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日记-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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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的教训，也是苏联和东欧其他国家的教训。一个民族，抛弃了建国的理想主义，
单纯从物资力量上追求超级大国的地位，企图用军事优势来支配他国，而且长期用大炮
代替牛油，用悬殊之极的报酬制度来“吸引”达到这一目标的Ｂｒａｉｎ（智囊），这
确实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国家。打倒这些修正主义者，确实应该是世界革命的首要目标之
一。
这一周
一月十一日
这一周，从三日到十日，共八天。其间去张大庄拉砖二次，每次行程约五十里，顶
过来了，没有出现去年此时的极度疲劳感。此外如淋灰担水，掏井，都算是劳动，也干
得不差。查阅日记，去年此时重感冒，不久即继之的肺炎，情况似乎大有好转。这一方
面是体力增强，另一方面也是条件改善的结果。下工回来，室内炉火融融，温暖如春。
我管炉子，每晚总是最后就寝，最早起身，但是铺盖收拾得好（被子二条，添了一条；
垫被加了二斤新棉花），弄了一个瓶子当夜壶，晚上不致冒严寒去室外小便，所以入冬
以来只感冒了一次，健康状况是良好的。
运动紧张，但已经实行隔日劳动制，现在的任务是盖仓库，照目前的速度进行下去，
春节前后可以完工。前晚参加了一次批判传系“五一六”假造反阴谋的大会，有许多以
前不懂得的事情，真相算是大白了。王关戚及其唆使下的“五一六”阴谋集团的罪行，
实在令人发指。
听了地质会议的传达。综合找矿，群众报矿，大中小矿点同时开发，这对于我国工
业建设的促进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又从会议报告中可知，１９７５年我国钢铁产量预定
为４０００万吨，这和我们机械计划的四个五千万，四个八百万后的估计是一致的。由
此推算，１９７０年我国钢产量大约为１８００万吨，化肥大约为（不足）一千万吨，
电力装机容量大约为２０００万ＫＷ，石油则在１０００—１５００万吨之间。经过
“四五”，各可达４０００万吨或ＫＷ。从四五开始，我国工业总产值要达到现在的美
国、苏联的水平，还要十年到十五年。这里的一个根本问题是今后我国的年递增率。如
果年递增产可以连续十年超过２５％（日德等国五十年代发展速度曾达到此数），可以
走得快些。要达到这种令人眩目的速度，需要四面开花。主席教导要有两个积极性。如
果全国上下都积极发挥作用，即地方工业不仅及于省地，而且及于县及公社，又凡地方
上已建立的中小工业，地方上还积极促使其扩建成为大型厂，那么这种速度是不难达到
的。不过这样做还要有一个前提，即交通的发展要配合得上。
例如息县，若无铁路经过，即有煤矿也难大规模开采。地质会议报告中有一句话，
要把刘少奇耽误的时间夺回来。真的，今后十年，如果年递增率达２５％，又假定１９
５８—１９７０这十三年间的总增长为３倍，则９．４Ｘ３—２８．２倍，二十三年的
平均年递增率还不过１５．５％左右，以我国人力丰富和基础薄弱而言，还不算快的。
干校的第二个春节
一月二十六日
假日开始，过来干校后的第二个春节。
今天是双值日——监管对象管的假日挑水和室内值日。清晨起来洗衣服被单，加上
挑水，搞炉子。到现在十一点才坐下来。下午吃饺子我不会包，我还要挑水满缸。明天
上午七时半到饲养房值班；四日，即初四，还是轮到我挑水。除此而外；别无所事。怎
样利用这个假日时间，还没有考虑好。
比去年的春节，今年春节大不相同了。去年春节连一天都没有休息，赶修我们现在
住的这一幢房子和食堂。此外，去年正是春节期间，发生了徐济成、孙时平事件。今年
春节，干校一片节日景象，大概全校都休息下来了。
以阴历论，今年去年相比如此。以阳历论，去年一月二十七日病，实际上一月二十
六日开始发烧。正是一月十六日晚上，开了一次对我的批判会，即李斌俊发言批评我兴
风作浪，不认罪服罪的那次会议，此后即连续发烧约一周，以后还咯血约二个月。今年
身体健壮。擅自返京的田广生，回来后看到我，半开玩笑，半是嘲讽地说我愈来愈健壮
了。
身体健壮，大大得力于营养良好。此次节日，全所加世经所不到三百人，搞到一千
斤肉，七百斤鱼，加上鸡蛋等等。节日小卖部供酒，供米花糖、柿饼、江角蜜、江米条
等等，我一无所龋酒，去夏买了一瓶玫瑰酒，还存有一些杨坚白给的“泡酒”和白干五
茄皮的混合酒，这次节假喝掉它也够了。节假前小卖部廉价出卖“淮山米粉”，每包三
角，我买了五包，也够吃的了。手头所存副食品，准备—一吃掉，不再保存。
