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日记-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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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战役
二月十一日
自一月十六日李副政委动员报告，迄至二月十一日为止，可称为学部五七干校的第
一个战役。就七连而言，第一个战役的任务首先定为春节前打井一口，建房一幢。不久，
宣布春节不放假，种果树。旋因自然科学史室和大学联春节后即下乡，又规定十二日前
建成厨房一幢，大部搬家，并建成工棚三幢，以供居祝所以，自十六日以后，瓦工从未
休息，并有几天早五时起床，六时上班，下午加班至六时半等措施。
这一战役的任务大部（并非全部）完成而结束。二月八日，发生了徐济成、孙时平
事件。二月十日，赵钟声副指导员自京返息，带来了全力清理“五一六”，自然科学史
室等下乡推迟的消息。自十六日以后，上下工时间正常，今天全连还休息了一天，于是
第一个战役告一段落。
人民的罪人与敌人
一月二十六日的批判会，着重指出我是人民的罪人与敌人，任何“好人犯错误”的
想法都必须打掉，这对我是一次极大的教育。二十六日批斗会以后的书面报告，二月二
日和十一日的思想汇报都着重说了这个问题。加以１９７０年第２期（红旗》刊出了批
判孙冶方的文章，更使我深切感到自己的政治上道义上的责任。仅此一点，我就应该肯
定我是人民的罪人和敌人。
这是１９６９年１０月份以来的第二个收获。十月份学习班的收获是继续革命；一
月二十六日批判会的收获是罪人和敌人。从此以后，我要以罪人和敌人的赎罪心情，继
续革命下去。这一点觉悟十分重要，此后决始终不悔。
迁居
二月二十八日
二十一日迁居，二十日休息了一天，我们所住的工棚是十九日糊成泥墙的。这样，
下乡后的第９７天我们就迁到自己抢建的工棚里来了。
东岳的大仓库，休息时间及休息日人声嘈杂，这个工棚住二十人左右，嘈杂不亚于
大仓库，而且显得更挤。尤其是，迁居当天即雨，雨雪靠靠，连续一周。而工棚开始时
无塑料薄膜可以蒙窗户，全棚漆黑，白天点灯，加以全排活动集中此间，包括东岳来的
个别小孩子如巫谦都在这个屋子里吃饭，实在热闹之极。这几天，屋里生了四个火，我
任其中两个火的夜间看火，也算有事可做。工棚里搭铺是精心设计的。事前绘图，逐个
安排。高度至饭桌，以使铺底下可以安放行李。这和行李简单的延安学校，贫寒已极的
建筑工人工棚都有所不同。时代变迁，条件不一，任何事都无法简单地重复历史，此又
一证明。
休息一周，饭量甚至更大于劳动之日，最多一天吃过一斤七两，消化良好，肺炎后
的严重消瘦逐渐有所恢复。惟晨间常常仍发现铁锈痰。既然一不发烧，而饭量好，体重
恢复，也就不去管它是怎么回事了。
清理“五一六”掀起了另一个高潮。一打三反者，即清理“五一六”加上三反，局
势似在逐渐向建设推移之中。
阴雨三周，就医，息县医院
三月六日
自二月二十日起，连绵阴雨，达三周之久，今日始有较长期放晴之意。三周的雪，
除二月二十一至二十五日这四天而外，每天都有劳动，其间最重的活是七至九日的三天
脱坯。脱坯前胃口好，三天脱坯中饭量不增而减，二三天后始再恢复。
二月初以来，晨间痰中不断见血，有铁锈痰，也有鲜红血块，一直坚持劳动，没有
提出。一旬前与任沙谈此事，数天后，三月十一日晚间，告我于十二日晨间搭信阳煤车
