喊:“黄
百万,你得了陈仓什么好处!”
    天空中浮动着几团棉絮似的白云。山坡地到处是挖野生山薯的农人,他们像穿山甲
一样,打出无数地洞掏出黄色的泥巴,晒在灼热的阳光下。黄牛扛着锄头、刀子在前面
走,白荷紧紧地跟着。黄牛尽往那些草篷高的地方,坡地陡险的地方钻。只有在危险的
悬崖边缘,才有可能挖到山薯。山薯藤沿崖沿树生长,白荷每看见一根山薯藤就像看见
一株救命草,拼命地喊两声“哥”。白荷先把藤边的杂草割干净,然后黄牛就抛开大锄
挖。黄牛满脸期待地挖着,汗水冒出了背膀,衣服挂在树枝上散发出汗臭。黄牛很认真
地埋下头,只留下后脑勺和屁股在外面。尽管白荷很少有力气去追忆童年往事,但她还
是很快地记住了黄牛脱她裤子的那一幕。白荷说:“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脱我的裤
子。”黄牛像被刺了一下,弹出那颗脑袋,脸红得像红薯。黄牛吱吱唔唔地双手紧了紧
裤腰,又埋头抠山薯。
    白荷和黄牛回到家门口,天已经擦黑了。几个黑影子站在门口等他们。黄牛的双腿
一软,步子有气无力地慢了半拍。两个妹妹围上来,接过背篓。背篓里空荡荡的什么也
没有。妹妹们用无声表示着失望。黄牛不敢碰妈留给他的那钵稀饭,眼睛定定地望着妹
妹们在钵子里一口一口地舔食。黄牛把稀饭分给两个妹妹,黄牛看着她们吃得有滋有味,
舌头伸出嘴角舔了舔,艰难地吞着口里的唾液。黄牛这一夜粒米未进,妹妹们走到哪里
他的目光就跟到那里。白荷捕捉到了黄牛的异常目光,不祥之感浮上心头。
    黄牛不得不拿起斧头,对准了他家的那头小牯牛,牯牛站在李树下,犄角被粗藤缠
在李树上。早晨的风有些微凉。牯牛的身子瑟瑟颤抖,眼角里滚出两串泪珠。黄牛凶狠
地站在牯牛面前,举起斧头照准牛的脑门劈下去,牯牛惨叫一声,鲜血喷涌而出,青藤
浸泡在红色里。牛的惨叫紧紧地揪着人心往高处浮。王双菊不忍心看牯牛,目光越过院
墙落在树梢上。李树因为牯牛的翻动像站在风口不停地摇晃,病叶片片飘落。猛烈摇动
的树梢像勾了王双菊魂似的,王双菊惊惊慌慌双眼模糊了。
    黄家院子里开始浮动牛肉的芳香,一家人在这久违的肉香里窜进窜出。王双菊反复
对黄牛说:“你另拿一块砧板切牛肉,不要弄脏我的饭钵。”黄牛站在火灶边,手里挥
动大叉不停地翻动锅里的牛头牛脚,热气带着香甜被黄牛大口大口地吸进鼻子里。黄牛
想都什么日子了妈还讲究不吃牛肉,我连锅子里飘走的气味都觉得可惜。
    黄牛从拿着木部分牛肉的这个早上开始,似乎成了黄家的主人。黄百万和儿女们坐
在桌边,每人眼前都空着一只大钵。大钵张口期待着像是有些饿急了。黄牛从厨房门口
冒出来,一手捏瓢一手提桶,桶里蒸腾起诱人的肉香和热气。黄牛把桶重重地搁在桌面,
大家都站起来朝着桶里拼命地看,只有王双菊静静地坐着不动。
    黄牛先给黄百万递了一瓢牛肉,然后依次舀给了黄连、黄梅、白荷。黄牛的瓢递到
白荷的钵子边抖了抖,然后又给白荷添了半瓢。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桌边的人看在眼里。
黄百万想这个鬼仔已经懂得偏心了。黄牛舀着一瓢牛肉递到王双菊的面前,黄牛说:
“妈,你吃不?”王双菊没有答应,只把鼻孔皱了皱。
    黄家的四周弥漫着一股诱人的甜香,牛肉的气味似乎久久不散,在屋顶飘来荡去。
黄百万拉开大门,天还没有完全睁眼。黄百万掏出尿来一路撒向那棵李树,热尿急躁地
滋润在树蔸的杂草上,响得十分好听。尿突然不响了,黄百万看见李树下直立起一个人
来。那人的脸不甚明了。手却夸张地舞动着。那人手上捏着两块牛骨头,饿馋馋地往嘴
边送。那人说:“给碗汤喝,主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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