春节我们给假探亲的共十八人，据闻这一批人员中，有些老头儿（至少有俞平伯、
吕叔湘，也许包括刘康然）一起走了，信阳到北京，包了一节车厢，这一节车厢是一列
专车的一部分，这一列专车则是信阳地区各干校返京人员联合包下的。
里夫患“米尼氏脖已久，想去看看他。启口为难，也颇有碰钉子的可能，只好作罢。
日子就是这样过下去了。心情宁静，只是昨晚梦见采秀，又哭醒了一次。家里一切
人睽隔已久，度今年当—一能知消息，料当时心境，当和大梦初醒的ＲｉｐｖａｎＷｉ
ｌｌｋｌｅ（瑞普·梵·温可，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笔下的文学形象，一个在山里沉
睡了２０多年，醒来后不能适应现实的人）一样。不过只要有思想准备，什么消息我都
受得了。充其量不过是死人，最亲爱的人的噩耗我经受过来了，还有什么经受不了的？
今后生活，大体上不过是五年来生活的继续，没有梦想什么大变化，大体上也不会有什
么大变化。１９６５以后，我彻底变换了环境，犹如１９４０年一样。已经到了沟底，
再沉沦下去，也不过剩下埋起来的一着而已。
进行一次思想和政治路线方面的教育
一月二十六日
元旦社论，提出深入斗批改，进行一次思想和政治路线方面的教育，以及经济和国
防这四方面的任务。一个月来，报纸上重点报导的是深入斗批改的必要性。报导避免经
验主义，才提倡认真读书，从理论上亦即认识论方面提高路线斗争的觉悟。相比之下，
国防和经济是具体任务，在思想和政治路线问题得到认真解决之后，具体任务的完成犹
如水到渠成。
这样，文化大革命就具备了完整的形态了。想一想从“五一六”通知，经过十六条，
到６８年军工宣队进入清华，即“工厂里斗批改大队要经过这样几个阶段”的最高指示，
即九大（团结起来，争取更大胜利最高指示，与夫蚊子飞机、蚂蚁大象的比喻），到了
九届二中全会提出学哲学，元旦社论提出思想和政治路线方面的教育，这个历程，和遵
义会议至七大的晋绥讲话虽然不能做贸然的类比，但在基本点方面是有某种共同性的。
差别似乎在遵义——七大是十分慎重地步步前进，这一次则更加曲折复杂。
连排学元旦社论，结合清查“五一六”运动一起进行。发言普遍，又很为深刻，诚
为沙吉才同志所云，这次是在斗争中学习，是学一点用一点，学一点落实一点。假日之
末，准备写这一期思想汇报（２／１１—３１日，计二十天），也要好好想一想来写。
节假的第三天
一月二十八日
节假第三天，第一天忙于“双值日”和洗衣服被单，第二天在饲养班劳动，７：０
０一１３：３０，傍晚去中心点看节目，八时左右，因人多看不到先回来了。今天没有
任务，晨起较晚，上午苦苦思索了萦绕多年的历史观问题，写了几张乱七八糟的卡片。
看起来，如果我还有若干年的余生生活可过的话，这个问题总是压迫着我要把它整理一
番的。
下午想把这个问题放下，考虑写一份思想汇报。
节假后的二旬
二月十九日
节假后的两旬，去息县拉沙拉砖三次，其他干了一些杂活，其间参加中央机关干校
会议传达的讨论，前后历时十天，除一天去息县拉砖外，我也参加了九天，这是下乡后
连续不参加劳动的最长的一次，去年岁初两次病假，都没有这样长。如此休息，竟弄得
我一天只能吃八两饭，也算开创了新纪录。
学习会议纪要时，听了主席批示济南军区反骄破满的报告，其中主席致中央常委几
位负责人，是林、周、康三首长。
清查“五一六”运动还在热烈进行之中。运动着重清罪行，专案审查和群众审查相
结合，会议开得极好。自去年十二月十一日动员以后，开始，这样的大会我们这一帮专
案对象都不参加。一月十一日开始批判传系“五一六”假造反罪行，自此时起，连排的
大会都参加，不参加的只有革命同志单独召开的一些会议了。
节假后的第一个休息日
二月二十一日
节假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全连突击家属宿舍。八日，全校大会传达中央机关五七学
校会议，会后布置了十天的学习讨论，其中夹有一个星期日，全校不放假，我们也不放
假，到今天才放假，则已是阴历的一月二十五日，一月份已过去了。
讨论会议纪要我们这一帮专案对象全部参加，我发了四次言，一次谈收获，二次谈
体会，同志们批评我认罪服罪不深；三、四两次发言是关于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大体
仍是去年十月七日所写建议的内容，看来，这个建议一时是实现不了的。其间困难，还
是在于全校未必有某种长期规划——生产组的措施初稿，提到退田２６００亩，即使如
此，剩下的四千亩地，按一千四百人计算每人二亩半，可是学部这个机构，不免要大批
分配出去，即使有若干个所恢复业务，规模一定大大缩小，剩下的人员不会达到一千四
百人，轮训的人估计不会超过三至五百人。这样，生产规划究竟如何确定，确属难题。
清查“五一六”运动发展到现在的阶段，恐怕就算是最后阶段了，图穷匕首现，到