来息县就医，可惜这一天东北风怒号，雨雪纷纷，未能成行。今天，在雨雪二天、阴天
一天后放晴，始得来息县，写这段日记时，正坐在息县医院门诊间走廊候诊长凳上。
这一段时间的大事，有一打三反运动的正式开展，息县也召开公审大会，息县街上，
惟有河南省所有专区和直属市的布告，大概三四年来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完全加以处理，
作为运动的开端，闻我排同志说：杀经君健小孩和岳母的年青人处死刑，又沈元乔装黑
人企图入法国大使馆未果，如何处理，北京已交群众讨论，同志们的估计，此人大概也
是要处死刑的。
一打三反运动是巩固无产阶级专政，行见社会秩序将趋于十分整齐严肃，如此抓革
命之后，生产跃进必将开创新纪元，一个新的时代将开始了。
这一段时期的第二件大事，是在《宣传会议讲话》发表十三周年之际，发表了《红
旗》的重要文章，《团结改造知识分子的宏伟纲领》，于改造之中，略略偏重于团结。
我排本来准备从今天起在天天读时间中加以学习。可是晨六时，我正在吃饭之时，指导
员广播要大家晨间加班翻坯，恐怕今天的天天读不会开这个学习的头了。
阴雨连绵，十一日休息天晨间加班，未及清整。阴雨中俄坯搭棚，确实滚了一身泥
巴了。
信阳之行
四月二十一日
六日去信阳装瓦，夜宿第三招待所，翌日四点返到本所。
此次去信阳，距１９６０年整整十年，信阳景色大变。车行高息县，自息到罗山仍
为泥结碎石路面，罗山到信阳已改为沥青混凝土路面。据闻信—罗—演—商—合肥这条
公路，已全线改铺，此为第一变化。信阳城内，我步行所及，仅为第三招待所至车站的
短短一段，仅此一段，可见信阳车站已经改建，新建信阳旅社、旅行大楼，而道路也已
全改为沥青公路，忆１９５９—１９６０年，所见信阳，不过５４年洛阳景色，市内全
为土路，未见高楼大厦，此为第二变化。车到信阳前，距市中心十里，已是大城市郊区
景色。尤其是距城六里的平桥，简直是北京东郊的再版。车行过速，两旁大院招牌无法
认清，火电站是可以认识的，据吴敬涟说，设计装机容量为１０万ＫＷ，建筑物外观，
也决不是１６０００ＫＷ的电站。此外见有磷肥厂、化工厂、砖瓦厂的招牌，其中磷肥
厂是由小高炉铁厂改建的。这些认清招牌的工厂，不过占全部厂栈建筑物的２０％而已。
装瓦在一个仓库，仓库有物资，主要是五金类的东西。
综上所述，可见十年来信阳面目已大为改观，这是十年来我国工业化成就的一个缩
影。河南省工业建设，迄今为止重点侧重北部，其最南部的信阳，变化已如此之大，可
见全省变化是惊人的。
干校信阳联络站设第三招待所，在该所设站的有全总、团中央等十余单位。第三招
待所有套房一二百间，设有食堂，服务人员工作熟练，绝无息县接待站人员的土气。信
阳全市究竟有几个招待所，不得而知。依番号推想，至少有三个，而第三招待所则必定
是设备最为俭朴的。即以这个招待所而论，从五七目光来看，也算是很高级的了。
自息县过淮河入罗山境，小麦逐渐既黑且长。往返途间两次对比，东岳小麦相差很
远。大概息县东岳季节要晚几天，但主要是息县田间施肥水平太低，息县周围属信阳专
区的，还有淮滨固始县，属驻马店的有正阳、新蔡等县，这些地方的农业水平与息县相
比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不过息县水平，在全河南恐怕总是很低的。在这里大批办五七
干校，目前还不能马上发挥效果，几年之后，也能成为农业现代化的推广中心，则是没
有疑问的。
蜡山芳郎论七十年代的国际斗争与日本问题四月二十一日近几月来，资产阶级世界
的评论家总是把七十年代的国际形势看做中苏美的三角斗争。曾经论述日美关系，把日
本看做一旦羽毛丰满之际，即不能甘居于美国的不沉的航空母舰的蜡山芳郎，虽然也是
这样来论述同一问题，但是他把日本问题看作决定动向的首要因素，可谓别树一帜。
蜡山显然是一个反美的日本评论家，我所见到的他历来的论著，总在指出日本不能
永远居于美国鹰犬的地位，最近的评论，用意仍在于此，这是十分明显的。但是客观地
考虑，日本现在已经跃居资本主义世界的第二经济大国，设想她能长此容忍冲绳十余枚
核导弹中有三枚准对日本本土，这是不可思议的事。吉田死时，日本为之国葬，这是歌
颂他在美国卵翼下迅速复兴日本经济的功劳，然而乌雏羽毛丰满之时，总要脱翼飞去，
还要造其原来庇护者的反，日本不能例外。中曾根的自主防卫，大东亚共荣圈迷梦的复
活，即其朕兆。
蜡山显然并非中曾根一伙，他的反美不是从右面来反的。其实，以日本今日情形而
论，反美而居于右面是不可能的。因为日本如要重温大东亚共荣国的旧梦，最便捷的路
是甘做美国反华的走卒，想这样就可以轻易取代美国在南朝鲜的势力，南面窥伺台湾，
以图恢复帝国旧业；然后进出南洋，囊括新马印尼，此时其最大的假想敌为社会主义的
中国。至于日苏关系，在美苏勾结的条件下，也极易解决，晚近的发展即其证明。蜡山
的反美，显然不是这样的。
可以设想另一种前途。亚洲大陆的社会主义中国愈来愈强盛，即使是资本主义的日
本，也不敢设想与我抗衡，于是日本甘愿——不，是形势逼迫她不得不成为以中国为盟
主的亚洲人的亚洲，而这个亚洲，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在二十世纪的末期，都
代替西欧北美成为世界的中心。假使日本仍旧是资本主义的，这种形势也和罗加诺公约
以前，由拉伯罗条约联系起来的苏德两国关系有某种类似之点。不过德苏关系在日耳曼
东进历史的背景下是不可思议的；而中日关系，在长期的种族、文化、经济的历史背景
下并不是不可能的，此其重要区别耳。
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在政治和文化上走的是“全盘西化”的道路，东条英机主流的
反英反美，也还是以日耳曼为中心的德日轴心下的产物。从民族主义的观点来说，日本
从来没有在西方主义下脱出西方的影响，认真地在全世界站起来过。其实这已无足奇怪。
岛国日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气派。在全世界面前宣告亚洲是世界中心，惟有中国才能担
当起来，这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历史地位的一个侧面。
蜡山芳郎说日本问题是决定世界局势的中心，这难道不足以引起我们的深思吗？
棉花会议
四月二十一日
前几天听了棉花会议的传达。全国棉花生产，大约已经远远超过４３００万担。中
央召开如此盛大的会议，作了今后七八年棉花生产的规划，人造棉花未提到，然而它的
生产也必定有一定的发展，两者都是大大发展纺织业的根本措施。
这就是说，今后若干年间，我国终将独占世界棉纺织品的出口——也许还包括棉纺
织设备的出口，这件事本身的意义未必能够过于夸大，因为世界贸易中棉纺织品的位置
已经远不如四五十年以前了。但是，这显然是中国在经济上雄飞世界的开始……而且，
在棉区粮食自给基础上大大增产棉花，这也是有效利用我国农业生产力的好办法，因为
国际市场上的棉价和粮价的比例，棉花是有利的……双抢二十天五月一日二十天来，双
抢任务压倒一切。前旬主要是脱坯，本旬主要是盖屋。二十九日三十日两天，早晨五时、
六时开始，二十九日夜战至九时，其间我做的最重的活都是到林场卸洋灰。
专案组学习班齐来，赵钟声同志也参加脱坯，和他一起抬过一次屋架。霍强调，当
前双抢就是全局，所以实在是全所动员，无一闲人。七连负担的四幢房屋，第一幢二十
日破土，三十日盖顶，明后天就要盖瓦，速度可谓极快。
结构用砖柱砌坯，东西两山墙外面全用砖砌，所以比以前盖的房子还要合于实用。
双抢第三旬
五月八日
双抢第三旬集中于第二幢房屋，但进展不如前此顺利，主要困难在于备料。老窑烧
了二窑砖，新窑烧了一窑砖，共九万块，我所拨到和运到的，包括今天凌晨四时起运的
一万在内，不到三万五千，全部用于第二幢并无剩余。而第二幢房屋的梁尚未自息县运
回，瓦板在信阳，也未运回。由此推论，除土坯一项而外，砖、瓦、木料都有困难，进
度不可能达到计划，推迟完成日期，势不可免。
第三旬到今天已过去八天，劳动强度大不如脱坯阶段。二日去息县，三日筛砂，一
天筛了一汽车半，很累。其他做小工，和泥，运坯，出窑运砖，每天劳动都在八小时以
下，应付裕如，肺炎病后，三至四月间曾咳血二月，四月份又经一个半月疗程，可谓痊
愈。自此以后，体力恢复，体重增加，重劳动后，休息一晚即可恢复。更重要的是，五
个半月来的劳动，逐渐地，但愈来愈明确地否定了劳动惩罚论，和世界观的改造密切结
合了起来，这是１９５８以来几次下乡所没有的。这一点准备写到本旬的思想汇报中去。
西哈努克，人造卫星和计划会议
五月八日
双抢一月间，国际国内形势大好。
朗诺政变，使十多来骑墙的西哈努克决定转而依靠左派，至四月二十四日的印度支
那三国四方会议，和四月三十日尼克松的悍然出兵柬埔寨，形势已经决定性地起了变化
——印度支那的革命必定取得彻底胜利，前此西哈努克这一类人幻想的第三条道路已经
完全破灭了。又由于我们和帝修反作不妥协斗争的坚定，使三四年来不免于摇摆的朝鲜
断然地采取了和苏修集团相决裂的态度，于是，面对美日帝国主义的自朝鲜经中国大陆
以至印度支那的革命阵线最终形成了。鉴于越朝都曾经经历过摇摆，目前局势的形成，
不能不说是极大的胜利。
正是四月二十四日，我第一个人造卫星上了天，至此，运载工具问题可谓已经解决。
中苏边境问题中苏修的核讹诈即使不能说是最后破产，至少，三五年后，这种讹诈就会
变成一幕历史上的笑剧，不再有任何现实意义。
计划会议开会于二至三月，虽然还处在这一变化的前夕，其实和这一变化密切相关。
１９７１—１９７５的五年，我们的钢铁石油将成倍增长，全国每人将有一亩旱涝保收
田，每亩施用化肥将达四十四斤，由此推算，我化肥年产量，１９７５年将达二千万吨
以上。现在全国产业工人为２，２００万人，可以推想，１９７５年，全国产业工人将
达四千万人，其中基建工人将占相当比例。三线地区，除西南诸省外，加上山西、豫西、
湘西。鄂西诸省区，我国经济的地理分布也将发生决定性的变化。今后十年，中国经济
的飞跃是决定无疑的了。
双抢转为耪地，和大队人马下来
五月二十四日
预定五十天的双抢任务，至第三旬转入耪地。耪地也可说是双抢，不过双抢中预定
的建八幢房子，只盖起了三幢半，计我们二幢，文学所一幢，民族所半幢，原因在于材
料缺乏。看来建房计划，还得像最初预定的那样，十月前备料，十月后大动。
耪地参加了一天半，其他时间参加了近代史所和考古所点上的搭棚。学部所属各所，
至今天尽数下来，其中近代史所和考古所点上只搭一个棚子，二三百人散在附近各村。
这些人雨天到点上吃饭，一定十分辛苦，所以盖房的客观需要，还是十分迫切的。
耪地虽在双抢中抢种任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