达现在这个阶段，不能不说是清澈底了。清到这个阶段，无政府主义就会彻底肃清，群
众，以及新老干部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了解，当会大进一步。自此以后，路线斗争将进
入愈来愈深入的阶段，其中心内容是大寨、大庆，勤俭建国，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这是一个伟大的破和伟大的立，而就立这一端而言，在路线问题得到真正解决之后，还
必须用制度把群众的创造巩固下来，举一个例，经济核算将是一种群众性运动，然而企
业财务制度，企业内部的情报系统和统筹，以致财政制度、银行制度（如基建生产的划
分、基建拨款问题等等），五十年代搬进来的一套四十年代苏联制度就全部不能适应，
而要有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些问题，一到我的问题解决之后，准备写一封信给方毅。——不，这封信，现在
就要着手草拟起来。
续
下午十九时
中午擦澡，洗衣服，嗑葵花子，冥想数小时。回忆１９６８年８月前读书二年，１
９６８年１２月起释卷，迄今也已二年半左右了。一旦摘帽，方毅那里的信是要写的，
关于会计、管理的“文章”则不准备写了，因为实际状况的变化，据报纸上所登载的不
过十之一二，其他情况一概不知道，全面的论述并无根据。而且今后我究竟在哪一方面
有所效力，尚不确定。会计。管理固然是一个方面，倘若沾手，会占去我全部精力，１
９６３—１９６４一年间全力以赴，成就有限。现在想想我那几章“会计学”草稿，实
在一无是处。要做这方面的工作，还确实要有一个班子，要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而且
要准备长期搞下去，并不是“浅尝辄止”所能解决的，这样，陷下去容易，拔出来就难
ｆ。
也把前些时候写的几张有关资本主义发展的卡片拿出来重读了一下，其中关于法兰
西大革命的再估价部分，上次写着写着就搁下笔来的，想起来要对这个问题真的能够有
所认识，还必须把中世纪以来的法国史，尤其是十六——十八世纪的法国史弄得有个眉
目，才能形成初步意见。人寿几何，能够二个拳头打二个人，甚至妄图长出第三只第四
只手、第二个脑袋来么？
换排
二月二十八日
这一周主要是盖家属宿舍。二十七日，当家属宿舍房顶上完秫秸把，糊上泥巴以后，
下午五点开全连大会，公布班排调整，我调到饲养班。这个饲养班的任务，除养猪、养
鸡鸭、养驴而外，加上了积肥一项。今天搬家，帮了帮“闲”；任务尚未确定，看起来
是搞积肥。
这是第三次搬家——第一次从东岳搬席棚，第二次从席棚到一号房，第三次从一号
房到饲养房。这个饲养房我曾经抹过一间房的墙，填过三间房的土，平整了院子，现在
我搬来了。同住的为张曙光、刘国光、张之毅三人。班里全部人员为刘国光、杜浩智、
张之毅、张曙光、巫宝三、孙家环刘淑英、陈长源、汪熙曾，共十人。
饲养班的十八天
三月十七日
来这里，今天是第十八天，其中九天用于出圈填圈，看来再有四五天，可以完成第
一个周期。这一个周期是困难的，因为过去的半年多，严格说来，猪圈从未彻底清理过。
一月三十一日及二月一日，王贵昆杜浩智等五人，和我带的吴敬路曾延伟等五人，花十
五个工，“彻底”地整理一次猪圈，其实是不彻底的，最主要的是猪坑上没有掘地三尺，
而且小圈底下的肥坑也没有彻底整清楚，即便是“院子”里，也没有挖彻底。这第一个
周期所以困难，还因为现在是运肥到堆肥场，而这个饲养场地内坑坑洼洼太多，所以，
清圈填圈是和挖水圩子、填路一同进行的。水圩子计划得到大家的热心赞成，巫宝三以
六十七高龄，尽力挖土；拖拉机来，用开沟犁把水圩子的轮廓开了出来。张曙光这个大
力士，是清圈、填圈、铺路的主力，来后十八天，我用其中一半时间搞清圈填圈有关的
工作，张曙光实际参加的时间要少得多，但是他完成的工作是远远超过我的。这十八天，
尤其是最近十天，每天累得晚饭后只剩躺下的一法，然而目睹久已设想过的“挖填”工
程进展迅速，预计不久的将来，这块小小的四方形场地内可以整理得有头有绪，而且将
变为一个并非可以自由参观的一个饲养场，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宣布搬家
三月二一十五日正在兴高采烈，准备修建，而且已经动手搞猪食槽地坪的时候，今
天全校大会宣布搬到明港的一所营房集中搞运动，消息对我完全是突然的。而且是在学
习会议纪要，完全安下心来搞喂猪的时候发生的。当然，从远景来说，也并不突然，因
为一种政治安定和全力搞建设的局面已经出现，像现在这种状况不可能长期继续下去。
到新地点再记日记吧。
干校的最后一个月
三月二十九日
干校的最后一个月，在饲养班，就我个人而言，到饲养班来是来参与结束的。这一
个月的前二十天，所做的是清圈填圈。未清以前，猪坑大概没有彻底清过�
